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他听了好多奇奇怪怪的版本,都被传得神乎其神。
本尊却绷不住笑了,然后慢慢收敛,斟酌片刻又重复地确认:“你真的想听?”
林析沉诚恳地应了声。
江御把腿抻直,放缓了语气,就像在讲小故事:“当年……当年啊,我去充军第一件事情就是挑架。军中喜欢欺负新入营的,没等到他们来欺负我,我就上赶着招惹他们,最后被十几个围着打。”
林析沉忍俊不禁,抓着江御的手笑得一抖一抖的,脑海里已经描摹了一副群殴图。
江御感叹媳妇儿的没良心,事实上,他挑的事情大到惹上三营的军官,而自己抄着一把发放给新兵的顿刀一下子干倒十几个人。
当初自己掐准了莫将军会经过这里,故意在那里生的事端。
“人有呢还有呢?”
他觉得这不比说书先生精彩,提了几分兴趣。
“还有啊……例营军官瞧见了,非要请我的军法,我啊,又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文弱书生,怎么打也是我占下风吧?可是那三营的坐镇的人也混在殴打我的队伍,这么多人看见了不好处置,我就自告奋勇,请求带兵。”
莫老将军看着被打趴在地上的三营主将,怒不可遏,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处理胡闹的主将还是该处理一口咬定“是他们先动的手”的年轻人。
老将军骑着战马,甲胄铮亮如刀锋,凛冽地割在少年颊侧,年轻人却屹立不动,老将军嗤笑道:“你想带兵?”
年轻人面对威名远扬的先辈泰然自若,他知道,敌人即将打到三营,三营不可无人镇守接应;可是他也知道,临时调换几乎是不可能是事情,这关系到三军。
所以他只能赌,赌那分临危不乱的气质。
最后立了一个军令状,才勉强挂了牌。
尽管赢了,莫将军也不会急于重用他,因为若不是事态紧急,轮不到他,况且莫老将军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刚刚入营的陌生人。
更加不会相信一个精打细算想出风头的新人。
他被放回了原来的岗位,迎来了其他人的妒忌——在老将军面前出了大风头。
他已然忘了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或许最初是有点操之过急。
“然后那个老将军就允许了,我得胜归来,他自叹弗如,在先皇面前举荐我,就有了现在。”
江御轻轻巧巧揭过那段过分灰暗、摸爬滚打的日子。
那次风头,换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猜忌。
否则,走通常的途径,反而更容易入莫老将军的眼。
他忘了莫老将军后来又是怎么信任这个锋芒不露的年轻人,亲自举荐自己出官西征。
老将军对他有知遇之恩,那是一份来自长辈对后生的慰怀与祝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也不想把那些曲折多舛的过往告诉在意的人,也不想背负着期望负重前行。
背后的人呼吸声渐渐重了,约莫已经熟睡。
也不知道他相信没有。
江御把那只伸出来的右手藏回被褥,替他把被子盖得密不透风,又恋恋不舍地踱步到窗前。
月光如同老将军背上的银胄一样寒冷。
第70章 坚不可摧
翌日,吹开窗棂的风裹挟阵阵丝凉,躺在锦绸上的右手刺疼,砭骨的冷气钻进掌心。
林析沉在睡梦中收缩手掌,结果用力过度,伤口一不小心触碰到坚硬的床板,给疼醒了。
他捂揉手掌,慢慢坐起来,发现床边的人没有走,还真守了一夜。
江御的手拖着低垂的头,拢下的阴影辨认不清神色,未等林析沉一探究竟,门外忽然咋咋呼呼:“大人!有最新暗报,已经抄录存备,还请过目!”
恬睡的人被惊醒,抬头时,正逮住林析沉慢慢凑近的动作。
许涧又唤了几声,林析沉刚刚睡醒神志不清,本就不好接受强光强声,许涧跟双铜吼一样,在外面叮叮当当拍个不停。
见屋里没有动静,许涧猫着腰探进屋,林析沉在府中很少落锁,毕竟府中人丁稀少,也没有毛贼胆大包天敢跑这里偷抢。
只见半开半合的窗棂和一片狼藉的书桌,许涧四顾寻人,一边唤林析沉的名字。
江御早察觉到蹑手蹑脚溜进来的人,不解道:“为什么你的房间什么人都能进?”
林析沉脑子嗡嗡的,难以置信他开口问的话,脚步声马上就追寻到这里了,还有心思说这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谁叫你进来的?”
林析沉顺着江御的话喊道。
许涧听见声音才放下心,规规矩矩地往后退离几步,没有留意住,一脚踩到散落在地的书籍。
他小心翼翼捡拾起,直起身子之际,瞟见床榻边一抹华衿玄黑的衣摆,不由得动作一滞。
“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
后面几个字没有说出来,遽然被人扑倒压回床板,江御把脚抬离地面,整个床都因之颤抖。
话言之未尽,黑色的虚影一闪而过,许涧慢慢站起来,眼底留着一抹异色,以为是说继续汇报,便一本正经道:“按照指示,拦截了荆州布政使杨万的奏折,现在还没有发出去,等大人过目再送通政。”
许涧现在可能不知道的事,他家大人正被人压在床板动弹不得。
林析沉担心他说一些不该说的,忙想开口阻劝,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许涧没有听见指示,以为欠缺,补充道:“杨万跟着附的几张民令也被扣了下来,也需要进行抄录吗?”
林析沉摇头挣扎着覆盖过大半脸颊的手,脚下毫不留情地胡乱踢蹭,弄得床尾细瘦的横栏吱呀作响。
绵长急促的呼吸声喷吐,鼻尖扫在对方没有丝毫松解的指节,反而迎着一声好听的声线:“你急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
林析沉紧皱了眉,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声音湮灭在大掌之下,江御并不买账,反而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着他。
林析沉心如死灰,直勾勾地盯着屏风后看,似乎可以望见一点许涧的影子。
没料到原本束在床头的帐幔被一只脚拨开,彻彻底底挡住了张望的视线。
林析沉转回头瞪着他,紧接着许涧站在外面踟躇,他知道林析沉批了大半夜的案牍,现在必定有些疲惫,不好打扰,可确实又是事态紧急。
江御死死盖住林析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附在耳边道:“你查杨万做什么?”
有这个必要吗?
荆州地贫,刺史去了都讨不着一星半点的道贺。
没能种粮的土地,也就没能打仗的劳动力,地处西北腹地,气候干燥,环境恶劣,狗看了都得绕道走。
因为它太偏远了,是所有城邑中最远的地方,距离交战地也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少不了受牵连。
所以,一旦有外族入侵,这里,将是他们的首选地。
而杨万的折子,奏启的理应是流民安置,匪情等事情,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林析沉逆来顺受地点点头,很是附和。
江御又破开一抹笑意。
对啊,他可没说此事有什么特别,无非是求个心安,了解通透。
林析沉心觉嘴上的力道轻了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他分心,一下子挺身,几乎是在成功的当口,蓦然遭一把按压回去。
江御动作也做得匆忙,失衡的身子因为惯性直直跌到林析沉身上,生怕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压坏了他,临时曲肘抵到床板才不至于压下去。
近在咫尺的丹唇埋在下首,宽阔坚实的胸膛悬在半空,失焦了眼。
林析沉嘴唇翕动,轻轻一碰未吐出字句,就再次被人捂住,那人轻飘飘道:“不想捉奸在床,就老实一点。”
林析沉点头如捣蒜,乖顺地撤了抵挡的动作,安安静静看着他,
许涧听见声响察觉到不对劲,屏息敛气:“大人?
江御这才松手,翻了个身躺到另一边去凉快。
“你就站在这里别动。”林析沉把脚边缠裹的毯子理开——导致失败的罪魁祸首。
他吸着粗气,一半出于慌悸,另一边则是被折腾的。
“他表面账目越是理得清楚,就越是可疑,欲盖弥彰。简单的出入看不出什么花样,下不了定论,直接送走——至于所谓的万民书,刻意留出二次修改的痕迹,炸一炸朝中看热闹的鱼。”
许涧不疑有他,领了活麻利跑了。
林析沉深深出了口气,这段一气呵成的话的背后,是他颤抖着的心。
江御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急缓下来的人,双手正撑在洋红绸缎上,右手以腕骨支撑,肩骨轮廓清晰,睡乱了的青丝糟乱在耳后,随着起伏的心律收缩、舒张。
似乎注意到背后灼人的视线,林析沉愤愤回头:“看我干嘛?!”
江御的嘴边挂了抹恬淡的笑,戏谑道:“这小猫崽要气炸毛了。”
小猫崽离炸毛还差那么一点点,别过头不再理睬冷嘲热讽的人。
“好了好了。”
江御赔礼,去捏他后颈的软肉,帮他分析了一下:“杨万藏不了兵,梁王手中溃不成军,也没有听闻有过扩军的消息。流民大多是充了匪,杨万为了全身而退做的假账。”
林析沉脖子被呼噜得痒痒,好没气地回过头,“你从哪里知道,如何说得这般斩钉截铁?”
江御颇为无辜:“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猜的。”
又是这搪塞敷衍的避而不答。
林析沉不耐烦地伸手想拍开他的爪子,结果尚且未触及的手被反握住,江御把他拉近了些,眼神诚恳:“我没有骗你。”
江御又伸出另一只手,两指掐着他的脸蛋,唉声道:“时远为什么不相信我?”
西北的局势相比京城就太简单了,江御不可能不会猜到,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林析沉始终感觉如鲠在喉。
好像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立在二人之间。
林析沉拨开他捏脸的手,大着舌头:“我没有不相信你。”
可是,分明做甩手掌柜,言语中的猜测竟都 无半分偏颇,谁又信呢。
江御总是喜欢吊他胃口,之前“心平气和”的坦白局,大多也是他占上风。
他又有什么资格谈条件,他的身份地位只配做那个俯首称臣的人。
林析沉不会在私底下谈政事,言多怪别扭的,刻意回避又很突兀。
思及此,林析沉的眉眼又低敛了下去,没有接着说,每次走到这种境地时,江御也会配合地三缄其口。
但是今天他不想绕过去。
他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明明火候到了,只需要循序渐进,有点耐心,就会等到一句无关其他的私语耳话。
偏逢政事,林析沉总会收回逾矩的手,拉开君臣之距,味道就变了。
他有时候会故意使绊子,譬如火铳的事。他开口讨要过一次,再也没询问过。
林析沉知道生为一个位高权重的臣,过问等于逾矩,逾矩等于挑战君主的权威,结局便是死在口诛笔伐中。
江御从后方理了理林析沉散落的长发,露出耳朵后的一点紫红,浴在暖阳下,宛若灼了层火。
他的指在上面轻轻剐蹭了一下,配着亲昵的口吻道:“时远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林析沉不禁身子骨颤栗,江御这突如其来的温和克制,是那么陌生。
他看着对方弯弯的眉眼,整个人好像都陷进了无底深渊,心思紧跟着被掏空。
林析沉局促地回首,指甲揪钳在床单上,想要借力逃离这里。
江御对林析沉的回避不是很满意,一把将人捞进怀里,健硕的胸膛刮痒着款款软丝,重心溃退以至于毫无转圜的余地,生生躺进对方怀里,欲做支撑的手也被束进掌中,无不透露着淡淡的缱绻,污了耳朵。
“做什么?”
林析沉未做挣扎,腰间伸出游离的冷指,让他联想到梁永琮在他的皮肤上用指度量穴位,寻觅时机扎针的惊悸,又让他联想到即将被揉得痛哭唉嚎的压迫感。
他终究是害怕,讪讪地用另外一只没有捉住的手拦在软腰上,江御并没有做掐揉的动作,只是用指节轻轻地触碰温热的肌肤,静静地感受透过表皮传来的颤栗和热潮。
“改良后的火铳战斗力射程大大提高,我想批量生产,这样的话,如果你远在他方,我手中会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留候待命,应对所有的情况。”
江御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仿佛只要能手握热兵器,不仅能把蛮人打回老巢,还能把众臣的脸也一并扇回去。
林析沉执意带着几千人精兵走,朝中反声烈烈,撰言诛心的话不胜枚举。
他想,如果十六部此时恰巧反攻,他不得已出兵,性质就会变,到那个时候动辄得咎,糟心死了。
林析沉没有搭话,热兵器的批量生产断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非具备可以掐住产业链的能力。
江御的下巴靠在林析沉肩膀上,缓缓道:“时远,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没有骗过你,西北详情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一个眼线都没有。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让这支军队展现全部实力,达到一击致命。”
江御早就忘了当初手也不抖散轻骑的诏令是怎么颁布的。
想重拾雄风哪里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他现在只能凭借曾经积攒的威望威慑敌人,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正中下怀。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过冒险了。
一旦输了,血本无归。
“时远,我在三州,做你坚不可摧的盾。”
表字时远是林羽取的。
可怜老爹半本书没有读过,在送林析沉去学堂之际,绞尽脑汁憋出俩还算通顺的表字。
但是却没有什么人念过。
除了几位长辈会记挂这两个字的深意。
时,以时启闭,致四海通途;远,无所之远道,则有然行切、落叶归根。
林羽钻困了一整天书房,揪出很多字句,自己大半看不懂,左右挑挑拣拣拼了这么个字来。
现在叫人附耳吻咬地叫出声来,搞得头昏困极了,本就有些起床气,又不好躲开,听见他的陈词,便冷嘲热讽道:“你不可一世,怎么不单枪匹马去前线,要我帮什么,怕不是拖了后腿。”
林析沉原先枕着厚实的胸膛眯了懒,但是心下了然——江御估计又要“甜言蜜语”地顺着他的话头讨好,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他听得太多,不想再听了。
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听。
林析沉捉住江御相比往日安分的手,指头边凝了一层薄薄的茧,手心却温润似水,除了掌边一些无伤大雅的刀痕,倒像是一汪泛起涟漪的深潭。
明明是一沟深不可测的渠水,投石掷底不见浪,却偶尔会因为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落到歇斯底里的地步。
江御慢慢松开了交扣的手,眼神涣散,林析沉只是转了个身,仍紧紧抱握着对方的手掌。
冰冷的指寻访纹路攥紧,林析沉以前觉得江御不爱说话,城府定然深沉。
但是他渐渐发现,是他的沉默寡言铺了一条直达深渊的路。
又是怎样的颠沛流离与踽踽独行,促成了他现在这样的性格呢。
或许有一段未被触及的过往,深埋在遥远的北方。
那是林析沉所不知道的。
不曾想江御半赌气道:“砸火药亦能炸开一条路来,只要你不嫌烟火呛鼻。”尾音断得干脆利落,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还被说的实实在在。
林析沉起先是逗笑了,然后定回了神,静静地瞧着对方温和的眸色,嘴唇翕动,一字一句问道:“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抛掷所有的筹码吗?”
那种样子有一点色诱的意味,就像青楼楚馆的戏子依偎在怀里,郑重其事自己的海誓山盟。
江御的目光落在林析沉正伸出来的手上,似乎是想提他抚弄散碎的青丝,他一把拉住抵挡着视线的手腕,应是一派含情脉脉:“有没有种可能,我本来一无所有。”因为遇见你,我才知道,追名逐利也可以不为了自己,可以为了心爱的人。
他没有实权,甚至乐于无所事事。
陈方域不会杀他,他有大把时间去挥霍,他享有天下最绝妙的机关暗弩,他坐拥三万藏书阁的图文库,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每天变着花样玩,就够他玩几辈子了。
所以他撤了兵权,空了政党,原本火药尔尔也不想要。
可就在这时,有人站了出来,慷慨激昂、振臂高呼什么。
他起初觉得好可笑,后来发现合该是笑自己。
庭,广昭诰廷,言说的是国家大事,追奉明君;晏,如日承安,安国、安家、安天下。
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表字。
哪怕是大捷三州,听见有人吹嘘,表面附和,却是打心底里的厌弃。
他不想守这个破落江山,他打的每一寸土地,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恭维天家,从来都是为了自己——把这把终属于自己的椅子坐稳。
可当今,有太多太多才臣。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依次从先祖手中接过薪火,相传万千世,经久弥新。
就像他一样。
林析沉愣了愣,尔后冁然,他这张嘴,蛊惑人心啊。
“你个骗子。”林析沉想松开手,不料被人轻易地反扣住,往前拉了拉。
江御的拇指剐蹭在人的唇角,按了按那里柔软的肉,启笑道:“不骗你,我把这颗心挖出来好不好?”
林析沉顺理成章地诱惑道:“皇上,你自己天天胡吃海喝,省点钱,足够我西行千里的粮饷了。”
林析沉是叫他给钱呢。
历来的案碟都是经批的,无论如何也要给个子意思意思,江御仗着说他有矿,不给钱,一直扣着不发。
江御此刻被面前赭红的朱唇弄得五迷三道,按捺着躁动,心觉媳妇儿好贪心,却仍是惯暧道:“好,给你。”
“年前户部狗仗人势,拿了人又拿了钱,你可还记得此事?”林析沉忆起自己明明发表了申诉,最后却无人问津,当事人把他的奏疏不知道甩在哪个犄角旮旯吃灰。
江御又忍不住按了按他的唇角,有的莫名的焦躁,只顾道:“明日就把户部尚书提出来料理。”
林析沉克制不住欣喜——好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还有……”林析沉滔滔不绝,未说出口的话倏而被堵住,江御忽然拥身而上,常年没住过人的床因为老旧,左右的木板不称,嘎吱压蹂躏在一起,朱红秾丽的血唇含咬在齿下,闷哼的耳语诱人得人心慌。
“都给你。我截断火药线,当头一棒掏空商贾的裤兜,大笔资金下来不止一个安国。”
江御低垂着眼眸,落在滑腻细软的唇上,又复咬了上去,肆抹的血渍延出唇角,源头殷红如注。
林析沉难堪地躲开,滚到床角蜷了起来,背对着他。
江御不肯放人,从后揽着他讨吻,侵占在唇角撕咬,耳发瞬间湿漉,腰腹软了下来,强压唇上的刺痛。
方才还衣冠楚楚,现在穷图匕见,打得他措手不及,直管去伸手掰开他的指,换来一时加之痛不可彻的力道。
“江庭晏!”
林析沉拱了拱缩滑的身子,血水弥漫的唇齿上下碰出清晰的痛楚,江御吻在他的喉结,静听有气无力的哼声。
那种渺茫细数的沙哑触感,就像仲秋最耀眼的火把,行军会踩在干枯的大地,火苗劫掠在这片广袤的土地。
在边疆、在塞北、在这里。
是个人都不会好杀,更加不会愿意死戍边关 他也这么觉得,可是真真正正享受奢靡的生活时,却不如枕戈达旦有趣。
或许自己就是生来一副贱骨,干不了贪图享乐的贵人事。
“别喊。”
“……”
午后气躁,衿褥湿腻,江御恍然清醒,才后知后觉地解开床头用发带绑缚的手,枯若槁木的手腕遽然垂下,死气沉沉地搭在锦绸之上。
江御复摸回地上冷静,捂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析沉的手翕动,吃力地把身上缠裹的被褥扯开,大口大口喘着气儿,身子骨酸软,动弹不得,就像活生生钉锥在角落。
酸泪积压在胸腔,空腹的肚子只垫了一点水,想吐却哽在喉咙,不忍吞咽。
“江庭晏……”
撩拨的音丝荡浮在空气中,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低气断断续续,泪水潸然,滑落在骨形优美的赤红锁骨上,已经转了青淤,错杂其上。
“别哭,我怕我又忍不住。”
“……”
林析沉的喉咙哽咽不止,只好一口咬到软枕上去堵住洒漏的气音。
断断续续吸气吐气,牵扯到腰腹酸痛的经络,又是一顿无声的折磨。
他哭得不大声,柔软飘渺的呜咽声却好听得紧。
江御又紧了紧拳头,深锁眉宇。
原本就委屈想哭,奈何越哭腰腹酸得越痛,就更加委屈,还不能哭大声了。
料峭寒风卷进窗棂,午阳停歇在阁下,树枝遮天蔽日,阳光飘忽不定游离在地板,闪烁在江御的指尖,他不敢回头看床上的人,他或许哭得很难过。
“不好意思。”
林析沉靠在廊下吃着手里的果脯,他又换了新的里衣,外罩了层单薄的鹤绒。
他一口一口咀嚼着干果,下人鱼贯而入收拾卧房,也不顾是否有什么秘密的案件掺杂在凌乱的寝房。
小床板上帷幕被撕扯成一绺一绺的,有明显的手指攥拉过的痕迹。左右是紧实的发带,结束在横杆,因为外力破坏,强行扯拉,断成两半,*米i体香烈烈的被褥更是不必说,叫收拾房间的几个老婆子谨小慎微。
她们阅历尚可,怎么会看不出来闺房的意趣,却并没有见女子物什,除了独属于府中主人的味道外,只隐约感受到点点熔铁的兵甲气味。
老婆子把褥子抱去洗,又换床单,收拾案下一堆散乱的奏疏,一些皮封上成的表奏因打翻了砚台,故污了大半。
经过一夜的消磨,已经干涸了,皱巴巴的纸张起伏,悉数压叠整齐。
林析沉依靠在门槛边,远望苍翠巍峨的南山,不疾不徐地把果干送进嘴里咀嚼。
有个从小侍奉在府中的老人抱着褥子迈出,他知道林析沉的为人,理应是做不出这种私相授受的事情。
本想絮叨几句,投去目光便见细瘦的脖颈上斑驳破碎的咬痕,和耳廓后愈发鲜红的颜色,毫不掩饰地暴露在微熹的暖光。
老婆子心下大骇,林析沉显然注意到她怔愣的视线,平易近人地弓身提醒道:“张婶当心。”
他伸手把无意中拖到地上的被子拎了上来,勒痕清晰的腕骨映入眼帘,搞得她又是一阵惶恐,尴尬地撤去眸光,抱着东西不敢停留,径直走去浣房。
林析沉又含了颗果子,波澜不惊地看着老人略显仓促的步伐。
尚有威服的老人败下阵来,其余的人都只顾低头做事,不敢再多说一句。
待到四下的人屏退,房子便空了出来,回望能瞧见空气中浮动的细小纤尘。
床头的横杆被放远了几步,林析沉又低敛了眸色。
他没有挪步倒不是因为这里风景多么雅致,而是迈不开高高的门槛。
林析沉伸手去扶门板上的插梢,一只脚艰难地迈出门槛,后面一只正吃力地抬起,落地仓皇踩到袍角,直往洼地摔下去。
好在五指抓着东西,没有绊倒,只是指缝延了一丝血斑。
许涧急忙赶回,三两步上前搀着林析沉落空的手臂,好以卸了单独支撑的指力。
许涧诧异的神色流露眼底,却转瞬即逝,见林析沉没做反应,继而唤道:“大人?”
林析沉揪着他的袖口,拉近了些,似乎是要说一些重要的话。
关于到底有什么要是商量,林析沉也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地想借力,于是乎把问题抛给对方,“事情怎么样了?”
许涧回想一番,以为是在问昨晚蓝启的事,他专门寻探了暗网,十分肯定道:“尹濯调派了我们自己人,并不避讳,顺着前朝追溯,长公主膝下有过一个孩子,虽然是母系,但也弥足珍贵,只言片语大抵能敲定确认前任。”
林析沉冷哼了一声:“大抵?”
无论如何,尹濯也不会明明白白把查到的事情放出来,他只能告诉林析沉是真的,但真相是什么,需要拿出诚意。
林析沉挥了挥手,“请墨宝。”
正修书往与尹濯,刚刚递交之际,宫里来了人通报,下人快言快语道:
“总指挥!北疆来报,说找到失踪已久的七皇子殿下!!!”
七皇子刘穹仰,先皇后第七子,诞在二月十五,这是做官的好命,而也本该死在蛮荒之地的七皇子。
林析沉毫笔一顿,许涧跨下台阶,再次询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下人以头抢地,“大人,宫中传召的消息!”
许涧心存疑虑,回首看向林析沉。
林析沉冁然而笑,未置一词。
先皇的正统儿子基本上全死在宫变,而每一具尸体,皆是出自江御的寒刃下,他亲眼杀的人,忽然蹦出来是诈尸了吗?
江御得到的消息比林析沉快不了多少。
他逗着西域进贡的鸟,百无聊赖地戳它的翎羽玩。鸟儿在笼子里乱窜,逃离伸进来狂躁扎刺的签杆。
“哪儿来的七皇子?”
“说是乡野里寻来的,寄养在一家佃户家,身份发现了便立马送到当地知府,现在被知州捧在手里,好吃好喝招待着。”
江御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下手从来不留活口,不留隐患。
江御不知道他会拿什么文书证明身份,却没有丝毫忌惮,语调冷冷的道:“是该派人好好去护送一下我金枝玉叶的小侄子。”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分了卷嗷,
第73章 “你以为我对谁都这样吗?”
这七皇子尚存于世的消息传入朝会,可谓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复起的水面之下,多少心思皆掩在横飞的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