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仪过  发于:2023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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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去郡城的话,五十两银子肯定足够,他只要雕刻三个小件儿,基本上就够了。
所以何似飞并未一口答应赵掌柜,只是说自己会如实告诉背后那位大师,看他的考量。
赵麦掌柜显然看出了何似飞的拒意,担心何似飞不将此事说给那位大师,只好再三拜托,希望他能多劝劝木雕大师,毕竟这是一桩大生意。
何似飞原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在排在他心头第一位的只有恩科。
任何可能干扰恩科的事情,暂时都得靠后。
没想到临睡前想起了那要求的‘一树海棠’,他可没忘记自己在府城卖了一块海棠木雕。
难不成这也被京城那人给买到了?
何似飞眉尖皱了皱,显然不想被麻烦缠上。
他自己雕刻的木件儿自己明白,从第一批十二生肖镂空木雕开始,他就一直在更换走刀手法。毕竟起初他雕刻时,自己年纪小,骨头还未完全长好,手腕受不得大力,都是借着巧劲儿雕刻的。
后来他开始把雕刻当作磨砺浮躁性子的手段,练得多了,走刀便愈发熟练,颇有几分上辈子的风范。
任何事情都是熟能生巧。
就雕刻而言,纵然何似飞有上辈子的记忆,但依然是后来雕刻的比早期的要好很多。
因此,卖给那京中贵客的‘十二生肖’和‘东阳木雕’,摆在一起,就算说是两个人雕刻的,估计都有大把人相信。
这两份木雕唯一的相同处,恐怕就是那隐蔽之处刀线勾勒出的翅膀图案了。
何似飞所不解的是——难不成真有人就凭借着这翅膀图案,认定他了?
夜半总是适合思考的,何似飞甚至思维发散到这翅膀图案难不成与京中那位贵客所钟爱木雕师傅的标识相同,所以对方把自己的木雕当成了那位师傅的,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买他的木雕。
这可能性也太微乎其微了。
何似飞心道,不仅这点,还有一点奇怪之处,对方怎么会要求‘一树海棠’,难不成他真的又买到自己在当铺当掉的海棠木雕?
按理说,在这么一个交通不便的时代,京城到行山府,快马加鞭要走二十来天,坐马车更是得两个月之久,对方当真不大可能买到这海棠木雕。
这个问题绕来绕去,关键点在于对方怎会如此神通广大,且对方为何就要认定他了。
实在思考不出结果。
即便如此,何似飞依然不打算雕刻那一树海棠——太费时间了,这么大件儿的东西,少说也得雕刻七八日。他不能为此耽误恩科。
翌日,午间,何似飞独自在余府偏厅里按照老师要求做完算学题,写了一篇策问,吃完饭后回家去拿了一块去年九月雕刻的大件儿。
麦家木雕二楼。
“赵掌柜,我家先生说最近疲累,不接大件儿,不过京中贵客远道而来,这件牡丹图是他耗费极大心力雕刻而成的,且看贵客是否满意。”何似飞说得委婉。
赵掌柜只当那位大师可能年纪大,操不动刀了,不然何小公子昨儿个也不会把拒意表露在明面上。此刻,看着何小公子拿出的这用东阳木雕手法雕刻的牡丹图,心中感动与感慨俱存——定然是何小公子念旧情,担心自己被那京中贵客记恨,所以才拜托大师拿出了这么一件藏品。
他连忙说:“公子照拂,赵某人心领!您放心,今儿下午我定跟那贵客好好说说。”
见何似飞要走,他又赶紧叫住,说:“公子,您还没开价呢!”
这块牡丹图比昨年卖出去二百八十两银子的木雕还要精致三分,且牡丹纹路细腻,盛开的极为漂亮……
赵掌柜想,就是四百两银子,也是当得起的。
何似飞:“与昨年同价吧。”
说完,就下楼出了店铺。
可能是由于上辈子生活物资紧缺,金钱无用,何似飞对金钱一向不怎么看重,也没多少攒钱的意识,够花就行,不够了再赚。
当晚,赵麦掌柜来到何似飞的小院,还没进门,透过门缝便看到少年在院中一个一个的做着俯卧撑。双腿颀长,脊背线条流畅,可能是因为太热,再加上院里只有他一人,便将袖子捋到手肘处,露出紧实的小臂和劲瘦的手腕。
随着他的动作,能清楚看到小臂那不甚突出但却仍极具力量感的肌肉紧绷、收缩、紧绷、收缩……
年逾不惑的赵掌柜心头不禁泛起羡慕,想着县城流传的那什么——“要嫁就嫁何家郎”,感觉当真颇有道理。
赵麦赶紧咳嗽一声,然后敲了敲门。
何似飞开门时,衣衫已经放下去,遮住了小臂,只是额头的汗水还来不及擦去,眼睛里映着天边橙色的火烧云,少年气尽显。
赵麦开门见山:“公子,那人说他们不能立刻给出答复,得再等等。”
何似飞问:“此前找掌柜买木雕的,可是此人?”
“第一回确实是他,不过第二回,是他家一位侍卫,带着这位的信过来买的。”赵麦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
何似飞心道,那前两次买木雕,都是这位主使的,可第三回……这位居然也要请教上头的意思。
那句“再等等”,可不就是等上面给出意见么?
只是这京城一来一回,得数月吧。
那着笔生意是做不成了。
何似飞颔首表示知晓,打算下回换几个当铺去当掉一些小木雕,换取去郡城的路费。
结果,不料七日那边就给了答复,确认买下这块牡丹图,给银子时极为爽快。
何似飞囊中再次多出二百八十两银子,便不用去当铺,只需要专心读书。
很快就到了七月中旬,老师那边来了封信,说还有月余便会回到木沧县,但这月余何似飞也是等不起的。
在七月十六这日,何似飞给老师书房镇纸下压了厚厚一封信,翌日便背起行囊,同三两同窗,一道启程前去罗织府。
这回,他们选择先坐船,到了行山府后再改换马车。
按理说下了船,在行山府渡口就能坐车出发,何似飞在问过马车还有半个时辰再启程后,脚步不停的去了趟悦来客栈,却得知知何兄在他离去的那日也离开了。
客栈掌柜还记得何似飞案首,对他是知无不言:“不过,我也不晓得那位晏公子是去其他客栈还是离开府城了,晏公子周身都是贵气,当时离开时身边还跟着几个看着就很……很厉害的侍卫,我也不敢多问啊。”
客栈伙计倒是机灵,说:“我当时在旁边扫地,我听到了,听到一个仆从说他们要去罗织府?罗织府不就是咱们郡城么!是吧,掌柜?”

第88章
何似飞谢别悦来客栈掌柜和伙计后, 又一刻不停的回码头,院试在即,不可因为私事耽搁行程。
所幸行山府府城同罗织府府城紧挨着, 坐马车的话,一日半便可抵达。
一行人七月二十未时自行山渡口搭乘马车,当晚宿眠于路边农户之家,翌日傍晚便抵达了罗织府府城门外。
“嘎吱——”
马车稳稳停在一座巍峨的城墙之外。
何似飞背着书箱, 抬指撩起马车帘子,天色微暗, 他能看到硕大的橘红色太阳正在那城墙垛口上盘着,一副老态龙钟,快要滑下去的模样。
城墙垛口两边各守卫着一位执戟士兵,看起来肃穆又庄严。
在此之下, 则是匾额上铁画银钩的‘瑞林郡’三字。
确实,自从罗织府成为瑞林郡首府后, 这匾额便从罗织府换成了瑞林郡, 府城也扶摇上升一级, 成了郡城。
何似飞想起沈勤益不知哪儿打听来的说法——
“那瑞林郡牌匾的另一面, 写着罗织府呢!太守大人爱民如子,不爱在排场上下功夫,就这么改了匾额。”
不知此事真假,不过周遭往来百姓面上皆无愁苦之容, 即使有挑着沉重担子的,也会前后呼朋引伴, 嘴里哼着陌生的腔调, 唱唱笑笑的往外城走去。
何似飞忽然想起一句“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 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1」
单是这民风,看起来就比行山府要轻松热闹。
“各位老爷,酉时还未过呢,没到宵禁,还能进城。”车夫在行山府赶马多年,自是晓得书生老爷们来郡城是为了考院试——院试考中后,那不就是见到县官都不用下跪的秀才老爷了么?
因此,他点头哈腰的管一车十来岁的少年喊老爷,神色里不见一星半点难堪。
世道如此。
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向来是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
何似飞等人结了车钱,卡在最后一刻通过城门,进入郡城。
城门口的士卒们见他们年纪小,全背着书箱,身边却连一个照顾的大人或者伺候的小厮都没有,想他们也是穷苦家庭出身,拼了命地读书来改善门庭,心中对这群半大小子们顿生好感,提点道:“你们来得有些晚了,今年恩科来考者众多,午间我换岗时便听说城内大小客栈被选订一空,只有那最贵的悦来客栈还剩余一两间空房,你们要想住在城内,估计只能去悦来客栈了。”
另一个士卒说:“我看悦来客栈都悬,半个时辰前不是还进城了几位童生么?我估计他们若找不到价格合适的空房,只能选悦来了。”
“几位小公子们还是赶紧进去吧,实在找不到客房你们再出来,外城空下的客栈还有不少。咱们知府大人下令了,遇到傍晚进城却找不到地方打尖的童生,皆可便宜放行。”
何似飞几人双手指端交叠于身前,与胸齐平,同时微微垂首,用标准的书生礼道谢。
守城的士卒同样抱拳颔首回礼。
三位同窗连同何似飞穿过城墙下长长的廊道,进入郡城。
一位同窗小声赞叹:“乖乖,郡城的守卫也太和气了,还给咱们说快没空房了。”
“这不是快到宵禁了么,可能是担心咱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郡城里瞎转,大半夜被巡逻的士兵逮住。”有人应声。
“那怎么办,咱们直接去悦来客栈么?我还没住过悦来客栈,听说光是咱们县城的悦来客栈都死贵的。”最后说话的这位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有十九岁,姓郑,去年刚得了一个大胖小子,养小孩比较费钱,因此现在囊中羞涩,听到‘悦来’这俩字就打了退堂鼓。
第一个说话的少年道:“我觉得士卒不大可能说谎,路上那么多赶来郡城的马车,估计有一大半都是来参加恩科的,内城客栈确实不好订了。但若是订在外城,光是在城外审查身份,再赶往考棚,路上就得耽搁大半个时辰,太耗费精力了。”
“咱们还是赶紧去悦来客栈吧,我可不想住在外城,上一场府试我就贪便宜住在外城,我滴个乖乖,清晨要进城,还得跟其他百姓一起排队,差点就迟到了我。”第二个叫王栈的少年径直提了建议。
何似飞没参与他们的讨论,趁这个时间已经询问了两个店家,得到了悦来客栈的准确位置。他背着书箱走回来,说:“悦来客栈在郡城主街上,距离此处稍微有些远,估摸着得走两刻钟,但好处是距离考棚近。听店家的意思,现在也只有悦来客栈还会空余些上等客房了。”
事情紧急,何似飞甚至没有用商量的语气,淡声道:“时间紧迫,客房售罄,不能再继续耽搁,现下应一道去悦来客栈询问是否有余下客房。那里虽价格贵,房间却不小,若只余一两间,咱们四个便凑活住一起,分摊房费。”
王栈当即响应,他吃了上回府试住外城的亏,这回就算是露宿街头都得留在内城,闻言立刻道:“何兄说得有理!咱们可以分摊房费,这样,郑兄所担忧的价格便不再是问题了。”
四人即刻举步出发。
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风度气度,有房子住才是要紧事!
期间他们遇到好几波找不到客栈打算出城的童生,一个个咬紧牙关,铆足劲儿了赶路。
两刻钟的路程被他们硬生生缩短一半,看到悦来客栈几个字后,一个个都抚腰喘气——背着这么沉一个书箱,还走这么快,当真累得慌。
唯有何似飞脸不红气不喘,只是因为天气炎热,额上鼻尖皆出了汗。
其他三人喘个不停,那么同掌柜询问订房事宜自然落在了何似飞头上。
伙计热情的给他们端来热茶,三人喝的期间,何似飞已经询问过了情况,转身过来同他们交流:“客栈还余下三间上等客房,一日价格在二两银子又一百文,里面有一张可供双人入睡的拔步床和一张小榻,可供三人就寝。”
伙计补充:“此外,咱们客栈还提供餐食、适量的笔墨、沐浴热水和浣衣服务嘞。”
年纪最大的陈康听到这价格,目光还是暗了一瞬,但想到不住这里就得去外城,他小声问:“一间房只可以供三人就寝吗?我们有四个人……不用床,自己打地铺可以吗?”
伙计摇了摇头:“因为热水、笔墨、浣衣等服务,人多了咱们店就……这,您这边四位老爷,要不两两住一间,还能一人睡一张榻?”
院试要考算科,大家伙儿基本的算术能力都有。
这客房一日二两银子又一百文,三个人住一人是七百文,两个人住一人是一两银子又五十文。
陈康苦着脸:“这七百文是我最大能承受的价格了,再多、再多……”
不比其他几位未曾成亲的少年,他年近弱冠,有妻有子,自然得承担起养家重担,即便有爹娘帮持,也不敢大手大脚。
何似飞道:“我可以一人一间,你们仨可凑一间?”
其余三人愕然的看向何似飞。
事情就这么拍板钉钉。
趁着伙计给他房内送热水的时间,何似飞询问了掌柜是否有一位名叫‘晏知何’的男子在此打尖落脚。
为了帮助掌柜的记忆,何似飞还添加了时间细节。
掌柜实在和气,还仔细查了四月和五月的住宿记录,少顷,对何似飞抱歉的摇了摇头:“公子,着实没有这位晏公子。”
何似飞也不强求,道谢后上楼吃饭,沐浴。
虽说行山府那伙计听到知何兄要来郡城,可万一对方在郡城有宅院,或者只是途径郡城,并未落脚,或者不在悦来客栈入住,那他是不可能找到对方踪迹的。
连续赶路五日,何似飞这会儿着实疲乏,沐浴后将头发擦个半干,便躺床上休息。
一夜无梦。
而另一边,罗织府三大世家之首的罗家,厅堂里却灯火通明,管家和几位家主心腹守在门外,严防有人隔墙偷听。
房内,地上跪着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月白色箭袖劲装,头上发带尾端垂有鎏金的穗子,一看就是家底丰厚的贵气公子哥儿。
“你要把你爹我气死是不是?啊?都要临门一脚了,你跟我说你不考恩科了?我看你主意这么大,你别管我叫爹了,以后我管你叫爹,你就是我祖宗!”
少年人跪姿懒散,闻言连头都磕了下去,瓮声瓮气道:“都说我要在外游历,我的梦想又不是考科举当大官,就我这性子,我这嘴,爹,我要真去了朝堂,指不定明儿个咱们家就被诛九族了——哎哟,好疼,爹,你居然真打!我要我娘!娘哟!”
罗家家主被那句‘诛九族’给气昏了头,扒了鸡毛掸子上的毛,一下下狠狠的抽在自家儿子屁股上,用了八成的力道。
罗家长子很明显小时没被少抽过,他爬起来一边躲一边喊:“我说的是实话啊爹,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把咱们家药材生意做到京城去!咱们日后给宫里太医院供药,那可不比读书有气派?我游历的这四年也不是光游山玩水了,你没看我记录的那些书,里面把药材的生长环境,年岁,地理地貌都记录的清清楚楚嘞!哎呦,爹,你别只打我一边屁股啊!”
他捂着屁股,像只猴一样在厅堂乱窜,看得出这几年确实不单单是游山玩水了,这身形和步伐的灵动性确实大有长进。
他窜得罗老爷眼花缭乱,打也打不中,气道:“你、你不考科举,你怎么在那位乔小公子面前展露才能?咱们府城那朱家的嫡长子早两年就是秀才,已经准备考乡试了,你想被他捷足先登么!那可是咱们知府大人的亲弟弟!我今年四月就把你叫回来,还请了今年二月院试主考的学政大人教你功课,不是让你回来跟我耍滑头,今年这恩科你考也得考,不考也得考!”
说起那位乔小公子,罗家长子罗京墨倒是消停下来,同时面上还有一丝羞赧——上月知府大人祭祖归来,他爹带着他前去拜访一番,在人群中隐约瞧了一眼那位乔小公子。
可当真是一位……姿容绝艳、出尘脱俗的哥儿。
纵然是罗京墨在外游历四年多来,都未曾见过如此气度、如此相貌之人。
罗京墨沉默着想,那等神仙似的人儿,是我这凡夫俗子可以高攀的么!我就一喜欢在深山里采药的匹夫……
自家老爹还是真是异想天开,敢于做梦。

第89章
这还要归功于乔博臣在罗织府当太守六年来, 未曾提过一句出身,只兢兢业业治理一府之地。罗织府几大世家打听不到他的背景,只当他是科考出身、毫无倚仗的农家子。
毕竟, 只有那些毫无背景的进士,才会在年近三十,还只是一位‘普通太守’。
但凡稍微在京中有些关系的,或者才学特别出众的, 哪会被‘下放’到地方当官啊。
世家们很清楚其中弯弯绕绕,自然而然就觉得这乔知府根基薄, 但因其为官手腕和政纪皆不错,便起了同他联姻、攀亲带故的心思。
——要是知道乔知府他爹是兵部尚书,大姐是当今太后,大哥是镇北大将军, 估计就是让这罗、朱、秦三大世家向天借胆,也不敢起这等心思。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朱家。
朱家那位年逾弱冠的青年听后微微摇头:“爹, 即便对方是一府之主, 是太守, 这婚事也不可。孩儿即将要参加乡试, 先生说以孩子的资质,解元都是囊中之物——孩儿日后定能考中进士,且官位应当不在太守之下。因此,孩子不想求娶那乔小公子为正妻。”
“你不是上回偷偷瞧了一眼, 说很、很……”
到底年纪大了,朱家老爷不好意思对小辈的容貌品头论足。
朱公子笑道:“容貌精致绝色又如何?我们家要的是品性纯良之贤妻, 且他还是哥儿身份, 着实当不得朱家正妻。”
但要说纳个妾室,太守定然不会应允亲弟弟为妾, 朱公子便没再多言。
翌日一早,何似飞同朋友一道去报名院试。
因为参加恩科的童生实在有些多,四人即便起了个大早,前面排队的人头依然簇成了条看不到首的长龙。
报名时间只有三日,过时不候,故大家虽然觉得排队很费时间,依然只能老实的站着。谁都不想拖到最后一日再报名,到时万一出个差错,这趟郡城就白来了。
先前何似飞听说罗织府境内有一条运河通过,商贸往来极为便利,他昨晚刚到府城,还没来得及见识一下那运河的壮阔,倒先看到了一条蜿蜒贯通了整个府城主街的河流。
这条河名为罗织。不宽,约莫丈许,其上有桥梁十数座,方便两岸百姓往来。
何似飞他们考院试的考棚就建在罗织河一侧,对面是闻名整个瑞林郡的吊脚楼。
排队了有一个多时辰,前面的人总算少了些许,王栈低声悄悄给他们说:“那吊脚楼里住的可都是很……很漂亮的姑娘……”
他只比何似飞大一岁,还未定亲,长这么大连姑娘家都没见过几回,说两句便开始害臊。
旁边有正在排队的不认识的童生笑他:“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居然还知道这些事。小少年,我问你,你可知道,为何对面那些吊脚楼现在窗户皆紧闭,不见有人语呢?”
说着,他指了指天,“现在可都快巳时了,寻常人家就算睡个懒觉,这会儿也该起来了吧?”
王栈睁着一双好奇无辜的眼睛,说:“不、不知道。”
旁边立刻传来一些了然的笑意,笑得王栈抓耳挠腮,急切询问:“到底为何啊兄台?”
那位童生说:“这还不简单,定然是昨夜被翻红浪,太过操劳,因此,白日里才起得晚啊!不然,你说里面的漂亮姑娘,俊俏哥儿,靠什么活,嗯?”
王栈一张脸唰得一下全红了。
他们这边笑声不小,加之跟对面吊脚楼就隔了一道河,何似飞眼尾余光觉得有什么动了动,偏头看去,只见对面吊脚楼有窗户打开,一位青丝尽数垂下的姑娘探出头来,似乎在打量他们这群童生。
见到对面有姑娘开窗,这童生们立刻噤了声——要是别的日子,他们还能同对面贫嘴一两句,但今儿个报名院试,大家还是顾及着读书人的脸面,努力装正经。
对面那姑娘看了一会儿,见无人捧场,便又关上窗休息去了。
何似飞听到方才笑得很大声的一位童生嘀咕:“无非就嫌弃我们是童生呗,给我们笑一个都不乐意,过几日等那乡试报名,就能看到她们一个个都打开窗在屋里搔首弄姿呢。”
旁人的话,无论刺耳还是悦耳,何似飞一般都不作表态,偶尔能听进去一两句,也只会筛选其中有效信息——
待他们报名完院试,过几日便是秀才们报名乡试的时间了。
也对,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除了一年一度的县试和府试外,其他四场皆开恩科。院试和乡试的时间便撞在了一起。
不过,也不算完全冲撞。
院试考试时间是八月初三到八月初五,乡试时间则为八月十五到八月廿三。
以往不开恩科时,瑞林郡的院试人数一般为五百余,乡试人数约莫一千六百余。院试与乡试的考棚虽都在一条街上,中间却被阻隔起来,互不相通。
但今年特殊,恩科期间,院试和乡试报考人数成倍增加,单一考场的考棚已不够用,于是中间那道阻隔被暂时撤下,两场科考共用考棚。
待何似飞等人报考结束,已经过了午时,几人回客栈用了饭,便计划着同去书肆买些太守乔博臣大人的著作。
有了上回经验的何似飞其实不大想买,不过还是敌不过同窗的热情,只能被拉了去。
乔影自从三个多月前被二哥的人带来罗织府,便一直没机会出府城。
他可以在京城老家里面玩‘金蝉脱壳’‘离家出走’‘一走了之’,可跟这个不大相熟的二哥,乔影只能规规矩矩听话。当然,他要是不听话,乔博臣说抓回来后就把他禁足在院内,再也不让出门。
乔影出生时大哥已征战沙场,大姐远嫁襄殷,二哥一直在读书科举,中了二甲进士后便在外当官,可以说,自他有记忆开始,这几个哥哥姐姐对他来说就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但乔博臣对乔影也不算苛刻,他们家能有现在的荣华,少不了祖父从中出力。而祖父为何会在垂垂老矣时还费尽全力为他们铺路——是为了让他们兄弟姊妹几个都发达些,这样小小的乔影应当不会受委屈。
想到当年的事情,乔博臣纵然不大喜欢这个张扬跋扈的弟弟,但对他还是狠不下心的。
说白了,乔影不过是爹娘为了稳固地位,为了大哥的前程所故意算计生下的孩子罢了。也是个可怜孩子。
乔影能长成这样,爹娘那边的不管不顾也‘出力’不少,乔博臣只能暂时头疼的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并且让自家大郎乔南星多陪小叔叔玩耍,莫要让小叔叔无聊。
乔博臣的大儿子今年十二,比乔影小四岁,看起来却已经是乔博臣的翻版——做事一板一眼,腿还没长长,坐在太师椅上也乖巧的不晃不动,意志力在同龄小孩中着实超然拔擢。
乔影看到严肃的小屁孩就想翻白眼,分明似飞贤弟比他才大两岁,怎么看起来就这么不一样呢。
乔影冷不丁地想,其实似飞贤弟也是那种非常自律、遇事不慌不乱的性子,那么他十二岁,会不会也同乔南星一样,是个分明还有婴儿肥,却努力装镇定、装严肃的小孩?
这么一想,乔影觉得看乔南星看起来似乎有些顺眼。
因此,这三个多月来,乔影对乔南星倒还算客气,乔南星也差不多混成了小叔叔的小尾巴。
最近,让乔南星比较难过的是,小叔叔自从几日前就不让他跟着了,而且还让夫子给他布置加倍的抄写任务,这样他每日抄写完,小叔叔都不在府里……
哎,小叔叔不带他玩耍了。
小孩子心思笔直,一旦想了小叔叔一点不好,就能联系到第二点——小叔叔六月时得了一块牡丹木雕,也只给他看了一眼,然后说小孩子不可以玩木雕,就将那很好看的木雕收入房中了。可爹爹都说他不是小孩子了。
乔影前些日子带小孩,纯粹是觉得似飞贤弟以前恐怕也是乔南星这样的,对他就多了几分喜爱。即便如此,乔影还是默默数着日子等恩科开始的。
——届时似飞贤弟一定会来罗织府。
这不,日子刚近,乔影就满城找人。
他虽然飞扬跋扈,但只是对那些上门找茬之辈跋扈,从没有仗势欺人过。因此,也做不出让城门口守卫盯着一位名叫‘何似飞’的少年。
不麻烦守卫,乔影只能自个儿守在城门口——这时自然不能让小孩跟过来了。
但守了好几日后,门口不见何似飞踪影。
乔影患得患失下,生怕自己守晚了,似飞贤弟已经进城。这不,又想要挨个客栈找人。可并非每个客栈都像悦来一样登记客人信息,有些小客栈是给钱便能住的。
这么折腾排查,把乔影累得够呛,还什么都没找出来。
乔影只知上回府试似飞贤弟到的很早,便下意识觉得这回院试他肯定也一样,却不料上回有特殊原因,此回何似飞是正常时间赶来的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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