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指挥一马当先,一份慷慨激昂的奏疏呈到御前,其陈词给人一种警死护送的忠直,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带到京城,等着熬死自己持扶持他人上位。
江御横眉竖眼,默默后上奏折,着实气怒,使“啪”地一声甩到案上,牙缝中挤出几个口:“皮痒了。”
江御装傻充愣,硬是顺着前言,草拟了份下达奏折转呈中书省,大有成全他去的意思。
郁丹门生听见点风吹草动,每纷纷从善如流地表示一片赤子忠心,却亦然是跟在林析沉屁股后面说道。
个个畏首畏尾,这下子都暗中揣摩不动圣心——江御是想杀还是想留?
当地知县捧着前朝朱批视如珍宝,倘若身份经过核实,谁会留一个虎视眈眈的野崽子。
无论林析沉意欲何为,郁丹门生绝对不会让原本计划好的西行作废——
不支走他,该怎么整饬朝堂,还如何划分势力?
饶是一番恳言,工部清清嗓子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掰扯皇子身份,怎么流落到苦寒之地云云,但凡沾一点点的护送意思,就是退避三舍。
没有人敢收拾这个烂摊子。
皮球最终踢回来了江御脚边。
江御一脸愁绪,他哪里知道凭空冒出来的小皇子,他分明记得七皇子在宫变前就被他解决了,是个十多岁的小屁孩,放到现在应该十七八吧。
“你就这么着急换掉我吗?”
江御点了点前儒送来佐证的案卷,只等着七皇子认祖归宗了。
“陛下。”陈方域侃侃而言,积压的阴郁模糊了他的神色:“当初不是您亲手料理的吗?尸体也是您亲手埋葬的。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乡下来的野崽子,何况七皇子本身就生父有待考究,何必挂心。”
陈方域的话头是他也不知道的意思,江御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并不相信。
可这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陈方域有兵,有钱,甚至有十六部本家的助理,万事俱备,不就是差一个能掌政的傀儡皇帝吗?
陈方域似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西北路远,此次风声大,也难免惹来杀身之祸啊。”
江御心领神会,低声笑了,索性直言不讳:“好啊。那我就等着七皇子曝尸荒外的消息。”
远方有人扬鞭策马,扬起了滚滚尘沙,仿佛能透过这惊天巨涛,闻悦千里之外的西北。
中年人身着短衫,以粗料裹面,只得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
大小城池早已经陷入了十六部的掌控,沙尘之下,是被奴役的安国百姓,沙尘之后,是一个个家破人亡的缩影。
中年人向把守的汉子作揖,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领了他进了城门。
城后修筑了条汉人街,一应俱全的商店稍有生机,把城门之外的残骸隔开。
中年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高楼簇拥的花角,穿过平平无奇的狭窄巷子,映入眼帘一番极乐之景。
杨万不敢多做环顾,三叩九拜,陡然抬高声音:“恭迎七皇子!”
“哪门子七皇子?”
林析沉打着哈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灌木旁的杂草玩,不甚在意:“忽而跳出来的皇室,越是有人替他直言,就越是可疑。”
呈堂证供皆是有迹可循,而今不过等着接小皇子回来,认一认人,再者,一个屁大点的小孩子,掉进朝堂这汪深水,不得被啃得一点肉渣不剩。
许涧对此没有深究的意味,倒是提到:“倘使七皇子荣归,你该怎么办?”
许涧颔首侧立在院子里,颀长的影子快把庭院明晃晃的阳光全然遮蔽了。
他没有用尊称,口吻倒像是来自朋友的询问,并没有那么锋利的语气,又像是再平常不过的发问。
他该怎么办?
江御的登基不合宗法,要是有名正言顺的血统,林析沉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拥立其他。
能独当一面也好,他可以尽心尽力上谏,年幼懵懂也罢,他不在意担个恣睢奸佞的名头,他甘愿从一点一滴引教、成就新皇。
可是来不及了。
林析沉延了抹温和的笑,将双手支撑在灌木旁的水缸边,道:“你想让我杀谁?”
你想让我杀谁——杀死当今圣上还是杀了这个不清不楚的小皇子。
你想让我杀谁——拿捏一个小孩子,掌政于司,重居六部之首;还是屈于人下,故步自封?
“为什么要犹豫?
许涧的手忍不住颤抖地扣在刀柄上,一身铁甲戎装逼戾得紧,让林析沉有点不舒服了。
他缓缓转身,稍显沧桑的脸上却挂着不怒自威。
为什么要犹豫,许涧不该问,也不能问,就像有人打破心照不宣的规矩,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力量往往是没有办法撼动根深蒂固的东西,只能选择消弭。
“你还是配不了这个位置啊。”林析沉轻飘飘地说道,款款的衣角踩光而来,又静悄悄掠过许涧身侧,“你担不得,便不会有人担得。可怜我一生唯一留有希冀的愿景也无法交托,活该死后下地狱被先师指着鼻子骂。”
京城南门延至宫外有喧嚣的红尘,可惜祠堂门外延至十八古廊不会再明一盏烛灯。
许涧只是想到了一条万全之路,一条林析沉最开始会不假思索舍弃的路。
至于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深想会触动那颗坚根固本而又丑陋污秽的心。
可是,没有走到黑的路,又哪里敢下定义呢?
许涧深深屏了口气,几经欲言,下定决心说出口的时候,人早已经消失在日光中。
许涧自行去领了二十军鞭。
偏院杂草丛生,虽说寒酸了些,但是转手给世家混着皇帝的名号,价格不会低。
林析沉掂了掂手上的地契,倘使全部转手,得到的这笔活钱就能投到兵戈配置上,他带的人少,只能在装备集训方面下功夫。
再说了,哪怕九营全是吃白饭的,这么多年来,在日日夜夜笼罩塔尔玛湖的乌云下,不都映着惊弓之鸟的影子吗?
林析沉兀自笑了笑,忽而被角落的手一把带过,夹在指节的契纸以一种强取豪夺的蛮力偷走,江御附在耳后嗤之以鼻:“鸡零狗碎凑不齐百乘,打仗不靠细水长流。”
细水长流只会打草惊蛇,打就得不留余地施以痛击,让敌人没有还手的余地才好。
“做什么?”
林析沉目光紧缩在地契上,江御玩味地把夺过的契纸晃了晃。
眼见隔的不远,林析沉便探了手,不曾想即将触及的手扑了个空,打算放弃时,对方又把契纸往前挪了几寸,尔后紧跟着的又是扑空……
重复不过三次,迎着那人越发猖狂的嘴脸,被人当街戏耍着实气怒,林析沉甩了袖子也不管什么契纸,脚步迅捷地掠过这人,不做理睬。
江御连忙踱步去追,从后面去抱人,一边赔礼:“何计变卖房子,御赐的东西哪能这么轻易打发,回头御史台少不了骂你。”
“松手。”
林析沉只在意被死扣在宽袖之下的腕骨,江御的指甲陷在骨缝,腹茧反复抚摸揉搓,亲昵的动作透露着一股淡淡的缱绻。
“不松。”江御颇为固执,仿佛在宣泄为什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指间发力更甚。
“你闹够没有!”
林析沉红着耳扒开对方钳制的手,恰好逢一队暗卫巡查,经过一番面面相觑,便不约而同地朝江御亮了剑。
管京城巡防的暗卫有法令规定不能僭越,再者江御也不喜欢抛头露面,自然是不认识圣上,只对这个光天化日之下挑逗总指挥的登徒子义愤填膺。
眼见着剑刃缓缓逼近,江御却不为所动,他默默地望着趁自己深陷囹圄撒腿就跑的人兀自伤感。
未等为首的官兵怒喝,林析沉忽然快步回来,伸出了手把人堆里的公子拉了出来。
他一只手伸进去,雪亮的刀片生怕碰伤了它,任由了把人带走。
泛寒的指节牵着江御的手掌,街口繁华,连衽成帷,林析沉想穿过闹市,把人往宫门口拉,即使底下的人不认识,等到了那儿,自然有人把这个祸害给轰走。
江御由他拉着,比至华荣馆台前支起戏台子,便分了神,一个手滑,转眼不见人影,林析沉焦急中回望,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戏台子的人群中。
林析沉确保了视线范围内没有让人走丢,只听台上管弦繁奏,妓子吴侬软语地唱着什么调子。
江御簇拥在前台,林析沉够不着,心思就这么入了曲调。
闹市太过华丽,他驻足的小片街口皆是锣鼓喧天,川流不息的百味人间纷纷扰扰在身后,任尔低语。
太平盛世之中,前面凭风自倚的俊公子心不在焉地敲着掌中的碎银,回首望了一眼人潮,将银子投了出去,欢欢喜喜越过人海,蹦跶到林析沉面前,指了指戏台:“可是柳娘唱过的曲子?”
可谓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御总踩着林析沉的雷点,话音刚落,林析沉忽然甩袖扭头就走,也不管有没有把人带到。
“欸?”
江御有些诧异,连忙赔礼追上前去拉人。
林析沉的母亲便是出自青楼楚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地方,有传闻林羽当年是如何如何的艳遇,如何如何的多愁善感。
这首乐府千传的相思曲,就是林析沉的母亲曾唱的,要知道当初林老爷子为了此事发怒,还下过狠手禁止大肆传唱。
而林析沉对他这个来自青楼的母亲感情非常复杂,他怀念母亲的巧手怀念母亲的一颦一笑,他也憎恶少年时期女人对他的不辞而别,憎恶伴随着成长世家子弟口中的冷嘲热讽。
总归是陈年旧事,当然是不会常向外人宣扬,而今被他意有所指地道出,原本就一肚子的火气怎么憋得住。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江御死皮赖脸地站定在人群中去抱他的肩,想把他与这红尘隔开。
指节被搓得涨疼,林析沉用力反摁住江御的手,语气不快,“人多眼杂,待会儿再说。”
“待会儿是多久?”江御不依不挠。
袖口之下起起伏伏交缠的双手隐没在无数擦肩而过的潮流之下,林析沉未言,仿佛妥协一般,承受着独属于他的酸楚。
他想,他终有一天会被这个人折磨死。
有人欢笑在灯火下,林析沉却不为所动,又觉得分外讽刺,“难得觅一处盛世太平,重担在肩,你为什么要耿耿于怀?”
“北边好远啊。”
江御攥得愈发紧了,巴不得将人永永远远抓到自己手中,一辈子也不松,“你是不是后悔了?”
“……”
“你是不是后悔,后悔当初没能在宫变时反攻彻底除掉我?”
“……”
江御并不是很喜欢这一段噤声,唇齿咬合在耳后,踩着步子把人抵靠到巷角,急不可待一番耳鬓厮磨。
追寻着泛红的指节,江御往上揉那片如墨长发,欲望的促使,让冰凉的指尖淫荡在款款肩袖。
他好像忽略了颤栗的眼睫,气若游丝的哼唧声。
他又用力咬住后颈的软肉,就像在固执地捅出一个洞,想把所有声音都放出来。
林析沉半敛着眸色,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抬手将衣服穿拉得体,清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以为我对谁都这样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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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你我夫妻同心,可抵千军万马”
历来的行宴少不了走君臣推杯换盏的步骤,然后将士们在此刻掩面而泣,再来一个酩酊大醉草草收尾就是。
碍于有几个三省的高官在场,不好放任一帮糟老爷们儿喝大酒,只好约束着让他们,最后干干如坐针毡地看着满盘珍馐。
林析沉此次送行可谓是以黄金盘相宴,以象牙席相待的礼遇,偏偏每等龙椅上的人含情脉脉时,迎接的总是一束刻意回避的余光。
有下人上前斟满了果酒,林析沉低垂着眼眸,熬到宴会尾声,离席了些恭维之人,只剩些自家人,都没了拘束,笑闹声一片。
忽然,原本平静的盏面微泛涟漪,映出了一抹颀长的身影,林析沉颇为懊恼地盯着影子,也没有抬头。
江御活生生站在面前,竟然都故作姿态,让他不是很开心,随手将自己壶中的酒另斟了满满一碗,当下朗声道:“今日有宴,是国宴,亦是家宴,行迹匆忙,来不及设大宴主宾尽欢,军中有言,临行浇三碗。朕敬总指挥一杯,预祝北上三战三捷。”
那壶下的酒味儿浓,市面上这般高纯的酒少见,嘴上说敬一杯,分明满了一大碗,平常人喝光都够呛,何况自己基本没沾过酒水。
他抬了头,有些愠色地看过去,江御已经微醺了,众人因为皇上的言语纷纷噤了音,投了目光,才知这茬。
林析沉不喝酒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江御故意不绕开似的,指着碗中的高纯度酒让他喝。
林析沉慢慢站了起来,二话不说端起影青釉色的碗身,喉结上下滑动几下便将酒水一饮而尽。
他亮了碗底,杯壁不滴一滴残液,江御看得心恍了恍。
未等他在开口,林析沉接过案上的酒壶,自己又斟了一碗,饮尽,然后又是一碗。
总共三碗下肚,一滴不少,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仓促中顺着衣领遗落的酒液。
滚滚浓烈的酒水割过咽喉,平静在胃里蓄势待发一场狂风骤雨,林析沉摔了杯,依旧微皱着眉宇,透露着淡淡的怒火:“承皇上吉言,此次必定旗开得胜,攘除奸贼,重戍十二大营!”
他欲再做礼,招架不住踉跄的步伐,胡乱摇晃了几步,江御心下慌措,他没真想灌这人的,脱口一句激他,又给惹生气了。
江御欲做出搀扶的动作,刚刚伸出手的苗头就弄得林析沉赶紧后退躲开不合礼节的触碰。
众人纷纷附和陈言,有几个喝高了了的士兵胡言什么,被林析沉瞪了一眼,当即就有人七手八脚地抬起醉鬼下宴。
临近尾声,有人轻轻把门扣响,“咔哒”一声尤其凝重,江御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无伤大雅的音律,一直盯着醉红了脸的眉眼,瞪人的时候粉嫩的眼尾狭促,弧度悦人。
林析沉也跟着要退场,只是没有料到醉鬼不止一个,正死皮赖脸夺步上前纠缠他,耳边酒气逼近,浑厚的低音紧贴耳廓:“又生我的气了?”
江御的手抵触在软腹的那滩灼人的酒水之间,抚得叫人心颤,林析沉后劲上来头重脚轻,心中更为烦闷,就去拍他的手:“走开。”
江御悻悻地撒了手,委屈地从后勾住林析沉的衣角拉了拉,“那你是气我那天晚上亲了你吗?”
林析沉莫名其妙绯红了整张脸,倒是有几分恼羞成怒,江御瞧见他的样子,便笑了,哄道:“我下次控制住自己不亲你了好不好?”
林析沉受不住闷热的燥气,更加听不进插科打诨,甩不开衣袖上的爪子,反而又叫人黏上了,涔凉的薄唇蹭在颈侧,酝酿一场歇斯底里的贪欲。
不知是不是因为某处传来的阵痛,林析沉才拨弄清昏沉沉的意识,当即伸手制止,呵斥道:“外面是我的人。”
正说着,江御仿佛才注意到阁窗影影绰绰的剑影,松懈了钳制的的双臂,被人轻易挣脱怀抱,他低声自嘲地笑了一声,喜怒不变,神情自敛:“知道叫人了。”
江御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摇了摇残存酒水的壶,叮当作响:“可惜人带的人少了。”
“杀你绰绰有余。”林析沉冷冷地往上提了提松垮的领口,正欲迈步出门。
“时远舍得杀我吗?”江御一口饮完,没有尽兴,郁郁寡欢道:“时远舍得,我可舍不得啊。”
远处瓦房参差,要知道这宫中,除了正经拿牌子的人外,还有一支来无影去无踪的私军,或许正坚守在殿前,守株待兔任何一个图谋不轨的壬人。
残羹冷饭人走茶凉,江御浑浑噩噩倒在杯盘狼藉之中,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踏离而去的步伐,“外面不止有精兵强将,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千军万马呢。”
林析沉忽然驻足,忍不住回头,江御困倦得快要阖上眼帘,所言像是下意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
千军万马这个词太具诱惑力了。
林析沉回到他身旁,微微躬腰倾耳,“怎么说?”
江御依旧闭着眼,感知到回来的人,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了丝笑音,指了指殿门:“等你把折扇门再围严实一点,我就告诉你。”
林析沉冷哼了一声,“番邦人能扶持你上位,现在倒是想防着他们了?”
江御没有搭话,手指悬在空中,忽然捂住胸口咳嗽,是真喝多了。
“这可是你说的。”
林析沉静默半晌,子夜三刻,原本熟睡的校场接受到指令,长驱直入向宫中,午门一线瞬间封锁,太和殿前涌出了更多银剑出鞘的暗卫。
他满意地再次合上门,“够了吗?”
“少了。”
丑时,掌灯的宫女被刀剑围困,宫中把守的御林军被轻易拿下,最高的瞭望塔上没了眼睛,惊动了披戈带甲的黑影。
“现在呢?”
“还是不够。”
寅时的天空苍茫,亟待破晓的石板路踏响了马蹄声,带来一股不属于衿贵宫殿的味道,成百上千的行军堵住了朝臣们的去路……
“我所有能调动的人了。”
林析沉略显疲惫地合上门,江御好整以暇地打量久归的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是深陷囹圄,孤立无援,反而心中有些难舍分别的愁绪。
江御已经喝得头昏脑热,见他回来,慢慢撑起桌,延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并没有给出否定的答音。
他慢慢近走,伸出了只净瘦的手,正掠过林析沉腰际,从那里带出了把匕首。
一把装潢喧宾夺主的匕首,林析沉没来得及反应,刀身已经被抽离,雪亮的刃口新发于硎,却是一把好刀。
意料之内的逼问与搏斗没有降临,江御的骨指转动刀柄,轻轻放置到案上,仿佛在处理一件非常寻常的琐事。
旋转间的刀口自然停滞,锋利的刃尖正巧指向重重把守的殿门。
江御漫不经心地去寻酒,瓶瓶罐罐叮叮当当磕碰在一起,他幽言轻语道:“时远不妨再大胆一点。”
林析沉又低沉了眸色,“你想把我当枪使啊?”
江御乐意看见有人大兴兵甲,针指京城,就只有是因为内部不合。
番邦人帮他夺了皇位,现在上赶着兔死狗烹吗?
“你是忘了‘沦陷’二字背后唱的生民百一遗吗?你前半生征战沙场,怕知晓最真实的北疆吧。”
散的不只是轻骑,是人心。
散的不只是轻骑,少年将军一颗满腔热血的心。
江御没有理睬,忽然视野中多出了只手,林析沉将玉壶扣下,坦言道:“别喝了。”
江御很满意主动的靠近,按捺住酒疯,移步至墙角处镌刻大半横壁的国土。
这张图啊,走近了看,广阔的土地和那密密麻麻的官道交桥陈列眼前,慑人得紧,是一种惧怕,一种德不配位的渺小感;可当你惊悸后退时,又会觉得江山尽揽,不过如此。
江御燃了油灯,另一只手牵起身侧的人,“我教你。”
林析沉将信将疑投去目光。
“你我夫妻同心,可抵千军万马矣。”
作者有话说:
江御:唆使媳妇儿弄死我 ?(?'?'?)??*
“同你南征北战的卢副帅?”
林析沉问起时有些激动,卢炜内外清誉自持,治军严明,可至今没有得到加官进爵的机会。
按理说,搭着飞黄腾达的同袍之情,也不该执意留人于苦寒之地。
江御努力回溯思量半晌,才慢慢道:“我的副将同我出生入死,捣过大营,炸过明宫,杀进过塔尔玛。那些年我的性格寡淡,他比我更沉稳,除了公务一概不谈其他。拥帝承践祚,论功行赏,他不要高官厚禄,只许只影驻防北疆。”
江御冒进夺利,的确打下来了,换做卢炜难道就守不住吗?
江御手底下的安国是独占九州,坐拥三境,副将手底下的安国或许是两国交邦,秦晋之好。
江御打的好,却不够漂亮。
他贪名逐利戾气深重,可谁又能无牵无挂呢?
江御就笑:“名镇四海的定北侯站在你面前,竟有心思暗羡他人?”
林析沉咋舌,他有幸一睹战场上的将军,怎么敢在行战上醉酒,怎么敢在正事上插科打诨,怎么敢在帅帐醉生梦死。
江御把烛火移至灯架,暖黄的色调跃然眉心,淡化了心浮气躁的纤尘。
“警示人不能用笔,只有清醒的人才能听懂箴言,浊者孤僻自视,中无法兼听,其中大清大明者,几何堪事?学富五车却无人问津最是可悲,他们想让蚊足之声响彻大江南北,唯有死谏这条路能走,清明死尽,只剩苍茫,有什么意思呢?”
江御神不知鬼不觉欺身而上,黏在背脊的大衣瞬间汗湿肩发,以耳提面命自居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时远要用刀戈剑矛堵住他们的嘴,善用惊弓之鸟四个字,并不是叫你做弓,而是做那片放眼全局的苍穹皓月。”
江御馋酒,可惜玉壶没收,狗鼻子嗅到一丝清甜的香酒,一抹残液润在柔和的光泉上,终究忍不住美酒馥郁……
有朝臣干站在列军前,缩得跟个鹌鹑一样,看了看人高马大的士兵,继而默不作声低头,希望能安安静静地发霉。
其余人纷至沓来,方才默默发霉的人见人多了起来,莫名底气足了几分,站直了身,隐在人群堆里冲官兵吼:“未经皇上许可,谁命你们守宫门的?!”
有人跟着一唱一和,想闹一个法不责众,“带的暗卫的牌子!”
“不是远在北林吗?怎能肆意进宫!”
“御林军!乔谨川人呢?!宫门重地不见总领,倒是围绕一群闲杂人等!”
忽的,又有一队人马奔至宫前,为首的正是孟池渊,有老臣眼尖,枪指怒目:“孟将军,擅自拦城门有触律法,此举不仅胆大包天,尝鼎一脔,国将不国啊!”
孟池渊紧紧勒了缰绳,把守的暗卫也不让他进。
他是听见这边的风吹草动快马加鞭赶来的,年轻的将领摘下铁面罩,身后跟着的队伍同主将静默,群臣见他袖手旁观的意思皆惊。
孟池渊并不打算硬闯,因为是林析沉的人,他从来就没有对总指挥的为人有过怀疑。
“竖子焉能与虎狼为伍!”老臣怒不可遏,欲越过横戈把守的官兵,众人担心刀剑碰坏了他,纷纷去拉劝。
“王何以兴师!西南鼠贼横行,南洋群狼环伺,北疆外族虎视眈眈,中原大起狱案,安国不宜动乱,将军怎么忍心作壁上观!”老臣素来与孟池渊交好,而今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见少年人目光如炬向前路,丝毫不为所动,心下悲怆欲绝。
“国将不国!国将不国啊!”
这一边的大臣慷慨激昂,几名年轻的国子监的学生亦是悲愤填膺,赤手空拳向冷酷的官兵,口中文采飞扬地骂,乱臣贼子,祸国殃民。
更有甚者端不得儒相,脏口乱开,一个情况尚且搞不明白的户部官员被莫名其妙推到了最前面,那里矗立着戈枪,一个脚滑,干干要撞上了锋利的矛尖。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脖颈栽向死亡之际,有人翻身下马,一把将他捞了起来,林析沉紧接着拔剑,唰地一声尽数斩断了所有的嘈杂与喧哗,呵道:“番邦人潜我京畿!众将士随我杀敌救主!”
当下立马有将士跟随附和:
“杀敌救主!”
“杀敌救主!”
“杀敌救主!”
秦淮惊魂未定,被几个诗友馋扶着,淹没在浩浩大军之间,他看见一抹飘飘离去的影子,奔走在列队之前。
他左顾右盼,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往远处早已不见影子的地方指了指:“他救的我?”
皇城再一次被疑云笼罩,天苍苍野茫茫,黑影抱头鼠窜,阳光破土重生。
亲卫训练有素,基本上没有人能近林析沉的身,一把把弯刀折断在脚下,这条路除了有点硌脚,与往日无异。
江御掂了掂千鼎重弓,跨步开弦,迅疾的风咬在耳朵,箭尾擦肩而过白皙的脖颈,精准地落在后方忽然暴起的夷人身上。
江御冲他笑,讨好道:“别生气啦。”
黑影滑掠在二人之间,江御这次来不及拉弓,折断的箭头顷刻贯穿咽喉,如注的血水迸溅,脏了手,他可惜地看着秽血沾染的手,叹惋道:“这次不能抱你了。”
林析沉牵他去水缸,亲自用手替他抚净,“你不怕打草惊蛇吗?”
杀番邦人他自然是乐见其成,可是江御能杀吗?他敢杀吗?
“窗户纸早就捅破了,我只是先发制人。”
雾茫茫的天地间,死尸腐臭糜烂,远方响起了革故鼎新的号角。
与江御那晚预测得一模一样,事变哗然后的第二天,十六部毫无征兆地起兵,北疆如同无人反抗一般,接连陷落,战火的序幕渐渐拉开。
但毋庸置疑,这场起兵绝对不会是一时积压深重的怨愤所致的。
江御求了一株稻草,强行站在主动地位,做一位时时刻刻会被推下神坛的刽子手。
啧,好歹算个刽子手喽。
作者有话说:
即刻改名:一个好丈夫的自我修养...( _ _)ノ|
(在后台看到了小可爱们的追番,好感慨你们还在(涕泗横流ing
第76章 “你的手好冷啊。”
宫中搅得鸡飞狗跳,显然兴师动众的暗卫更占上风,再一次的血漫皇城,也不过是让一切的一切都重回正规。
江御把人留了下来,林析沉沐了浴,身后蒸汽袅袅,拭完水的巾绸搭在屏风上,而后随便套了件披肩。
江御温了碗药汤,现下悉心吹拂面上的药渣白沫,林析沉疲惫时目光都是涣散的,忙碌一天后,薄薄的水雾都能轻而易举把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