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暮苍桑的老人与灰扑扑的旧楼一齐被遗忘在西北腹地 。
“把他搀回去?让人看见影响不好,“一个守卫掂了掂脚,老头儿抱着虹口,嘴里吟喃着 地方战歌。
“咋搀?搁这儿又疯癫乱跑,那塔是危楼,你我七手八脚上去,一个不小心给摔死。”
“……”
久而久之没人去管他,刚入营的新兵不明所以,远远的去打听,来人吸着火枪吐云吐雾,锈蚀的枪管口上厚重的烟灰飞扬。
“那老头儿啊……嗯……当年轻骑虽说散了伙,却都给那些有功勋的士兵留了位,征召的普通将才,壮的年轻的老的残的,皆分了土地,赏了碎银,是优待了。”
来人说到一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是一翻长嘘短叹,新兵被吊胃口,要他说下去,可哪儿来这么多后活。
“老头倔,辞了三州城拔下的肥差,在岷西混了个参将来当,多傻啊,后面不知怎的就疯了。”
作为边陲小镇的岷西,边境通商都捞不到一个子,黄沙涛天,离粮仓远,有什么能入他人眼,又有什么光彩之处让林析沉派兵首防。
正断断续续地谈,远方天际压出一片密云,恍若滚滚浓烟拔地而起,整齐划一的铁蹄踏响了脚下碎石。
心中闪过着两个字,他几乎是竭尽全力地瞪大眼睛,慌不择路,口不择言,边寻火折子,边道:“去!擂鼓!传信通知去卢将军,抛铁蒺藜,等等...”他慌乱中寻的火折润湿了,怎么也擦不出大光,低声骂道:“要他娘的命!”
与此同时,城墙上倒是淡定从容站了一抹身影。
林总指挥波澜不惊,远处海东青长啸,稳稳地歇在他的肩头。
“你好重啊。”
鹰隼歪了歪头,脏黑的爪子钳在薄薄的衣料上,招人嫌。
江御的兵。
未见主将开道,林析沉生疑虑,要赶去前方看看,刚退开一步,便被人环抱住,顺便赶走了栖在他肩头的鹰鸟。
什么时候轮到它捷足先登?
涔凉熟悉的甲片凛冽在背后,下一秒听见一阵低声喃语,糊糊地挠耳朵。
“说什么?”
林析沉被他吐纳在耳边的气息弄得痒痒,忍不住动,“让我看看你啊。”
江御耍无赖地抱在他的后面,月光澄澈千里,云层汹涌,他拽着林析沉的手腕,捻他的指。
一路上走走停停,分了兵力去九营,又是彻夜未眠跑的官道。
城墙上极其显眼的位置,不难察觉重叠在总指挥身旁的影子,即使大多人的目光都在往远方踏铁而来的轻骑眺望。
江御在他耳朵下留了个吻。
林析沉立马涨红了脸,换来对方低低一哂,随后腕上刺痛,脚步晃荡忽而被带进了城垛,坚硬的石块堆砌,抵在林析沉脊背,江御扶着腰身的手最终还是舍不得下重,林析沉乜眉倦眼,江御凑得太近了,好高。
林析沉微微垫脚都够不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往后仰起了头,他卸了戎装,外罩的薄衫简单,轻轻柔柔垂在锁骨,江御轻而易举探了进去,温热的小腹愈发灼烫。
江御很少亲他,林析沉常逃他的吻,不喜欢的时候便抱在他的肩膀,任他含咬耳朵,或揉搓腰腹,而这次江御偏不给他躲,捏着下颌不断含食唇角,饶有耐心地一点一点舔开唇缝。
林析沉去扶他掐腰的手,反倒被对方呵斥:“别动。当心压到伤口。”
“……”
林析沉抵不过江御捏着下巴的手,不断喘气儿想让他知道松手,哪知对方的占据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甚至恬不知耻地掐他的腰。
林析沉腾出的手带着怒气扒拉他附在腰腹的爪子,叫他住手,江御应是知道的,眼下却装聋作哑,反而因为一点点抵触,掐得更痛。
“你又掐我腰了!”
林析沉躲开他的指,眼里挤出了酸泪,江御复去探他的下颌,微微抬起端详,唇上被他咬出了血痕,晕得更红了。
江御这次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衔住他的唇角吻食,不厌其烦地撕咬那处破口。
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隐隐作痛。
“别动,听话。”
含混低沉的劝说分外刺耳,江御哪来这么重的暴戾,硬是要纠缠个你死我活,准确来说是活生生把他耗死在石墙板上。
找准分秒时机,林析沉越过他的脸颊,心如死灰般倒在他的身上,忍不住抽咽,结结巴巴的声音含混却果断:“我不要抱你了!”
嘶哑的吼声伴着的哭音切切实实扇了江御一个巴掌,消沉萎靡的意志渐渐回笼,抹不掉的,还是那份心底里的贪恋情欲。
“怎么,翻山越岭去见朝思暮想的爱人,如今见着面,倒是避之不及。时远好伤我心。”江御恶人先告状,没等林析沉数落,自己开始装纯。
林析沉眼尾彻彻底底染了红,不慎滑落眼眶的泪滴被江御视如珍宝地接住,连泪痕都舍不得落下。
江御一路上见过的事情太多了,早年脑海中闪过的腥风血雨,妻离子散,皆是家常便饭,开始会生恻隐之心,只可惜见多了,就不稀奇了。
死神朝他打招呼,以前无甚在意,顶多慨叹一句天妒英才,而现在呢,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迫使他走过刀山火海。
岷西城边,还有人等他高举阵云呢。
第87章 87,正宗87
夜深寥寂,诸多时宜都安排妥当,卢炜与江御商谈着什么,后者的眼睛却十分不安分地落在远处灯盏下逗鸟的人身上。
江御不肯让林析沉等他久了,晾了卢炜一会儿,过去解了裘戎披在林析沉肩头,自然地刮过他的耳根,悉心系上,叫他别再留候,打哨让烦人的鸟跟他走了。
林析沉叹了口气,心中想:“没兵没钱活该被剥夺话语权,说悄悄话都不带他。”
没辙,只好转回营帐,将要歇下,下人奉来先前逃掉的热药,又燃了烛火。
“放那儿吧。”
林析沉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发呆,热药冒着水汽,催促他趁热喝,放凉了的药味儿更重。
盯着盯着,渐渐忘了有碗药在旁边,横竖睡不着觉,江御大抵不会回来了。
念着念着生了睡意,转念一想:江御快马加鞭跑来,莫不是生了什么变故。
又背着他聊天……甚至夜不归宿。
江御处理好城边的骚动,已经很晚了,褪了重甲,泡了个骨酥肉烂。
绑的一堆混在商队互市的匪,大多是揭竿而起,为了养家糊口的小人物。
流民成势,倒是没听当地官员动招安的念头。
江御默默叹了口气,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短短几天内过了他的手,冗杂琐碎。
路过主帐,本想瞧一眼他,发现案上搁凉的汤药皱了眉。
“时远?”
烛火一直燃着,越烧越短,蜡油凝了盏底足足一圈,忽明忽灭之中,林析沉微微睁了眼,借助微弱的暖光应是辨出了他,不知是不是有意,跟无事发生一般,继续面朝墙角的姿势睡。
许是真乏了。
江御大晚上去生火,把药又温了一遍,搁到一旁想着叫人,欲言又止中,忍不住捏了捏林析沉的脸,叫他烦躁地一把栽进软枕,不做理睬。
江御把他扶了起来,林析沉依旧垂着眼帘,嘴边的药喂来时喉咙被动地吞咽,挂了好些药渍在唇边,让江御用袖子悉数抚净。
“总是逃药喝吗?”
林析沉闻声抬了眸,砸吧砸吧嘴,萎靡的意志一言不合朝着江御身上栽去,把正在分神放空碗的人一下扑倒。
林析沉枕在他的颈窝,喃喃道:“好苦啊。”
江御下意识想推开的手按在他的肩膀,轻声唤道:“时远?”
药劲上来叫人乏闷,浓汤从喉咙倾泻,带着股麻痹神志的苦味,越发睡得死沉。
林析沉细软的呼吸声喷吐在江御颈边,拂起发丝挠得怪痒痒的,最终不忍推开,加之一天奔波自己也倦了,于是乎秉承着被投怀送抱的受害者身份,一不做二不休把那盏烛灯灭了。
“……”
天光晦暗,林析沉醒得早,摸了摸四下,双手松软地束在一起,积了不少湿汗,他不耐烦地拨开缠裹在四肢的锦绸,一边吃力地抻起身子坐起来,然后斜晲了一眼始作俑者。
混账东西。
前一秒腹诽完毕,后一秒摸不见人的混账东西不要脸地拉他的白袖子,嘴里喃喃自语。
林总指挥颇为嫌弃地屈指弹开袖袍上的爪子,虽然如此,转念一想,趁着江御没忙军务,从枕边把昨晚上没来得及看的羊皮图拿了出来。
一份西北战线图。
林析沉回头望了一眼酣睡的人。
即便有这份详实的图,还不如寻一个把这份图背得滚瓜烂熟的人亲自讲解来的好。
比如江御。
江御似乎察觉到林析沉的目光,忽然坐起去搂住他的腰,温言细语道:“睡觉。”
没等回音,林析沉已经被江御拉倒在自己身上,压得他痒痒,笑了笑。
只恨没能留住身边的人,江御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林析沉干脆把一旁的软枕砸过去,心里好整以暇地配音:去你的。
死躺的人还真就不作声,抱着枕头呼吸声渐渐重了。
江御总觉得林析沉在看他,微微瞟了眼,见他把什么东西铺在床上专心致志研究,已经持续很长时间,难免好奇。
探出了指头没得到回应。
几日奔波,江御忧他留的伤,昨日回来迷迷糊糊地就睡得不省人事,梁永琮说要静养,汤药换成了三天一服,想来恢复不会很快。
江御挺身黏在他的肩膀,去瞧他在看什么。
说是想瞧,倒不如说是借机蹭他的耳发,林析沉低低唤了他一声。
江御慵懒地开口应了。
林析沉分外郑重其事,摒开他的脑袋,说道:“短时间内,你没有办法重新当年轻骑的风姿。”
外面天色冥灭,风生荒漠,黑压压的冷空气席卷枯荣,翻飞帐幔,书桌上镇的纸窸窣,江御闻言纡尊降贵睁开眼睛。
林析沉说得确切,板上钉钉的事情——江御能拿什么打。
林析沉接着说:“倒不如从本质上瓦解,相比孤注一掷,我想他们理应更倾向于得到实在的东西。”
林析沉寻的这块羊皮俯瞰了大半个西北部,粗中有细,许涧照着这块皮跑遍大小马道,作战应对心中才有数,已经很难得了。
江御当然也合作打过,毕竟用起来方便,但是麻烦。
十六部原先叫沙三部,分据大漠,之后乐于改名——也就是内部不团结。
茹毛饮血的兽性带在骨子里,对于领地划分便会生芥蒂。
底下一个部队心里没了滋味,另立山头司空见惯。
所谓的联军,只是长他人志气的头衔罢了,不需刻意离间,自己就乱了军心,打个屁打。
但无法否认,这样的情况在两军阵前,还是很难发生。
“卢炜之前同几个小国家交好,借着他们的风收拾了几窝鼠赋,但是齐力作战,效果并不理想。“
没骑兵,江御可能会去结交,但有了轻骑的威名,几乎是爱搭不理。
江御还是高傲了。
灭国往往就在瞬息之间,改朝换代背后只是
一扇扇极其普通城门罢了 。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国力空虚之下的合作了弥足珍贵。
江御冁然一释,眉眼弯弯,向后躺靠在床头,“不要轻易把后背交给敌人,只要破不下三州城,我有一百种方法将他们耗死在墙外。”
林析沉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饶是不敢出言驳斥,万一其中有什么他没能洞悉的深邃大道理。
进退无措,林析沉丧气地把羊皮图当作垃圾给扔飞出去,江御心中窃喜,没了分心的东西,然后顺理成章黏回他身上,问道:“这图是个好东西,从哪里讨来的?”
“很新鲜?”
“嗯……见有人照着路线跑,这种奇闻不新鲜吗?”
“……”提起许涧,林析沉忍不住翻旧账,“还有脸说。”
那天出了营帐,随手拎起一个亲兵问,那亲兵就差找个机会发出申饬,边比划边倒苦水,狠狠对此事进行夸大修饰,一边严述失利原由不在许涧,一边慨叹一路上的饱经风霜,最后热泪盈眶目光灼灼,扎得林析沉眼睛疼。
“时远是心疼他吗?”
林析沉不置可否,他不喜欢有人干涉他的兵,就像上次江御在他的北林乱晃。
更何况,那时候江御定然是包藏祸心打他的主意。
“那次若不是你作妖,人家哪儿会受上几鞭子?”
顾念这件事情,林析沉便有些打抱不平,江御无理取闹在先,没事找事惹他生气,种种如此,哪一条不是在他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旧事重提,当时的怒气消了不少,也懒得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遇见江御乐问,自己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说到底他是我的亲兵,不论我会不会用这人,好歹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否则真的很像没事找事。
江御闻言思忖片刻,林析沉欣慰地点了点头,他是有底线的,最基本的底线好不容易找了个口子不动声色说出来,为的就是让某人知道些分寸。
没见着发自内心的反省,迎着双含情脉脉透露股浅浅的委屈的眼神,加之低沉的耳语,唤着他的表字。
林析沉心下颤了颤——还是高估他了。
索性先下手为强一把摁住即将一跃而起的人,笑骂道:“好好睡吧你。”
第88章 黄沙尽头埋忠骨
林析沉不知跑哪儿去溜达,江御起来日头正好,换了轻裘,刚好碰见从九大营回来的卢炜。
二人再度共事,默契分毫未减,只可惜曾经轻骑里挂了牌子的人,不过几时光景,硬是凑不出能叫上名字的人。
江御想把他支到九营,好好收拾收拾吃白饭的丘八,好以挤出点银子调配,但是没见将军屁股后拉的粮草。
卢炜治兵的手段得了江御真传,能隔夜返回,只怕事情不简单。
“要攻城了吗?”
小小的岷西,近来方升了县地,但连一些三州城的乡镇都比不上,却一个不落地见证完所有的里程碑。
一道道关隘戍立,一首首赞歌吟诵。
黄沙尽头埋忠骨。
“你觉得能打赢吗?”
江御眺望远方铺天盖地的沙尘,微微眯了眼。
他身后站了两万东拼西凑的兵,也站了十五万冲锋陷阵的精兵强将啊。
垛口上架了炮,硕大的洞口叫打前阵的小国统帅汗毛直竖。
在他们深入阵前时,便已经被守城兵发现,封闭已久的麻绳一圈一圈放送,劈天盖地的门板重重放下,尘土飞扬,枪戈乍现,城门开。
列军让出一条道,蒙满人中,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打马,江御远远地站在城墙上便认出来了正在领军的人。
倒不是因为什么气质出众,而是因为那孙子正是他的死对头,查干巴拉,大漠的王。
江御曾经把塔尔玛染了秽,这臭小子便日日夜夜惦记着取他的命祭奠部族,咬着他打。
小子脾气爆,把三部改名成十六部,怕少不了他一份力。
中原林子大,确实很吵耳朵,但架不住物资多,光是啃三州城仓,就足够支撑力深入大漠的任何一场激战。
更何况江御手还挺黑,早年穷慌了,什么丧尽天良狗苟蝇营的事都干过,黑白两道内外通吃。
查干巴拉体格魁梧,比几年前吃得更壮实了,远远地与江御相视一笑,江御赶紧把烫手的瞭望筒扔了,仿佛沾上他丑恶的目光就是一种亵渎。
“备好药匣!床子弩开道!”
戾鹰贯耳,硝烟剜眼,江御踩着木桩跳下城墙,卢炜意会,陡然抬高声音:“列阵在南,众将士随我迎敌!”
远处的小国兵安排在前方,眼下裤子快被吓尿了,畏首畏尾鼓起的士气,被江御一炮荷枪实弹浇灭气焰。脚下大乱,哭着张脸跑到查干巴拉马下声嘶力竭:“不是说攻城吗?大大方方开城门是什么理?”
不是说好的老弱病残的孤城,只需要声势浩大碾压而过,定北侯的兵力在九营,此行必定顺利吗?!
查干巴拉冷凝了目光,怒吼了一句后退的传令兵,随即大刀斩断其首级,高挥旗帜,策马开道。
小国将士见对阵棘手,便疑心查干巴拉故意为之,让他们当炮灰,心中生了顾及。
眼下后退的兵人头落地,草原无畏的英雄冲锋陷阵,原本的顾虑立马烟消云散。嘶吼声中,纷纷鼓起士气,一往无前。
于是乎,一场蓄谋己久的激战一触即发,兵燹亲吻在这片贫脊的土地上,照亮黑压压的战场。
粗重的床子弩头顶上有炮弹庇佑,相比起起以前操持拉弓的兵需躲着突袭的敌人,现在,对着都未曾见过的极具杀伤力的武器,纷纷按兵不动,有几个发愣的没等一探黑洞洞的玩意儿的真面目时,已经被锐箭刺倒。
“放!”
箭如雨下,某位穷得揭不开锅的皇帝特意朝发令兵喊了一句:“往近地拉!入了交战区再射!”
收战捡箭头呢,可别白白浪费。
持续到现在,江御的人马依旧站了上风,本想再同江御切磋切磋的查干巴拉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便已经节节败退,被动迎敌之下军心溃散,不得不招手示意:“退!”
十六部的人抱头鼠窜,而这边的两万人马来自天南海北,有的是面对查干巴拉从未胜过的守备军,顿时不敢相信被击退的兵马,热泪盈眶擂击战鼓,泣不成声。
他们罩着轻骑的名,战无不胜。
几乎是在查干巴拉退防之时,江御已经露了破绽。毫无顾忌投掷所有的炸药,让已经临近空虚的小城,硬是憋出一股家底雄厚的状态。
查干巴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仗输的彻底,既然这样,那么江御的主力仍在九营,固若金汤的地方绝对打不下来,而岷西,却被他张狂的形式作风蒙骗溃退。
输得好彻底!
第89章 波起满楼
战后那些个喜功自傲的人通通被卢炜拉到军前棍棒伺候,杀鸡儆猴。他的兵可没有这种目无下尘的莽夫。
若问十五万轻骑真散得没影了吗?那倒也不是,轻骑打大漠,如果不跟盛家,要么去两江玩,要么去蒲寄年那里玩。
近水楼台,大多去了蒲将军麾下,一部分编入了两江,分散各地。
重新召集很麻烦,但他其实也不介意是不是旧部,能打胜仗的兵就是好兵。
他只要将才,旧部的将才。
黄沙滔天弥漫丛生,一时击退的背后,是一次次试探军情的骚扰,和偶尔的大片进军,或许在某一次骚扰的背后,将会迎来铺天盖地的敌袭。
林析沉默默关注着这场战役,站在客观的角度上,不难发现江御的巧胜,也是险胜,还没完完全全走到最后,容不下掉以轻心。
魏冰是卢炜调来的副手,算是比较年轻的一位,或许江御已经忘了,魏冰曾经跟着他打过几次北疆。
那几年蒲寄年病故,北城一线的重担全都交在蒲知弦这个半大的小孩子身上,又逢西洋人登陆,江御放心不过,跑了大半个安国去帮扶。
那小子也是有志气,流了一股热血,会的很多,不会的也学得很快。
魏冰跟在后面把战损报了一遍,江御心中有数,微微点了点头,脚底生烟赶回营帐。
敌袭动静那么大,却不见林析沉瞎操心的影子。
魏冰如芒在背地跟住江御的快步,半晌未见后话安排,鼓了鼓气,问道:“大帅,下一步作何打算?”
说的是一帮城墙外乱跑的夜耗子。
“逮住几个活口问话,探一探番邦人底细。至于反攻的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御面不改色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马夫,就要跑去营帐,中途猛的一回头,交代道:“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交给卢炜打理,套不出几个字儿少往上报。”
江御把护指揣兜里,欢欢喜喜走了。
魏冰忙应,心里反复记忆定北侯的每一句话 ,当回过神时,空荡荡的荒漠之上,只留他一个人坐在马背上迎着马夫要接他缰绳的眼神茫然。
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魏冰才摸了摸头,表示并不与江御同行,随后策马走了。
几天混战下来,大家渐渐习惯了这样紧绷的节奏,造就了一种错觉,跟江御仍带的一帮铜墙铁壁似的。
马夫“哟”了一声,被后蹄溅了一脸沙子。可人微言轻,终究敢怒不敢言,回头江御的马儿辔头没装好,高扬前蹄,破开深积的沙砾,来了个从头到尾的淋浴。
他实在是忍不住,趁没人的时候清晰地骂了句脏话。
路过的巡防兵:“你说谁?”
江御沐了浴,传问几个守门的兵,问不出个所以然,念着京城的琐碎没有处理完,着急忙慌拐进另一个位置比较偏僻的帐房。
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寻了大半天的人正倒在书案丛中酣然入睡,听见脚步声给惊醒了,他的手边压了几卷文牒,叫下人传走,才心安理得回神问江御情况。
梁永琮说近段时间不能上马,手也避免拿刀,林析沉表示谨遵医嘱,前线战火的影子都没瞧着。
本想跨马杀敌,结果反被自己人拦住,眼下不仅鸠占鹊巢,还理所当然让他一五一十汇报一遍战况。
江御没有说,余光瞟见符文印,同他掰扯起来:“你用我的帅印发折于朝?”
林析沉问心无愧,分明是他大大方方说的随便用,无伤大雅,现在翻脸不认人。
他自然是没有搭话,疲惫地盯着江御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写的什么?”
“嗯……一些官场话罢了。”
反正东西都发出来了,说什么还不是凭他一张嘴。
手提不了笔,一些简单的发折于京的折子,找的是那位从半道上逃过来的御史大人代笔。
说来也好笑,那日林析沉半道换路,这家伙非不听去寻他,最后跟丢了部队,被一群沙匪绑了。
劫后余生大喜,一把鼻涕一把泪同许涧诉苦。许涧脚不沾地,没空带京城的大人潇洒,便把他丢到岷西给林析沉玩。
正好在这胸无点墨的穷乡僻壤捞着位说文解字的先生,便把他请来代笔。
代斯越生怕林析沉又把他抛弃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一边暗暗下决心一定回京添油加醋说一番,一边又不得不正襟危坐代笔。
中途,林析沉在一旁指导得有些累了,用手支着下巴,眉眼盈盈道:“御史大人天资聪颖,满朝酸儒不及大人能文能武。”
一句御史大人让代斯越原本落下的心立马提上,皮笑肉不笑地忙称不敢。
出了神,直到江御的鼻息蹭过来,伸出爪子捻他藏在衣袖的手指,不厌其烦地揉他的骨节,微微透红。
错位的骨头拧直后恢复挺快,重要信函皆是经了自己的手。可无论如何夹了几个日夜的手指还是不听使唤,速度很慢,不仅如此,为了把字体描规整,又拉缓了进程。
一封以往洋洋洒洒一盏茶时间的陈书,放到眼下则是来来往往磨蹭一个多时辰。
“别捻了。”
江御见骨形板正,又黏在他肩膀上,复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见得陛下妙手回春,看我一眼便能枯木逢春。”
桌案上放了一本斩了墨的奏折,是他为了保证字体,思来想去,还是重打了一遍。
江御眼尖,故作不经意伸手去探,林析沉就知道他不安分,轻巧把已经触及某人指尖的案本捞走,顺带不轻不重地用折子敲了敲贸然的爪子。
怀里的人就这么跑了,林析沉夹着案本倦了眉眼,迈脚往帐外溜达。
近来外药味重,熏得头疼,可不想在下班的时候再忙一顿体力活。
江御自是不甘心,追了上去,“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稀罕的?”他圈着林析沉的手,紧紧贴在他的脊背,仿佛是一个多么平平无奇的暧昧的动作。
但他不喜欢这样的亲昵,这个姿势让他很不舒服。
江御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漠然,单刀直入夺走案折,发现是个空本,竟被他摆了一道,不免失笑,又想在问他。
“你怎么总喜欢干涉我的私事啊。”
话音出奇地凉,不带丝毫起伏的口吻,未等江御腾出话头,人已经挣开他的圈禁,头也不回走了。
好多时候江御什么也不告诉他,却疯狂地想要刨根问底挖掘有关自己所有的事情。
西北边防不透露,火铳火药只字不提,无论他问,他查,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付出多了,投入崖谷的石子没有回音,又何必再同他“耳提面命”纠葛不清,打脸也不带这样打吧。
君臣和爱人之间要么是尊卑分明,要么是坦诚相待,如今弄出个不清不楚来,是想扇他的耳光,还是想羞辱他。
“时远?”江御唤他不住,只当接连疲乏心情不好,也没穷追不舍,瞅见营帐外候着的代斯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仍疑惑着,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虽说心中不解,也不至于无缘无故把人绑了为点儿小事刑讯逼供。
代斯越被盯得心悬了悬,连行礼作揖都异常僵硬。
亲卫见林析沉少有地出来晃悠,见人立马挺直脊梁,中气十足致礼,吼声快把他耳朵震个半聋,瞧见来人面善,是一些截辎重的散兵。
搭言问今日战况,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林析沉认可地点了点头,“寡粮断得漂亮,继续保持。”
亲卫越看林析沉越觉得和蔼,曾经的总指挥别说夸奖,不刻意寻你的差池狠狠责罚都得感恩戴德,唐突地聊起闲问起他的安排。
林析沉低低一哂,补觉。
第90章 “边境爆了一车火药!”
这是一场悍战,兵戈空虚,江御偏留的箭头尚能与之抗衡,况且,两万人不是个小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