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仪过  发于:2023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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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阴差阳错之下,谁也没找到对方。
乔影本来还想在恩科报名时过去看看,但被乔初员劝住了:“少爷,那、那报名时街道上人熙熙攘攘的,您、你不方便出现……”
无奈之下,乔影只能使了最后一个法子——
让《乔博臣太守全集》这本书,只在郡城最大的罗织书肆发行。
这册书本来就是乔影闲来无事校对的,对于他的安排,乔博臣便推了顺水人情答应了,只是道:“那可得印刷够数量,不然会有不少学子买不到此书。”
乔影面上答应,心里却说这薄薄一册就要卖八两银子,知府大人真是敛财有道。
于是,在《乔博臣太守全集》发行的第一日,乔影就坐在书肆二楼雅间内,镇定又焦急的等待何似飞身影出现。
第一日,没有。
第二日,依然没有。
第三日,也就是恩科报名这天,未时刚过,申时才启,乔影午饭没吃多少,正觉胃中空空荡荡,忽然见何似飞连同几个陌生的书生出现在了自己视野里。
乔影‘腾’得一下站起身!
一直跟在乔影身边保护的乔初员额角狠狠一跳,却不敢阻拦小少爷。
毕竟,远在京中的老爷夫人都只是让二少爷帮忙照看小少爷罢了,并未提一句让少爷同那何姓少年不相往来。
乔初员后怕的想,如果小少爷得知是他在行山府用飞鸽给京中传信,这才惹得二少爷派人去‘请’小少爷过来,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他还想多活两年,还是不要再给小少爷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小少爷的事,不是他能插手的。
就在楼下何似飞拿了书准备结账时,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穿竹月色长袍的少年从书肆楼梯处下来,四目相对,错愕与惊喜在半空交汇。
没等何似飞开口,乔影已经迫不及待:“似飞贤弟!”

“似飞,他、他叫你么?”
罗织书肆内书生如云, 都是报名院试后,顺道来买《乔博臣太守全集》的。人多之余,便显得原本装潢典雅的书肆内充满嘈杂低语,让人心头顿生浮躁。
乔影这一声清朗悦耳的‘似飞贤弟’, 宛若金玉环佩叮当清鸣,成了这浮躁背景下的一道靓色。
周围人无不纷纷抬头, 猝不及防见到一个明妍贵气的公子哥儿扶栏而站,顿时有了片刻失神。
何似飞把自己要买的书往王栈怀里一丢,说了句:“王兄,帮我买一下, 先带回客栈。”
王栈正要说自己银子没这么多,才张了个口, 怀里又多了一只苍色的荷包, 里面沉甸甸, 少说也有十来两银子。
他再回头去看何似飞, 只见何兄已经越过几个人,随后楼梯上那位矜贵的公子哥儿伸手,将何兄从人潮中拉出,两人一道上楼去了。
近期院试撞上乡试, 加之还开了恩科,街上、茶馆里、酒楼里、客栈里哪儿哪儿都是人, 想找个清净地方谈话都不容易, 还不如去知何兄方才呆过的地方。
方才乔影下楼时让乔初员别跟着,乔初员还以为小少爷会同何公子一道出门, 找个茶馆叙旧。
没想到半柱香功夫都没到,俩人一同上楼来了。
楼上地方有限,乔初员这么胖一个大活人不可能从窗户跳下去,但又不好暴露自己同小少爷的关系,听着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脑子一抽,对着一墙的书架摆摆弄弄,假装自己是个正在收拾的伙计。
先不说他这穿衣打扮、周身气度就不像普通伙计,单单是那非常有辨识度的身材和气质,何似飞才扫过一眼,就感觉莫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到过这背影。
不过应该是时间有些久远,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乔初员自以为装得挺像,殊不知看到他在那儿‘献丑’的乔影眼皮一跳,沉声吩咐:“乔初员,你先下去。”
乔初员浑身一震,当即也不故装小厮,立刻回身抱拳,恭顺的退下楼。
下楼前,他听到小少爷对何公子坦白:“他是我……我爹派来照看我的人。”
要是旁的什么人,乔影指不定还能编些瞎话骗过去,但对方是何似飞,他这么聪明,对自己又这么好,乔影即便很不想暴露自己的哥儿身份,还是舍不得骗他。
何似飞微微颔首,同乔影落座于他此前饮茶的雅间。
甫一进去,乔影心道糟糕,他方才怎么能因为底下人多,着急同似飞贤弟叙旧,就请他上楼来呢?
乔影闭了闭眼,佯装淡定。
何似飞落座后,随意的往下瞥两眼,就明白了方才的‘偶遇’可一点也不‘偶然’,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必然。
因为,从这个角度,恰恰好能将结账的柜台看得一清二楚,别说谁买了什么书,就连谁钱袋里还剩下多少钱,只要视力好点,也能估摸个大概出来。
乔影不敢看何似飞,只是给他倒了茶,顶着通红的耳际,说:“似飞贤弟,许久不见。”
何似飞回过目光,直定定的看着乔影:“知何兄。”
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腾,氤氲了一瞬视野,他忽然笑了,说:“前些日子我从木沧县出发,乘船先赶往行山府,在渡口改换马车来郡城。船只抵达和马车出发时间错开半个时辰,因为想见知何兄,便趁着这时间跑去悦来客栈一趟,不料知何兄早已退房。”
这种事用少年人玩笑般的口吻说出来,带着一点傻气,却又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乔影的局促感顿散,立刻道:“行山渡口到悦来客栈,单程就得走大半个时辰,你还得去询问掌柜——”这一路不得跑着么?
何似飞笑容里带着点青涩:“主要是先前在船上呆了三日多,没活动,想下地跑跑。”
“贫嘴,”乔影也笑了出来,“方才没好意思说,你站起来咱们比比,三个多月不见,似飞贤弟可是又长高了?”
两人站起身,面对面,足尖只有寸许距离。
何似飞作为高的那个,抬指在知何兄头顶比了比,随后将中间稍有空隙的食指和拇指挪至两人眼前:“大概高了这么些,此前我是看不到知何兄头顶的,现在已经能看到了。”
乔影高兴之余又有些羡慕:“你才十四,还能长高呢,日后指不定比我高半个头多。”
“知何兄不也才十六么?说话何故如此横秋老气,且知何兄也会继续长高。”
两人重新落座。
乔影心说他这个很难再长了,哥儿一般发育的比男子要早些,待到十五六岁之后,哥儿就再难长个子了,而这个年纪的男子还能多窜高些呢。
两人又闲聊片刻,乔影才想起正事:“我到府城的早,这些日子就在研究那《乔什么太守全集》,今日天色尚早,咱们聊聊这本书?”
何似飞道:“那不巧了,方才我在排队结账,听闻知何兄唤我,便把书本和钱袋都给同窗,让他帮我先带回客栈了。”
“无妨,我这里有几本。”
这倒不是乔影准备好的,只是他当时帮二哥校对此书,顺手留了几本在手边看。
何似飞拿了一本翻开,快速扫略过几页,问:“太守大人他重实业,有兴算科,拓农桑之心?”
算科和农业看似关联不大,但农业的水车灌溉,不得通过精密计算后再制作?农业的施肥与产量增加之曲线,不得精通算学之人来绘制?且每亩地如何播种,如何利益最大化,都需要应用到算科知识。
乔影见何似飞一下说在点子上,不住点头:“乔知府他是个很务实的官,满心扑在柴米油盐里,一向不喜欢诗词歌赋那些风花雪月。听他府里的管家说,他早年还经常自己下地耕种,邀请种田极好的百姓们一起编撰《农桑辑要》等书籍,甚至安排这些人亲自去各个村落教大家如何耕种,罗织府百姓的田亩产量便大幅增加。”
何似飞听得认真。
乔影继续说:“除此之外,西城那边有运河经过,那儿的集市、商贸颇为发达,乔知府曾乔装打扮,连续数月记录物价、估摸物品的好坏程度,再统一物品流入罗织府的标准。”
何似飞心道也难怪罗织府能成为郡城,有运河在府城流过是地利,但若是没有知府大人的管控调理,罗织府也不会有如今的繁华。
那么,他作为院试考生,此次必然得多写实例,不可堆砌辞藻,满篇假大空之言。
乔影看着何似飞的神色,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温声说:“似飞贤弟的策问已是极为出挑,逻辑、论点、论据等条理鲜明,完全是乔知府会喜欢的好文章。不像行山府那样喜欢华美辞藻的知府大人。”
何似飞莞尔:“那知何兄给的这定心丸我便吃了。”
乔影发现自己真是跟似飞贤弟客套不起来,才夸了他两句,这人就能顺杆爬上。
他强忍着笑意板起脸,说:“但你看这本太守全集的诗词歌赋部分,那文采……十几岁的小童都比这写得婉转。此前我还听说他不大爱那种诗文特别出挑的学生,似飞贤弟你就估摸着办吧——”
何似飞眉尖挑了挑,原本微微下垂的眼帘稍稍抬起,少年人锐气尽显:“这样啊?”
光是看着少年人这张脸,乔影就没辙,他甚至抬手掐了掐似飞贤弟的脸,自己拆自己的台:“不用估摸,就好好写诗,诗文可是读书人的面子。”
乔影其实还想说他二哥如今这诗文跟年轻时挂在书房里的完全无甚区别,十多年来文采都毫无长进,可见有人是天生不适合作诗的。
想到半途,才发现自己指尖有一阵微凉的触感,乔影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捏过了似飞贤弟的脸。
啊这……
乔影呆呆地抬眸看向何似飞。
何似飞见他又这么一错不错的看自个儿,心道不会捏上瘾了吧,还要再捏一遍?
虽说被捏脸也没什么感觉,但好像、据说,男人的脸不能随便捏,头不能随便摸?
知何兄这是觉得他方才量身高时不小心摸到了他的头,所以他暗暗憋着劲儿来捏自己脸?
乔影这双手,拿鞭子抽过男人,用银针绊倒过男人,还拿笔杆子给人画过大王八,唯独没捏过男子的脸……
他不说话,何似飞自然也没开口。
沉默片刻口,乔影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同何似飞就《乔博臣太守全集》中的某个点开始辩论起来,直至日头偏西,该到用晚膳的时间。
两人很默契的假装没发生过什么,各回各家,约定明日依旧在书肆见。
何似飞不可避免的在书肆大堂处见到了等候晏知何的乔初员,他还是下意识觉得此人背影眼熟。
看着他跟在知何兄身后出书肆大门,何似飞忽然想到——两年前,他在麦家木雕一楼大堂里,就是看到赵麦掌柜将此人送出店里,就是这个背影,就是这个拐弯的动作!
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余,何似飞满脑子都是讶异——如果说他没认错的话,那此人就是给知何兄买木雕的?
赵掌柜说此人是京中贵客,知何兄也说自己来自京城;
上月此人想买一树海棠木雕,何似飞最后给了一幅牡丹图,此人说要隔段时间再给回复,当时何似飞还在想对方怕不是要送信去京城,他这个着急用钱的只能去当铺当掉木雕来赚钱了,却不料短短几日后对方就爽快的付了银子。这么短的时间,给京城飞鸽传书都来不及。但如果说此人的主人,也就是知何兄当时在罗织府的话,那就完全能解释得通了。
这样的话,此人为何要买一树海棠木雕,也完全有了解释,因为当时他们共游熙园,里面种得全是海棠树。
这些点让何似飞茅塞顿开,此前的所有纠结都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不是他以前所猜测的什么跟某个木雕大师撞了风格。
但让何似飞诧异的是,知何兄怎么会就认定了他所雕刻的小玩意儿?
从他手生时雕刻的十二生肖,到后来的东阳木雕,每年一个,对方都出高价买走。
“这个答案自然只有知何兄才晓得。”何似飞暗道一句,转而他想到什么,又自言自语了句,“感情我这三年来花的钱,都是赚知何兄的?”

这个认知让何似飞无言的在原地站了片刻, 才微微晃了晃脑袋,重新举步向客栈走去。
——如果说今日这场‘偶遇’是两个人为了见到彼此,所蓄谋已久的必然的话, 那么这延续了三个夏天的木雕,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缘分。
虽然‘一直在赚知何兄银子’这件事让何似飞心态微妙了那么一瞬,但在此之前,他对买家知之甚少, 知何兄那边对卖家也不甚了解,到底只能算是几场双方皆满意的交易罢了。
不过, 何似飞既然已经觉察出了知何兄这个买家身份,他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的藏着掖着——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告之知何兄。
当晚,何似飞找王栈拿了自己的书和钱袋, 用过晚饭,练了一会儿俯卧撑, 便多点了两根蜡烛, 从自己书箱底部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木块, 拿起锉刀开始雕刻。
院试在即, 他自然雕不了大件儿的木雕,但知何兄所想要的那一树海棠,何似飞还是可以每日抽空雕上那么一点的。
只是海棠树纹路繁复,需要花费大把时间。
今儿个已经是七月廿二, 距离院试只剩下十一日,赶在院试前肯定完工不了, 不过, 院试结束后在郡城停留等放榜的那几日,他便可以将剩下的雕刻活计做完。
雕刻前些日子才见过的海棠花, 何似飞连纹路都不用画,便可直接下刀。
随着一点一点木屑从指尖落下,原本因为考试而紧张的有些不得章法的心跳声也渐渐平稳下来,何似飞放下木雕和锉刀,复净手,梳洗过后躺床上休息。
悦来客栈可能住了一大半的院试考生,现下已接近亥时,何似飞还是能透过自己房间这扇窗户,看到院中其他房内的烛火,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朗读、背诵、辩论。
何似飞想凝神听一两句,但雕刻那静心、安神的效力非比寻常,他似乎什么都没来得及听到,就沉沉睡去。
卯时刚到,何似飞起床,伙计送来温水供他洗漱,同时询问是否把清粥小菜端来房里吃。
何似飞说了句:“我稍后下楼吃。”
一下楼,何似飞才意识到为何小二会多嘴问那么一句——客栈大堂里坐着的都是手上拿着书本的书生,一遍吃粥,一边看书。
王栈他们仨下楼后,见何似飞这桌还有几个空位,立刻坐了过来。
“幸好幸好,何兄你没有捧着书看,不然我们仨起来晚了还没看书,那真是连一口饭都要吃不下去了。”一个同窗小声说。
陈康目瞪口呆:“至于么,这么点功夫,天还黑着呢,就要这样看书……”
“想想匡衡凿壁偷光,我开始还不大理解那是得多勤奋,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了。”王栈说。
因为周围学习氛围太过浓厚,几人吃饭速度也比往常要快些。何似飞吃完回屋后,点了烛,不过没看书,只是在梳理昨儿个同知何兄辩论的过程。
待天色亮白后,他才磨墨,提笔整理论点论据。
随着何似飞骈文写得越来越顺手后,他现在梳理论点论据都不是简单的将想法写下来,而是讲究平仄、对仗、音韵的和谐与上口容易程度。
倒不是何似飞故意这么记录的,只是练得多了,语感就来了,信手就能落笔写出几句极易上口的骈文来。
前几个月何似飞已经把自己从始至终想到的论点重新用骈文句式整理了一遍,并且自个儿用针线缝了十个歪七扭八的册子。
现下有了新的想法,再在一些留白处添加笔墨,倒也还算规整。
昨儿个知何兄对《乔博臣太守全集》这册书的评价十分中肯,但他少说了句里面有写了罗织府近年来的物价变化,甚至还列举了不少实例。
何似飞翻书时看到,便一一誊抄下来。他不晓得这书是乔大人何时著成的,但他打算趁现在时间早,街上人不算很多,再去将里面记录的这十二样物品的价格确认一遍。
他和知何兄约在巳时相见,等何似飞拎着书篮,一路问过去,正好问了九位店家三个物品的价格,一到书肆二楼,何似飞就落笔将这些记下。
乔影见他落笔不停,丝毫不见外的凑过去看。
看了几眼,就发现了端倪:“我记得菱角的价格,在那册子里写的是两文一斤,现在已经成了五文两斤么?”
“大概是,有四家店都售卖菱角,价格一样,五文两斤。”何似飞笔下不停,还能跟乔影说上两句。
等他记录完,两人重新就农桑之事展开辩论。
乔影虽说见多识广,但以他的身份,完全没有下地做农活的机会。何似飞在刚穿越过来那四年倒是经常下地干活,对一些细节说得比专门看过《农桑辑要》的乔影还详细。
乔影震惊的将自己桃花眼瞪圆:“贤弟,这你都能知道?《农桑》书上并未记录。”
“幼时在家给爷爷奶奶打下手,在地里种过几年田,便晓得了这些。”
乔影目光下意识落在何似飞的手上,那双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干净劲瘦,完全不像庄稼汉的手。牵着人时是温暖又颇有风度的。
乔影赶紧把最后那句想法从自己脑海中摒弃出去,他怎可如此肖想似飞贤弟!
两人辩论一阵后,带着书篮的何似飞依照习惯铺开纸张,磨了墨汁,写下总结,乔影同在行山府时一样,站在他旁边看。
这一看,乔影发现,似飞贤弟的记录习惯已大有改变——此前做总结记录时,总是怎么详尽怎么来。虽然记录的逻辑严谨,论点论据鲜明,但看上去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冗杂。
现在,乔影觉得他记录的语言基本上可以直接用到策问的答卷上!精简明了,平仄对比鲜明,读起来朗朗上口。
许多人在考场上抓耳挠腮都写不出这样朗朗上口的句子!
能在短时间内将两人的辩论逻辑梳理清楚,做出如此到位的总结,且还能同时兼顾语言描述……
乔影已经完全看得呆滞。
要不是这记录的是自己方才说过的论点,要不是似飞贤弟就当着他的面正在书写,乔影怕是决计不会相信有人能在十四岁就做到如此地步。
——就算是二十四岁能做到如此的,乔影都会对其佩服之至。
安静的雅间内只余似飞贤弟偶尔蘸墨的声音。
乔影的目光不自觉从纸张移至何似飞握着的毛笔笔尖,再不住上移,最后定格在那温暖干净、指甲莹润的手上。
他的心‘怦怦’狂跳,心头热血不断向脖颈和脑袋上涌,几乎一瞬间就红了耳朵。乔影被自己的身体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缓慢地调整呼吸。
片刻后,他悄悄回头看了眼似飞贤弟。
只见似飞贤弟还在继续记录,并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此前,他们对‘农桑’这方面涉猎不多,没做过专门的整理规划,故方才辩论的内容范围就有些广。何似飞这边记录起来也比较耗时。
没发现自己的失礼就好。
乔影想着,默默往侧边又站了些许,打算保持一定的距离。
何似飞记录完,回头在身后没见知何兄人,再一转身,才发现知何兄距离自己都快两尺那么远。他侧跨一步,拦着知何兄的肩膀,将他带了回来,两人脑袋几乎凑在一起:“知何兄,看看这份总结,如何?”
乔影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他想说“看就看,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却又不忍拂开似飞贤弟还带着墨香的指尖的温度,他垂眸匆匆点了下指尖一下,终究一字未发,偏移目光仔细阅读起那记录来。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初三。
院试恩科同以往院试流程一样,都是考三场,每场限时一日,且院试期间,考生不得出考棚。
乔影知道这考试流程时皱了皱眉,他可还记得四月那会儿,府试第三场是考两日,中间不得出考场,当时似飞贤弟给他讲如何在号房休息。乔影就多嘴问了句他吃什么,似飞贤弟便老实说自己在啃馒头,就着带去的冷水啃的。
乔影颇为心疼。
于是,这回他专程问过自家二哥,得知院试有不少学子会带炭火和小锅,再备点菜和馒头,可以在号房里煮汤,倒是避免了‘冷水就馒头’这痛苦的吃法。
故此,乔小少爷突然出现在乔府厨房,让吓了一大跳的厨娘去准备腌萝卜,还有那揉了十八道的分外筋道的大馒头。
随后自己对着厨房洗干净的蔬菜挑挑拣拣,黄瓜、菜花、菠菜,一边挑,一边还让乔初员用秤掂量着,不能超出院试规定分量。
包好了蔬菜,临出厨房前,乔影看到娘亲派人从京城送来的蚕豆,便又捻了些,再重新捣鼓秤,秤好分量后带上了。
他想的是,南方的蚕豆是春熟,这会儿早过了吃蚕豆的季节,不过北方倒是秋熟,这些都是新鲜的豆子,似飞贤弟煮些当零嘴也好。
全部都备好后,乔影还担心自己对那院试规则解读不准确,亦或者是东西太多,导致似飞贤弟过不了侍卫的检查。于是又派人去府衙叫来一位侍卫,让他检查无误,确认可以顺利通过后,这才把连带炭火和小锅的行囊,在八月初二傍晚送给何似飞。
站在悦来客栈门口,乔影难得说了好长一串话:“似飞贤弟,你放心,这些都是严格按照考场规矩准备,可以带进去的蔬菜,分量也都不超过他们的要求;还有这锅子的大小,也是恰恰好合乎规矩的。你答题快,窝在那么小一个号房里肯定不舒服。人总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分散精力,不然就会一直觉得不舒服。这些东西你试着煮煮?都是添了水煮软了就能吃的。厨娘说,蚕豆得多煮一会儿,没熟的话容易闹肚子……哎哎哎,算了,我把蚕豆收走,小心你煮不熟。”
说着,让何似飞打开行囊,准备取出里面的蚕豆。
他说了挺多,这会儿天色稍微有些暗,悦来客栈门口的灯笼亮了,暖黄的光照在何似飞眼中,清清楚楚的倒影出晏知何的模样。
在晏知何挑拣一番,准备抽回手时,何似飞用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乔影不解抬眸,正好看到少年人璨如星子的眼眸里,倒映的……有些呆傻的自己。
随后,少年清澈的嗓音响起:“知何兄,我会做饭,在家也常自己煮饭,不用担心我煮不熟蚕豆。”

翌日寅时, 何似飞拎着明显被填地鼓鼓囊囊的书篮同几位好友下楼。
惹得王栈等人不住大惊小怪:“这、何兄,这是你要带去的书篮吗?”
何似飞将书篮放在凳上,落座吃饭, 闻言眉尖挑了挑:“不然呢?”
“何兄怎么装了这么多东西?”
“这么多,能带进去么?能揭开上面的布帕瞧瞧么?”
何似飞为人大方,他们想看,就拿起了布帕。
“有菜、馒头, 我好像闻到了腌萝卜的味道,好久没吃我娘做地腌萝卜了。”陈康口中生津, 不敢再看,连忙端起桌上的粥喝了起来。
王栈跟何似飞一般大小,平时说得话多些:“何兄这是打算在号房里生火煮饭么,可是听说院试考题比府试要难, 而且题目也多,考试时间还少了一日……”
另一个少年道:“也不一定要在白日里做饭, 晚间待收了答卷后, 不也能吃一顿么——考了整整一日, 如果能吃顿好的, 那真是人生一大妙事。”
何似飞确实也没有在考场上煮饭的经历,他将筷子放下,道:“看情况吧,如果答卷速度快, 也可趁着午间煮一锅吃食。”
吃完早饭后,众人一道前往考棚。
恩科的排场果然非同凡响, 早先就有流言说太守大人为了维护安稳的秩序, 借调了附近一个营的兵过来。
何似飞站在考场外,看着那些身穿铁甲, 明显带着些凶悍和杀伐气的士卒,心道果然是借调了士兵的。不过想想也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开恩科,减刑赋。恩科是彰显新皇威仪的要事,自然得开得漂亮,要是传出舞弊情况,各地太守恐怕得官帽不保。
同此前两场考试的流程一样,上报名字后进入考棚大门。迈步跨入,是一道长而窄的通路,两侧被举着火把的士兵把守,考生需要在此先将书篮放下,脱去身上衣物,随即有士卒将书篮和衣物提走检查,考生则需要赤着上半身,下身仅着一条亵裤,走过这被火把照得通明的道路。
全程须目不斜视,不可偏头转头,走姿不可忸怩,不可过快——以防有人将小抄记在身上,或藏在身体里。
走过这条路后,还会有士卒在其发间检查一番,确认没有夹带任何违规物品后,方可在礼房领取自己的号房木牌。
这时,书篮和衣物等会被士卒尽数归还。
何似飞在礼房后门屋檐下穿衣服——当然,周遭依然火把通明的,依然有士卒在看守。
他面不改色眼观鼻鼻观心的穿上衣服,将自己出门前整理好、这会儿已经被完全胡乱塞一通的书篮用布帕盖上,走去院内排队等候。
何似飞心说就科考检查这等严苛程度,‘女状元’‘女驸马’的话本依然在茶馆戏楼里经常流传,当真是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所有考生在规定位置站定,一同拜过孔夫子后,分列由侍卫带领入号房。
这回不按‘府试成绩排名顺序’,也不按‘身高’排,而是随机抽取的号房。也就是说,院试并非像府试那样,知府会照顾县官的面子,一般都从县案首中提拔一个出来做府案首,而是打乱了所有考生号房顺序,不管是哪个府城的案首,在这里都不会得到特殊照顾。
何似飞运气较好,抽到的号房靠走廊,周围百米也没有茅厕,在这大夏天里,是难得既通风凉快又没有茅厕臭味干扰的‘风水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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