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送君戍故烟—— by歇羊
歇羊  发于:2023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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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了,雾霭之下湿润寥落的枯叶吹刮千里,带走了一抹抹死戍边关的影子。
但是在腐朽的乔木之下,滋润着芳泽的根芽奋勇向前,跃跃欲试,青装玄甲,贯彻天地。
长江后浪推前浪,纵有一代枭雄,纵有挥戈返日。
故乡的壁垒总有人建,夜晚狼烟总有人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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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外面风大
未至多时,木门又打开了,稳重平缓的脚步声落在地步上很轻,江御把抓的药搁在案上,疾步上去把那只落在红绸绵缎的手藏回被褥里。
林析沉似有所感,强撑着手肘挪动身躯,莫名其妙地遭人摁了下去,那人的大掌拭了拭他的额头,转身燃起了吊炉熬药。
应是熬药不能燃熏香,江御便把该死的焚香灭了。
林析沉慢慢睁开厚重的眼皮,江御背对着他慢慢地摇着蒲扇烹煮中药。
有一搭没一搭的扇子十分不上心,江御想着那只发白的手躺在锦绸缎子上,骨节上有被掐得泛红的印记,竟然显得那么诱人,忍不住喉咙滚动,继而烦躁地加快幅度扇扇子。
玄色的氅衣拖在地上,柔软的丝料堆卷毛躁,寻上攀附紧收挺立的脊背,宽松的衣袍往下滑了一点,显出方才出门着的行衣。
林析沉抬起头去瞟他,隐藏在层层布料下的袍角沾染了湿润的泥土,上面还带着点点不明显的紫色花粉落粉痕迹。
“你去哪里了?”
林析沉开口的声音很哑,很难以辨别,连语调都是胡乱拼凑的,但是江御听清楚了,顿了顿扇煮的手,略做心虚地嗅药,装聋作哑。
他等急了,挪开低压在身上的布衿,之下已经濡了满头湿汗,赤裸裸地坦露于秋风,脖颈上擦红的绯色横亘其间。
林析沉昂了昂头,又问了道:
“你去哪里了?”
第二次开口,他知道自己声音干涩,便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这次,他不信他听不清楚。
仍然没有任何回音。
胸口闷热,叫他更加气躁,欲挺直塌软的筋骨,强撑着将撕咬的痛感悉数克制,吸了一口气喊道:
“我问你去哪里了!说话!”
火团闪晃迸溅出星火,在余霞成绮的傍晚如此绚烂清晰,江御闻言微微侧了头,仍没看他,短暂的静默中,瘦劲有力的手悬着药壶柄,慢慢斟下煎煮好的药材。
江御的手养得越来越漂亮了,往日细数的触感总是带着模糊的颗粒质感,而此刻,浸沐在暖阳的手指节清晰,轮廓分明。
林析析半撑在床上投向目光紧紧锁住他,眼中只剩了些红晕,瞪不出什么气势,反而眼睁睁看着对方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脑子里糊了一团浆糊,片刻思索不出什么,他懒得循迹追究江御到底去了哪里,他要他亲口说。
可是对方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自己任何问题。
先前道什么坦白,全是骗子。
无非就是拿人尽皆知的东西骗换罢了,最后藏着掖着,得胜而归,留他一个人敢怒不敢言。
林析沉扣紧了五指,揪在床单上,那里被拧皱成了一团。
他暗自腹诽道。
江御眸深入水,任凭灼热的目光钉刺脊背,仍是一派悠然自得,从容不迫,冰冷坚硬的侧脸勾在光斑下,抚了抚袖口落的药渣,起身近走。
灰色的袍子迤在地上,轻裘的貂皮绒毛隐没在简约的服饰下,硬朗的肩膀遮住夕阳,透着寒气的甲片一步一步靠近。
林析沉心有余悸地挪开眼,仿佛害怕吼声不对付,弄巧成拙。撑在床边的手被松袖盖到腕骨,只留着点影影绰绰的红。
指甲碰出了血痕,林析沉后知后觉褪了力道,终于在对方宽阔的臂膀低垂下时扭身躲了开。
他生着闷气,扭动的腰冷不防传来点点阵痛,林析沉侧到另一半屈膝抱腹,妄图扼制住酸楚,没想到下意识的碰触,竟然碰得那里更加酸胀。
痒痒麻麻的软意让他躬下了身。
“稀罕你的地头。”
冷冷的声音飘落,坠入耳廓。
淡淡的声音透露着一股反问的味道。
又是避而不答。
林析析是被他的搪塞推脱熟了,模棱两可的话怎么堵回去。
难不成指着鼻子骂、刀架劲侧威逼?
汤药冒着热气,江御催促道:“抓的药,趁热喝。”
林析沉斜睨了一眼飘散着苦涩味道的中药,本来腹痛难耐,闻着味儿更想吐了,手按了按腰,弯曲的指僵硬不能动,诺秘杜佳郑丽~硬生生搭回大腿。
江御伸手握住泛红的指节,正是晚上不自觉收紧了留下的,可是明明很轻,他没有用多大力。
“很疼吗?”
江御揉了揉骨头,林析沉硌得畏缩,躲开了冰冷的手,尔后脸不红心不跳坦然道:“不疼。”
“我喂你。”
没等反应过来,瓷白的碗便抵在唇边,微微抬起的完身,棕浓的药慢慢倾泻,林析沉担心药洒了,只好下意识地去接。
有点烫,刺鼻的味道一边在鼻腔扩散开来,江御往前送了送,碗口沾碰到唇角未凝疤的咬痕,洇渗进裂口,林析沉疼地推开了碗,碗正好见了底。
江御皱了眉,俯身去瞧,血水掺和着浓药未看真切,人就躲了去。
林析沉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单薄消瘦的身影不堪一击。外面是深秋枯荣,铁蹄轰然,整齐划一地踏着他没有教过的阵型。
香山还是太小了。
朱禄立在许涧身旁,从弯腰梳理鬃毛中笑了起来:“我瞧着可行,不出三年必然赛过蛮人进献的马匹。”
许涧摸了摸刀鞘上的薄霜,一丝不苟地盯着列队,“跑不出来。”
很多年前林析沉是计划占山为王,跑去边疆打马,三五年磨砺下来,耐力、爆发力、打造出独占鳌头,真真正正比肩塔尔玛湖的铁骑,地点设在东三境。
“咋跑不出来。”朱?倏然站起,“总指挥打了十几年的算盘,迁去三州跑,比不当年轻骑的差!”
许涧暗蓝色的衣边压在寒冷的刀下,眉头紧锁,瞧不出喜色,嗤笑道:“给点好处上赶着摇尾巴。”
林析沉没有让过列队,江御方才叫练的正是骑兵方队,这种队形可以完美地展现多年来林析沉训练的效果,强劲、坚韧。
“如果放北边跑,更加能放大优势!”朱?没听清楚许涧的话,兀自看乐了。
“对啊。”许涧敛了眸,很不高兴。
朱?不明所以,约莫是猜着什么。多年来风声捂的严严实实,哪怕顶着囤兵的杀头之罪,林析沉也要冒着风险做。
而今却大大方方让他操纵。
朱?擦了擦马布,用膀子抵了抵许涧,宽慰道:“何必呢,定北侯年少成名,策兵之道非常人能及,你气啥,总指挥都没说什么。”
昏黄的地平线交汇远山,纷忙的草场回归寂静,除了小角落燃着烛火的木屋。
苍白的影子走向窗棂旁的门,江御在后面看入了神,满不在意道:“你这副身子,能干什么?”
林析沉脚步一停,紧攥着拳头。gzh烧杯
“别说我戳你脊梁骨。”
江御几步上前,轻轻柔柔从后面抱他,掰开他的掌中的手,让自己最后一道防线溃退。
“走开。”
林析沉冷冷道。
温热的吐吸纠缠在耳发,他略做躲避,想让对方松手,可是攀环的手视若无睹,薄凉的唇游离在耳后。
“我该走,走了你就开心了。我带不走马,到时候千里之外谁说了算不一定,我带走了马,关外驿站还能过吗?”
林析沉喉间发酸,尚存余温的手全然陷进冷得像冬天雪地的指缝中,硌得生疼。
“我当真觊觎,不会有今天了。”
林析沉不信,只觉得脖颈被蹭得丝痒,带着点怒气道:“还用得着觊觎,大手一挥什么都是你的,遮遮掩掩聊胜于无。”
“外面风大,枯枝遍野,怕抱不了你。”
江御埋在林析沉肩窝哽咽,让他更加气了,他还没哭起来,怎么,连这个也要求次?
轻裘寒冷的甲片覆在肩胛,无不透着深秋凉意,披下荆棘攀上,马鞭粗糙,染得轻轻一掸,就是灰尘扑面。
所以披了件质地轻柔的氅衣。
“大漠风沙大,常年守夜连宿,一跑就是一个通宵,还要担心敌人突袭包抄,提心吊胆过日子,有了上顿没下顿。”
不知道是不是装的,哽咽的声音愈甚,还吸了吸鼻子,以一种求安慰的动作又抱紧他。
林析沉真切听进了,喉间滑动,又意识到不对劲,现在是卖惨了吗?他也很惨啊,出外勤时顶着御史台的笔杆子卖命,还被他戕害得里外不是人。
沙哑起伏的喉结挠得酥痒,背后的人轻轻搓捻泛白的指节,一边哭得绘声绘色。
“少来。”林析沉往左偏了偏,奈何刚刚分毫的动作之下,身上黏着的人蛮不讲理地纠缠紧了。
“待梁永琮回来治你的毒,再走好不好。”
林析沉忆起被扎成刺猬的狼狈模样,心里十分抵触,“治不好,麻烦。”
肩膀上的人嗯哼着什么,依依不舍般,润湿着肩衣紧贴皮肤,“一别经年,我想你。”
“江庭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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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我妻好凶
林析沉再次出来时,裹着一袭深黑色的氅衣,天空飘起来细密的雨点子,缀在绒衫上,寂寞在夜幕下,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冰晶石,经过上好打磨的那种。
江御怅然地在檐下抱胸,恹恹地抹鞋底玩。
林析沉顺走了江御带来的马鞭,鞭鞘紧遒,一层密密麻麻的针锈握在掌中不易脱落,长鞭打了个圈交握,迎着稠密的点子,晕出了光耀的色泽。
远处篝火未熄,不少汉子席地而坐,聊着天喝热酒,几个主帐烛火通明,冰锥扎入坚硬干燥的泥土,牵挂的帐幔飘忽。
“杜常川呢?”
林析沉从远山而来,熟悉的声音让众人惊觉了,又是下意识摸起身侧的刀,躺着的汉子一个鲤鱼打挺起来。
篝火映照在林析沉疲惫的颊侧,勾出优美隽秀的弧度,苍白愠色的脸盯的汉子们如芒在背,站起的纷纷颔首搔头。
“过得滋润着。”林析沉冷嗤一声,话音刚落,齐刷刷地跪了一地,不敢抬头。
林析沉用脚扫过零碎一地的瓶瓶罐罐,许是为了庆贺,特地制备的,看得他心中越发堵塞。
他微微俯身,冷冷地笑了笑:“军中礼法忘了个干净,拉出去丢人现眼。”
干裂的脆柴扎得谭德膝盖渗血,确是不敢有做动静。瓷罐碰撞的声音异常清晰,醇烈的美酒喷泻,全然倒了。
有个刚刚入局的少年,似乎是听到了发话,没摸着头脑,讪讪开口道:“杜总领在后帐。”
林析沉摇了摇皮鞭,冷冷地掠过那个少年,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回望后帐——
熏炉回暖的帐忽然破开凛冽的风,紧接着一颗人头被长鞭牵扯、遽然迤出帐外,冰冷的雨点就像银针般刺刻在杜常川脸上,死箍的鞭子一抽,搅得他脖颈火辣辣的疼,就像被拧断脖颈一样,充血的脸涨红透彻。
皮鞭带走了寂寞的凉夜,林中乌鸦嘲折,许涧闻讯取下行服草草拢上,掀帐一怔。
年轻的总指挥面不改色,杜常川翻滚在地上,死死拧着皮鞭,眼睛瞪得极大,仿佛下一秒就会脱落般,他收起马鞭,杜常川还未来得及喘气儿,下一秒鞭尾刚劲、质地粗拙的皮鞭应声落下,痛打在他的脊骨。
皮开肉绽,血溅一地。
新入营的几个小伙子看得腿脚发软,扯在同袍身上以做支撑。
没有人敢说话。
又是一阵廖寂。
杜常川许是做睡前休整,赤裸着身体,暴露在霜寒中浑身发颤,他不似其他训练有素的汉子那般肌肉虬曲,薄凉的身体经不住鞭挞,不过一鞭子下去,魂飞了一半。
没有等到第二鞭,林析沉一脚踹了去,压在他的胸腔,居高临下,睥睨无双。
他干薄的嘴唇轻启:“月余不见,小小的地方反了天了,今天你们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寻衅,还有来日?”
杜常川惶恐,冷漠的脸近现的面前 一时间语塞,猝不及防痛鞭挥斥,迎面而来。
紧接着一声惊呼——
许涧哽在嗓子眼上,倒抽了口冷气。
杜常川痛心疾首,实在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只顾喊道:“总指挥冤枉!冤枉!”
林析沉听模棱两可的话发气,下一鞭的力道比以往的都重,抽在同一个地方,皮肉外翻,绽开白色凝状物,同稠密的雨点消失在深夜中。
“大人!”
许涧咽了咽喉咙,心悬在嗓子眼,撩开袍子跪在一旁,脊背挺得笔直,却没有后话。
“做劝?”林析沉后气不足,却没人敢揣度,冷冷幽然的语调让人背脊发凉。
“此事怪不得杜总领,末将正逢临京,校场之事应当担负全责。”
许涧从北边勘探回来,按照章程,得过几日 但凡放聪明点作壁上观,轮不着他受罪。
而且他只是想杀鸡儆猴。
傻玩意上赶着跳出来找罪受。
林析沉丝毫不心软,下一秒高扬皮鞭,结结实实的鞭子打在许涧身上,即使拢了层行服,也轻而易举绽了血色。
杜常川疼的上下打滚,躲在救命稻草身后,到这个份上仍然不清楚到底哪里做错了。
“军律几何?”
林析沉声音陡然抬高,第二鞭应声落下,许涧咬着牙一声没吭,尔后在第三下中强撑声音,高昂道:“不、不闻足戒,凭令统调。”
“凭令统调?还有?”
鞭梢灵活,飞击在肩膀,锁骨不过轻轻滑掠,贯彻了三两道细小的血珠,又马上湮灭在密雨中。
“若非主帅、不为号令。”
说得好。
林析沉就着话头,加重力道,鞭鞭见血,将许涧薄薄的衫衣撕扯在狂风骤雨中,坦露出血淋淋的鞭伤,望尘莫及。
杜常川欲哭无泪,身上火辣辣地疼,今日训练的效果极好,若是不加追问,功劳便是算在他头上,挪去边疆跑,效果显著还不得夸他一嘴治军有方,如今沦落这个田地,别说升官发财了,该让林析沉怎么把他当做一块没有收的木头踹远远的都是个问题。
但是训练效果有目共睹,凭什么罚他呢!
不过是一件瑕不掩瑜的事情罢!
难道当皇上真真正正亲临,他还敢阻拦不成?!
正说着,雨幕外又走出了一抹人影,好似披着裘甲,打着一把油纸伞,缓缓掠过众人,立在林析沉身后挡雨点子。
有人注意到来临的人,都噤声等着是那个倒霉鬼不知道规矩去送死。
江御从身后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打得手疼,别打了。”
林析沉没有回头,暧昧的味道弥漫在鼻尖,腻腻的,快掩盖住血腥味了。
他没有管,扬起手又是一鞭子。
“若不是你,值得我连夜收拾烂摊子?!”林析沉冷冷道,声音刻意压着,很小。
江御轻轻地笑了,“我的鞭子,还我。”
江御声音轻佻,带着戏谑的意味,月光低垂在他朦胧的发丝间。那个年纪小的少年好奇地抬头,瞥见立着挑逗的人,正是白日里,教导队训的当今圣上,曾经名镇四海的定北侯!
交错的发丝缠绕,男人在后面手脚极不安分,擦抹在总指挥脖颈上缀的咬痕上,衣角款款。
小少年担惊受怕,立刻低了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还差二十六鞭,得等一下。”
“等不及了。”
江御眉眼弯弯,背对着月光,脸色看不真切,杜常川垂死中微微睁开了眼,瞧见方才思索的人赫然站立在面前,勾着林析沉脖颈凑着人耳根子低语吟喃,另一半魂也跟着丢了大半。
“香山是我的,人是我的,没叫你来,涉足什么。”林析沉还是生气着,冷漠地继续扬鞭抽人。
江御抱在林析沉的腰上,弄得他有点害怕,腰间发力挥斥,扯的酸痛,不过后面麻木了,习惯就好了。
江御乖乖地等他,轻轻地感受腰腹收缩一次一次带来的柔软的力道,触碰手指,使人迷恋。
“别抱了,人多眼杂。”
快打完了,林析沉低声道。
“这边教训妥协,总指挥不把我这个始作俑者一并处理了?”
“打不过你。”
林析沉实话实说,若是打得过,早就追根溯源把他解决掉。
林析沉收了鞭子,血污染了一地,漫在脚边,他敛了敛眼眸,气定神闲地打量跪在地上人的脸色。
许涧似乎在等待下一鞭的到来,脸色苍白,伤口血水不断漫出,咬着牙,背脊仍挺立着,他开了口,转身走了。
江御殷勤地跟在后面打伞,或许有人察觉到过他的出现。
风雪中,互相依偎的影子隐没远山,许涧攥了攥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看,即使士兵们骇然震惊,七手八脚前去帮扶,他也没有挪开那双紧紧盯着的眼。
三十军鞭对于他来说打得不重,他甚至还有余力,可以透过这一下又一下感受施鞭者的底子。
林析沉打杜常川用的狠劲儿,打他多用巧劲儿,只顾表面把人折腾得要死不活。
朱?汗颜,搀扶着许涧满道不是,他也有推波助澜的分,终究没有底气去认,一把老骨头那里受得下来。
许涧闷笑:“乱说他不管,这本是来管了吗?”
朱?恨铁不成钢,许涧被打得皮开肉绽,心里还念着自己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许涧知道林析沉的底线,他曾经以为是儿时三三两两美好的回忆,丧失后,不过闷闷不乐沉默寡言几天;他以为是操戈挥矛,英姿飒爽,尔后,也不过深居简出,谈经论道。
但是现在,他仿佛蒙着层飘渺的雾气,看不清,也揭不开。
江御小心翼翼地用巾帕擦干净林析沉手上勒出的血,车辇四平八稳,他掀帘问:“去哪儿?”
“带不丢你。”
江御擦干净去按揉掌心,弄得他酥酥痒痒的,林析沉说起杀鸡儆猴,不过做给他看,态度摆出来算是了。
“回府,家里还有人呢。”
江御疑惑抬首,那一秒脑补出一堆金屋藏娇的画面。
“屋里养了个小孩子,我得回去看看。”
林析沉脱口道,生怕慢一点失去解释权利。
江御不以为然,莫名松了一口气:“快成年了,需要人照料什么,男孩子穷养,别惯坏了。”
烛火扑朔,林析沉的手还被牵着,透风的窗纱吹得他咳嗽了几声,低烧反复。
江御抬指把透风的地方压了下来,保持这个困难的姿势很久。
灯盏昏暗,林析沉垫靠在坚硬的壁角入睡,脖颈上斑驳的痕迹随着软袖磨蹭全然裸露出,玉色的肌肤轻轻一掐就容易落伤,曾经不会这样的,自从那毒株根植,他似乎可以感受到他那日渐衰微的身体。
江御把灯抚灭了,林析沉途中醒来没有瞧见灯光,心中慌悸,仿佛又一次置身黑暗,梦魇袭身。
“刀呢……我的刀……”林析沉低语什么,换了的衣服没有备小刀,袖下摸不到。
江御握住林析沉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送了送,至少能让他在迷糊中不会弄伤自己。
“别找刀。”
作者有话说:
锁章不影响观阅,但是肯定会放出来的,等审核小姐姐上班啦,
(车技不好飘了呜呜呜(′へ`、 ))

屋内没有燃香。
窗棂边摆了些植株盆景,细看那铮亮的表皮,枝干规规矩矩挺立,翠绿的伞叶与他它身后萧索的秋景形成鲜明对比,好一副亭亭如盖的君子模样。
可是躺靠在床榻上的林析沉斜睨,只觉得秀丽婀娜的尾勾浪荡得紧,花枝招展惹人注意。
等等,他府上可没养这类奇怪盆景。
松软的单褥铺了几层,把底下的铁板子的硬度给掩盖住了,竟让他贪梦到临近晌午。
鲜红的红瓦高高垒筑,林析沉恍然惊起。
他常年客居的军机处没有什么好景致。
江御敢情好啊,不把人随便甩个空房,把他扔自己寝殿像什么话。
不对,林析沉吞咽了下津水,往左右摸了摸锦绸,余温犹存。
人快裂开了。
愤然蹬鞋中,门外立了个人,衣冠整整,官服做饰,道:“总指挥,下官特地来汇报这几日军机处情况,草拟文书需得过目。”
他可没有什么心情批文书,最想做的事情不过是去把起居册抢过来,焚尸毁迹。
仓促中,林析沉好没气道:“大清早跑过来不嫌累,章程条目有哪一条是我过了眼能改变的,若是不能,直接绕开军机处,上呈圣上。”
林析沉很明显不乐意,那人也没走,干等着,最后斟酌道:“若是总指挥现下腾不出身,有劳偏房请杯茶。”
偏殿请茶没有声音,打发人滚也没有声音。
秦淮躬腰,思忖片刻。
明明瞧见皇上出来,倒也不至于下不来床吧。
忽然,林析沉踩空了一个阶,抱着帷幔索性没有摔着,珠帘晃荡,急促悦耳,但在这安静的氛围,异常聒噪。
良久,秦淮听见一句“进来”,讪讪地摸进了寝房。
林析沉躺在太师椅上,同寡淡的清粥对峙。
素清寡淡,还飘了几片白菜叶子,当真送他上西天的节奏。
口口声声言什么请天下杏林高手替他诊治,结果下毒的羹汤一碗没落。
秦淮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起身间,听见一个清冷沙哑的声音:“头低下。”
秦淮应了声,开始呈报,大多是杂税、冗兵,还扯到什么修建行宫的事情,林析沉一边看着荡开氤氲的羹汤,心里平生厌烦。
后面官员说什么,林析沉没听进,躺依在太师椅上半掩眸子。
岑寂一会儿,林析沉估摸流程,略做深思地点点头,指挥道:“转身。”
秦淮梗着脖子照做。
“看见面前的书案了吗?自己拟一份,待会儿我落了款就是。”
秦淮看着面前御用的笔墨,环顾了下皇帝的寝殿,哪里敢啊!
“猫大胆子,出了事我负责。”
哪怕有林析沉的承诺,秦淮蹑着手也不敢。
先不说私笔找他一个外人,再者,这份文书会过军机处,盖了林析沉落红的书,必然会被郁丹珍奉研究,倘若看出来自己学生的笔迹,他该怎么解释。
另一边,江御听着内廷大臣的谏言,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约莫是起伏平平的语调,处事不惊。如果是往常,他一定会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合理裁夺。
这也是他执政后,很多老臣喜欢的一点。
有的大臣摸清楚了江御的脾性,几乎是没有什么避讳,敢谈的人什么都敢说,甚至拐弯抹角暗示什么,江御也是做没有察觉的模样,任自撒欢。
殊不知他眼底看得清楚。
到后面江御十分迫切那些打心思的大臣造反。
好歹有活儿干,收拾收拾前朝余孽。
谁知个个尾巴掖着,敌不动我不动一样。
江御正坐在高堂,金丝锈纹勾出栩栩如生的龙纹,铺绽在榻边,他垂首听完众人的话,未做反应,好似听出神了。
已经很晚了,太阳高照,穿过宫门,淌入十二长廊,朝气横生暖了那只把玩扳指的手。
老臣讪讪临触新帝,居高临下的位置更衬出俊秀的侧脸,出神的眸光仍难以任其猜度,卷翘的睫尾同样披上了茫茫微光。
江御倏而起身,众人纷纷收下打量的目光,他径直走出了门,不闻不问,许是到了日头,数着时间掐着分秒下班,太监跟在后面声音明朗地喊行。
老臣们一肚子话憋在心里,把老太监留了下,隐晦地朝江御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一眼,“难得提起新后,皇上不动怒啊。”
钟攀苦了苦脸,心道没瞧见人愤然离去的样子?
钟攀回道:“前朝的婉容妃不是还在着呢,如今后宫凋零,她虽只一人,也打理得好。”
景柳柘吸了一口气,婉容是郁丹那边的人,穤?-布先帝耀武扬威惯了,现在还轮她狗仗人势。
钟攀近身侍奉,理应知道些许,便鼓了鼓气,问道:“皇上可见过婉容娘娘?”
“当然得见着面啊。”
景柳柘骇然,眉毛鼻子皱到一堆,“昨夜抱回来的人莫不是……”
钟攀慨叹,摆了摆手,“具体的老奴就不清楚了,大人别问了。”
“写,咨寻民事,查纳苛杂。”
林析沉啜了口热乎乎的汤,碗壁温热暖手,跟个鹌鹑一样缩在毛茸茸的氅衣。
瞟见御笔停顿,林析沉又道:“遂许宗正请牌代侍守,不见明酲。”
秦淮提心吊胆,每写一笔都深谙林析沉上奏之道,生怕出了门,立马被人五花大绑威逼利诱。
私笔的活路不是一般人能接的啊,且不说嘴的严,必须找心腹,林析沉是没有心腹也不能找别人心腹,像什么话啊!
末了,不经通报,门忽然打开,江御卸了正装,玄黑色的衣袍锈纹交错,逆光刺眼。
与秦淮装了个正着,小小的户部苟饭的声泪俱下,执着的笔立马放下,心觉突兀又抬了起来,可是正逮住,去留不是,有一种私会捉奸的即视感。
镇纸上密密匝匝的证据不容置喙,秦淮赶紧两步起来行礼,一边揣摩编什么谎话才说的通。
总不能抱住林析沉大腿喊自己是被逼迫的吧!
没想到意料中的审讯没有降临,江御只道:“叫你汇报,写什么字儿。”
秦淮心里翻江倒海,刚刚从火海里出来,倏地赶进刀山,他支支吾吾将脑海里的话连词成句,结果被江御几句揣不出情绪的话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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