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冬了,一旦十二线撑不过这个冬天,外族长驱直入,哪里挡得住。”
“等春天。”
“三州城灭,十二线塌。没有战略要地的国家只有等死一条路能选。”
黑洞洞的天花板上梁柱高高横亘,交错纵横,江御眸光黯淡。
“待我兵强马壮,重整九州。”
平凉的夜风很大,一直吹刮到北疆前线。
老兵站在城墙上酣饮,一旁的小兵不忙不迭跑来,搀着他要起,“你可别喝了,这几日遇着卢将军整治,就差抓到一个杀鸡儆猴呢!”
老兵不屑一顾,高举酒壶,“朝廷已经不管咱死活,亡国之前畅快畅快,日后做人奴才鞍前马后好歹不羡金樽!哈哈哈哈……”
“你可笑小声点吧,张口闭口皆是大逆不道的话。”
哀鸿遍野已经燃烧殆尽了守城人的决心,这几日战事吃紧,战祸接连不断,九营偏安一隅,一点儿也不管前线,只要没有殃及自己的利益,全都不约而同袖手旁观。
等着他们去死呢。
这边闹开了,上面怕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不好听,调了一位营将来,以便自己心安理得——看吧,我可帮了你的,你还是赢不了,可不能怪我了。
城壕苍凉,千疮百孔的柱盾似乎只差最后一击,就能同这座炮火连天的地方销声匿迹在安国的国土。
老兵耳力超群,只听远处奔来一队成规模的装备兵。
十六部等不及了吗!
番邦人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咬着骚扰的话头,想等安国出手,这样他番邦人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咬着骚扰的话头,想等安国出手,这样他们出兵,就是名正言顺,没成想往日恢弘的九营,竟然是这么一个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蠢货。
气焰已经灭啦。
老兵一个鲤鱼打挺,要去擂鼓,被小兵叫住:“不是敌袭!”
训练有素的骑兵声势浩大,率先奔至前线,卢炜开城门迎接,小兵生怕刚才的动作被发现,拉着老头趴到地上,盯着这队人们探头探脑。
许涧摘下头盔,甩了甩发丝沾染的汗水,一双灼灼的目光刚好冷冷钉在老头身上,随后同军马入城。
许涧来不及歇息,脱了厚重的戎甲,入了主帐,“现在哪里称得上十六部,一群打散的虾米罢了。”
卢炜跟在后面一同入了帐,就听见有人嗤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你去单枪匹马收拾那帮孙子啊?”
话不投机,有人踹了一脚刚刚大放厥词的人,卢炜不苟言笑地跟在后首,没有人敢造次。
许涧冷笑一声,“我带的兵,我的粮草,此战若是胜了,头等功我不揽,你们甘愿承认自己不出一分功劳?”
这回没有人敢搭腔,许涧要打他们的脸。
往日呼声嘲弄公子爷的人比比皆是,现今可没有脸搭着他们的羽翼苟且偷安。
“小将军此言差矣。”一位老者捻着胡须,“不晓得的,还认为您贪功冒进。”
万一你们输了呢?
宝刀新发于硎,刀鞘纤维粗糙,抬掌落入手中,快刀手起刀落:“今众委曲求全,我乃奉命赶赴此地,要的是同仇敌忾,我的东西不是给废物带的!”
林析沉喊他守城,许涧原先是不理解的,这里该弃,除了一点点无足轻重的地理优势,一无所有,兵,钱。
他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他要尽快去接林析沉回来。
江御那晚睡的时间短,清早便忙着走了,林析沉睡醒时旁边的位置已经淡了余温,窗纸破乱。
外面的阳光正好,斑驳的树影乱舞,林析沉心中更倦,倘若不是这破破烂烂的窗户纸,他或许真的会认为一切都是一晌贪欢梦。
有了周宣照看,而林析沉又是借的客居之名,没有动刘穹仰的意思,生为东道主的他更加光明磊落,清晨溜达去近院,一齐寒暄,往正堂里去。
江御专带回几包药,临走时留在案上,林析沉断过一天药用,不曾想骨头跟散架了一般,在客栈躺尸几天才上的路。
江御到底是后悔的,梁永琮说没办法解这巫毒,自己又担心毒株深种,日后即便有解药,也没有办法做到根治,唯有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至阴剧毒相碰,极端地侵占各自的领域,要么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要么玉石俱焚,见血封喉。
周宣津津乐道,并没有注意到林析沉温和目光背后的强颜欢笑。
临近正堂,一个小厮快步而来附在周宣耳边私语,林析沉为了规避,转了头去赏花。
没等小厮语尽,周宣半惊半喜:“前线大胜!”
林析沉依旧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处事不惊。
能不吗,他特意调的人马。
“前线大胜?”刘穹仰冷冷一笑,按理来说,岷城撑不过昨天,没有人会去到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届时,番邦人便可以长驱直入,直捣九营。
偏偏胜了。
杨万醍醐灌顶:“那他就没有兵力放在庸城了!”
庸城和岷城你只能选一个。
林析沉把所有筹码押在岷城,他既然舍不得战略要地,那么就注定没有方法全身而退。
刘穹仰不怒反笑:“难为总指挥绕道庸城。”
“总指挥急心救主,顾不得战事吃紧,特意绕来庸城。”刘穹仰笑眯眯的,叙事的口吻毫无波折,紧接着话风一转:“未曾料想,庸城暴民四起,匪患接连,不幸身死边陲。”
刘穹仰想让他死。vb狗装你妈
岷城有了胜仗,刘穹仰听得汗毛立坚,只余狗急跳墙,先斩后秦,而许涧会在消息传来的前一天控制庸城,等刘穹仰左支右拙,再现身收服庸城周围所有群落,让北城从里到外换个干干净净,而他也将名正言顺独领众城。
哦,对了,他可不是来恭迎七殿下回京的,他是来押送通敌叛徒的。
天色阵云压势,浓密的泥云奔涌,林析沉除了收到许涧调兵的密文后,便再无他的音迅,八成出了岔子,要么书信被拦截。
未知的处境忍不住让林析沉暗骂这家人火关键时刻掉链子.
但是呢,他要刘弯仰亮底牌,就够了。
出现任何骚乱,林析沉便有无数种方法给他扣上顶欺君乱国的帽子。
“要起风了。”日风擦过尘埃,抚弄他的衣领。
周宣听见林析沉的话笑道:“平凉风声大着呢。”
平凉风声大着呢。
刘穹仰得知前线胜仗的消息,故作惊喜,跟只开屏的孔雀,花言巧语地打话头。
“承殿下福运,我军必是战无不胜。”林析沉如是说道,丝毫不提调遣兵马的事,忽而转身作揖:“眼下战事吃紧,微臣不宜多做歇停,后方皇上派的精兵自会护送,还请小殿下宽恕。”
刘穹仰眼睛一亮,忙道:“国事为重嘛!只愿能抽身多回来看看平凉呀。”
几乎是在刘穹仰站定时,有人擂起战鼓,边境暴匪来袭——
城破之际,方才谈笑风声的周宣变了脸色,踟躇时被人一只手拉了走,尘土飞扬遮天撇日,方才默不作声跟在身旁的下人暴起,亮出尖刀大跨步刺向林析沉。
没等他躲,立即被训练有素的亲卫拿下,当下喝道:“有反贼!”
土墙之内改天换地,惊恐的人们抱头鼠窜,伪装成下人的土匪刺客纷纷现了大刀,应声高吭。
刘穹仰吓得连连后退,即使城内所有暴起的土匪只冲着林析沉一个人来。
猎隼呼啸,刺耳尖鸣的音色贯穿耳膜,远方的援兵踏烂灰墙,铁锤刺棱一声一声剖开封闭的壕面。
杀伐、喊叫、金石回环,林析沉仿佛什么都听不到,显得几分履险如夷的稳重,他面对着开刃大刀泰然自若,随手抛了支火折子,渺茫的微光乍蹿,浓烟滚滚!
掷地有声的重骑与城内四起的土匪短兵相接,林析沉在喧闹声中笑着朝周宣喊:“周君这墙我给拆了吧,盖座瞭望塔、夜举狼烟!”
紧绷的麻绳不堪重负,一根根断裂,陈旧的灰垢随着砖块倒塌,厚板推开尘雾,观摩巨变。
土匪头子眉头紧锁,一旦援兵破城,这一仗便打得久,而那京城来的官儿,就有了机会全身而退。
冯仟贺毒辣的目光紧咬在那抹被一群持长剑的人护送的人影,翻身上马杀出重围。
下面立即有人会意,去袭击护送的亲卫,林析沉带的人少,突袭比想象中的轻易,匪首壮如莽汉,肌肉虬结,凌空腾起一劈叫林析沉有惊无险地躲过去。
“番邦人的刀?”林析沉嗤之以鼻:“卖国狗!”
雪亮的刀身环扣银圈,爆发性极强,迅猛如斯,浑然天成的做工,标志着独属于十六部打的大刀。
被一个官家子轻视,冯仟贺怒火更甚,他知道林析沉,当即嘲弄道:“瓦子里出来的浑崽子,排资论辈,你那柳月娘可是老子纳的十房妾,还不快快叫人!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狠插入土地的刀忽然抬起,卷起尘沙几丈高,林析沉只有退,却不敢贸然行动在沙尘中。
柳月娘,一个尖锐难听的瓦名,不入流的艳人,真不明白当年老爹是怎么看上她的。
刚刚脱身的亲卫朝他抛了把剑,沙尘含混,林析沉差点没接住,暗啧一声:有心思抛武器,倒不如替他料理了这大块头。
冯仟贺的刀早已经在林析沉分心时出了,眼见着拨开层层沙尘呼啸而来,林析沉方才回过神来,直逼脖颈的刀刃被他格挡的力度碰歪,急速地钉在紧贴后背的墙壁,跟着林析沉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惊人的力气活生生把刀钳入墙缝。
他心下调整状态,稳定下盘,耳边钉进墙壁的刀随着主人的调令,遽然带着墙土抽出,挂在耳边的刀带出尖锐的顽石,不慎划破眼角,露了血星,染在睫尾。
大意了,他本可以先躲开,只是没料想到对方做的竟不是弃刀。
体格上的优势总能够纵容鲁莽从事导致的错误。山水银是碧池
林析沉躲避飞石,对方抓住了时机把他撂倒在地,索性地上没有钝器,否则这么一倒下去,非死即伤。
冯仟贺大吼一声,半跪在地上挥刀砍去,林析沉迅速把手边的长剑握住,这弱不禁风的玩意儿,唯一的优势便是够长。
大刀刺入林析沉的肩骨,力道冲着卸掉他的胳膊去的,而他手中临时挥刺的长剑,反而正中下怀扎进心脏部位。
长剑因为抓握急促抵在指节,骨头承受不住力道以一个近乎于畸形的形态弯折,咯吱作响。
大块头或许对于这个地方无关痛痒,待他放松警惕一击穿刺,好让他没有回旋余地。
冯仟贺关键时刻倒没有恋战,见好就收,率先撤了刀,躲了他的剑。
林析沉换了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风尘卷得他的眼睛挂满血丝,趁冯仟贺捂住心脏后退,快刀斩乱麻地跃起,贯穿脖颈。
剑,的确不适合在战场上挥。
林析沉有些疑心,扔他剑的人莫不是潜藏多年的卧底。只见银剑被刀轻而易举斩断,送了个空,反观削铁如泥的利器收放自如。
冯仟贺担心残刃挥斥,不敢与他近战,也不舍大好时机,断剑之时一脚踹在林析沉胸口,逼戾迅猛的冲击力一下撞击在他的胸腔,震出陈年淤血,肺腑剧裂。
林析沉极具被动地打颤,却拼死扣住掌中的残剑,顾不住即将要撞上后方插满箭矢的战车。
鼓声沸反,海东青尖啸,援兵破城!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炮响倏然入耳,失重的身体哪怕是落在坚实的地面,也得把五脏六腑给摔碎。
他还不能死。
林析沉止不住往后退,零散的意志无暇兼顾背后的枪戟,正欲后迈一步刹住脚,绵软的脚不听使唤,追不上迅猛的速度。
意料之中的剧痛没有降临,抨击在胸腔的钝感如潮,竟没有察觉到被人一下接住,只觉奇怪时,滚烫的枪杆收进腰间,抵触在腹边弥漫着热辣的温度。
这是什么?
林析沉探了一只手去摸,忽然被人捉住:“别乱摸,小心走火。”
锣鼓惊天动地,破城的军队不是许涧带的骑兵,而是火骑!
炮轰城池,刺鼻的硝烟裹挟厚重的黄沙,江御摘下铁面罩,察觉到林析沉带了伤,心下更加难受,轻轻柔柔地拨开林析沉掌中的剑,低声道:“叫你别杀人,又不听话了。”
残刃叮当敲落在沙石上,冯仟贺尸骨脓血化尽。
销声匿迹的光辉破土重生,一如当年的骁勇之师,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地方,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推陈出新,一代又一代人的丰碑伟绩。
角旗猎猎作响,林析沉在风沙中微微睁开眼睛,张开的嘴想回答什么,最终只字未言,胸膛郁结的气血压得他喘不过气。
江御慢慢紧蹙了眉,手上戴着护指不方便去探脉,便微微弯腰,用嘴唇轻轻触在林析沉额头上,感受热温。
充盈的人手和精强的装备从根本上判定了胜负,林析沉带的人马寥寥,几个伤势较轻的纷纷卸了刀剑,投去目光去看林析沉。
还没围过去,便被江御的人手挡了下来,自不敢忤逆圣命,领着伤痛去寻军医。
右肩的血洇漫,江御不敢拖大,自视没有探出个名堂,打横抱起怀里的人。尖锐的甲胄披身,腰侧佩刀鞘梢纹刻严整,几乎是非常正式的戎装了。
林析沉穿得单薄,松松垮垮的衣衫撕破了口,染湿右肩的血一滴一滴顺着衣襟滚下,林析沉把拧得弯曲的手偷偷藏在袖子下,还是到了营帐,江御替他擦拭血水时才发现的已经错位的指节。
林析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了阿娘,逢年节的时候阿娘会亲自下厨,跟在母亲屁股后面瞎帮倒忙成了他儿时最快乐的回忆,每次要糖吃,母亲都会变着花样哄他高兴。
画面一转,眼前美好的回忆转瞬化为一把熊熊烈火,他听见有个小孩在大火中放声大哭,弱不禁风的小影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林析沉想抱他走,方才蹲下身,眼前所见又化为了泡影,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往前走着,黎明开道,暖光铺展天际。
后面老爹吐了草芯,骂骂咧咧道:“傻小子你敢去,死在北城一捆席木都没有!”
林析沉顺着老爹的目光去望,少年的步伐并没有因此停驻,适得其反愈发快步,林析沉想追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跑起来时,一把利剑遽然刺进他的胸膛……
钝器干脆利落穿刺过他的心肺,他极力想辨认出对方的面容,胸膛的刀则顺着主人的动作翻转,捅拧,搅动。
逆光之下,苍瘦泛白的侧脸,那个人像极了自己。
林析沉被梦吓醒了,当即吐了一口淤血。
他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
江御衣不解带守了一天一夜,见了他醒,预备好的满心欢喜化作酸泪,漩在眼眶。
林析沉要坐起来,右手弯曲的指正了骨,用钢板僵硬地固定,自然是支撑不住整个身子。
林析沉尝试抓握,钢板缠在关节,连腕骨都被硬东西死死固定。
江御忙去帮他,怕他又乱动把肩膀的伤重新拉破,便小心翼翼地附在林析沉身后。
原本拉到小臂上固定会方便许多,只是碍于肩伤,用的钢圈栓锁在指骨,那样很容易留下勒痕,当然,比起淋漓的剖面简直是微不足道。
“蒙我眼睛做什么?”
林析沉要抬手去揭开蒙在眼睛上的纱布,被江御捉住,低声道:“避光养几日,见了风沙血雨,加之重硝烟和炮火染的眼。”
“我不要这东西。”
林析沉转了转头,自是脱不掉眼带,另一只手僵硬动不了,心中更加恼,要让江御松手。
“听话。”江御敛低的声色有些颤抖,手不由分说地插进对方指缝,慢慢道:“我不来,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析沉稍显局促,胸口起起伏伏呼着气,耳朵里叫唤着杂音,眨了眨眼睛便袭来一阵酸泪,隐约分辨出江御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
林析沉有些焦躁,他睡了几天,这里是哪里,江御怎么会来,京城如何,战况如何,他什么都不知道。
模糊的触觉渐渐清晰,却终如蒙了层布,再次启齿忍不住干咳了几声,习惯性抿了抿早已龟裂的唇。
江御忙去把案上的汤水端去,来来回回温了几遍的汤水只被林析沉喝了一小口——咽喉出奇地肿疼,生吞刀片怕也不过如此。
江御领着热汤肚子里五味杂陈,风沙太大了,外面太凶险了,方才在马车上编排的一通质问的话瞬间灰飞烟灭,只剩下心疼。
“把那东西拿开。”
林析沉言语中有些凶,始终执拗不过对方的手,指缝间的抓握分外强硬,江御依旧扣住他的手不让他去乱扯眼带,然后默不作声地凑近,轻轻地在林析沉眉心落了个吻。
薄凉的唇和逼戾的气息压近,一点一点抚平未知的黑暗带来的急躁,低沉的声音回旋在耳廓:“岷西城安好,家宴暂时还不了,待日后归兵,再求一纸福愿补上。”
林析沉这次听了个真切,分明是意料之中——江御一定会去守岷西的,那里是他在西北声名鹊起的故地呢。
而后半句没头没脑的话则让他哭笑不得,谁记得一张扭扭捏捏的小纸条啊,林析沉想言公事,话到嘴边无可奈何笑了笑:“好出息。”
他轻轻叹了一声,家宴要办,福愿也要请。林析沉见过他的火铳,他并不想让江御因为自己把杀手锏轻易暴露出来。
江御则是不屑一顾,因为见过他枪的人没有一个活口,至于流落在外的侄子,已经被他请进帅帐特意看顾,“即使有人走漏风声,现下回京请兵,亲征北疆。”
但江御已经在林析沉这里耽搁太长时间了,他等着梁永琮这个老家伙慢吞吞赶来这里,才打的离开的心思,林析沉知道他急走,哪知撂下这句话,人就已经迈开步子了。
江御要光明正大北伐,但不能是他说,林析沉心下慌乱,伸手想抓人的手落空,急忙喊道:“别走!”
江御没舍得真把他扔下,生怕他急着再次绊倒,撕到伤口,立马跑过去小心将人搀起来。
“你若是贸然提出动兵,麻烦的是跟那群人拌嘴 ,我不要命地去搅和庸城,你真当我玩闹吗?”
能赢很好,输了也罢,林析沉只愿靡靡之音不要吵着江御的耳朵。
江御待了很久才离开,许涧早在外面候着,几个亲卫得令来来回回走动,他一时不好意思贸然进入,就等江御走然后去看看。
躬身行礼时,江御见他心急如焚,没让他礼毕,挑眉问道:“许涧?”
江御还留心他的名?许涧立马把身子压的更低,应了。
江御端着灌完药的空碗,微微颔首:“安排你入城的吧?”
许涧没有说话,那是他跟林析沉之间才知道的事情,江御便当他默认了,继续道:“擅离职守,去领三十军棍。”
左右亲卫面面相觑,旁人看来就是无缘无故让人吃三十棒子,奈何头顶着曾经定北侯的赏罚分明和当今圣上的金口玉言,各自没敢出声。
反倒是许涧,头点得坦然,真去了番挨打。
确定江御走后,林析沉取了眼带,坐定在床上,强光是有些刺眼,微微虚眸便迎来一阵酸苦,索性做出垂眼假寐的姿态,在其他人看来,自己出了脸色有点苍白外,看不出其他病症。
侍卫按例打了热水,入帐时毛手毛脚,透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弱光,便使得林析沉微微偏头。
来的人步子重,却没江御身上那股重甲味儿,反倒一身腥甜,搅得他心中倦。
许涧正奉着从亲卫那儿讨来的差事,默不作声靠近他。
“别搁案上。”
林析沉不耐烦开了口,许涧还不知露了狐狸尾巴,战战兢兢缩了回去。
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幸亏他睁不了眼,否则迟早被这人急死,在其踌躇退门之时,林析析轻轻“啧”了一声,细如蚊呐的语气词如铁钉一般钉住了许涧小心翼翼的步伐。
林析沉言简意赅地评价道:“没出息。”
哪儿有自己的人被他人打气焰。
许涧资历浅,这么多天来回做战好歹积攒了些威信,三十板子不论皮肉之苦,撤了他的面子,再何谈底下的人信服。
江御这个混账。
“大人……”
许涧在林析沉面前显得很手足无措,颤颤巍巍踱步来,大好的腹稿慌乱下通通撇得一干二净,挂到嘴边的话不翼而飞,尴尬的二个字飘在空气中。
林析沉再往上抻了抻,依旧慵懒地垂着眼睛。
“能跑马吗?”
“能。”
“你调些人马专跑九大营交战地,把地形给我摸透,混个眼熟,防患于未然。这边无关紧要,一时间起不了心思。”
许涧一字一句听着,林析沉安排他差事,从头到尾没有提失兵,专等他的批评,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最终等得一句怒骂: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许涧瞳孔微缩,如同被捏住脖子的猫,同手同脚滚了。
许涧前半辈子为着个“知遇之恩”感激涕零,后来莫名变了味儿,林析沉对他纵容很多。
无论是办案还是通勤,有他疏漏多是责骂,真气着了顶多稍几鞭子,放在他身上的重担却一个不落。
倒不是林析沉刻意抬他的位,因为他知道傻小子的秉性。
竭尽全为对自己的位置负责,这种人,只有踩在钢丝上,才能够进步。
他错的时候,偏是只字不是。
错不是拿来改的,是日日夜夜刻在心中的教训。
第86章 倾塌
江御前脚拐进帐,便听看守的人诚惶诚恐,以头抢地:“皇上!七殿下遭人里应外合逃走了!”
江御眉头皱了皱,无甚在意地抚了抚骨扳指,玄黑色的衣袍凛然,看不出喜怒,仅应了一声,便快马加鞭赶回京都。
江御方才踏进皇城,后脚跟着传来十六部压境的消息,联合各小国组成的联军,破了九大营的防线,三州粮仓岌岌可危,人心惶惶。
江御埋头理完军机处的折子,人蔫了一半,靠着坚强的意志力颤颤巍巍抬脚跨出樵秋院门,未曾想祸不单行。
九大营尸骨之上,悬挂的,是匡扶正义的旗帜!
刘穹仰果然投靠外族。
江御曾经顶替的虚名被轻而易举再次揭露,风雨中的朝廷随着流言蜚语和前线战火乱做一锅粥。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为今之计国家大事为首,没等江御提御驾亲征的事,便有人小心翼翼说了,尔后大胆起来,渐渐分化成“主和”“启兵”两个派别。
正当江御想顺水推舟时,朝臣仍有捉住祸端根源究事。
江御名不正言不顺,好,事态紧急,我姑且不同你较量,但是为着他这个杀神,得罪十六大部,失愿各个城邦,那就是江御的罪了。
风雨飘摇,皇城的水道积压,堵塞,泡臭。
江御兴致缺缺地看着那些跪在大雨中“主和”的人。
赔钱吧,割地吧,再不济,把盛家推出去讨好敌军吧。
江御手中的果脯吃完,慢悠悠地转回殿内,热了壶酒,继续站在窗棂旁,一个个年迈而资历尚深的大臣受不住滂沱大雨,倒在雨水中……
忽然,有几个臣子举旗高呼,不再是念安国,而是指着鼻子骂践踏宗法,才引来祸事,口出狂言,大有把外族头顶上的“匡扶正统”四个字发扬光大的意思。
江山如何糟蹋如何作贱江御都喜欢看,可是,踩在同袍骸骨之上唱歌,江御忍不了。
他们在喧闹,我安国地大物博,现下国内经济不稳,劳民伤财是昏君,主和,不仅仅意味着断送死在九营的将士,意味着卑躬屈膝,皇帝或许会怎么做,为着百姓,为着“太平”,但定北侯绝不会放纵虎狼聚势。
他还记得高高举起火炬的斥候。
一旦认了和,打着匡扶正统旗号的蛮人,也配干涉我朝内政?
那撞死的辅臣刚刚倒下,翰林院的学士听见一群人跪在大殿门口,心中窝出了火,也不管天子脚下,怒骂道:“国之硕鼠!今日你们敢信誓旦旦认下这份丧权辱国的条约,明日帝都脚下践踏的,是我安国几百年的国祚,嘴上功夫不行,倒是威逼利诱!”
当下齐刷刷地也跪在青石板上,朗声报言。
五十里笙歌散,江御早就预见了这样的发展,雄伟贯天的攀柱染了旧臣的血,左右阁老忙去拦扶,殷红的腥水漫浸衣襟,狂风骤雨风愈演愈烈,敲打窗棂,顺叉杆滴落成池,好生噪杂。
演化是个过程,说不得“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大话,但值得肯定的,在大势所迫四个字后,“正统名门”“主和主战”,似乎都显得无关紧要,也微不足道。
江御站在最旁观的角度,看着激愤峰值,再预见平息。
这个时节,待雨后,就过冬啦。
于是,远在北疆的林析沉前前后后得到的消息便是十六部举全国之力反击,和皇帝御驾亲征,重戍九大营的消息。
林析沉把信函叠放到一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远处角鼓响,自他跑了辎重地后,寒风劳顿伤了身,便乖乖地守在岷城,迎接大大小小的破城军。
十六部的兵力集中在九营,他这里尚且能应付,只怕策地重心转移,没有朝廷派兵,只有死战。
死战还是战死呢。
林析沉夹着函叠,轻轻磕了磕桌角,忽有一人掀帐入内,奉热药,林析沉顿时眼睛狂跳,无甚在意地越过侍卫,潇潇洒洒出了帅帐。
梁永琮跟在后面颇为无奈:“待会儿再温吧。”
疏通马道,整饬守备军,扩建战壕,每一样都是顽疾,每一样都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塔层值守的老兵又喝醉了。
他东倒西歪摊在瞭望塔顶,这里可以尽收心岷北的夜,值夜的士兵几乎都眼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