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的小夫郎—— by柚子君CC
柚子君CC  发于:2023年0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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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遥捏了下它的耳朵,低头看慌忙后退的老人,“它认得我,不会伤人的。”
穆臣全身都贴在墙壁上,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除了被惊吓到之外,的确没有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惧,终于缓过神来。
“你说祂还认得你,”穆臣
用力摇头,“不,以祂如今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还有凡人时的记忆留存,更不用说还记得你了,祂如今只有毁灭一切的本能,其余什么都不会知道。”
“你看。”柳遥给对面人演示,先是将怀里的黑猫搓扁捏圆,之后捏捏耳朵,揪揪尾巴。
黑猫也不反抗,直到全身的绒毛都被揉乱,最终也只是委屈地叫了一声,回头蹭他的手心。
穆臣目瞪口呆,旁边的邵蒙也撇开视线,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它……真的不伤人?”穆臣喃喃自语,满心的不可思议。
就他所了解的,那一位的力量本质是寂灭与虚无,由祂分出来的力量碎片,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温顺。
“如何,穆仙师有什么高见?”柳遥耐心问。
穆臣表情变幻不定,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太诡异了,他惊恐望着柳遥,不明白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怪不得师兄当初会选择将圣祖金符留给柳遥,估计也是提前预知到了这一点。
“先试试,让祂恢复记忆。”穆臣还有些恍惚,只能下意识开口道。
“分魂和本体,原本就是彼此相通的。这只猫看到的便是祂能看到的,这只猫感受到的便是祂能感受到的,只要让这片分魂恢复人性和记忆,那剩余的部分也极有可能会跟着受到一定的影响。”
“但仅仅只是一种可能,”穆臣强调道,“你们必须清楚,失去束缚后,祂的神性已经占了绝对的上风,属于人性的部分即便还有留存,也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一旦你们开始尝试,说不定还会再承受其他未知的风险。所以你们想试便试,只是之后都不要再过来找老夫了。”
和邵蒙猜测的一样,重点果然还是在如何恢复记忆上。
终于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柳遥点了点头,“多谢穆仙师指点,我会试试看的,邵管家,去给仙师拿些酒菜过来,再让人给仙师换个干净的房间。”
“是。”邵蒙颔首。
“哎,老夫想要吃烧鹅和烤鱼,”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死了,穆臣也来了精神,朝邵蒙招呼道,“还有梨花白,要上好的,包子也要,如果有点心就更好了。”
邵蒙没有理他,转头出去办事。
从柴房离开,柳遥独自回到卧房,将黑猫举到眼前细看。
小猫依旧乖巧温顺,似乎有些困了,靠在柳遥的手心里打了个哈欠。
“月离,你应该还记得我的吧。”柳遥靠回到床铺里,感觉也有些困了。
“喵?”黑猫歪了歪脑袋,像是不解。
柳遥一阵无奈,话说该怎么让只猫恢复记忆。以如今的状态来看,对方完全就是普通幼猫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和那人有任何联系。
“柳公子,”有小厮推门进来,将一个木箱放在桌上,“东西都在这里了,您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庄园损毁严重,进城之前,邵蒙便叫人将所有能搬出来的东西都带了过来,原本只是例行公事,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柳遥提起精神,伸手将黑猫抱在怀里,走到木箱面前查看,“庄园那边怎么样了?”
木箱里的东西不多,大半都是殷月离平日用的纸笔一类。除此之外,还有之前在山上画的几盏花灯。
“好多地方都坍塌了,包括后面的汤泉也都干涸了,不过幸好书房附近有棵大树遮挡,基本都保留了下来,不然也找不到这些东西。”小厮回道。
“对了,”小厮看了眼柳遥怀里的黑猫,“已经晌午了,需不需要给它拿点吃的过来?”
拿吃的?
柳遥茫然,与手里的黑猫对视,不确定对方在这种状态下是否还需要进食。
就听小厮继续道:“公子晌午饭还没吃,不如把您的那一份也一起送过来吧。”
“喵。”小猫仿佛听懂小厮的问话,欢快蹭柳遥的脸颊。
柳遥只能点头,“行,不用太多,要清淡一点的。”
小厮动作很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将饭菜都端了进来,有山药粥和糖醋瓜,还额外给黑猫准备了一条清蒸鱼,弄碎后放在银碗里面。
“来,等一会儿再吃,先看看记不记得这个,这是你为了教我写字时特意抄的诗句。”
柳遥翻出本字帖递到黑猫面前,然而小猫只是喵了一声,便转头朝后望去。
仿佛全部心神都已经被桌上的鱼肉吸引。
“那看这个花灯,”柳遥又拿了盏落雪白梅的灯笼,“这梅花是我画的,有些难看,是你后来补了雪景上去,就挂在回廊外面,每次路过都能看见。”
“喵……”黑猫委屈瞧他,看都不看那盏花灯。
“你根本就不用吃饭吧,”柳遥揉了揉怀里的小猫,“谁家凶神是需要吃一日三餐的,时间有限,快仔细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记忆来。”
黑猫咪一声,耳朵抿在脑后,有气无力继续看桌上的鱼肉。
柳遥不肯放弃,接连将木箱里的物件都取了出来,里面有对方惯用的毛笔,纸张,常翻看的闲书,戴在身上的玉佩,还有经常穿的几件浅色外袍。
可黑猫瞧见后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反而趁着柳遥没有留意,用力挣脱束缚,几步跳到了小碗旁边。
只可惜因为跑得太急,来不及停下,脑袋整个栽进鱼肉里面,委屈得喵喵直叫。
“小心。”柳遥将小猫从鱼肉里解救出来,帮它擦净绒毛上的汤汁。
柳遥满脸愁容,看来是真的傻了,照这样下去,等到大承毁灭了,对方估计都找不回记忆吧。
用日常的物品不行,那便只能试试别的办法了。
正在柳遥考虑要不要带小猫到茶坊去转转时,忽然有小厮过来传话,说一个叫范文启的青年来找柳遥。据说是为了先前被搭救的事情道谢。
“范文启,”柳遥将银碗推到一旁,抱住小猫不让它乱动,“是不是年岁与我差不多,样貌斯文,个子很高的人。”
“是,”小厮点头,随即疑惑,“公子您认识他,那要不要叫他直接进屋来?”
何止认识,柳遥扶住额头。
本来九桥村的居民就不多,左邻右舍基本都互相熟识,这个范文启前些年相中柳遥,不过因为家里父母阻拦,所以很快便放弃了。
本来嘛,到此时也还算是正常,柳遥对这人其实也没有太多印象,直到他成亲之后。
也不知这范文启是不是忽然吃错药了,一下子变得郁郁寡欢,整天失魂落魄的,偶尔还会跑到庄园附近。
偏偏举止规矩,一赶就走,柳遥也只能当他是偶然路过,不加理会。
要说殷月离最厌烦的普通人里,范文启绝对可以排得上第一号。
不过如今柳遥焦头烂额,哪里还有闲心管他,便说了句,“让他先回去吧,我……”
话还没有说完,原本安安静静的黑猫突然跳了起来,浑身绒毛炸开,朝着房门的方向不断哈气。
柳遥望了望门外,又望了望怀里的小猫,脑海中忽然有某种灵光闪过。
柳遥:哦?!

“等等!”
柳遥突然改变主意,叫住准备离开的小厮,“我这边其实也没什么事情,不如还是叫他进来吧。”
“喵?”黑猫转过头,一脸不敢置信盯着他。
“正好,”柳遥笑容温和,揉了揉小猫的耳朵,低头对它道,“你不是想吃鱼肉吗,我去外面和人说话,就不打扰你吃午饭了。”
黑猫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鱼肉,绒毛炸开,爪子紧紧勾住柳遥的衣襟。
“那个,是要直接领到院子来吗?”小厮不确定问。
他也是刚刚才意识到不对的,毕竟主子不在,就这样将一名陌生男子领到院内,总觉得不太合适。
“是,”柳遥按住怀里的小猫,“我和文启很早就相识了,不碍事的。”
黑猫仿佛遭受了某种打击,也不继续叫了,只睁大眼睛趴在柳遥的衣襟上。
“好。”小厮望着一人一猫的互动有些困惑,但还是顺从出去传话。
主子的分魂勉强也算是主子了,况且天还没黑,见一见外人估计问题不大。
小厮行动很快,不过片刻,便已经将一位穿蓝衣的青年领了进来。
名叫范文启的青年个子很高,眉目清朗,看向柳遥的目光虽然欢喜,却也十分克制,在几步外朝他拱了拱手。
“我和母亲就住在止戈山附近,今日多谢你派人搭救。如果再晚片刻的话,我和母亲恐怕都要命丧黄泉了。”
“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柳遥抬手虚扶了他一下,之后关切问,“对了,我刚刚心急没有留意,今日受伤的人多不多,可需要找城里的大夫过来医治?”
黑猫奋力伸爪,却都被柳遥压了回去。
“有几个,不过多数都只是轻伤,唯一把腿摔断的郑叔也已经处理好了,应该并无大碍。”范文启摇了摇头道。
柳遥微微皱眉,决定还是让小厮请几名医馆的大夫过来,仔细帮村里人检查一下。
“这回一共来了多少人,吃用上可有什么缺的东西。”柳遥继续
“加上我一共二十六人,都是山下的住户,”范文启回忆着道,“吃用倒是不缺,贵府下人已经将需要的东西都送过来了,还给准备了热的饭菜,就是……
有些房间的地龙没有修好,老人和孩子恐怕熬不住。所以大家商量着要不要买几个汤婆子回来取暖。”
本来是想要买些炭盆的,可惜范文启看过了,客房里的家具摆设都是上好的,用炭盆恐怕会将墙壁熏坏,故而只能作罢。
“倒是我疏忽了,等下我让邵管家找找有没有修好的房间,先将人挪过去。”柳遥略带歉意道,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朝对面人笑了下。
“瞧我,只顾着问你了,外面天有些冷,我们还是先到屋里去说话吧。”
到屋里说话……
原本还在挣扎的黑猫突然浑身一僵。
“好。”经过方才的对话,范文启倒也不像最初那样拘束了,自然欣然同意。
两人进了房间,黑猫看都没看桌上的那碗鱼肉,只冷冷望着眼前的高个青年,直将对方看得脊背发凉。
“那个,这是你养的猫?”范文启缩了缩肩膀。
“是啊,”柳遥颔首,将怀里的黑猫举起给他看,“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黑猫眸色幽深,默默伸出利爪。
范文启干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是,是很可爱,小柳养的黑猫,果然与众不同。”
柳遥也笑,假装没注意到怀里黑猫的挣扎,将对方引到桌边坐下,又问了些有关村里的情况,知道有村里的夫子帮忙维持秩序,一切还算安好之后,干脆邀请对方一起留下用饭。
范文启脸颊微红,犹豫了片刻才点头同意。
就在柳遥考虑该用什么法子继续刺激黑猫的时候,范文启忽然轻咳了一声,神色有些不自在道。
“那个,冒昧问一句,你夫君为何不在这里,可是出门办事去了?”
“什么,哦对,是出门办事去了,”柳遥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找他吗?”
此时怀里的黑猫也不再挣扎了,只眯起眼睛紧盯着对面的青年。
“不是,”范文启不敢与柳遥对视,看了眼门外,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其实
我是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与你说,就是……你那位夫君,很可能并不是普通人。”
柳遥微微吃惊,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范文启却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忍不住提高了嗓音,“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不单是我,村子里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其实也都注意到了。”
柳遥挑眉,慢慢收回惊讶。
九桥村原本就不大,乡里乡亲之间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除非花很大心思去隐瞒,否则早晚都会被人察觉。
殷月离虽然日常都会用幻术作遮掩,但从之前田钰的事上就能看出,幻术并非万能,总有些天生灵感比较高的人,能在偶然间透过幻术,看破真相。
正当范文启想要继续开口时,柳遥忽然点了点头,语气平静道,“我知道。”
“你知道?”范文启一愣,旋即苦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也是在无意中察觉的,发现有问题之后,我便经常跑到你家附近,看能不能找到你单独出门的时候,好提醒你小心身边人。”
只是可惜,柳遥虽然经常外出,却都是在小厮的陪同下,甚至有时殷月离也会跟在一旁,以致范文启始终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柳遥忍不住想笑,怪不得以范文启的性情,会经常不顾规矩跑到庄园附近,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
“抱歉,让你担心了。”柳遥真诚道。
“没事。”范文启摇摇头,之后轻叹了口气。
“我本来的确很担心来着,不过有一日,我照例守在你家附近,看你和你夫君一同出门,那天刚下了场雪,路面有些滑,越过一个雪堆的时候,他小心将手护在你身侧,脸上说不出的温和,仿佛护着什么珍宝一般。”
“我便想着,他也许不是普通人,但也绝非是个坏人,”范文启盯着手里的茶盏,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正好,今日确定你其实也已经知情,并不是一味被蒙在鼓里的,那我也可以彻底放下心了。”
“你说,村里还有其他人也知道此事?”柳遥问。
“对,”范文启点头,“是住在村东的周叔公最先发现的,他说你家围墙外面有时能看到血迹,家里的下人也不太对,走路能听见盔甲摩擦的声音,可能是从山上跑来的阴兵。”
“开始大家都很害怕,直到有一回,村里不知从哪里跑来几头野狼,咬死了好多家畜,还差点咬死一个孩子,那天你夫君和身边的管家刚巧路过,便救了那孩子。”
范文启笑着道:“所以村里老人都议论,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管他是人是鬼呢,只要老实过日子不害人就成。”
“还说,你夫君脾气好,偶尔有什么困难找他时他都会帮忙,是个大好人。”
当然还有一点,西北民风开放,加上常年打仗人死得多,总会有些神神鬼鬼的传言。对于这种事情,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大好人。
柳遥忍不住想笑,还是第一回听到村里人对殷月离的评价。
黑猫左顾右盼,一声不喵,把头埋进柳遥的颈窝里面,假装已经睡熟。
吃过午饭,柳遥和范文启去村民那边看了看,给老人和孩子换了更暖和的房间,又额外请了城里的大夫过来。
等确认所有人都安置妥当后,才重新回了自己的房间。
将房门关紧,坐在木桌旁边,柳遥将黑猫抱到自己面前。
黑猫依旧懵懂,抿了抿耳朵,歪头盯着他看。
“本来呢,我是想找法子尽快刺激你恢复记忆的,”柳遥伸手捏住它的爪子,“不过现在想想,其实慢一点也没有关系。”
“喵?”黑猫似乎没有听懂。
“不管是否还有记忆,也不管变成什么模样,你始终都是你。”柳遥继续道,望着黑猫,像是透过它的眼睛注视另外一个人。
“别担心,再等一等,我马上就过去接你,我们一起回家。”
黑猫没有再出声,只是屋内烛光摇动,在墙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夜晚,柳遥抱着黑猫说了许久的话。有说自己小时的事情,也有说两人相遇后的事情,尝试帮对方恢复记忆。
直到说得有些困倦了,才躺回到被子里,思考着该如何安全进入陵墓的问题,一边抱着黑猫沉沉睡去。
并没有留意到夜空上的圆月明亮得吓人,仿佛水银泻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九桥村,止戈山下。
夜晚寒风萧瑟,积雪已经将碎石掩埋,只有手里的灯笼艰难照亮前路。
施梦清踉跄着走到一棵柳树面前,算了下方位后,露出欣慰的笑容。
“师父,”他喃喃开口,“这么多年,委屈您一直睡在这里。”
「梦清」是师父给他取的名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可自从师父死后,他已经没有一日能够安然入眠。
太久了,施梦清想,他甚至有些记不清,师父死去那天自己是如何的悲痛欲绝。
因为死在山林中,等他匆忙赶到时,师父的尸身已经被野兽啃食,只留下残破的碎块,不过好在施梦清是个苦修士,他借助西北边关雪煞作祟的传闻,杀了数十名村民,才勉强将师父拼凑完整。
终于到今日。
「咚咚咚」,一阵闷响声自泥土中传来,似乎是对他的回应。
“别急,”施梦清握紧手中的铁铲,“很快了,弟子现在便让您出来。”
铁铲挥动,因为泥土已经结冰,施梦清不过片刻便已经累得满头是汗。
不知过了多久,铁铲一顿,半人多深的土坑下面终于露出一小块金属,扫去上面的污泥,正是一口黑色的铁制棺椁。
随着月光落下,棺椁里的声音越发急切。
施梦清深吸口气,伸手揭开铁棺上的黄纸,刺耳的响声过后,铁棺缓缓旋开,一名穿白衣的男子从里面坐了起来。
明明是拼凑出的尸身,男子脸上却丝毫不见腐坏的痕迹,月光笼罩下的眉眼出奇的干净,皮肤白皙,长发披散在肩上,仿佛只是熟睡。
“师父。”施梦清眼眶发红,几乎涌出泪来。
终于成功了,他的方法果然是正确的。
人死无法复生又如何,双手染满血腥又如何,只要师父能回到他的身边,其余他都可以不去在意。
只是眼下还不是叙旧的时候,施梦清警惕望了望四周,擦干眼角的泪痕,站在土堆边上伸出手去。
“这里有些危险,师父先同我回去,我们慢慢……”
青年没来得及说完,忽然感觉胸前一痛。等再低下头时,却发现男子已经将手收回,上面沾染着大量的血迹。
白衣男子神情呆愣,看不出半点情绪,仿佛行尸走肉。
“师父?”
施梦清不敢置信望着心口上的血洞,终于一个字也吐不出,重重栽倒进眼前的土坑里面。
白衣男子越过死去的徒弟,缓慢从铁棺里爬出,木然望向远方。
巨大的银月悬在半空,月华洒落,却只在地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傍晚的村庄内,一切都宁静祥和,唯有后山的坟地里,不时传来「咚咚咚」,「咚咚咚」的闷响。
仿佛有人在敲击着木板,迫切想要出来!

柳遥睡得很沉,几乎一夜无梦,再醒来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
好容易挣扎起身,却发现身周黑洞洞的。
无论屋内还是屋外都看不到一点亮光。
是阴天了吗?
柳遥疑惑晃了晃脑袋,将怀里的黑猫塞进被子里,披上外袍朝窗外望去,却见外面并没有下雪,只有一轮圆月明晃晃挂在半空。
柳遥轻轻皱眉,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糊涂了。
可是不对,以他眼下饥饿的程度算来,至少也应该是早上接近晌午的时候了,怎么可能还没有天亮。
因为柳遥的动作,被子里的黑猫也跟着醒了过来,眨了眨眼睛,抬头朝柳遥「喵」了一声。
“没事,不用怕。”
柳遥将小猫抱在怀里,目光却一直望着窗外的圆月。
黑猫蹭了蹭他的脸颊,似乎是在安慰。
“公子醒了。”听到柳遥的声音,邵蒙端着早饭进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柳遥回头问。
“巳时末,”邵蒙透过屏风,注意到里面人的面容有些苍白,连忙将餐盘放在桌上,“公子脸色不太好,可要叫大夫过来?”
柳遥一愣,下意识将手放在小腹上面,隔了许久才开口道。
“不用,昨日已经让大夫帮忙看过了,不是什么大事,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邵蒙不明所以。
不是大事,就意味着还是有事情发生了,只是为何要过段时间再说,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邵蒙虽然疑惑,但到底不好细问,只能继续刚才的话题,“无事就好,对了,城里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公子可要出去看看。”
巳时末,也就是已经接近晌午了。
柳遥望了眼窗外,没多犹豫,“先到外面看看吧,顺便去茶坊一趟。如果实在不安全的话,就让徐伯先搬来这里。”
柳遥简单用了早饭,抱上还半睡半醒的黑猫,跟着邵蒙一起出了宅院。
等到了街上,才发现邵蒙说得太简单了。
如今外面的状况远不是一句「有些不对」就能形容的。
清冷的银月明亮得几乎有些诡异,月光笼罩之下,街上人潮涌动,熙熙
攘攘,仿佛白天一样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奔走的伙计,巡街的捕快,街角叫卖的摊贩。
可就在这些人中,偶尔能看到几个面色青灰的路人,脚步蹒跚。
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木然从所有人身边经过。
“这些人已经……”柳遥抱紧怀里的黑猫,下意识望向身旁的邵蒙。
“已经死了,”邵蒙神色凝重,抬手给他指了指前方,“公子看那边的巷子,应该还认得那两个人吧。”
柳遥转过头,就见巷子前面正是一家卖早点的小摊,摊主是对中年夫妻,其中女子生得十分貌美,神情温和,嘴角边上生了颗小痣。
“是韩叔和韩婶。”柳遥微怔道。
这早点摊子是专门卖葱饼和甜粥的,从早上一直卖到中午,柳遥爱喝甜粥,有时嘴馋了便会去买上一碗。
不过可惜,这摊子自从上月起便不再出来了。据说是女子上山采药时受了重伤,没两日便过世了。
而如今看着,那女子分明还好好的。除了满身血污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一边给排队的众人盛粥,一边朝身边的男人微笑。
不只是女子,还有巡街的捕快。
柳遥认得那名捕快,知道对方三年前便在追捕逃犯时遇害身亡了,尸骨也已经被家人领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如今城里一半都是这样的活死人。”邵蒙沉声道。
“多数都没有神智,只能在街上随意游荡,极少数则保留了生前的记忆,回到原本的家中,只是并不记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包括他们身边人也是,都是正常与他们交往对话,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分明是白日,四周却比普通的夜晚还要漆黑。
晦暗的灯光亮在街道两旁,摇摇晃晃,映照在那些活死人的脸上,越发显得阴冷渗人。
“先去茶坊,”柳遥心底不安,也顾不上其他了,“我昨天叫徐伯早上过来的,徐伯年纪大了,不能受到惊吓。”
殷月离当时购买住处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日常方便的问题。
所以宅院虽不在主街上面,却紧邻着宴城西街,到茶坊步行一刻钟的工夫便能走到。
临近晌午,来喝茶的人并不多,柳遥推开
大门,却没有留意脚下,迎面就与一名少年撞在了一起。
“小公子,”刚巧路过的徐伯也被吓到了,连忙跑上前来,“没伤着吧,都怪这臭小子,毛毛躁躁的,走路也不仔细看着。”
“没事,是我自己太心急了。”柳遥摇摇头道,见徐伯精神不错,完全不像是有事的模样,终于松了口气。
好容易被邵蒙扶着站稳,柳遥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眼熟。
“小公子不记得了,”注意到柳遥的目光,徐伯呵呵笑道,“这是犬子晟宇,你们小时候见过的。”
柳遥眼睛瞪圆,忽然记起来,自己的确见过徐伯的儿子。
对方叫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少年比自己大了九岁,身子很弱,似乎有咳疾,没到十六岁便去了。
“他……”对着满脸喜悦的徐伯,柳遥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晟宇之前一直在外地读书来着,”徐伯笑眯眯拍着儿子的肩膀,“今早才刚回来,模样一点都没变,就是瘦了不少,再等等,爹叫厨房给你炖了鸡汤,很快便能做好了。”
少年咳嗽两声,脸色青灰,依旧如记忆里一般文弱,轻声对徐伯道:“爹您糊涂了,儿子什么时候出门读书了,儿子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是吗。”徐伯有些糊涂了。
柳遥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直都在这里,可不是一直都在这里。
徐晟宇是重病死的,因为死时太过年轻。所以并没有葬在村子里,而是花了大价钱埋在宴城附近,徐伯思念儿子,便将一缕头发藏在盒子里,放在自己房中日夜供奉。
柳遥忽然想起最初在陵墓里面,那个假田钰曾经与他说过的话。
所有月光笼罩的地方都是祂的国度,在那里,活人会死去,而亡者将会复活,一切与生死相关的界限都将化作虚无。
柳遥心头发紧,如今亡者已经复活了,是不是意味着下一步,就要轮到城里还活着的人了?
“公子稍安勿躁,”邵蒙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已经派人去陵墓查探了,您先修养几日。等确认了情况之后,我们再到止戈山上去。”
知道此时不能贸然进入
陵墓,柳遥沉默半晌,终于点头。
在如今这种情境下,茶坊显然是不能再继续开下去了。
遣散了店里的厨子和伙计,柳遥索性以店内摆设太过陈旧,需要重新整修为借口,暂时关闭了香茗茶坊。
之后便将徐伯带回了城里的宅院内,叫小厮盯紧徐伯死而复生的儿子,确认对方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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