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包落入魔掌以后—— by藻荇于池
藻荇于池  发于:2023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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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明路开搜查令容易打草惊蛇,人家很可能先一步把冀姝好转移别处再藏起来。
藏起来还是往好的一面揣测,万一弄死就完球了。
如果让靳队长像前天一样出其不意带兵过来抢人,那他们好歹得看见冀姝好一眼才行,不然一旦扑空,后边更麻烦。
还有大头鬼“老祖宗”的冤屈怎么弄?
先前厉海是准备继续让霍振庭、屠惠心两头牵线,只要能和“老祖宗”建立沟通,后续问题不会太复杂。
但现在厉海纠结了。
如今他心里唯一有底的是,只要霍振庭跟他睡,每天留点儿精华在他身上,屠惠心就不能把霍振庭怎么样。
可是瞧霍振庭犯犟模样,也不知道今晚还肯不肯让再让厉海近身。
此刻距离所有答案分明都只有一步之遥,偏偏这一步之内打出个大号死结,叫人无从下手。
厉二爷双手叉腰仰天长叹,抬脚迈步到霍振庭跟前。
把拧拧巴巴的傻媳妇儿强行搂进怀里耳语:“庭庭,老公错了,老公再也不拉别人手了,再也不凶庭庭了。
庭庭对不起,老公真的知道错了,庭庭愿谅老公好不好?”

霍振庭窝在厉海怀里,听对方言辞恳切道歉。
他点头,把面孔贴在厉海肩膀上,眼泪却流得越发汹涌。
爸妈教过他,别人说“对不起”之后,他要回答:“没关系。”
所以霍振庭虽然依旧很难过,但仍咬唇憋回哽噎小声嗫嚅:“没关系。”
厉海拍拍他后背:“那别哭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办。”说着从裤兜里摸出块手帕帮霍振庭抹脸:“问问你小姐姐,今天还能不能和‘老祖宗’见一面?”
霍振庭眼眸通红讷然点头,带厉海朝他们停摩托车的地方走去。
屠惠心脸色怨毒恶狠狠盯在厉海身上,但看见霍振庭抬脚往这边走,立即眉开眼笑:“庭庭,侬回来啦!”
霍振庭走到她跟前,喃声开口:“庭庭原谅……哥哥了。”他想叫老公,但想起适才厉海说他们根本没结婚,所以把称呼改回从前那样。
厉海既然知道屠惠心就在他们面前,干脆自己问:“屠小姐,侬今天和‘老祖宗’商量得怎么样?能不能和他正经见一面,谈谈?”
屠惠心愤愤瞪他一眼,柔声对霍振庭道:“‘老祖宗’不是一个人,阿拉可以先回县里,碰见谁就见谁。”
霍振庭把鬼姐姐的话原封不动传达给厉海,厉海点头,随后招呼同伙骑车下山。
他们傍晚时分回到楚县县城,夕阳中家家户户升腾炊烟。
霍振庭闻见饭香,肚子里咕噜噜喊饿,嘴上却一声没吭。
其他人心事重重,也没提吃饭的念头。
两辆摩托沿马路缓慢行驶,方便随时停车。
没多久霍振庭就看见前方十字路口处有个黑瘦女人朝他们招手,对方身穿藏蓝色粗布袍褂,头发全梳在脑后,挽成个方髻;打扮很老气,但看脸很年轻,仍是一位少妇。
屠惠心跳下车,朝对方走过去,随即霍振庭也让厉海把车停下。
李木匠下车后立刻跑到霍振庭跟前,问他看见什么。
霍振庭一五一十作答,李木匠小声叮嘱:“等下伊家过来,侬记得站侬老公身后去,不要让那个婶婶碰着你。”
“为什么?”霍振庭不解。
厉海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听话。”
两个字就让傻媳妇乖乖闭嘴,站到他背后去。
很快屠惠心把黑瘦女人带到厉海等人跟前,不过隔开几步距离,并没靠前。
他们几个在路人眼中只不过是几个男人停车站路边聊天,很不显眼。
面前还有两名女人,只有霍振庭能看见。
黑瘦女人走过来之后,不等他们开口就迫不及待讲起自己冤屈。
只不过她讲话口音很重,霍振庭听不懂,需要先由屠惠心翻译一遍,再让霍振庭传递给其他人听。
霍振庭说:“婶婶讲……那年楚县大旱,朝庭,的振灾粮……迟迟没有送到。树皮扒光了,草根也薅光了,还是吃不饱……娃子、老爷,再吃观音土的话,全都活不成了。
婶婶就和相公说……勒死她,把头割下来,别的都能吃,骨头炖久一点,不要浪费。
相公说,婶婶是祁家大功臣,等灾过去,一定给婶婶风光大葬。
可是……可是婶子等到现在,那些骨头渣子,还埋在甘泽山乱葬岗。
婶婶说,想让阿拉,把她骨头渣子收一收,好好的……重新埋一下。”
霍振庭照字学句,话讲得磕磕绊绊语速极慢,但说出来的事情原委很清楚。
耿峯听完下意识扭头问李木匠:“甘泽山上有乱葬岗?”
李木匠很迷茫:“嗯不知道。”
厉海则继续询问事主:“侬的事情发生在哪年哪月?”
霍振庭:“婶婶不记得,婶婶只记得当朝皇帝是乾隆爷。”
范筹低声惊呼:“妈耶……一杆子支出两百年。”
厉海抚额叹气。他原先还想着借“老祖宗”伸冤,把楚县假牌坊的事情往外揪一揪,此时听说时隔百年,心想自己直觉竟然又跑偏了。
老冤鬼、牌坊、楚氏家庵,压根牵扯不到一起。
李木匠攒眉提醒:“既然侬先前答应人家,事情还是要给办一办的。”
厉海没办法:“那您晓得乱葬岗在哪吗?嗯们总不能满山去挖吧?”
李木匠不知道,但事主知道。
很快霍振庭给出答案:“那地方盖了大房子,婶婶进不去。姐姐说,应该就在甘善庵下头。”
甘善庵居然建在乱葬岗上?!
几个大男人,除了霍振庭之外,全都显出惊诧表情。
厉海缓缓摇头,喃喃自语:“不对……”
耿峯追问:“什么不对?”
厉海:“我先前跟你说,我觉得我们现在手里几桩案子之间互相有关联,可是刚刚听他说完,我以为自己想差了。
但是不对,楚氏修那么大一座家庵,地基少说也得挖一丈深,不可能挖不出东西来。
也就是说,建庵选址在乱葬岗上绝非巧合。
那么‘老祖宗’的冤屈一定与楚家有关。”
耿峯连连点头:“没错,屠姑娘说‘老祖宗’不是一个人,也许别个知道更多。”
范筹适时从随身挎包里掏出记事本与走珠笔:“那个……大婶,您把您姓名、夫家姓氏、住址,给嗯说一下,嗯给您登记。还有您……这个……这个……”
小范探员想问对方体貌特征,但话到嘴边,想起这位前朝鬼妇最后只剩个脑袋和一把骨头渣子,恐怕他自己见着也未必认得出来,叫人……叫鬼她怎么说?
支唔半天硬挤出一句:“您想想您身上还能留下啥让人辨认的特征不?”
这次霍振庭等着屠惠心和“老祖宗”沟通半天才得到回应。
——“婶婶说,她娘家姓魏,排行老七,嫁人之前人称魏七姐。夫家姓祁,住在城东吊狗巷。”
范筹一一记录的时候,李木匠在旁边附和:“吊狗巷还在的,说不定能找见伊家后人。”
范筹随口接应:“那就好,回头嗯们去找找。”
李木匠从裤兜里掏出缠红线的伏妖尺,往旁边走两步,弯腰屈膝在地上画个圈:“祁魏氏,侬跟阳间逗留太久了,侬站进来,嗯帮侬超度,送侬去投胎。”
“等等!”范筹不等鬼答应,自己先一步跨出去阻拦,拿脚尖抹掉圆圈:“回头挖出人家遗骸,得让人亲眼去看看噻!不然咋个消案呐?”
李木匠差点当场气的厥过去:“侬个戆度!伊是人吗?啊?!是人嘛!?”

聊天听故事,时间过得最快,眨眼间夕阳橙色渐浓。
厉海问屠惠心能不能多找几位“祖宗”来问话。
屠惠心说可以,不难找。
耿峯提议:“咱也不能一直站大马路上问口供,最好先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谈。”
屠惠心这时倒显得很康慨:“去嗯家,嗯家现在没人。”
的确没人,他家人前天夜里全都被靳队长锁进拘留房里了。
耿峯听霍振庭传完话,哭笑不得:“侬家里是没人,大门上锁,我们去撬锁不成知法犯法啦?”
屠惠心为难:“嗯们这些‘人’,进不得别人家宅,嗯家前头有个铺面,才比较方便大家落脚,别处嗯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厉海出声做主:“那就去侬家铺头坐坐,撬锁小犯在行,尽量不给锁头撬坏。万一撬坏就再买一把新的赔给侬。”
屠惠心:“坏就坏了,不用赔。”
于是十来分钟后,众人驾车来到屠惠心家的驴肉火烧铺。
铺头门板上仍贴着因屠惠心暴毙而暂停营业的讣告。
范筹拿一柄小螺丝刀和一把小铜锤上前,三两下把明锁撬开,松开拴门板的铁链。
厉海和耿峯和他一起卸下三块门板,让铺子露出大门两张柜台。
进铺子后借夕阳余辉找到电灯开关绳,咔嗒一声,铺子里橘色灯光亮起来,照得人心情舒适许多。
这地方有桌有椅有炉灶,的确是比站大马路上谈话便宜很多。
厉海和耿峯动手把两张方形餐桌拼到一起,李木匠帮他们重新摆方椅子,范筹就地取材,拿起炉灶上大铜壶去屋后打水,烧水给大伙儿喝。
霍振庭悄悄摸着自己肚子,想问啥时候开饭,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
几人正在铺子里折腾时,有邻居看见屠家铺子里灯光乍起,过来查看,站门口探头探脑,大概想问他们是什么人;但不等开口就看见一身警服的耿峯,啥也没说掉头就走了。
铺子里几人把桌椅摆得好似三堂会审,耿峯坐中间,厉海和范筹坐他两边。
李木匠安排霍振庭挨厉海坐,自己坐他另一边,确保这位八字奇轻的小子不易被鬼触碰。
他们来屠家铺子的工夫,屠惠心与祁魏氏分头去找其他想要伸冤的陈年冤魂,一时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范筹给大家倒上热水,又大致翻一遍刚才给祁魏氏登记的信息,忽觉无所事事,左右顾盼两眼,开口提议:“庭庭好像饿了,要不我去买几个火烧回来,大家一起垫垫肚子?”
“好。”厉海点头。
耿峯:“我要素的。”
李木匠:“嗯也是。”
他们刚刚听过一段吃人肉的案情,此刻胃里都很排斥荤腥。
范筹前脚离开,屠惠心就带一位枯瘦女鬼进到店里。
霍振庭仔细打量对方,然后对屠惠心说:“姐姐,庭庭好像见过这位婶婶。”
屠惠心给他介绍:“伊就是你们要找那位冀姝好的家里人,许是高祖奶奶。”
霍振庭恍然大悟,告诉厉海:“庭庭在阿好姐姐家厨房里见过这位婶婶。”
厉海当即了然,虽不能看见对方,但仍客气让坐:“您请坐,我们是当代的官差,您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对我们讲。”
这位百年前的冤魂,在屠惠心与霍振庭的帮助下,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倒出来。
——她与祁魏氏的经厉颇有雷同之处,不过更委屈、也更凄惨。
鬼妇娘家姓房,名唤美如。同样在那个大旱之年,朝庭放振不及,家里熬到了喝风吃土的光景。
有天夜里,冀房氏被公爹捂住嘴巴拖出被窝,径直拽进厨房,用菜刀活活劈死。
她丈夫惊醒后看见此一幕,却并没有阻拦。
第二天冀家老小终于吃上一顿饱饭。
可是冀房氏的心里恨透了,就算是她的亲生子女,她也无法原谅。
她留在冀家,是想看他们会得怎样的报应。
可是她等啊等,等到官府放振,等到雨水降临,等到大灾过境。
却只看见她公爹有天悄悄从房后刨出她的头颅与残骨,拿块破布包起来扔进甘泽山的乱葬岗。
她还看见他的丈夫亲自去官府报失踪,说她闹灾时挨不得饿,抛下相公儿女,跟外省的野男人跑了。
冀房氏不仅没有被好好安葬,还被扣上个私奔罪妇的名头。
霍振庭传话声音越来越小,前一位婶婶是自愿就戮,讲话十分委婉,也没什么怨气,他还没觉怎样。
眼前这位不仅言语直白,而且恨意滔天。
霍振庭不仅听得惊恐交加,且为对方经历伤感万分。忍不住把瑟瑟发抖的身体贴向厉海。
范筹不在,厉海替他做笔录,傻媳妇挨过来,他反而撑手肘将其推开。
霍振庭只得强自镇定坐直身体,眼泪却不受控制滚落两腮。
厉海记完这一段,才发现霍振庭已经泣不成声,连忙推开纸笔,揽住对方肩膀为其拭泪。
这时大家心里都很不好受,即便是上过战场的耿峯,也无法淡然面对如此惨绝人寰的奇冤。
面对幽魂诉冤,仍是李木匠先开口:“侬现在还有啥未了心愿?”
冀房氏:“嗯在等,等伊家遭报应。”
李木匠:“冀家的人,也是侬的后人吧?”
冀房氏沉默了,她这百年来心情如何复杂,恐怕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明白。
厉海心情沉重,默默把霍振庭脑袋按自己肩头,让他依偎在自己怀里。
但此刻当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寻求谁的慰藉。
反倒是霍振庭终于得到厉海温情对待,心里好受很多,渐渐止住哭泣。
对冀房氏提出个他自己关心的问题:“婶婶,侬见过阿好姐姐吗?”
冀房氏面无表情点头:“伊家本来要姝好殉节,姝好自请出家,你们来冀家的前一天,她搬到山上去了。”
她讲这段话时全无情绪起伏,冀家每一位后人,于她来说都是罪人。她不在乎任何人死活,只客观陈述事实。
厉海却继续追问:“您有没有看见送冀姝好上山那天都有谁在场?”
冀房氏:“姓冀的都在,官府来了辆车,把伊送走。”
“官府?”耿峯拧眉追问:“哪个官府?”
冀房氏:“和侬穿一样那些官差。”
“册那!”厉海咬牙低斥:“好个祁所长,我他妈被他耍得团团转。”
这时先前与他们在大街上谈过话的祁魏氏也带一名女鬼回来,他们身后还跟着范筹。
当然范筹并不晓得自己前面有俩女鬼,大咧咧抬起胳膊:“我图省事买了一兜干火烧,没肉,咱们就咸菜凑和一下,没问题吧?”

驴肉火烧店铺里沉闷气氛被范筹促不及防的一嗓子打破。
接着小范探员加快脚步,身体直直穿过前后四重鬼影,把火烧、咸菜一股脑放霍振庭面前:“庭庭,饿坏了吧?侬先吃。”
然后才礼让其他人:“您各位也吃些,我路上嚼了一只,蛮香。”
霍振庭两眼通红坐直身体,神色感激接下范筹递过来的油饼:“小范哥哥,侬踩着婶婶的脚了。”
一人一鬼同时低头看脚面子,同时往旁边跳开一步,默契得好像真把谁踩疼了一样。
霍振庭被范筹跳脚动作逗乐:“婶婶说没事,让侬别在意。”
范筹嘿嘿讪笑抓脑壳,目光落在小傻子脸上,情不自禁多瞧两眼。
他觉得自己跟厉海相比,对美色的感知可以说相当迟钝。
厉海见振庭第一面就说这小子卖相好的不得了,发现对方是个傻子啥也不懂就更加放胆调戏百般勾引。
范筹原先是不信厉海真对霍振庭下手的,但今天瞧俩人吵架模样,猜想他老大恐怕不是单纯分霍振庭半张床那么简单了。
这个念头让范筹内心相当复杂。
他是最近才越瞧小傻子越顺眼,所以心里也愈发可怜他。
厉家向来以家风端正著称于沪城,厉老爷富甲一方,但家里只供养一位正妻,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沪城十里洋场上那些纸醉金迷的玩意,老爷子一概不沾。
厉江更是自律到与沪城富少公子们格格不入。
他能年纪轻轻当上大局长……当然厉老爷背后肯定出钱又出力,把人脉打点妥当才行。
但厉江当上局长后兢兢业业,经手的案子必定妥妥帖帖,人品与能力绝非那些暴发户家庭养出的纨绔可比。
这样严谨的家庭,绝不会让儿子跟个男人乱搞,就算眼下被蒙蔽了,俩人也不过一时亲热而已。
厉二爷就算浑身反骨,反骨的骨髓里流淌的也仍是厉家血液;他不会一直叛逆,他总有一天会做回厉家循规蹈矩的好儿子。
到时候霍振庭怎么办?
范筹越怜悯小傻子,就越想多关照他几分。
看霍振庭面前水杯见底,立刻去拎热在炉灶上的大铜壶给他再倒一杯;然后才顺手给别人续水。
范筹放下水壶回座位拿过厉海适才记录的伸冤状阅览:“……冀房氏?难道是冀姝好的奶奶?”
耿峯嚼着油饼纠正:“是祖奶奶。”
范筹挑眉长吁一口气:“请问下一位来了吗?我来记,您们边吃边问。”
霍振庭:“来了,姐姐姓吕,夫家姓楚。”
厉海、耿峯、范筹异口同声惊呼:“楚氏家族那个楚?”
霍振庭:“姐姐说是。”
厉海:“楚家不是本地大户吗?也会饿死人?”
天灾虽然对一方土地一视同仁,但骆驼总归比驴子更扛得住饿。别说旱灾,就算地震,最先倒塌的也是穷人家黄泥土砖棚户房。
所以厉海才觉不可置信,心想如果连楚家都饿到吃儿媳妇,那么当年楚县大概剩不下几户人家了。
霍振庭手里捏着油饼,扭头对厉海道:“姐姐说,她饿得受不了,自己吊颈走的。”
“……哦。”厉海点头,饿到极限失去求生欲,自我了断他能理解,但这算什么冤屈?
灾荒年人人都饿,饿到吃土拉血便。他们虽然没亲眼见过,现在也听前两位鬼妇说过了。
耿峯跟厉海想的差不多,放下油饼蹙眉询问:“楚吕氏,请问侬有什么冤屈想要昭雪呢?”
这位楚吕氏并非前朝陈年冤魂,她死于清末民初,至今才十来年,口音与屠惠心一致,可以与霍振庭直接对话。
传话效率比之前高很多。
而且因为她丧命不算很久,生前事也记得非常清楚。
不像前两位陈年冤魂,死太久,除了心头冤屈,其他事情几乎一问三不知。
这时霍振庭开始徐徐讲述:楚吕氏的丈夫叫楚飞鸿,是当今楚氏族长,楚老爷的三儿子。
楚飞鸿生前酷爱嫖妓,长年累月旅宿在青楼妓舍。
楚吕氏是他正妻,但两人没有感情,绝少同床。
后来楚飞鸿情理之中的染上了花柳病,家里四处求医,但没治好,卒。
楚飞鸿死后,按楚县民风,吕氏理应守寡至死。吕氏也认命了,毕竟她这位丈夫有跟没有原本差别也不大。
但楚老爷和楚太太却把儿子花柳病丧命这件事迁怒到儿媳妇吕氏的身上。
认为是她嫁进门后没有做个好妻子,没能拢住丈夫的心,才使楚飞鸿在外头染上花柳病。
于是对吕氏百般苛待,让她吃剩饭,穿旧衣,每日白天里令其洒扫庭院、浆洗衣裳、侍候公婆倒痰盂,夜晚派人盯着她颂经超渡亡夫。
日日夜夜不得休息。
吕氏忍无可忍,提出要回娘家。
楚家自然不肯放她走,楚吕氏娘家也不算全无头脸的人,自小性格刚烈,当即与三名陪嫁家仆商量设计出逃。
但很可惜,逃了两回都没能跑出楚县。
第二次被抓回楚家后,楚吕氏的三名陪嫁家仆全被私刑处死;楚吕氏被锁在卧房断绝食水。
楚老爷说她既然不愿意守寡,就为夫殉节。
楚吕氏内心怨愤交加,却无计可施,三天不到就被楚家饿到奄奄一息。
弥离之际,楚吕氏想起从前听人说穿红衣吊死的女人都会变成索命厉鬼,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换上条红裙在房中自缢。
霍振庭讲完这段,又开始哽噎落泪:“姐姐好可怜,姐姐这么可爱,怎么可以饿死姐姐……庭庭好难过,庭庭好心疼姐姐。”
厉海在一旁抚额自苦:“册那,又来了。”
霍振庭哭哭啼啼:“还好姐姐现在没事了。”
其他人,和鬼:“……,……。”
大家都想说点啥,却不知道该说啥。
楚吕氏隔片晌才开口继续道:“是啊,还好现在没事了。但嗯恨呀!死了才知穿什么上吊都变不成厉鬼,根本妨碍不到活人。
眼睁睁看伊家仍旧风光无两、呼风唤雨。
伊家在嗯死后,对外说嗯为夫殉节,给嗯修了座烈女牌坊。
又因为嗯穿一身红衣上吊,楚老爷怕嗯变厉鬼找伊家报仇,于是从外省请回一位道人,做法事,把嗯肉身封在牌坊里,逢雨季必遭雷劈,不知道哪天会给劈个尸骨无存。”
范筹小声咂舌,自言自语:“咦,我以前也以为穿红衣服上吊的都会变厉鬼,原来不行呀?”
李木匠叹气:“执念深者阴魂不散,和穿啥衣裳没关系的啦……”

楚吕氏陈述自身冤屈的时候,另外三缕幽魂已离开再去寻访其他冤鬼。
留在铺子里的男人们则各个神情沉重,包括霍振庭在内。
小傻子天生多情面孔、柔软心肠,与年轻和气的小姐姐格外容易共情。一个劲追问楚吕氏,自己能为对方做些什么?
楚吕氏:“嗯要楚家人伏法;推倒那座假牌坊;嗯要回家,重新安葬;嗯要所有人知道楚家人所作所为。”
范筹听完霍振庭转述,客观反馈:“您这件案子说难不难,因为您的骸骨在牌坊里,只要敲出来,就是楚家人谋害您丧命的铁证。
说简单又不简单,您不像前两位,遗骸曾受劈砍烹煮,他杀特征明确;届时将您的骸骨挖出来,楚家仍有大把狡辩余地,说您是自缢而亡,至于为什么封在牌坊里,只要编一套玄乎其玄的谎话,也能蒙浑过关。”
厉海:“楚吕氏,你做鬼年月不算很长,还记不记得楚家有哪些不法之举,比如……官商勾结,贿赂官家……哦对,动私刑谋害性命。
只要能扣住一件恶事刨出铁证,先把他们拘下来,就好再往下深挖。”
耿峯点头附和:“就是这样。楚吕氏,你一定要仔细想想。”
片刻后,楚吕氏通过霍振庭之口,讲出另一件往事。
吕氏嫁进楚家的时候民国政府刚刚成立,那时她与公婆关系尚算和睦。
因是新嫁娘,家里每有重要客人到访,楚家公婆都会叫她出来见一见,给对方介绍自家新成员。
有天楚县县长到访,吕氏与丈夫都被请到前厅给对方问好。
之后楚老爷带三儿子楚飞鸿与县长大人推杯换盏,楚太太则在外屋教导吕氏如何照应老爷们的饭菜。
一是不能让菜冷,二是不能让酒空,她们时不时近前打点一番,换菜或添酒。
那天楚太太来月事,带儿媳妇在外头坐个把钟头已觉十分疲惫。
她见儿媳为人机灵办事妥贴,便将家宴后半场交给儿媳打点,自己提早回房休息。
就是在这场酒宴中,让吕氏不经意听到一件令其印象深刻的腌臜事。
民国政府委派这位县长大人,其实就是楚县原先的县丞。
原来的县令大人随大清逊帝退位遭罢免,同样较有威望的二把手县丞就被推举了上来。
其实县长也好、县丞也好,都与楚家沾亲带故,且以楚老爷马首是瞻。
他那晚来楚家,是跟楚老爷商量如何处置前朝留下的县志。
按说这东西记录的都是县里发生过的大小事件,虽厚重,但并不紧要;在档案室里安静存放即可,不影响朝代更迭,无需特别处置。
可是县长却显出几分忧心,说民国政府官员调任频繁,担心自己这个县长做不长,将来有外省人来主事,会将楚县早年丑事翻出来。
楚老爷一时没想起来楚县早年有什么丑事。
县长说:“就是乾隆年间有场大旱,好些淫妇因为挨不得饿,与野男人私奔的案子,一两起还好,那一年竟有两百多起。
如今天下皆知楚县女子精贵,各个贞烈无双;如果这件事被居心不良的外人翻出来,恐怕会影响楚县女子声誉。”
楚老爷先是不太在意,说:“都过去一百年了。”
但随后又叹气:“一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还是要彻底盖过去才叫人踏实。”
县长也是这个意思,因屋里三人全都饮酒半醉,话赶话的聊起百年前真相。
楚老爷面色郁郁,说:“其实楚县女子一直都是好的,那两百多位哪里是跟人私奔,是献身饲亲而已。
只不过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户籍上总得有个说法。
那些吃了人肉的事主怕摊上谋害媳妇的罪名,只能报官说媳妇跟人跑了。”
县长点头附和:“我怎会不知?官家县志上原先有份副档,上头记载得清清楚楚。
当年官府这将记载,也是体量事主食妻为无奈之举。大灾之后能活下来已经不易,再因此事责众,未免不尽人情。
这才教大家各报失踪,行脱罪之举。
可如今楚县女子贞烈名声在外,再翻看这本县志,实在叫人厌憎。”
楚老爷说:“那就烧了吧。”
县长为难:“所有志记存放在一处,只烧一本,反倒显古怪。”
楚少爷浑不在意,轻笑支招:“那就全烧了呗,改朝换代,留它做甚?”
楚老爷与县长啼笑皆非:“全烧?上下几百年,你说的轻便,咱家许多荣誉事迹都记在上面呢。”
楚少爷:“那就重新写一本。”
县长:“百年前的县志,纸墨皆与现世不同,不仅要找同款纸张,还要一页页做旧,那可是件大工程。”
楚少爷:“只重做与私奔案相关几页不就好了?”
楚老爷:“两百多名‘罪妇’,一人一页,也有两百多页。”
县长唉声叹气:“‘遗失’要想个由头,‘烧毁’需有个契机,‘重做’……得找位可靠的纸砚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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