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的话,也不会惹得同村的小哥儿三天两头跑去堵他,还最终与人成了亲。
“那书生眼下正在私塾里教着书呢,听说前两日还在城里买了铺子,真有什么事,怎么可能如此随意。”
乡下就是这样,因为地方小,离得近,基本附近几个村子出了什么事情大家都能知道,也根本藏不住太多的秘密。
书生住在邻村已经有四五年光景了,现在还好好的,未来多半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柳遥心底忍不住一松。
“好了,”冯雯不再逗他,拿起旁边已经放凉的汤药,“别的舅母就不多说了,总之你自己好好考虑。如果觉得行的话,就带下山来让我们相看相看。”
柳遥小声「嗯」了下,低头收拾灶台上的东西,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这一天都退不下去了。
冯雯心情不错,端着药罐出了厨房,结果刚走到外面,就被人一把拉进了屋里。
“哎,”冯雯吓了一跳,抬头却发现拉着自己的不是旁人,正是柳遥的舅舅柳安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才刚好些,谁叫你随便下床的,还不快点躺回去。”
柳安如年近不惑,面颊十分清瘦,眉眼间却与柳遥有些相似。如今被妻子教训了,顿时心虚地咳了一声。
清清嗓子,柳安如望了眼厨房的方向,放轻声音道,“你刚刚与小柳说什么,什么从流放地逃出来的人,你怎么敢让他同这样身份的人来往,这之后若是出了岔子该怎么办?”
“你以为我想吗,”冯雯顾忌着被柳遥听见,也跟着压低了嗓音,“最近那姓崔的私底下鬼鬼祟祟,明显没放弃给小柳说亲,与其让小柳嫁到哪个乱七八糟的人家,我倒宁愿他找个自己喜欢的。”
舅舅柳安如没有说话。
为了给柳遥说亲的事,妻子昨日便已经找过一次崔临了,两边争执了好久,对方嘴上答应得不错,谁知道心底是如何打算的。
妻子说得没错。
比起嫁给那个所谓的梁木匠,确实不如让柳遥自己挑个喜欢的,到时木已成舟,就算名声上有些妨碍,也总好过婚后被人磋磨。
“只希望不要有什么大事吧。”望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柳安如一脸愁容道。
临近黄昏,天色渐暗。
柳遥在院子里收拾晚上要用的柴火,面上有些纠结。
一会儿想到早上舅母说的那些话,一会儿想到临下山前青年的淡漠表情,正犹豫着之后该怎么办时,忽然瞧见一小团黑影飞快从栅栏里窜过。
柳遥放下木柴,伸手揉了揉眼睛。
似乎是一只,黑猫?!
第10章
窸窸窣窣的响声从栅栏里传来,柳遥眉头轻蹙,其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将影子误认成了黑猫。
借着窗内的光亮,柳遥小心上前一步。
按照乡下的习俗,临近黄昏遇见黑猫其实是很不吉利的事,甚至有传言说,这些黑猫都是恶鬼所化,只是变做黑猫的模样,诱骗与自己接触的人落入陷阱。
黑影一晃,柳遥猛地倒退了半步,就见那团黑影冒出双尖耳朵,轻轻顶开了松动的栅栏。
是普通的黑猫没错。
柳遥松了口气,连忙半蹲在地上,将怀里的木柴放到一边,朝小猫的方向招了招手。
“你是住在这附近的吗,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拿点东西吃?”
黑猫藏在雪堆后,静静注视着他,几乎与周遭的阴影融为一体。
等了许久,就在柳遥以为对方胆子太小,不敢靠近过来的时候,那团黑色的身影几步迈到他面前,晃着尾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指尖。
估计在外面呆久了,黑猫的绒毛有些凉,柳遥忍不住开心,伸手将黑猫抱了起来。
“好乖,最近天气冷,我去问问舅母能不能让你留下来住一晚。”
黑猫安静异常,只仰头盯着他看。
舅母冯雯还在和柳安如商量之后找大夫看病的事,听了他的要求有些惊讶。
但到底还是同意了下来,只让柳遥将小猫弄干净些,免得蹭脏了床褥。
因为柳遥舅舅常年身体虚弱,故而在卧房的隔壁有一间专门用来沐浴的房间,里面放了单独的炉火,只要烧起来。即便冬天也不会有染上风寒的危险。
黑猫体型并不大,柳遥找了个自己常用来洗脸的木盆,又翻出来一块旧棉布,抱着黑猫进了隔壁的房间。
将屋里的炉火点燃,倒上半盆热水,柳遥把黑猫整个放进了水中。
“我们洗快一点,等会儿再把你放在炉子旁边烘干,之后就可以吃晚饭了。”
柳遥撸起衣袖,正打算上手搓洗,刚刚还很乖巧的黑猫似乎十分怕水,没有任何征兆的开始挣扎起来。
“哎,别动,等下该着凉了!”柳遥可不敢让它这个时候跑出去,连忙将它按住,加快了搓洗的速度。
“乖乖的,很快就能洗干净了,今天厨房里有鱼肉,等洗完我给你拿鱼肉吃好不好?”
也许是为了能吃到鱼肉,黑猫挣扎的幅度终于没有那么大了,柳遥抓紧时间将它从上到下仔细清洗了一遍,洗干净后拎出来用棉布包好,回头却发现盆里的水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黑猫是只野猫,又是刚从田地那边跑过来的,身上该沾满泥土才对。然而如今木盆里的水却并没有多脏,反而隐约透出些淡淡的血红。
不会是受伤了吧?
柳遥吓了一跳,连忙将黑猫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伤口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没受伤就好,哎……”柳遥站起身,才注意到因为刚才的折腾,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浸湿了大半。
柳遥揉了揉黑猫的脑袋,无奈叹了口气,“行,正好我也洗一洗吧,等洗完了,你身上的毛应该也干得差不多了。”
炉火和热水都是现成的,脱好衣服搭在木架上,柳遥找了根细绳,将头发挽起绑在脑后。
被包在棉布里的黑猫仰起头,一眼便瞧见少年白皙的背脊和后颈上一块鲜红的印记。
那印记有指尖大小,仿佛还未完全盛开的花蕾,正是独属于小哥儿的「花印」。
方才还满脸冷漠的黑猫似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视线逐渐往下,慢慢瞪大了眼睛。
霎时间,整个房间的影子像被狂风席卷而过,突然乱成一团。
虽说热水有些少,没办法连头发一起洗了。但屋内的炉火烧得很热,柳遥洗得还算舒服,感觉自己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快速洗了澡,见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彻底黑透,柳遥将黑猫包在棉布里抱起来,打算先试试将舅母给自己的几颗红芝草种子种下去。
按照舅母的说法,这红芝草原本该是中秋后种下的。如今略微有些晚了,但放在屋里养的话估计勉强也能成活。
只是卖给柳遥就算了,除非他能将这几颗种子种出来。否则之前的银两都算是他们借的,等手头松快了便如数还给柳遥。
舅舅过去没少照顾他,按照柳遥的想法,其实并不愿意和两人算得这样清楚,只是舅母性格要强。无论如何也不肯平白收下他的银子。
“希望这几颗种子能顺利发芽吧。”柳遥捏了捏黑猫的耳朵,轻舒口气。
“不然舅舅他们现在急着治病,又不肯收我的银子,剩下的估计只能都拿去低价卖了。”
黑猫一反常态,忽然乖得不行,无论柳遥怎么揉搓都老老实实趴在他的怀里。
红芝草虽然很难养活,但本身种植的过程并不复杂。
柳遥找了个空花盆,装了大半盆的泥土,在最中间处挖了一个小坑,将手里的三枚红芝草种子种了下去,之后再浅浅撒上层泥土。
红芝草不喜潮湿,所以柳遥并没有浇太多水,只大致润湿了泥土的表面,便将花盆放在了靠近火炉处相对比较温暖的地方。
柳遥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将棉布里的黑猫举了起来,笑着开口。
“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长出来……这样好了,如果这红芝草真的能顺利发芽的话,我就马上去山上找他。无论他是不是嫌弃我,都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下。”
在柳遥的印象里,嫁娶一事向来都只能由父母长辈决定,嫁给自己中意的对象,这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不过舅母说的对,人生短暂,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用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怀里的黑猫抿了下耳朵,望了望柳遥,又望了望地上的小花盆,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夜晚,柳遥忙碌了一天,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并没有留意到在自己睡熟之后,被子里的黑猫轻巧跳到了地上,几步跑进放置浴桶的房间,凑到小花盆旁边,眸中掠过一丝血红。
之后转身跑回黑暗,不过片刻便与墙角下的阴影彻底融为了一体。
早上天刚蒙蒙亮。
柳遥是被一阵争吵声叫醒的,迷迷糊糊坐起身,就听到窗外传来舅母压着怒火的嗓音。
“三两银子,这包种子足有两百多颗,寻常二三十两都卖得了,你怎么不去抢啊!”
“你也说了是寻常时候,”与冯雯说话的是名中年人,态度倒是十分平和,“眼下都已经深秋了,宴城附近雪下得早,你这两百多颗种子种下去还不知道能成活多少,三两银子已经是看在你夫君生病的份上了,你再仔细考虑一下吧。”
院子里,冯雯气得咬牙。
这些种子是他们便宜买下的没错,但也花了近十两白银。如果慢慢找门路的话,应该还是能收回本钱的。
可惜再是生气,冯雯也不敢多说什么。
中年人是城里药铺的掌柜,已经是少数几个愿意直接收购红芝草种子的人。
如今给柳遥舅舅治病的钱还没有凑齐。
哪怕知道对方是有意压价,冯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中年人笑容和善,殷勤劝道,“嫂子好好想想吧,钱没了可以再赚,人的病如果拖久了可是后患无穷的。这样好了,你把种子卖给我,等我把红芝草种出来,再便宜卖给你,你看如何?”
冯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正要说话,忽然见柳遥披着外衣急匆匆跑了出来。
“种子我们不卖,”柳遥拉住冯雯,“不是已经说好要留下来让我自己种的吗,舅母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小柳……”冯雯神情尴尬,她没想到柳遥这么早就醒过来了。
“自己种?”中年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知道红芝草该怎么种吗?”
“不就是种在土里吗,这有什么难的。”柳遥将自己顺手取来的小花盆递到对方面前。
为了保温,小花盆上被柳遥盖了层浸湿的薄布,他其实也不确定究竟能不能成活,只是哪怕缓一缓把种子卖给旁人,也总比心急贱卖给眼前人强。
“不难?”中年人越发不屑,“那你可知道红芝草在种下七天内是绝对不能浇水的吗,别说是发芽了。如今你这花盆里的种子怕是都已经泡烂发霉了吧。”
柳遥皱眉,前七天内不能浇水这件事他的确并不清楚。
注意柳遥的反应,中年人顿时得意,上前一把掀开花盆上的薄布,“不信你自己……”
然而随着花盆露出,院内几人全都愣住了。尤其是中年人,几乎整个僵在了原地。
就在花盆的正中,三株红色的幼苗随风摇曳,赫然正是已经顺利发芽的红芝草!
中年人名叫焦鸣,是宴城同心药铺的掌柜。对于草药上的事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但还从来没见谁能在巴掌大的花盆里成功种出红芝草来。
焦鸣反复查看了几次,确认柳遥手里的红色嫩苗的确就是红芝草没错,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对,先等等,你这三株红芝草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柳遥满头雾水,隐隐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只能迅速将薄布盖了回去,半真半假道。
“前几天种下的,反正这种子我们不卖了,掌柜的还请回了吧。”
“不不,”焦鸣摇头,“才不过几天,不可能长到这种程度的,一定是种子不对,把你们的种子拿过来我瞧瞧。”
舅母冯雯也忍不住懵了,压根没弄懂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柳遥既然已经说了不卖,她自然只能站在自己外甥这边。
“你都不买,凭什么拿给你看,小柳说的对,这种子我们不卖了,麻烦焦掌柜跑这一趟,还请回去吧。”
“谁说我不买了。”焦鸣急得跳脚,红芝草种子原本就稀有,这种能顺利发芽的种子更是极其难得,操作得当的话,说不定能种出品质极高的红芝草来。
到时候别说是五钱银子,五两,甚至五十两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你们手里的种子我买了,”又看了眼柳遥怀里的小花盆,焦鸣狠狠心,“就按市面上的最高价,二钱银子一颗,怎么样?”
二钱银子一颗,二百颗加起来就是四十两白银。
冯雯轻轻吸了口气。
柳遥却比她冷静得多,思忖片刻道,“二钱银子确实不少,你想买也成,不过事先说好,种子不能都卖给你,我们需要留一些自己来种,还有我之前能种出来完全只是运气好,换作旁人未必就能成功,你以后若是失败的话,必须保证不能来找我们的麻烦。”
焦鸣检查了幼苗,又仔细瞧了小花盆里的土壤,再没有多犹豫。
“你放心,我做惯了药材生意,这点信誉还是有的,钱货两讫,我保证后续无论什么结果,都绝对不找你们一家的麻烦。”
“那就好。”柳遥将小花盆接回来,轻轻点了下头。
价格已经谈妥,后续的步骤就很简单了,柳遥这边最终以三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焦掌柜共一百五十颗红芝草种子,并签订了后续免责的文书。
手里握着三十两银票,直到目送焦掌柜走远,冯雯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简单就卖出去了?
三十两银子,比之前焦鸣提出的价格足足涨了十倍。
不但彻底赚回了本钱,就连柳遥舅舅后续治病的钱也已经足够了。
“舅母,”见焦鸣彻底走远,柳遥半掩住嘴角小声道,“跟您说句实话,这种子其实是我昨天夜里才刚种下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忽然长出来,想来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古怪。”
“昨晚才种下的?”冯雯终于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柳遥。
“是,”柳遥将自己昨晚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正因为这样,所以刚刚才没敢把这些种子都卖给焦掌柜,留了步余地,免得后续麻烦。”
如果不是担心太过强硬反而会惹人怀疑的话,他其实是想干脆拒绝焦掌柜的,而不是将大半种子都卖给了对方。
冯雯依旧不敢相信,红芝草是何等难得的草药,只种下一晚就能长到这种程度。哪怕冯雯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种情况根本就不正常。
然而她心底害怕,却不愿柳遥也跟着一起担心,只能深呼吸了下,摆出个笑脸道。
“你做得对,不能太贪心,想来,估计是哪位神明的保佑吧,你这两天再上山的时候,记得帮我给山神大人烧柱香。”
“山神?”柳遥一愣,没料到还有这种解释。
“是,”冯雯思绪混乱,理了理发鬓,随便找理由道,“你之前不是给山神当过祭品吗,想来应该是表现得不错,被山神大人记下了,昨晚才会保佑你种下的红芝草顺利发芽,你去给祂烧炷香,也算是表达谢意了。”
所以真的是山神保佑……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别的原因了。
柳遥像是被舅母说服了,迷迷糊糊地点头,“那我等下就去……”
“行,对了,”冯雯忽然想起什么,总算提起了些精神,冲柳遥眨了眨眼睛,“你那位心上人不是也在山上吗,你上山的时候顺便拿点吃食过去。”
“那人毕竟是好人家出身的,如今忽然落了难,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你多殷勤着点,保管他对你死心塌地的。”
“舅母!”柳遥被冯雯说得脸红。
“好了,”冯雯拍了拍他,表情促狭道,“你一个小哥儿,又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可害羞的,喜欢就去把人弄回来,我和你舅舅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柳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顶着张大红脸去屋里收拾东西。
无论山神保佑也好,其他原因也好,经过焦掌柜检查过的红芝草幼苗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柳遥将花盆小心放回了原处,只掸了些清水在叶片上面,其余一滴水都不敢多浇。
收拾好了屋里,拿上舅母准备的吃食和祭祀用的香烛,柳遥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往山上赶去。
已经两天不见,也不知道青年眼下怎么样了,屋里的柴火够不够用,有没有冻着,还有之前留下的干粮想来也没剩下多少了。
因为最近两日下雪不多,山路还算好走,柳遥越想越觉得心焦,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刚行到半山腰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男子身材细瘦,二十出头,一双眼睛细长微眯,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曾与舅舅一家做过几年邻居的刑魏。
这刑魏与里正同姓,据说是里正的远房亲戚,仗着这一层关系,过去没少在九桥村里作威作福。直到后来闯了大祸,被里正安排搬去了邻村,这才勉强安分了些。
见到柳遥从山下走来,刑魏先是一怔,随即上前半步,直接挡在了柳遥的面前。
“哎,这不是小柳儿吗,大清早的,怎么跑山上来了?”
柳遥的好心情顿时没了,暗道了声晦气,垂着脑袋,打算从刑魏旁边绕过去,却不想再次被对方拦住。
“和你说话呢,跑什么,”刑魏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对了,听说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们村那个梁木匠了。啧啧,话说咱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兜兜转转的,居然又要搬到一处去了。”
“谁说我要嫁给他了?”柳遥猛地抬头。
“不是吗,你爹连人家的彩礼钱都收了,估计月底前就能把你嫁过去了。”
刑魏细长的眼睛一转,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笑容顿时更加得意,“哦,你还不知道呢,天可怜见的,不如你跟了我吧,我就算再不好,也比那梁木匠强些,以后保证当眼珠子一样疼你。”
柳遥恶心得不行。
这刑魏之前和舅舅一家做邻居的时候就没少烦他,被舅母狠狠骂过几回也不见悔改。
然而更让他在意的还是对方刚才说的那句……阿爹已经收了梁木匠的彩礼,如果这件事当真属实的话。
“别怪我没提醒你,梁木匠前两个媳妇可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你嫁过去多半也落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嫁给我……”刑魏没脸没皮地继续上前,试图抓住柳遥的手腕。
就在柳遥忍不住要将篮子直接砸在对方脑门上时,忽然见对面人目光一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似乎看到什么极为恐惧的事物般不断后退。
怎,怎么了?
冷风从背后吹过,柳遥不敢回头,就听见刑魏尖叫一声,发疯似的拼命朝山下跑去。
身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柳遥想也不想便跟着一起逃命,结果刚跑出两步就被身后人追了上来,用力扣住腰身。
铺天盖地的阴冷之气几乎将呼吸冻结。
“啊啊啊……呃?”所有尖叫声都被卡在了喉咙里,柳遥颤巍巍抬起头,就看到一张平静俊美的脸庞。
“别吵。”青年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止戈山上,寒风萧瑟。
柳遥哆嗦着抬起泪水朦胧的双眼,终于意识到此刻紧抱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太丢脸了。
柳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常年外出做工,自认也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哥儿。除了胆子小了点,其他方面都还算稳重。
可不知什么缘故,偏偏他每一次丢脸的场景都是在这个人面前,柳遥已经不敢去想自己在青年的心底里究竟是何种形象了。
“那个,你误会了,”好容易挣脱对方的怀抱,柳遥干笑两声,勉强为自己辩解道,“我其实也不是那么胆小的,只是刚刚那人忽然尖叫起来,声音太大,我被吓了一跳。”
说到这个,柳遥才发现刑魏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甚至连声音都听不分明了。
半山腰处的山路还算平缓,中间只有零星几株树木。即便跑得再快,也不该一点人影都看不见才对。
正在柳遥忍不住疑惑的时候,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忽然从他的脚边窜过,柳遥背后发凉,顿时惊叫一声,想也不想便扑到旁边青年的身上。
“不胆小,嗯?”殷月离平淡望着他,眼里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这还是柳遥第一次看到青年眼眸中显出冷漠之外的情绪,瞬间有些看呆,紧接才忍不住开始脸红。
“要我抱你上去吗?”见他不说话,殷月离又接着问道。
语气淡淡,仿佛只是十分单纯的询问。
“不用!”柳遥连忙将对方松开,满心崩溃,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山路另一边。
刑魏疯了似的朝山下狂奔,直到被石块狠狠绊了下,才终于停住了脚步。
仿佛被冰水浸透一般,刑魏浑身上下都冷得厉害,抱紧手臂抬起头,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山峰的另一边。
树丛茂密,光线昏暗。
刑魏环顾四周,忽然有些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对了,他最近手头有些紧,为了找九桥村里正的堂叔借钱,特意从邻村赶来了这边,结果进了村里才知道,堂叔天还没亮就和人到山顶去了。
有关于止戈山的传闻很多,刑魏对上山这件事其实是有些畏惧的,便打算干脆先爬到半山腰附近,能等来就算。
若是等不到或者有什么不对的话,他就马上下山,然后……他便遇见了柳遥。
刑魏脸色惨白地打了个哆嗦,遇见柳遥后发生了什么,他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双血红的眼睛,和那双眼睛带给他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会死……
他必须得尽快下山,不然很可能会死在这个地方。
然而刚跑出两步,刑魏便再次被脚底的石块绊了一下。
脚踝传来刺痛,刑魏心情暴躁,用力将石块踢开。
“见鬼了,哪儿来这么多石……”
不对,刑魏瞳孔一缩,借着树丛里透出的光线终于看清,绊住自己的并非是他以为的石块,而是……死人的头骨。
刑魏迅速环顾四周,呼吸瞬间凝滞,恐惧带来的酥麻感一路窜到了头顶。
原本的山路已经不见了踪影,此时此刻,他正站在一个满是人骨的巨大尸坑之中。
白森森的人骨铺满了整个深坑的底部,偶尔能看到生锈染血的兵器和盔甲。
刑魏呆呆站在原地,几乎连逃跑都忘记了,忽然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声,两声,三声。
脚步的主人距离他越来越近。
刑魏强忍着恐惧回过头,就看到一名穿银色染血盔甲的士兵走到他面前,利落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凄惨的尖叫声霎时穿透树林。
正准备迈上最后一级石阶的柳遥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似乎是人的惨叫,柳遥不敢确定,下意识抓紧了身边人的袖口。
殷月离没有说话,只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山下的方向。
“算,算了,我们还是先回院子里吧。”柳遥对于自己的胆量还是十分有数的,止戈山上日常很少会有村民出现,尤其是山顶附近。
如今还留在这边的,除了自己和青年之外,估计就只剩下之前遇到的刑魏了。
而方才那惨叫也确实像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大致不差应该就是刑魏本人了。
也是看不出,这刑魏平日瞧着胆子极大,连城中主
簿家的姑娘都敢招惹,没想到大白天里居然也能被什么东西吓得失了分寸。
只希望对方能长个教训,以后都不要再跑来九桥村了。
望了眼头顶明晃晃的日头,柳遥心情放松了些,没再去想刚才那声惨叫,提着竹篮和殷月离一起进了山顶的宅院。
也不知是不是两日没有回来的缘故,看着满院的白灯笼和纸钱,柳遥心底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反而还有心思和青年讨论,说能不能把灯笼涂成彩色的,这样也能瞧着更热闹些。
殷月离的表情略微古怪,过了半晌才轻点了下头,“你想涂,便涂吧。”
“真的,”柳遥眼睛顿时亮了,“我可不是开玩笑的,反正住了这么多天都没事,涂个灯笼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正好,颜料我都带过来了,是舅舅他们之前做生意时剩下的,等会儿你也来帮我一起涂吧。”
看着眼前人一样样将纸笔取出,明显早有准备的模样,殷月离顿时无言以对。
柳遥行动力极强,说完便要开始动手。
他早看不惯院子里这些白花花的东西了,又不是死人呆的地方,弄这么多纸钱和白灯笼做什么。
况且他自己久不上山也就算了,青年可是要暂住在这里的,柳遥以己度人,觉得对方虽然沉默寡言,心里大概也是有些害怕的。
从宅院后面找来竹竿,将灯笼和屋顶上的白绸都挑了下来,又将地上的纸钱打扫干净,柳遥忙得热火朝天,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将所有素白的灯笼都整齐摆在了地上。
因为来的比较匆忙,柳遥只带了四盒颜料,草绿,明黄,还有一深一浅两个颜色比较接近的红色。
“你会画画?”见柳遥用毛笔沾满了颜料,青年有些疑惑地凑了过来。
“不会,”柳遥摇了摇头,抬手在灯笼上画了一朵祥云的纹样,“不过我之前在城里的绸缎庄做过小工,店里师傅有教过我普通布纹的画法,简单画一画还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