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筹讪兮兮嗫嚅:“要不咱们还是先找找冀姝好吧。”
厉海亦是愁眉紧锁:“靳队长那边具体什么计划?目前在楚县铺排多少人手?”
耿峯无声哂笑:“计划,正要跟厉探长您商量。至于人手,只要计划到位,证据到手,人手要多少有多少。目前嘛,就是本人,我。”
厉海哭笑不得,想说别闹,大家喝完手里这杯茶就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少趟浑水长寿命。
但随即又想起早上刚对自己发誓,为养家糊口、买融春膏,一定要找回冀姝好,把奖金赚到手。
当然也是为了人间正义。
冀姝好的事情没人管,说不准哪天她就会成为第二个屠惠心。
还有那个到处伸冤的“大头鬼”,都答应人家了,总得有个结果才行。
“唉——”厉探长仰天长叹:“可太难了。”
耿峯:“的确很难,所以我寻思,得用些非常手段。”
厉探长:“什么非常手段?”
耿峯:“我不信鬼神,但这里大部分人都信。昨晚您和那个李半仙跟靳队长办案时我一直在旁边看着,或许我们这次仍可以借鬼神之力。”
“鬼神之力?”厉探长喃声重复,下意识扭头看向霍振庭。
小傻子跟他目光接触同时忽然站起身:“庭庭想尿尿。”
别人谈话时他不停喝水,这会儿是该到泄洪的时候了。
刚坐下的厉探长只得再次起身:“不好意思,我带他出去方便一下。”
厉探理所当然拉走傻媳妇,耿峯满脸狐疑看向范筹:“小范,你同事……蛮古怪。”
“是……哈!”范筹尴尬得恨不能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耿副所长屈指敲脑壳:“那位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到底是你们探长什么人呐?”
范筹名为巡捕房见习探员,实为厉二爷私人跟班,老板随口扯淡他也得尽量帮忙往回兜。
:“确实是参谋,不过有点儿特殊。个么脑子……虽然是不大灵光,但眼神儿好呀!查案子能帮上忙的。”
范筹说完看耿峯依然满脸不能置信,自己这边虽不自信,仍勉力强调一遍:“真的能帮上忙。”
耿峯呵呵哂笑,无声叹口气。
上头要他来楚县搞这么大事情,他对着厉海侃侃而谈,但其实自己也没多大信心。
靳队长说:“别看厉海只是个还没转正的实习探长,但他哥是沪城巡捕房局长。
真查出问题来,有力可借。”
靳元良这里提到的“借力”,主要是指调查取证方面。
沪城巡捕房有经验的探长多,法证检验科也更完善。
不像他们泯州巡捕总队,全是半路出家的大头兵,打仗行,查案心不细、眼不精。
靳队长出其不意过来耍横一次好使,要对付楚县坐地大户,只会耍横就不够用了。
可眼下耿峯瞧厉海身边俩帮手:一个屁经验没有的愣头青,有脑子但能用的不多;另一个好像连脑子都没有。心里很难不忐忑。
厉海和霍振庭返回饭店包厢时,耿副所长又端出一张意气风发笑脸:“厉探长,我们再来谈一下楚县如今的形势吧。”
厉海讪笑:“要不先点上菜,边吃边聊?我们大早上从家里出来,这会儿真有点饿了。”
其实是霍振庭尿完尿肚子一瘪就喊饿,厉海说完朝范筹呶下巴:“你去点菜,咱们请客。”
耿峯连忙起身争抢:“还是我去吧!您远来是客。”
厉海扶他手臂阻拦:“您就一个人,我们这边三张嘴,况且……大家都不容易。”
这句“都不容易”算是情真意切,说到两家心坎里了。
范筹离席,其他三人坐回来。
厉海抿唇沉吟片刻,这次主动开口:“其实寻找冀姝好我们已经有一些线索。如果不尽快把她找出来,我担心她随时可能变成第二个屠惠心。”
耿峯点头:“我们也有这方面担忧。”
厉海:“所以我这边仍要以找活人为首要任务。”
耿峯听出他委婉拒绝跟己方合作“干大事”,脸上笑意不减,但眼神显出几分失落。
不过厉海其实并没想完全撇下这名可怜伙伴,所以他叹口气,继续说:“您刚才说「借鬼神之力」让我联想到一件事。”
耿峯:“什么事?”
厉海:“您有没有听过这段话——‘食吾肉、啖吾血,再冤名节鞭吾骨,拿命来,拿命来,还吾命,偿吾魂。’?”
耿峯讷然摇头:“从没听过。”
厉海:“去年本地有个干料铺的老头撞邪,说出过这段话。昨天……”
他说着转头看一眼霍振庭:“小霍在邮电局大街也莫名其妙说出这段话。
就是在那个时候,屠惠心冥婚的喜棺落地。
我知道你们做军伍的都不信邪,从前我也不信,但你既然想「借鬼神之力」,我们不妨从这条思路往下摸索。
我有种感觉……这段话所述冤屈,与楚县牌坊有莫大关联。”
耿峯一整个懵住:“撞邪?”
厉海扯扯嘴角:“您当他胡言乱语也行。这些话如果在靳队长面前,我绝不会说出来。”
耿峯点头表示理解:“明白。但是仅凭一句话,我们从何查起呢?”
他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随即显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不就是「鬼神之力」?只要把故事编圆全,再想办法把罪名钉死,这件……”
“未必是故事。”厉海摆手打断他说话:“今早我们到楚县后,我和小霍先去了趟邮电大街,见到一位……一……”
厉探长眉头越皱越紧,他现在心里信鬼,但仍羞于启齿。
倒是耿峯很快寻思明白了,替他往下说:“你们见到个想要伸冤的……鬼?”
厉海:“具体点讲,是屠惠心。”
耿峯嘴巴大张,满脸难以置信。
厉海:“没关系,这不重要,您从前不信鬼神,现在也可以不信。就当我在讲故事都行,总之……屠惠心答应帮我们打听冀姝好下落,但有个条件,要我们帮她老祖宗伸冤。”
耿峯张口结舌,好像在听天书一样。
厉海继续道:“老祖宗通过屠惠心之口又讲这段话,请我们为他昭雪沉冤。”
“我听懂了……听懂了。”耿峯讷然点头,但仍觉不可想象:“你真有阴阳眼?”
厉海转头往霍振庭身上瞥一眼。
耿峯起身挪到厉海身边,侧着身子打量霍振庭,伸手指住他,问厉海:“他有阴阳眼,不仅能看见鬼,还能和……”
厉海把他手按桌子上,不让耿峯对霍振庭指指点点,压低声音正告:“对他来说,那些不是鬼,你别乱讲,不要吓到他。他只是能看见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人。”
“什么意思?”耿峯听得一阵明白一阵糊涂。
厉海舔舔嘴唇,皱眉思忖片晌,告诉耿峯:“您这么想,人活一口气,就好比是个有电的电池;当电流脱离电池壳,阿拉是看不见,但有人偏偏能看见电流。”
耿峯嘴角抽抽:“你也不用说这么‘科学’,我又不是靳队长。那现在怎么着?把老祖宗叫出来聊两句?”
厉海摇头:“老祖宗是个危险人物,一言不和就叫人撞邪,要见它,至少还得请一位帮手。”
耿峯耸眉猜测:“李半仙?”
俩人正无声传递默契眼神时,霍振庭忽然伸手拉扯厉海胳膊:“老公!”
“啊?”厉海被他吓一跳,假装耳背:“侬说啥?”
霍振庭脸色怨怼,咬唇瞪大双眼:“侬拉伊家手做什么?”
厉海赶紧把自己按耿峯在桌上那只手撒开:“没呀!没有的事,你看错了。”
他一味装聋扮瞎,耿峯这边却听得一字不差:“什么……老公?”
第80章 甘善庵
李木匠在拘留房里蹲了一天一宿,衣裤邋遢、胡子拉茬,看见厉海来叫他,却爱搭不理的好多一点都不想出去。
耿峯尽量摆出和气面孔冲他招手:“李半仙,侬出来,阿拉有话问你。”
李木匠抱臂蹲墙角:“大队长说拘嗯三天,这还没到,嗯蹲这里安心。”
耿峯咂舌:“侬这人,敬酒不吃是伐?要我亲自拎你去审讯室?”
李木匠见实在躲不过,这才慢吞吞站起身跟他们往审讯室走。
楚县的审讯室跟沪城不一样,沪城审犯人的地方就是间方方正正的小屋,两张桌子三把椅子,很干净也很文明。
楚县这间屋好似从旧时代刑房改造而来,突出威慑力。
除了审犯人、记口供必备的桌椅,还有些看起来很吓人的刑具挂在墙上或堆在屋角。
李木匠大半辈子与世无争,头回进这种地方,刚进门就惊恐得两股颤颤,连腿都抬不起来。
好在这时范筹和霍振庭从外头进来,范筹手里还拎了个饭店送外卖的大食匣。
他俩进来时把李木匠挤的被动往屋里多挪两步。
范筹将食匣放审讯桌上,掀盖一碟一碟往外摆饭菜;有鸡腿、有鱼头,有青菜、有肘花,十分丰盛。
李木匠大惊失色:“断头饭呐?嗯干啥了?至于吗?”
范筹哈哈大笑:“啥呀?嗯们刚才在外头没吃完,顺手给你装回来改善伙食;拘留房一天三顿糙米粥,侬能喝饱?”
李木匠总算松口气,他其实清楚自己罪不至死,只是不愿意跟这帮人好好配合说话,因为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害自己遭罪。
但面前这些好饭好菜又让他心里莫名暧了暧。
厉海把他推到审讯桌前:“不好意思啊,前天那个事,是阿拉连累侬。……唉!先吃饭吧。”
李木匠闷不吭声坐进木头椅子,先提筷试着少吃两口,见旁边几人的确没有恶意,才捧起饭碗大快朵颐。
厉海好整以暇坐他对面,慢条斯理把屠惠心、老祖宗,还有冀姝好案子的关系讲给李木匠。
等他说完,刚好李木匠也风卷残云把饭菜扫空,问厉海:“您到底……需要嗯做啥?”
厉海咂舌沉吟着压低声音,先说件小事情给对方做情绪过度:“你先帮我解答个问题。屠惠心说霍公子身上有我的东西,使她不能接近霍公子。
但我今天真没让他穿我衣裳!你晓得女鬼说的到底啥意思不?”
李木匠攒眉扁嘴,犹犹豫豫支支唔唔:“精血吧?”
厉海拧眉觑目小声追问:“精血,就是血液,对吧?那我的确给……”
“是精和血。”李木匠开口打断厉探长瞎猜:“精血,精、血,是两个东西,您懂伐?但是通常一个管用的话,另一个也管用。”
说完意味深长扭头瞥霍振庭。
厉探长脸涨通红,干咳一声掩示尴尬:“唉说正事,说正事!李半仙,侬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这些普通人跟那些‘瞧不见的’对话、交流?”
“没有。”李半仙拿袖头抹油嘴,翻脸比翻书还快,扭头往霍振庭那边呶下巴:“找他,他行。”
厉海好声好气跟他解释:“首先,阿拉不能让他撞邪,这不道德;其次,他说的话,对大部分人来说没有说服力;最后,我们这里,只有你是专家,你得给我们当顾问。”
李半仙摇头装傻:“嗯不是专家,嗯就是个木匠,嗯得回去蹲拘留房。再说侬多喂他点那个,啥邪物都近不得身,侬怕啥?”
厉海跟他一起站起来,单手搭李木匠肩膀把人按回椅子。另只手伸进外套,同样翻脸堪比翻书,换上副冷酷面孔,拿油黑锃亮的连发梭子手枪抵住李半仙脑门儿:“上一个坐这里好吃好喝却不肯好好说话的,坟头草长出两尺高了。”
李半仙默默吞口唾沫,小心翼翼抬手推厉海枪口:“长官,小心走火……”
厉海寒声低斥:“这个案子,我已经搞了快一个礼拜,我没多少耐心了侬晓得伐?”
李半仙怂唧唧讪笑,点头缩肩、躬背哈腰:“晓得,晓得了长官,您先把它拿开。”
厉海终于把自己高级警枪收回枪库:“好,那咱们现在……先去找屠惠心。”
于是五个人骑两辆摩托离开治安所,前往邮电大街。
虽然这回没提前预约,但这条街差不多已经算屠小姐与霍振庭的“老地方”了,一点点默契应该有的。
果然摩托车一停下,霍振庭就闷不吭声朝老榆树走过去。
后面几个大男人各个将脖颈抻长观察霍公子一举一动。
霍振庭看见屠惠心,好似小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看见家人,一阵气苦一阵难过,没等走到对方跟前就开始告状:“哥哥拉别人手,还凶我。”
屠惠心闻言一脸心疼:“他欺侮你呀?那怎么办……要不你跟他离婚吧,你又不是楚县人,你可以离婚的。”
霍振庭更伤心了,所以哭更大声:“庭庭不想离婚,他家床可软和了!”
范筹、耿峯、李木匠,齐齐扭头看向厉探长。
目瞪口呆的厉二爷,两三步追上傻媳妇高声质问:“什么离婚?怎么就说起离婚了啊?你俩说啥呢?咱不是谈冀姝好的下落,还有给‘老祖宗’伸冤来的吗?”
霍振庭扭头瞪人:“侬!又凶庭庭!”
“天地良心!我哪凶你啦?”厉探长越说越气,回头找外援:“你们说!我凶他了吗?”
范筹、耿峯、李木匠,一起点了点头。
厉海郁愤的要死,但这种时候由不得他呕气,终最还得放软语气小声赔礼道歉:“庭庭,是老公不好,老公错了,但是老公真没拉别人手。”
霍振庭执拗皱眉:“庭庭都看见了!”
厉海声音小但嘴很硬:“侬看错了。”
霍振庭满脸怒色,给厉二爷错失定性:“骗庭庭,还凶庭庭。大坏蛋。”
“我真要被你们气出脑溢血了。”厉海嘀嘀咕咕悄声埋怨,继而抬眼面朝前方:“屠小姐,你上午跟老祖宗商量了吗?能否先把冀姝好下落告诉我们?”
霍振庭:“姐姐说,阿拉要找的人在甘善庵出家了,那个地方阿拉进不去。”
第81章 鬼女勾婿
众人开始往甘善庵赶路的时候,厉海和范筹才反应过来,他们前天在冀姝好家厨房,霍振庭说有个穿旧式袍褂的瘦女“人”给他们指一堵墙。
他们后来在墙前屋后找一大气,啥也没看见。
但实际上,对方所指方向,穿过墙、跨过院子、走过街道、绕过一片民宅与若干小巷,正是甘善庵的位置。
鬼女屠惠心身无实质,走路也不累,且可以走得很快。但她说自己没坐过摩托车,今天很想坐一坐,于是几个大男人免为其难给其腾出一席。
又因为耿峯当过兵,煞气重,厉海天生阳气盛,霍振庭身上带着厉海的“东西”;所以屠惠心不方便跟他们三个坐一起。
最终只能委屈身材魁梧的耿副所长窝缩在厉海的小车斗里,范筹去骑耿峯的车,身后是李木匠,旁边车斗里有个他们看不见的女鬼。
五名男人与一位女鬼开两辆大摩托出楚县,沿土道往一座名叫甘泽山的护城山驶去。
南方多山丘,通常城市能辟出多大地方,取决于群山能让出多大块平地。
楚县当然也不例外,出县城后全是山路,摩托比汽车还好点儿,但也开不快。
两辆车速度降下来之后马达声也较小,李木匠终于有机会开口对大家说话:“人家姑娘说的对,那个庵子嗯们进不去。
那是楚氏家庵,非请勿入,大门一丈高两寸厚,别说敲,你拿枪去轰都轰不开。”
耿峯攒眉扭头:“坦克轰呐?”
李木匠抬手指他们前前后后崎岖山路:“只要能开进来,那必定能轰开的。”
耿峯苦笑闭嘴,坦克要进来还得先拓路,真跟打仗似的,肯定没戏。
屠惠心魂体轻盈,跳下车连飘带跑追上霍振庭:“庭庭,前边有片野甘蔗地,甘蔗可甜了,让你相公给你劈几根带回家吃。”
“真的呀?庭庭没吃过甘蔗,真的很甜呀?”霍振庭神情惊喜,扭头对着身旁空旷处闲聊:“但是庭庭现在不想和他说话。”
厉海忙里偷闲回头瞪他一眼,然后继续开车。
屠惠心:“那你现在还抱着他呢,说句话怎么啦?”
霍振庭:“不抱会掉下去。”
屠惠心:“庭庭,嗯看侬都不爱他了,真不跟他离婚呀?”
霍振庭想了想:“离婚是不是就不能住他家了?”
屠惠心:“你自己没有家?”
霍振庭:“有的,在迎宾大街,庭庭家房子可大了。”
屠惠心:“那就回家过呗,嗯去陪你,嗯俩结婚,嗯给你做老婆好不?”
霍振庭为难,小声支唔:“庭庭做不成老公,庭庭太小了。庭庭还没想好……还……还不知道要不要和他离婚。”
厉海虽然听不见屠惠心说话,但从霍振庭支言语中也不难理解一人一鬼又在聊要不要给他“戴绿帽”的话题。
他知道霍振庭在想啥,就是中午在饭店时厉海按着耿副所长的手小声说了几句话。
霍振庭觉得他们太亲密,想让厉海就这件事向自己道歉。
但厉海心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况且同事之前碰一下手怎么了?
厉探长不想在耿副所长面前低三下四给小傻子赔不是,嫌丢脸。所以干脆装傻充愣到底,完全不承认自己摸过耿峯的手。
而脑袋里只有一根筋的傻少爷自觉被厉海哥哥伤害感情,可对方不仅不道歉,还睁眼说瞎话,把他当傻子糊弄。
真是即生气又伤心。
震振庭最后那句“没想好要不要和他离婚”说得很小声,但他趴在厉海背上,眼下车速又不快。
声音再小,厉海也听得一清二楚。
厉二爷自问对傻小子已经足够用心爱护,对方居然因为一点小事就开始思考跟自己分道扬镳。
这种念头像牛毛细针来回在厉海心头穿梭,扎得他胸腔里又酸又涩,难受得要死。
“侬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厉二爷愤懑低斥,忽然捏刹车,扭头冲小傻子呵骂:“我是不是把你惯的找不着北了?你还知不知道自己什么东西!还离婚?跟你结婚了么?!收留你两天还把尾巴翘天上去了,厉二爷干啥没你指手划脚的份!再他妈絮絮叨叨胡说八道,马上给我滚!”
李木匠眼看厉海摩托车跟前呼一声卷起阵鬼旋风,可见鬼女也发火了。
可惜影响不到厉海分毫。
范筹闻声也停下车,回头高声劝和:“老大咋地啦?侬不要跟个傻子置气嘛,他懂啥?”
坐厉海他们车斗里的耿峯也伸手拉扯厉探长胳膊:“哎你咋还吵上了?多大点事?……个么傻子,还值当你生这么大气。咱还是赶路吧,要不等会儿上山天都黑了。”
霍振庭咬住嘴唇不敢再乱说话,低头时豆大泪珠子滴嗒滴嗒掉在头盔风镜内侧。
厉海踩油门轰一声轧过前方鬼旋风,在车前挥拳踢脚的屠惠心连忙侧身躲开,又回到霍振庭身旁劝分:“庭庭,侬跟嗯结婚吧,嗯一定对侬好,嗯好喜欢庭庭,嗯永远不会骂庭庭哦!”
霍振庭闷不吭声,双手仍然紧紧抱在厉海肚子上,但越哭越伤心,只不过细弱抽泣声闷在头盔里,大摩托一旦提起速度,连厉海都听不真切。
因为厉海骤然发一通脾气,后面路程没人再开口闲聊,大家都想尽快到甘善庵见冀姝好。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他们终于在甘泽山山腰一片开阔地上看见个规模跟足球场差不多的庵堂。
高门大院、白墙黑瓦,门额上悬一块乌木巨匾,上面用白漆描三个大字:甘善庵。
靠左边还有一竖列小字:楚氏家庵。
通常来说,家庵就是人家自己花钱修建并供养的庵堂,属于家族私产,平常大门紧闭,只有受主人邀请的香客才能进庵供奉。
耿峯不等下车就忍不住抒发感慨:“好家伙!这高墙都快赶上泯州监狱了。”
其他人亦有同感,虽然没亲眼见过泯州监狱什么样,但于一间庵堂来说,门墙之高峭着实夸张。
李木匠再次从旁提醒:“这地方不让外人进,你们叫不开门的。”
“先去看看再说。”厉海下车没搭理霍振庭,径直往前走,耿峯、范筹紧随其后。
最后摩托车这边只剩下霍振庭和李木匠,还有个愤愤不平的鬼女屠惠心。
李木匠下车后没跟厉海他们去看甘善庵,而是走到霍振庭跟前询问:“小爷,侬跟小姐姐聊什么,把伊家厉探长聊生气了呀?”
霍振庭等厉海他们走远才把自己头盔摘下来,脸上湿漉漉全是眼泪。
他一边拿衣袖抹脸上泪痕,一边小声吸鼻子:“姐姐问庭庭要不要跟老公哥哥离婚,嗯说……嗯不知道,嗯没想好。”
李木匠眉头紧锁:“好好的为啥要跟侬老公离婚,嗯看侬哥哥对侬蛮好。”
霍振庭:“伊今天拉别人手,还凶庭庭。姐姐不会凶庭庭,姐姐说永远对庭庭好,永远不凶庭庭。”
李木匠听罢脸上显出怒色,陡然伸手抓住霍振庭胳膊拽他下车,快步去追厉海。
“庭庭,嗯真的喜欢侬,侬和嗯结婚吧,嗯不会欺侮你!”鬼女屠惠心疼心疾首追赶。
通常盖庙修庵的地方都会埋造法器驱邪避秽,屠惠心没追几步就停下来,远远眺望情郎背影大声呼喊:“庭庭!姐姐会永远保护庭庭。”
霍振庭被李木匠拖着往前走,仍恋恋不舍回头张望屠惠心,眼下对他最好、最温柔的只有这位小姐姐。
人人都嫌弃他傻,只有屠惠心喜欢他。这一点点认同感好似丁点烛火映照在霍振庭孤独无助的心里面,他当然割舍不下。
李木匠带霍振庭追到甘善庵墙根底下与厉海等人会和。
厉海转过身,却没正眼瞧霍振庭,只拍拍李木匠肩膀:“来的正好,帮阿拉搭人梯,推我上去看看。”
李木匠来不及说话就被范筹推到墙边:“来来,踩我俩肩膀。”
范筹和耿峯并肩扎马步,让李木匠站他俩肩头上,厉海再爬上李木匠肩膀,这才免强能攀住甘善庵墙头往里瞭望。
霍振庭想回去找屠惠心,但是看厉海爬那么高,又很担心他跌下来,一边抽泣流泪一边仰脸盯住厉海。
他也想帮忙,但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耿峯心急询问:“厉探长,你看见啥没有?”
厉海低头对下面的人说:“里头挺大,但是怎么没人呢?”
李木匠:“这个点钟,姑子们要么在上晚课修行,要么在做饭,院子里肯定没人。”
厉海:“等等!有人出来了……哦,出来洗菜的,好像真的在准备做饭。”
范筹:“里边屋子多吗?”
厉海:“挺多的,除了大庵堂,少说还有二十多间住房。”
李峯:“不少人呐。”
李木匠:“人多少不好说,兴许没住满。”
厉海:“你们多撑一会儿,我再看看。”
李木匠双手扶厉海脚踝,沉吟数秒,见没人说话,自己伺机开口:“上边的,嗯跟您说件事。”
厉海:“啥事?”
李木匠:“那个女鬼要跟你家小相公成亲。”
提起这茬儿厉二爷就气不打一处来:“挖墙角挖到老子头上来了,一个没良心,一个白眼狼,妈的。”
李木匠:“哎呀!那个是鬼,侬咋听不懂?人鬼殊途,可不敢呐!”
厉海冷哼:“成不了,懒得管他们。”
李木匠:“嗯是说‘鬼女勾婿’呀!侬家小相公被盯上了晓得不?”
厉海不以为然:“盯上能咋的?她碰都碰不得。”
李木匠:“鬼缠人厉害得很,她一直缠着侬家小相公,早晚给勾去。现在是碰不着,等把侬家小相公变成鬼,不就双宿双飞了?”
厉海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看向霍振庭,正好跟傻媳妇眼神对到一处。
他也没心情往庵里瞅了,弯腰屈膝慢慢爬下人梯。
霍振庭不是没被鬼勾过,之前至少有两次差点被曹美莲的鬼魂勾着闹自杀,一次跳楼,一次跳水塘。
要不是厉海眼疾手快把人捞住,小傻子早就做鬼去了。
耿峯见厉海下来,拍他肩膀:“把我也驼上去看看。”
这次厉海和李木匠并肩站最下层,范筹搭中间,慢慢把耿峯推上墙头。
李木匠仍絮絮叨叨跟厉海说霍振庭的事情:“人走人道、鬼走鬼道,殊途不同归,生死两不见,是有天地道理在里面的。留在人间的鬼,心里肯定有执念,没念想的该投胎投胎,该散就散了,执念重的不是要夺舍上身,就是想勾人去给伊做伴儿。”
厉海听不懂,但耐心听着。
李木匠:“屠家姑娘冤死,怨气重,但她案子破了,相当于沉冤昭雪,按理说该走了。
可侬家小相公前天不仅把自己名字告诉伊,还跟伊交朋友。
侬想想,她现在就是一孤魂野鬼,孤单的厉害,有人陪伊说话,和伊交朋友,她能放过侬家小相公?
伊蛊惑侬家小相公跟侬分开,然后和伊在一起,可是一人一鬼咋能在一起?伊不把侬家小相公缠去陪伊,伊是不会罢手的。”
厉海内心骤然忐忑起来,不由自主扭头寻找霍振庭身影。
还好没人看没人管的小傻子并没有自己离开他们身边,霍振庭看厉海从人梯上下来,内心稍安,也不再留神厉海。
自顾自背依墙壁垂首发呆,时不时拿衣袖蹭一下脸颊泪痕。
耿峯扒墙头看了一会儿,没瞧出什么门道也只能退下来:“咱们还是得想办法进去才行,里头那么多房子,也不晓得冀姝好藏在哪,搁这里喊人肯定是喊不出来。”
范筹:“让我也上去看看。”
耿峯点头,于是底层阵容不变,他和范筹掉换上下,让范筹也扒墙头也往里看一眼。
很快几人全部脚跟落地,各个脸色沉重缄口不言。
现在就算知道冀姝好在里面,要把人弄出来恐怕也得费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