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徐伯满头雾水,语气里也带了些不安,“晟宇怎么了,可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有,您忘了,”柳遥笑着安慰他,“晟宇身体弱,不能着凉,所以我给他安排了暖和的房间,等下还请了大夫过来给他瞧瞧。”
“哦对,晟宇身子弱,”徐伯慌忙点头,“那就有劳小公子了。”
安顿好了徐伯,大约是一早上受到的惊吓太多,柳遥莫名感觉有些困倦,便让邵蒙看护好眼下正在宅院暂住的村民,自己则抱着黑猫躺回了床上。
黑猫贴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没事,”柳遥闭上眼,听见自己轻声道,“我就是累了,睡一会儿便好了。”
“喵!”
烛火摇曳,浓黑的影子翻涌上来,黑猫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看着柳遥被阴影一点点吞没。
似乎又在做梦了。
柳遥再睁开眼时周围空空荡荡,原本抱在怀里的黑猫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月离?”柳遥一阵心慌,忍不住向前快走了几步。
却在险些绊倒在地上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熟悉的面容凑过来,目光沉静,如叹息般开口道,“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熟悉的嗓音回荡在耳畔,柳遥忍不住鼻子一酸,连忙将来人抱紧,“我都已经说了要留下了,是你把我丢到外面的。”
当时在陵墓里情况混乱,柳遥只看到大片的黑影,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已经和邵蒙一起被丢到了止戈山下。
“等一下,”柳遥察觉出不对,迅速抬起头来,“你现在是寄身在那只黑猫上吗,可你连记忆都没有了,是怎么进到我梦境里面的?”
“谁告诉你我失去记忆了。”
梦中的殷月离依旧是过去的模
样,眼眸浓黑,只是偶尔会漫过淡淡的血色。
祂低头亲了下柳遥的唇角,“那黑猫只是我的一部分力量碎片,勉强可以算作是分魂,是我留下来保护你的,并无其他用处。”
柳遥顿时皱眉,既然没有失去记忆,那为何到现在还不回来找他。
“看那边。”殷月离轻声道。
柳遥满心疑惑,顺着祂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空荡的地面忽然被阴影笼罩,现出一幅幅诡异的画面。
那画面十分熟悉,就好像柳遥曾经在陵墓里看到的那些壁画,内容上却有细微的不同。
画面的内容是自先皇得知江山将要覆灭,听从高人的指示,决定逆天改命开始的。
他先是让皇后服下丹药,怀上属于自己的血脉,之后带着皇后和主持法事的苦修士一起来到止戈山上,让嚓玛婆子举行降神的仪式。
重重禁咒之下,降神的仪式成功举行,投来视线的神明如先皇所愿般落入皇后的腹中,获得凡人的身躯以及短暂的人性。
“不知你能否理解,”殷月离望着柳遥,“属于神性的那一部分我,才是我真正的本质,在这之上不管用任何手段,其实都无法让人性长久留存。”
“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柳遥顿时心急,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
“我说了,”殷月离轻叹了口气,“只要神性的那一部分我还存在,后天获取的人性便无法长久留存。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先尝试将我神性的部分抹去,如此我才能回到你的身边。”
柳遥背脊发凉,一时间竟没有理解这句话究竟是什么含义。
不等柳遥回应,殷月离已然将手伸向虚空,半晌拖出一团黑影,那黑影扭曲变形,先是变成一只黑猫,很快化成了一柄短剑。
那短剑通体漆黑,散发出森森的寒光。
“这是我无意中分割出去的力量碎片,只要找到机会,将它刺入我的本体之中,让流出的鲜血浸满整个剑身,这样便可以让我神性的部分受到重创,继而彻底消散。”
“你身上有我的标记,这件事唯有你能办成。”
耳边的声音带着异样的蛊惑,柳遥握着短剑,却只感觉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有抹去神性的部分,才能保住人性的部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柳遥问。
“是。”殷月离颔首。
“属于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回去考虑一下吧。”
不再给柳遥提问的机会,殷月离轻轻抱了抱他,抬手将他送出了梦境。
黑影攒动,四周恢复到之前的宁静。
片刻,站在原地的人忽然睁开血红的眼眸,望着柳遥消失的方向,露出柔和的微笑!
柳遥猛地从梦中惊醒,满头是汗,坐在床沿好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银白的圆月悬挂于半空。
因为没有白日,柳遥已经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只能从饥饿程度上推测应该差不多是第二天清晨左右。
昨晚的梦境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柳遥定了定神,将黑猫塞进被子里,穿好衣裳,让值夜的小厮叫邵蒙过来。
邵蒙正在忙碌整修后院的事,身上还带了些尘土,听了柳遥关于梦境的描述后,露出略微迟疑的表情。
桌上的烛火点了一夜,如今已然有些昏暗。
柳遥看不清邵蒙的神色,只能不安道,“你怎么看,觉得我昨晚梦见的都是真实吗,还是一切只是我的幻想,月离其实并没有真正进到我的梦境。”
“公子刚才说,梦里只看到了主子,并没有其他的事物出现,是吗?”邵蒙犹豫片刻,终于开口。
“对。”柳遥重新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那圣祖金符呢,”邵蒙接着道,“圣祖金符是仙家圣物,如果主子当真出现在了你的梦境之中,金符不该毫无反应才对。”
是啊,柳遥也反应过来。
往常梦到黑影的时候,一般都会有金符的出现,可昨晚却没有任何迹象,这明显是不合常理的。
所以他果然是睡糊涂了吗。
“公子,”邵蒙有些担忧,“您最近脸色总是不太好,如今时辰还早,不如您再休息一段时间吧。”
柳遥皱着眉,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小猫。
黑猫似乎还没有睡醒,打了个呼噜,钻出被子,将脑袋埋在柳遥的掌心里面。
完全没有一点要化成短剑的迹象。
大约是不想让柳遥尴尬,邵蒙语气温和了些,“这两日昼夜不分,公子一时间睡糊涂了也是正常,属下叫人给您熬些安神的汤药过来,喝了就没事了。”
目送邵蒙离去,柳遥戳了下黑猫的尾巴,郁闷自己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是他想让月离回来的心愿过于急切,所以才会臆想抹去对方的神性面?
太诡异了,柳遥用力揉了揉黑猫的耳朵。
他松手的一瞬间,四周黑影弥漫,原本还在沉睡的黑猫忽然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刃。
柳遥瞪大双眼,连忙冲出屋外,招呼正在院中扫雪的小厮,“快看,我没做梦,真的有变化了。”
缺了胳膊的小厮停下动作,目光满是不解,“公子怎么了,可要叫邵管家过来?”
“当然是……”柳遥还没等说完,就听怀里传来喵呜一声,已经睡醒的黑猫伸了个懒腰,抬头蹭他的脸颊。
“喵。”没有得到回应,黑猫疑惑歪过脑袋。
柳遥张了张嘴,盯着面前的积雪,最终只能选择放弃,“算了,当我没说,我还是回去喝安神药吧。”
在等待安神药的空隙,柳遥靠在矮榻上,盯着手里再次化成短剑的黑猫,已经大致弄清了黑影变化的规律。
想要让黑猫化成短剑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他心念一动便可以如愿,不过前提是,绝对不能有其他旁观者的存在,无论对方是活人还是死人。
还有一点,这柄短剑似乎十分锋利。
不管是发丝还是铁链都可以轻易斩断。
但落在柳遥自己身上时,却连最轻微的痕迹也无法留下。
虽然这证明了他并没有出现幻觉,但……柳遥扶着额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哪里不对。
柳遥趴在桌上,抱着已经变回原状的黑猫,感觉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早饭和安神药很快送了过来,柳遥还在考虑梦境的事,没什么胃口吃饭,便想叫小厮将饭菜撤下去,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
柳遥抬起头,就瞧见跳上桌面的黑猫伸出爪子,轻轻将一碗甜粥推到他面前,随后再次「喵」了一声。
大概是担心不合柳遥的胃口,早上厨房送来的粥种类很多,有蔬菜粥,蘑菇粥,鸡蓉粥……可唯独黑猫推来的那一碗莲子粥,是甜味的。
“你记得我爱喝甜粥?”柳遥惊讶,伸手接过那碗莲子粥。
黑猫摇了摇尾巴,再次抬起爪子,将一碟酱烧鹅推了过来。
同样也是柳遥过去喜欢吃的小菜。
似乎还嫌不够,黑猫左右张望片刻,越过几个餐盘,走到木桌最里面,轻轻将一道糖
醋鱼推到前面。
“喵?”
如果刚刚都只是凑巧的话,那么以糖醋鱼摆放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巧合了。
柳遥忍不住惊喜,一把将黑猫抱了起来,“你恢复记忆了?”
黑猫抿了抿耳朵,似乎不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
“没关系,”柳遥弯起嘴角,低头亲了它一下,“慢慢来,都会记起来的。”
虽然梦里的殷月离说自己并没有失去记忆,也说了黑猫不过是祂的力量碎片。
但柳遥还是觉得帮黑猫找回记忆这件事,远比让他抹去对方的神性要靠谱得多。
至于那柄短剑,柳遥想着,不到最后关头,他最好还是不要使用了。
打通上山的路径需要时间,柳遥一下子变得清闲起来,干脆留在宅院继续想办法帮黑猫恢复记忆。
而就在柳遥没有外出的这几日里,城内的状况迅速恶化,突然活过来的死者越来越多,甚至远远超出了普通活人的数量。
终于邵蒙带来消息,去往止戈山的路径已经清理干净了,最多再有四五日,便可以直接到山上探查了。
距离上山的日子越来越近,为了方便获取宴城周边的消息,柳遥将茶坊重新开了起来。
徐伯倒是并没感觉不妥,只是略微奇怪道:“小公子,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我怎么总觉得城里忽然来了好多外乡人,都是之前没有见过的。”
“可能是,快要过年了吧。”柳遥正在挑拣茶叶,闻言有些尴尬。
“是吗,”徐伯放下账册,朝楼下瞥了一眼,“可那些道士又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也是来宴城过年的吧?
柳遥也跟着望过去,果然看到一群穿青色道袍的男子围坐在茶坊角落,凑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
“喵。”被柳遥放在膝盖上的黑猫仰头叫了一声。
“帮我照顾它,我到外面去瞧瞧。”心里莫名有些在意,柳遥没多犹豫,将黑猫塞进徐伯的怀里,转身出了雅间。
为避免打草惊蛇,柳遥特意从厨房端了两壶茶水过去,假装只是路过,刚走到近前,就听见其中一名比较年长的道士开口道。
“来不及等那群和尚了,时间紧迫,我们先到山上去探探情况吧。”
“不成,”另一名瘦高的道士打断他道,“你知道如今止戈山上是什么状况吗,就我们几个师兄弟,别说是解决那邪物了,怕是连最外层的幻境也无法通过。”
止戈山……听到了重点,柳遥连忙竖起耳朵,一边将手里的茶壶放在另一张桌子上。
可惜还没等他听到下一句,原本坐在桌边的瘦高道士忽然站起身来,直接拦在了柳遥面前。
“你是这店里的伙计?”瘦高道士狐疑打量了他一眼,“怎么感觉你身上的气息不太对。”
柳遥一怔,连忙放下茶壶,尽可能自然道。
“抱歉,方才听你们提到止戈山,所以忍不住过来了,我家就在九桥村内,之前被压塌了房屋,如今暂住在亲戚家里。”
“那个,你们知道止戈山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吗?”
“九桥村。”瘦高道士皱眉。
“师兄,”旁边另一名道士提醒,“那止戈山所在的地方正是九桥村。”
瘦高道士点头,倒是忘了刚刚气息不对的事,将视线转向柳遥道:“是出了些状况,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夫君出事前曾经去过止戈山,然而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有些担心。”柳遥真诚道。
之前穆臣已经提醒过他,出了如此大的事情,附近的修行者必然会察觉出不对,到时所有人齐聚止戈山,问题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只是连柳遥也想不到,这些人居然来得这样快。
“你想和我们一起上山?”瘦高道士嗤笑一声,“眼下止戈山附近邪祟横行,普通人只是靠近都有可能送命,我看你也不用去寻你那夫君了,还是早早为他准备后事吧。”
“走吧,”他转过头,朝桌边几名道士招呼,“时辰不早了,我们边走边商量吧,免得再有什么人过来偷听。”
瘦高道士有意加重「偷听」两个字,惹得周围客人也跟着看了过来。
目送众道士离去,将黑猫送来的徐伯愤愤不平,“这群道士眼睛都长头顶上去了,公子您好好与他们说话,他们不肯答应也就罢了,怎么还如此态度。”
“对了,”徐伯转过身,“殷掌柜不会真的失踪了吧,要不要先找人去官府报官。”
“不用,我还有些事情要忙,等过两日再回来。”柳遥一直盯着几人离开的方向,摇摇头,抱起黑猫朝店门外跑去。
不能让这些人先赶去止戈山。
“哦,啊?”徐伯不明所以,过两日?
宴城外,往九桥村的官道上,几名穿青衣的道士正疾步前行。
圆月笼罩之下,夜晚的路面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银霜,越发显得万籁俱寂,寒气逼人。
似乎有雪花飘落下来,有年纪小的道士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拢紧身上的道袍,望了望四周道。
“这才几月份,怎么隔三差五便要下雪。”
“西北苦寒,年景不好的时候,十月初便开始下雪了,”旁边年长的道士低声提醒,“别说话,留着点力气,这里离止戈山还有段路程呢。”
小道士点点头,正想喝口酒暖暖身子,就听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师兄看那边,是不是永净寺的那些和尚?”
众人闻言皆转过头去。
只见黑洞洞的官道前方,一群穿灰白僧袍的和尚正动作迟缓地朝这边走来。
一步,两步,满是污泥的草鞋踩在雪地里吱嘎作响,在一片死寂的官道上分外瘆人。
“总算来了,”小道士忍不住搓手,“这些人也太不守时了,说好了前天便过来的,结果白白浪费了两日,等下可得好好与他们说道说道。”
止戈山事情诡异,人多一些总归是好的,至少能搭个伴,小道士刚要迎上去,却被瘦高道士一把拽住。
“别去,”瘦高道士目视前方,声音微微发颤,“他们,他们好像有些不太对。”
小道士吸了口凉气,才意识到刚才忽略了什么。
那些和尚脚下沾着的哪里是什么污泥,分明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啪嗒」一声,一块腐肉从最前头的和尚脸上掉了下来,露出森森的白骨。
“跑!”不知谁喊了句,已经被吓傻的众道士顿时忘了降妖除魔的本事,拼尽全力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然而只跑出一段路,便再次被两名猎户迎面拦下。
那两名猎户右手握着长刀,似乎刚从山上打猎回来,另一只手里拎着血淋淋的猎物。
刀锋在圆月下映着寒光,无法抑制的恐惧涌上心头,让几名道士瞬间僵在了原地。
瘦高道士满心绝望,正想叫师弟们从旁边离开,自己先挡在前头,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音由远及近。
夜幕中的马车极为华贵,绸缎帐幔,两边的窗格也都是用象牙制成。
驾车的是名青年,半张脸上皆被伤疤覆盖,似乎比恶鬼还要骇人。
车帘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子探了出来,怀里抱着黑猫,朝脸色惨白的众人招手微笑。
“几位道长好巧,我们也是要到山上去的,不如搭伴一起吧。”
冷风刺骨,大雪遮蔽了前行的道路,几乎连灯笼也无法照亮。
马车行得很慢,在雪地留下清晰的压痕。
瘦高道士跟在后面,到现在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如何逃离险境的。
身后不远处,和尚和猎户都已经躺倒在了地上,不声不响,仿佛变回了真正的死尸,再无法阻拦他们的去路。
“师兄?”小道士不安唤了一声。
瘦高道士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看向马车的视线却隐隐带着敬畏。
他们这回,估计是遇见高人了。
马车上,邵蒙将车帘掀开,皱眉望了眼悬浮于柳遥掌心里的金符。
“公子,这东西您路上已经用过许多次了,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还好。”柳遥也看着面前的金符。
除了破坏笼锁之外,这也是他最近两日才刚发现的,自己手中的金符似乎有让阴兵变回死尸的能力。
不过这种变化仅仅只能维持一刻,等到时限之后,那些死尸就会再次恢复,如先前一般行动。
这一路上的活死人实在太多,算上刚刚那次,他已经接连使用十几回了,好在只是有些头晕,并没有其他不良的反应。
“头晕也不成,”邵蒙正色道,“马上便要到止戈山了,公子还是尽量不要再动用金符了。”
“说到止戈山,”柳遥收起金符,“我听穆仙师说,这能力或许也可以用在月离的身上,比如短暂禁锢他的行动,只是时间更短,效果也会减弱许多。”
因为要在那些道士之前赶到止戈山。故而这回他们出来得十分匆忙,甚至连柳遥自己也没有考虑清楚,具体该如何解决殷月离的问题。
仔细算算的话,他如今手里除了黑猫化成的短剑之外,似乎也只有这个能力鸡肋的圣祖金符了。
“公子不必想太多,”邵蒙不想他过于担心,只能语气轻松道,“比起这些外物,公子自身其实才是最大的筹码,只要您站在主子面前,估计什么都不用说,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主子劝回来了。”
柳遥靠在车窗上,捏怀里黑猫的尾巴。
“说的简单,以月离如今的状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我了。”
邵蒙一手握着缰绳,思忖片刻道,“小人倒是觉得,无论哪种状态下的主子,对公子都是一样的。”
“只是有一点,”邵蒙转过头,语气难得严肃,“无论公子最后能否成功,小人都希望您能以自己的性命为重。即便无法带回主子,也一定要活着回来。”
柳遥没有再说话,只摸着怀里的黑猫,轻轻点了下头。
越往止戈山走,天色便越是昏沉,甚至连月光也无法照亮。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已经隐隐能看到山峰的模样,小道士想吹亮火折,却被身旁师兄拦了一下。
“等等,我们是不是已经进到幻境里了?”
“是吧。”小道士不确定地点点头。
在来宴城之前,他们其实已经找人探查过止戈山附近的情况了,知道山下有幻境围绕,稍不留神便会迷失其中。
瘦高道士自恃修为,原本是不在意幻境的,可等真进到里面才发现,一切都与自己想象的不同。
刺骨的压迫感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有无数道视线一起投过来,凝视着他,几乎让他陷入疯癫。
“你听,”瘦高道士双眼忽然瞪圆,抓紧身边人的手腕,“好像有什么声音。”
小道士侧耳细听,的确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响,像是有许多人在树丛里快速穿行。
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邵蒙落到地上,和身边下属一起握紧腰间的兵刃。
柳遥将黑猫塞进衣服里,小心探出头去,正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就听一阵呼喝声传来。
“你们是哪一营的,怎么还闲在这里,还不快点随我们去寻人!”
穿盔甲的将领举着火把走来,语气急躁,指着后面几名道士,“你,还有你们,随我一起到山下的村落,剩下的人马上领火把,跟着刘副尉一起去山顶。”
风雪在耳边呼啸,不久之前,他们分明还站在山下,如今却已经站在了止戈山上。
手举火把的士兵在山林里来回走动,散发出诡异的暖光。
“师兄?”小道士有些慌了神。
瘦高道士思绪混乱,方才被窥视的恐惧还没有
消散,他只想快些逃离这个鬼地方,根本顾不上其他。
恍惚间,瘦高道士看到夜色下将士的面孔虚虚实实,竟露出白骨的模样。
瘦高道士心底一凉,就见对方已经逼近自己的身前,“别动歪心思,现在马上去寻人,天亮之前,若再找不到二殿下的话,我们都得人头落地!”
四周黑影晃动,瘦高道士张了张口,像是被蛊惑一般,目光忽然变得空洞,甚至连反抗都没有,便和其余人一起随着将士离去。
“这是二十年前的幻境?”柳遥有心想要救人,却被邵蒙中途拦下,忽然明白过来。
听刚才道士说的,他们应该是已经进入到止戈山外围的幻境中了,只是为什么背景是二十年前,柳遥想不明白。
“是,小人也觉得奇怪,”邵蒙望着周围举着火把的士兵,“主子应当很排斥这段记忆才对,为何要单拎出这一段来做成幻境。”
二十年前作为凡人的殷月离被围杀于止戈山上,连同身边数千亲兵无一人幸免。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邵蒙微微蹙眉。
如今距离陵墓坍塌只过了不到半月,很可能主子也处于某种混乱之中,以至于将记忆最深的场景显现出来,造成了眼前的幻境。
“放心,”似乎看出柳遥的担忧,邵蒙安慰道,“只要不过分抵抗,这些道士估计不会有什么危险,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尽快找到主子在何处。”
柳遥点点头,抱紧怀里的黑猫,“跟着这些人找吗,还是我们自己去找?”
“跟着吧,”邵蒙望了眼天色,“这幻境有些古怪,想要寻人,大概也只能跟着这群士兵了。”
领了火把,柳遥和邵蒙小心跟在一行士兵的身后。
山顶到处都是人,偶尔还能听见犬吠的声音,大雪封山,道路崎岖难走,恍恍惚惚间,柳遥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找了多长时间。
雪越下越大,柳遥忍不住疑惑。
照理来说,止戈山山峰险峻,能供人藏身的地方其实并不多,有这么多人在,又有猎犬搜寻,不该到现在还没有一点踪迹才对。
这人究竟藏到哪儿去了。
柳遥站在山石边四外张望,忽然感觉后颈一重,整个人都后仰着跌进
了水中。
正在树林另一边的邵蒙察觉出不对,连忙跑了过来,却见周围山石林立,哪里还有柳遥的身影。
邵蒙大惊失色:“柳公子!”
池水哗啦作响,柳遥耳边嗡鸣,察觉到自己应该是落入了水中,被人拖着一路往下。
虽然知道周遭的一切都是幻境,但落水的感觉太过真实,还是让柳遥有种马上便要溺水而亡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亮光,柳遥被人拎着破出水面,直接丢在了地上。
“咳咳咳!”柳遥拼命呛咳,摸了摸身上才发现黑猫已经不见了踪影,留在他怀里的只剩下一柄黑色的短剑。
“原来只是小兵。”抓他进来的人轻声道,声音太过熟悉,让柳遥下意识抬起头来。
殷月离!
不,其实并不准确,此刻眼前的殷月离虽然依旧面容姣好,双眼却少了那种诡异的浓黑,眸色更接近于常人。
柳遥咳嗽了半晌,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处山洞里面,身旁有一个水池,应该正与他之前落入的池水彼此相通。
幻境里的殷月离会将他抓来这里,估计是误把他当作外面的士兵了。
“看来我运气不佳,”殷月离语气平缓,说不清失望还是其他,“以你的身份,应该并不知晓眼下突围的路径。”
“你想让我带你突围?”柳遥试探问。
他想起邵蒙之前说的,殷月离如今刚刚恢复力量,状态或许并不稳定。所以才会无意识让自己置身于幻境。
柳遥感受着怀里短剑的重量,正犹豫该怎么靠近对方,忽然听见重物落地的声响。
“月离?”柳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对方扶住。
殷月离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面上泛出不正常的青灰。
“你中毒了?”柳遥抱不动他,只能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火光摇曳,眼前人伤痕累累,有擦伤,有刀伤,还有从山崖坠落的伤痕。
其中最严重的便是肩膀上的一支羽箭,毒性蔓延,已经将周围皮肤染成青黑。
柳遥从没见对方受过这样的重伤,顿时吸了口凉气,“你有解药吗,不行,血流得太多,我先帮你把伤处包起来吧。”
殷月离艰难摇头,“我以为你该是来抓我的。”
柳遥一愣,也顾不上眼前的究竟是不是幻境了,用力从里衣扯下一块布条,帮他包扎肩上的伤口。
“没用的,”殷月离望着他的动作,“我中毒日久,即便没有这支毒箭,也早已经救不活了。”
话没有说完,殷月离慢慢低头,似乎注意到柳遥怀里的短剑,轻轻阖上双眼。
“你果然是来杀我的。”
“不是,我……”柳遥想要解释,却忽然停下动作,盯着黑色的短剑出神。
如果殷月离当真沉浸于幻境之中,那眼下的时机其实刚刚好。
只要按照梦中对方所说的,让黑色的剑身浸满鲜血,说不定就可以将对方的神性彻底抹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