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能过多的损兵折将,必须速战速决。
把敌人耗死在墙外是最稳安,也是最保险的方法。
活该自己身上担了太多期待与责任,沉甸甸的担手再次落在肩上,竟莫明生出些非同寻常的滋味。
番邦人打不下岷西,必会北上抵抗九大营,否则顾此失彼中,很难再次调整状态。
“他们是先挥师非上九大营,还是先下岷西?”
“他有援兵,我也有援兵。”
九大营的援兵挥师北下的消息令他们再无法按捺住,装备好后群起而攻,这一边战火连天,生与死几乎都系在了九营那群饭桶的脚程上。
他们不敢围城,不敢打消耗战。
地广者粟多,几个大字挡在眼前,唯有不留余地的剿灭才能够一绝后患,长驱直入。
江御的手到底握惯了笔,即便是当年起早贪黑练长枪,近距离与发性极强的部族交战,仍是相当吃力,只有溜着他们跑,进行消耗围巢。
他们擅长攻城,若是谈胜,十次胜仗中有八九次都是得益于猛攻取胜。
十六部全民皆兵,打的是以战养战,把已经是空壳的城弃了,是一个历来每个边将领约定俗成的道理。
两军阵前,江御还是选择守城,或者说,十六部还是选择了卷土重来。
黑压压的重甲从荒漠边际席卷开来,列阵,铁锤开道。
江御眯了眯眼睛,不令人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把那些招了没招的人通通崭了,头颅高悬城墙,一律刺花了脸,血淋淋的面孔束在蒙辫上,红里掺白,骇人至极。
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敌人,青石墙外翻天覆地,弥漫着一股煅烧冷兵器的熔浆味儿,愈演愈烈。
“上火油!弓箭手准备!”
从最开始的刻意激怒,再到贪功冒进的恋战,都是江御有意策划的。
攻城之时,城墙上廖廖无几的人巡视,甚至特意拉了几个断胳膊断腿的去装模做样走两圈,等的就是上钩的鱼。
你敢来我这空城吗?
“放!”
火药打完,正愁剩下的桐油没地方放。
眼下的大火随旷野上的枯荣高蹿,把查干巴拉带的部队重重包围起来,群首正欲掉头,高高的烈焰阻隔了他们的去路,进退维亟。
烈火中冲来的不是友军,而是轻甲!
西北本就天干物燥,就算重甲耐热,人却不敢轻易越火,即使胆子大,敢闯入火场,也会在刚刚突过大火之际掉以轻心,然后被守株待兔的轻骑逮个正着。
再动难逃!
回旋的金石之音如同魑魅魍魉低声吟喃,让人分辨不清哪一支挥舞的刀戈是主帅的兵器。
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可以在大火熄灭之前赶尽杀绝?
查干巴拉如同一只暴怒的悍虎,游刃有余地崭尽群起而攻的刀刃,死伤伏在脚下,在倒下的士兵之后,江御率的骑兵穿过烈火,余焰亲吻他的裘甲,他挺的是长枪!
锋利的铁刃经过烈火的灼烧,利钩通红,恍如刚刚从煅烧的炼炉之中拔出,下一秒破开千军万马,直指查干巴拉首级。
长枪掠火,稳稳落在对方要害处,甲胄交接的地方抵挡不住滚烫的刀刃,皮筋瞬间绷开,刺入坚实的肌肉。
江御很少用枪,西北养不起步兵,没有木材,没有设置专门加工的规模,没有资金。
但并不意味着西北不适合步兵。
查干巴拉大喝一声,要挥刀斩断枪杆,江御的枪往前送不进,手腕灵活一转,找了个合适的切力点,拧动枪身。
翻转的刺枪剜在查干巴拉胸膛,在大刀落下时迅捷地收回,待对方分心,又再次挺出。
应对不了大刀,便不打近战。
火势迅猛蔓延,周围有人接连不断送来干草堆,哪怕是特意着装单薄轻便的江御,也不免汗如雨下。
查干巴拉不得不褪下厚重的甲,露出古铜色的肌肉,宽大的手掌握住大刀——
猛劈之下,江御操持枪矛躲闪灵巧,扎刺刁钻,唯有步步为营,才有胜算同莽实的力道抗衡。
分明是击中长枪侧刃,哪知体力不知不觉中消耗殆尽,一个没留心,枪杆猛然被甩出,随着他整个人将要翻下马,情急之下靠着长杆支撑在地面,凌空翻转调整落地位置,才不至于落入火海。
长枪切割在沙砾上妄图刹住脚步,高温下的摩擦叫烈焰蠢蠢欲动,查干巴拉用大漠话提高嗓门朝江御吼了一句什么。不等他出言讥讽,已经拾起那把被江御打在地上的残刀冲来。
江御危急时刻乱骂了句,他留了机会让查干巴拉带着他的人滚出去,眼下不跑,是想来个玉石俱焚?
余火舔舐荒漠,战车碾为齑粉,角声绰绰。
江御的枪打断了,从军靴里掏出一把剑刃格挡住他的猛击。
查干巴拉打的是逼他入火场的狠辣。
激战之中,后方的传令兵策马而来,扬高了声音:“援兵到!”
江御淡然一笑,对上眼前毒辣阴鸷的目光,波澜不惊地用大漠话回道:“厥青的狗。”
众人听见传令兵的话,江御抬腿翻身后跟踢在刀柄,令其深深地扎进了土层,借此力蹬上后方奔来的战马,朝剩下的将士喊道:
“援兵到!剩下的贼子已是强弩之末,有劳各位弟兄再辛苦一趟,剿尽患军!”
赢也是输,输也是输,江御只是猜到了敌人主力汇聚在岷西,这一仗才能够打赢,深入阵营的军打的是让其弹尽粮绝,一时间攻不下三州城,只能转换目标。
唯有交战,方能洞悉敌军。
这也是让他头疼的地方。
当年年轻时,每一场战役他都有积累经验,熟悉了十六部,用惯了打狗棒,他现在即使胜了,也是预示失败的胜利。
他很久没领兵了,联军除了惊人的大爆发力,还装备有一流的长弩————江御曾经百用不爽的东西。
源源不断的军需涌进十六部,注定带来亡国的恶耗。
对着这份战报,江御到底是松了口气,至少开了个好头。立马让人传回京城,再渲染一番,让“主和”的人通通闭嘴。
传信的士兵前脚接过麻溜走了,江御掀了营帐,副手问他要不要靠着援兵乘胜追击。
江御漫不经心搓了搓扳指,换做从前,等不到战时休养,他早就举兵反攻。
“边境爆了一车火药!”
忽然有人快步来,要把此事传达,众帅听了皆面面相觑,一个先手问道:“谁的火药?”
谁有资格用火药。二转团破产
景安年为了不让江御乱用,特意为他量身定做了一则法令,所有的出口进口投入都必须有登记在册,不仅如此,规格,开采都是有专人督查。朝廷想控制住火药权。
江御掌政后,也只有那次救人贸然用过一次,用得瞻前顾后。
液比金贵的东西好端端炸了?
士兵朝着那位将领回道:“截的十六部辎重队的!”
“十六部绝对没有火药。”
发话的是江御。
他的意思不是有没有,而是至少现在,他们不敢把火药投入战时。打草惊蛇
事情扯到火药上,谁都放尖了耳朵去听。
得黑火药者得天下。
江御慢慢问道:“运送火药的人可还有活口?”
士兵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想是畏罪自杀,被发现后直接点燃整车军火,连总指挥都差点无法幸免。”
一根松软的弦瞬间紧绷,江御几乎是花了好些时间思索是不是因为没上心听错了字。
他说的是谁来着。
这种场合由江御问话,按照规矩其余的人是不好插嘴的,皆缄默倾听,未见继续盘问的声音,也见不得这番话有什么值得深思的地方。
“他怎么跑去断粮了?”
小将士打了满腹稿子瞬间哑了。
派队去截寡粮太平常了,分散的骑兵单跑也跑得快,人多势众能躲,歪打正着白捡东西,几乎是有利无弊。
“他人呢?”
士兵传的是事,没有亲眼目睹,自然是回答不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戒备留重军?
不过多时,一个令兵涕泗横流连滚带爬进了主帐,江御看着几分面善,在林析沉营里眼熟的。
这人也不再意自己殿前失仪,直道:“那群小国行的是小势,一旦军需齐全,攻城轻而易举,一队车马拿了皮革做掩,当然得戒备,哪知重死的人陡然暴起......”
“问你人呢!”
江御额上青筋暴起,眸色泛寒。
“安置在营中,梁军医一直守着不让进出,我们实在探不到丝毫口风啊!”
只怕情况不容乐观。
江御就这么丢下满头问号的将领,也没有发话到底是要不要继续打,直接驭马往后方阵营里去。
第91章 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
林析沉没有时间和精力同守备军磨合,唯有领一队自己带出的暗卫。
五千人分了四千到许涧麾下驻防九大营,这边又调了几百人手去控城,再减几队斥候,能自由调配的兵不出七百。
人声鼎沸,兵戈声响,那支领军袭击辎重队的先锋军太过不起眼,而江御,把至关重要的一仗毫无顾忌地交到他这里。
轻骑出师,不允许失败。
是他给的压力吗?江御不由得想。
来人破开帐房,尘土遽然涌进,刺眼的日光爆开散射,梁永琮一脸气愤地抬头,心里想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亲卫又乱蹿。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人不是其他,是本应该在前线驰骋的江御。
满口浑语顿时噎了回去,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轰一国之君。
西北闷热,屋内还燃了地热,暖烘烘地烤得人汗流浃背,梁永琮忙叫人卸下江御身上的刀矛银胄,散点戾气。
江御却控制不住心跳加速,愣站在原地,双脚如同灌了铅,似箭的归心消逝在这临门一脚。
梁永琮见他没着急,踌躇未言又不敢打发他走,同他一起愣,待到江御惊疑的意识回笼,脚下飘忽直奔向屏风后虚掩的床。
梁永琮的心跟着江御一同悬在嗓子眼追去。
矮榻上的人病容憔悴煞白,如同垂暮之人,脸上不见任何血色,眼睛上缚了层避光的黑色眼带,巨大的色差叫人背脊发凉。
江御颤颤巍巍上前去探他的鼻息,极弱的气息悠荡在指尖,江御几经慌张,差点儿没探出来微弱的鼻息。
林析沉的四肢被用钢板固定,每处关节皆用麻绳死死扎束,狠劲的手法竟没硌出血来。就好像根本没有血了一样。
其余的地方也没空着,扎了密密麻麻的银针,针法刁钻,精准地掐在重要经络。江御对中医一知半解,这是万不得已用来吊命的下下策。
梁永琮生怕江御情急之下把他碰坏,哪敢出言呵斥,站定在他一旁,目光黏住江御的动作,为了缓解尴尬清了清嗓子,打话道:
“当时俘获的人纷纷被按趴在地上,总指挥才去瞧板车,有个没死透的人趁他掀开皮革点了火,自然是能躲的,结果那人近身把板车往总指挥身上拉,还好有个反应极快的亲卫紧紧护住,才没能……”当场毙命。
而那舍身的亲卫,在救治的途中不治而亡。
江御算半个大夫,忙着去瞧他的脉象,被守株待兔的梁永琮眼疾手快地按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道:
“总指挥此次受的不是炸伤,烈焰全被忠心护主的亲兵挡了个一干二净,震碎的肺腑顽疾,碰不得。”
“肺腑顽疾……”
江御念着这几个字,不难猜到是前几天落下的伤,梁永琮似是猜到他的想法,摇了摇头。
“陛下,总指挥盛年,落下点刀伤箭伤几日忍下去不碍事,也不会落下深重的病根。受寒体弱一方面是从娘胎里带的,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当年宫变,活生生在阴湿的牢里吊了一晚上,再经巫毒迫害,谁受得住。”
梁永琮论起事情来有模有样,舒缓了语调为的是让江御冷静冷静,自己好好想想。
否则明明是无关痛痒的战时,怎么可能会差点搭上自己的命。
林析沉迷迷糊糊中醒过,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他的梦中什么也没有。一片无休无止的混沌与黑暗,嘈杂声尖锐刺耳。
浓烈的硝烟味儿晕满在鼻腔,眼睛酸痛睁不开,中途梁永琮反反复复换针,积压的淤血附在银针上,才能够被一点一点剔除。
林析沉的五感也因此渐渐清晰——钢板缠得好疼啊。
微微睁开眼睛又是一片漆黑。
难不成真瞎了?
身上的银针卸了下来,四肢的针却扎得密,他的手根本动不了,唯一能听使唤的则是手肘处。
几天油盐不进,浓汤中药一碗一碗灌,面上起了色,人却浑身没劲。
他靠着腰腹发力欲坐起,肩膀一下被外力扼制回去,手没松针,江御不敢轻举妄动,在他的耳边讨好般舔了舔,像是在告诉自己,他在这儿呢。
湿润的舌尖轻轻蹭了蹭,林析沉嗅见鬓边一股淡淡的轻裘味,汗湿的额发剐蹭在他的颊面,他缓缓舒了口气,没再挣扎,扭了扭头想看看对方。
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低声唤了一句江御的小字,伴着熟悉的气息,然后又不知不觉睡了去。
晚间才把所有银针松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林析沉悄无声息把该死的眼带扯下,微微垂眸,眼睑中的血丝不减,吻红了眼尾,散晕在眼角揉得红润。
江御去抚了抚他的眼尾,薄薄的一层触感如丝,林析沉借着烛火分辨了日夜守在榻侧的人。
他是不是在做梦啊。
林析沉想唤他的名,不过微微张嘴,就被江御一点一点亲了上去。
他再也听不得心爱之人的叫唤,细腻的吻刻浑然不觉闹重了,叫林析沉顿时全身骨酥肉麻,任那该死的钢板紧紧束缚住挣扎的骨头。
“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江御咬在他的耳朵,逐字逐句像在叮咛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时远说想守岷西,我的骑兵才会来。可是我想让你永远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
林析沉抿了抿唇,猝不及防又接着被吻住唇角舔开唇缝。
“……”
“是那天惹你生气吗?”
没等林析沉说话,倒是自己沉浸于自言自语的世界,放低软了声色,一遍一遍喊他的表字。
林析沉的眼睛给他喊出了层泪花,心中酸苦,钢板子笨重抵挡不过他的动作,只好求饶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好折腾人啊,还是把他弄走吧。
林析沉顺着他的话哄,分心顾着他的言,渐渐睡下了,不知道又睡了多少天。
“边境商贾。”
卢炜刚从战线上脱身,顺道带来消息。
自条约撕毁后,边境祸水连绵,互市通商从长远来看,自是十六部捞着便宜。
那短时间呢?
唯有一个可能:借通商之名掩人耳目,干走私生意。
军火走私。
常年走私的定北侯对此法烂熟于心,也早就猜到了这么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事。
在边境巡散兵也遇着些运火药的人,商人,土匪,边沙头手,各式各样。
当时开开心心把东西收入囊中,放任其继续发展,为的也不过是等时机成熟,再坐收渔翁之利。
倒是没想到,放虎归山酿成祸端。
“查,给我查。”
江御紧紧攥住缠在半掌上的缰绳,目光灼人。
还能有谁,巨贾段宏发,一个谁也不愿意在战时得罪的人。
刘穹仰站在十六部背后,大批大批打九营的刀剑矛少不了这贼子供应。
段宏发今敢依傍外族,不容江御发号施令,就够史儒口诛笔伐的。
但,他跟从的是刘氏,是皇族,是大义啊。
江御迟迟不动他也出自这个原因。
但是底线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是时候该一锅端了。”
九营是真的饭桶,江御在岷西拖了敌军几个日夜,命悬一线,整日枕戈达旦。结果那群糙汉子非但不知道穷而后工,反倒是天天唱亡国,尽余乐。
他要一个能打仗的人,能替他杀尽硕鼠的刀,兼顾九大营最重要的关隘。
“诸君久等了。”
江御快马加鞭从岷西赶来,中途换了几匹战马,才赶上所谓的军会。
九营的前身是十二大营,江御亲手建立的,各营主帅各司其职,互相帮助,也互相制衡。
卢炜始终缄口不言,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其他八营主帅推诿扯皮。
一个闹着自己四面楚歌,狂拨公粮,一个埋怨自作主张穷兵黩武,才把粮吃得一干二净。
军会听起来响当当,齐聚一堂的皆是当年同江御出生入死,见过世面的弟兄,眼下因为一点鸡毛蒜皮,唾沫横飞,值班守门的士兵听了都嫌晦气。
此时此刻,江御的来临如同一颗定心丸,相比起陌生的“皇上”,大家对“定北侯”四个字更为熟悉。
军中没有天子,众人以“大帅”做称,炸开锅的营帐瞬间平息,江御似笑非笑,扬了扬手里拎出的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直接甩在众人面前。
满蒙人的头颅,刚刚割下,还正新鲜。
斡旋在最北端的主帅惊异地看着这令人恶心的东西,倒不是害怕,而是认出了死者。
此人正是主打九营阵地的图葛玛部族首领!
这人阴险狡诈,营中就没几个人领兵作战碰见他的兵马能打赢的。
竟就这么被江御给崭了。
“还以为这里多难打啊。”
江御狠毒的目光挨个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嗤之以鼻:“骁勇军将往你这里送来,粮草火药往你这里砸来,老子在岷西尚能与数万联军抗衡,你九大营畏首畏尾,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本可以。
九营举兵反抗的机会太多了,却迟迟不肯有所动作,不然现在还轮的着为了无足轻重的小利吵个不可开交吗?
“谁的罪责,谁来担。整饬周围关隘的差事推不出个合适的人,你们就别挂轻骑的牌子了。以下犯上者一律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江御言毕,愤然掀帘之际,人群中忽然站出个人,当下道:“臣敢以见此任,下立死状,不胜不归。”
众人正欲吵出个替罪羊来,谁成想不知哪儿掉来一只心甘情愿的羊——盛溪亭目光少有的决绝果断。
江御是想收兵权的。
九大营顶不了事,该收兵权,可是不要忘了,当下统筹九营的人姓盛。
盛家还没有死绝。
江御居高临下地看着俯首请命的人,也没得挑了,不安好心地笑了笑,“军中无戏言。”
真死绝了,可不能怪他,骏命不易。
盛溪亭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不仅仅找各大主营沟通一干军务,所有琐碎的事情亲力亲为,更别提敌军有大动静的时候。
江御乐见其成,空出不少闲暇。
往常白日都挤不出什么时间自由支配,偶尔路过帅帐,蹑手蹑脚进去瞧一眼酣睡的人,不过多时,便被公务拉着耳朵揪走。
倘使说,曾经的将军栉风沐雨,是为了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么现在的他义无反顾挺身而出,则是为了家室未安,胡虏未灭。
而今每日腾出了细碎的时间,倒是让林析沉头疼了。
拆卸完钢板银针,闹着要出去走走,被江御好说歹说劝住了,一日三碗浓汤,灌下去便滩成泥,睡得不省人事。
梁永琮诊了他风寒,嘱咐衣被盖好,可是林析沉总喜欢踢被子,自道热,不喜盖,下人定点记起去看,但招架不住转眼之间被踢掉的命运。
底下的人只管事情是做了的,也不敢多过问。
捂热总指挥的差事,兜兜转转落回了日理万机的将军身上。
这天,江御照例亲自喂了林析沉服药,林析沉摸着床头缓缓睡下,没看见江御取刀巾,也没见他吩咐拿大衣,心下有些疑惑,正开口:“不去看巡防……”
身旁极其自然地遭到冷落的锦褥忽然被人从背后提起,裹到后背,垫暖整个身子,江御整个人顺势同被子黏上去,慵懒地答道:“哪个愣头青能在巡防出岔子?”
柔软的面料贴在腰线,一个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动作。
药用上来轻轻拉着眼帘,林析沉长长地舒了口气,欲眠之时习惯性地踢了踢脚,才发觉被料紧紧地被人抱住。江御竟还没有走。
破天荒不困身军务。
江御就这么人畜无害地依附在他的身上,消磨每一分让人感到生疏的距离。
江御轻轻“嗯?”了一下,感触到了对方轻微的动作,约莫猜到林析沉背着他通常爱干的事。
“你这么抱着我,不去歇息吗?”
林析沉垫着舒服了,江御是抱着他靠在床头上的骨架,怕太重硌着疼,江御此刻却是听不出来多少心疼自己的意味,索性把话说破:“时远是想赶我吗?”
江御少有地坦然,不给他旁敲侧击的机会,林析沉真是有心,嘴里答别话,怎么让他离开,他索性也说破:“你抱我好紧,我想自己睡。”
江御又轻飘飘“嗯?”了一声,越过身上的皂角香,林析沉嗅到股淡淡的血腥味。江御想把自己洗干净去陪他,否则,他也只会在帐外远远看他一眼。
江御的胸膛又结实宽阔,隔着薄薄绒绸,垫着的脑袋自然放空,一种醉生梦死的感觉。
可他又怕贪恋太多,以后江御不在了,耐不住寂寞。
“好热……”
林析沉踢不动被子了。
他快被蒸熟了。
倘使说受了寒要盖被子,他可以理解,勉强一下也能接受,但是烤他是不是有些过分。
近来的药劲很冲,本就不是针对毒根配的药,是洗骨血的偏药,怪得很。且不说每日都要灌上几碗,若是断了日,或者没头没脑跑去前线忙个三五日夜,服药后都得闹腾。
林析沉先不听劝,后来吃尽了苦头,还是等江御来了北疆,才一天一天卸下担子。
此刻砭骨蚀心的烦躁又让他想踢被子。
江御似乎又感受到了他的躁动,问道:“怎么?”
眼尾活生生蒸了层水雾,只听一个死气沉沉的声音吐纳:“药又咬肚子。”
江御伸手抚了抚苍白的颊面,果然很烫,林析沉拧着眉头,直吐浊气。
厚重的褥子阻止了林析沉想透风的手,快拨开一处相对遮掩没那么紧密的地方,忽然被江御捉住了手。
江御的手也是热的,抱握住他黏腻的五指,林析沉更加生气了,腕骨酥痒痒的,惹得他更恼了:“不要抓我的手。”
“乖。”
“……”
第92章 找你好久啊
经过血和泪的教训,林析沉决定从根源解决问题,自尝遍了苦头,对症下药溜达去盛溪亭帐中。
盛溪亭午时才驭马回来,整个人快厥马背上,累死累活下马,蹲在地上解开腰边的水袋,喝了几口耐不住里面掺杂的沙子,越喝越渴,索性用水打湿巾帕,搓了个脸。
林析沉客话酒肆就常听人说,盛溪亭在京城喝的可是琼浆玉液,冰泉雨露,现今的水袋半个时辰不到就灌满泥沙,也是习惯得住。
“小公子正值盛年,令尊丧期未过,又偏逢国难,一时半会儿封侯拜相的诏书可下不来啊。”
林析沉望着西北一马平川,正午的日光清朗灼人眼睛,他略微低了头,无甚在意地冷嘲热讽。
盛溪亭似乎才发现身边的人,甩了甩额上凝的水珠,却不回头。
正是因为江御有一百种方法拿掉他手中九大营的兵权,他就只有自己闯出一番天地,让世人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盛家。
盛溪亭倘使在京都,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公子爷,命会比现在长得多。
功高不能震主。
况且盛乾澜跟江御的关系甚至能达到推杯换盏的地步,盛乾澜成名早,对江御有过提携,之后数次战役二人同进同出。
江御是个念旧情的人,不然也不会把自己封侯的府邸御赐给盛乾澜,当然也做不到对一个遗孤的斩尽杀绝。
也得是江御下手快,谋划大局仅仅用了三五年的时间,换做他呢,他有没有这种能力再见宫变。
他什么都没有。
威信,兵权,民心所向。
他不过是帮定北侯整饬边境的一把说扔就扔的刀。
道理他当然明白。
你能服众吗?
轻骑兵散主要原因之一是他们不想听盛家调派,盛乾澜威信高,可早在那时身上就染了顽疾,卧床多天,命悬一线,事务往下数唯有嫡长子,也就是盛溪峰有资格替父打理.
那小子无勇天谋,诸多将士都避着他走,他压军功,甚至花没钱了打公银的主意。
盛溪亭设法杀了他大快人心,但是他们早已没了信心,没有能力不留余地再对一个姓盛自鞍前马后。
你也配统筹三军?
“厚积薄发,细水流长的事,现在不行,日后风蚀骨侵,什么都有了。”
盛溪亭解开轻裘搭在马鞍上,一把捞起铁面罩,他的马尾辫扎干净利落,他自顾自往主营的方向去,像是真释怀了。
林析沉心觉好没意思,一套春风化雨的招数还没来得及发挥,人就这么跑了。
黄沙滚滚,席卷天日,少年人步子高挺,林析沉看得有些恍惚了,尔后反应过来不禁莫名其妙,小声地叹了口气:“倘使没京城那句‘横扫大漠’,我真快信了你的鬼话。”
鹰鸟来寻人了,隔着远远地瞧林析沉背着光看地皮,倒没觉得贫瘠的沙子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江御呼手招开直往林析沉身上栖的鸟,解开狐裘一条缝,把他的肩膀护得严丝合缝,往他颈窝里蹭了蹭。
“找你好久啊。”
江御埋了一会儿,便觉得他越发消瘦,心中发酸,讨好般同他商量道:“我安排一队轻骑送你回后方,好不好?”
林析沉眯了眯眼,其实江御把什么都给他挡完了,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