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霭拨开胡成挡在旁边的手臂,胡成退得太远,所以那条手臂只是松松搭着窗台,周霭轻轻一拨,那手臂就重重的垂了下去。
周霭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像往常一样,安静的走进了教室。
但胡成却站在走廊,透过窗户看向教室角落里的那道侧影,看了半天,最后他摸出手机快步进了尽头的洗手间。
手机的对面是表哥,声音里还带着困意,但接电话的动作很快,胡成略微急促的问对面:“你昨天,到底是怎么跟那哑巴说的,他相信你们是陈浔风找来的?”
下午雨还是没停,淅淅沥沥,已经下了整整一天。
放学后,周霭撑着伞往家走,但并没有走出多久,他就再次顿住脚步。
昨天的事情让他开始敏感,所以今天,他尤其清楚的意识到,他的身后又有人在跟踪。
大雨笼罩整座城市,绵密的雨是种天然的屏障,但昨天的经历让周霭的某根神经开始敏感,所以他能感受到自出了校门后,就一直远远缀在自己身后的某道视线。
周霭微微攥了攥手里撑着的伞杆,他早已经习惯各种恶意看向自己的眼神,但那些眼神都是正面朝向他,他反而可以彻底无视。
但他很抗拒这种尾随身后的注视,他也并不想像昨天那样,再在这群人身上浪费时间。
所以周霭直接转过身去,微微抬伞,看向这条路的尽头,然后他的动作和眼神都顿住了。
这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情况,隔着雨幕和来往的行人,他居然和远处的陈浔风对上了眼神。
陈浔风的脚步也随他停住了,他举着伞恰好站在路尽头一棵行道树下,男生的上半身穿着件袖口稍宽的半袖黑T恤,下半身的浅色牛仔裤裤脚扫在脚面上,个子很高,眼神压在伞面下,从远处看过来却并不压人,反而是静的、专注的,甚至有种说不上来的温和。
从校门就开始远远跟着他走的人是陈浔风,意识到这点,周霭的眼睫下意识眨了眨。
旁边来往的行人撑着伞擦过他,伞边不时与他举着的伞发生摩擦,周霭站在原地,想起了昨天下午。
那时红绿灯前,雨丝瓢泼,陈浔风浑身湿淋淋的站在路对面,也是用这种眼神,透过雨幕专注的看着他,只不过当时陈浔风的眼里还有一丝没收回去的焦急。
昨天两个人碰巧撞见的地方,是到家之前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周霭当时并没有多想的,却在此时迅速串联起来。
周霭几乎已经肯定,昨天陈浔风出现在那里,是为了找他,陈浔风知道他家的具体住址,陈浔风知道昨天那群跟在他后面的人,甚至可能陈浔风自己也早已经跟踪过他。
昨天放学后,陈浔风追着他往他家的方向走,但周霭却带着人拐去了另一处地方,所以开始时两个人错过,然后陈浔风折返,他往家走去,两个人最后才能在那个路口相遇。
周霭轻轻拢了拢眉心,所以今天陈浔风这样,是因为昨天的情况,不加掩饰的跟着他在为他保驾护航?
周霭透过远处的男生,恍惚看见了小时候的陈浔风,那时陈浔风蹲在他旁边,说过许多的话,他重复次数最多的一句,周霭现在也依然记得,年幼的陈浔风总捏着他的手说:“你别担心,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但时间是种相当残忍的东西,一个多月前,他时隔六年再见到陈浔风,长大后的陈浔风却只带给他陌生,长相、性格,乃至所有与陈浔风联系上的一切,都只让周霭感到陌生。
周霭终于从远处收回视线,转过身后,他平静的撑着伞继续往前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知道,他身后的那个人跟着他动了。
昨天在红绿灯前的那次漫长相视后,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的互表了身份,也所以此刻,即使周霭依旧冷漠,也像是默许了陈浔风的“跟踪”。
周霭顺着几条街往家的方向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安稳的守在身后,直到他到达最终目的。
到家时,四周已经变得昏暗。
周霭在屋檐下收了伞,将雨伞上的水沥干,天边隐有闪电浮动,雨势持续变大,身后别墅的大门半掩,暖黄的灯光从房子里泄出来,他听见里面传出来周佑宝的笑闹声,周霭进家门前微微顿了顿,他能感受到那股视线依然没有收回,似乎在等他进门去。
但周霭最终也没有转头向后看,他只是沉默的进了家门。
屋里三个人围坐在客厅边,气氛和乐融洽,周霭如同一个隐形人,与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过程中只有周佑宝的笑声稍停,朝进门来的周霭看过来,但也只捕捉到周霭已经上楼的半个沉默侧影。
周霭关上卧室门的第一件事是换衣服,即使他是撑着伞走回来的,但裤脚、袖口也被斜飘的雨丝浸.湿了,他很讨厌这种潮湿的冷感。
周霭拿着衣服进浴室时,路过了房间的窗台,他停在窗边,然后微偏头透过玻璃看出去,外面已经黑透了,在大雨里,唯一能看清楚的是别墅区内排列规律的路灯光,他看向那些被路灯分出来的路径,然后在远远的一条直路上,他捕捉到一个男生撑伞离开的背影。
周霭的眉心突兀的跳了跳,大雨让整个视野都变得模糊,但他仍旧一眼就认出来陈浔风的背影,时隔六年,面对长大后的陈浔风,他依然拥有这样的能力。周霭停在原地,单手撑着窗台,窗外偶尔闪电的光将他的脸映的雪白,周霭的手指在窗台上轻点,直到那道身影拐出视线,再也看不见,而周霭许久都没有收回视线。
第二天雨后初晴,是个艳阳天,但班里的氛围依旧压抑。
曾经那种被众人围着取乐的场景不再,周霭反而变成了一枚“消.音器”,他一出现,班里本来正常的声音就会突然消失。
一个原因是,之前周霭在班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差点掐死胡成,那件事对1班大部分学生来说还是太过惊骇,所以他们现在不敢再当面惹怒周霭,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胡成会不会是自己。
另一个原因则是,21班的陈浔风前两天在篮球场上那一出,当时就传到了年级大群里。陈浔风才进校一个月,但他张扬霸道的作风深入人心,这件事一出,直接就坐实了陈浔风看不惯周霭,而周霭与陈浔风不和,下场只会更惨,前车之鉴蒋文意就在眼前,1班的人便只等着看好戏。
但周霭本人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大部分时间仍旧只安静坐在角落的位置上,独自做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他不会与班级里任何人发生任何形式的交流,当然,他也对自己引起的班里僵涩的气氛和年级舆论毫无感觉,或者说他并不在意。
这种安静延续到下午,烈日斜斜照进教室,班里的氛围终于被天气带起来些。
日光透过窗户直直照向周霭,他坐在位置上,抬起手挡了挡光,另一只手仍旧在试卷上书写,直到班长突然过来叫走他。
敲门进办公室,秦老师抬起头来,突然露出个少见的笑来,他对周霭招手:“周霭,来,过来,我今天给你接了份兼职。”
周霭走过去,秦老师一直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他的脸,然后低声和旁边脖子上挂着摄影机的男人交流了两句,那男人也看着周霭点了点头。
秦老师站起来给周霭拉了张凳子:“坐,我们六中官网上那两张学生照片你看见过吗?”她问周霭。
周霭点了点头,六中官网的宣传照,点进校网就能看见,那是两张在老校门拍摄的男女学生穿校服的照片。
秦老师把电脑移到周霭面前,给他看那张照片:“这学期学校一直在升级官网系统,前段时间,校领导说是要把这些照片也换了,照片上这两个学生都是6年前毕业的了,你看他们身上穿的校服,”他点点屏幕,“都更新换代过好几轮了,照片太老了。”
秦老师说着话又笑了下:“那天在会议上说到拍照的人选,关于女同学的人选,几个老师们都在纠结,但轮到男同学,都提了你。”
旁边的男人目光时不时停在周霭脸上,此刻他突然插话:“你们楼下那张照片,我拍照这么多年,修都没修过这么标志的,”他朝旁边秦老师比了个大拇指,点点头:“现在的孩子啊,是越长越好了,刚刚他一进门,我的眼神都直了,我感觉现在给他来一张,都能直接挂我公司当招牌。”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秦老师伸手介绍旁边的人:“这个是广告公司那边来的代表,王总,过来看看你。”
周霭说不了话,只是朝男人的方向微微低了低头,以示礼貌。
那男人看着周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神色,又接着感叹了句:“真是好孩子,成绩还这么好。”
秦老师似乎也叹了口气,但又很快掠过话题,说:“周霭,那看过人,我们就这样定下来了?拍摄时间安排在这周末,天气好,也不会耽误你正常的上课时间,可以吗?”
周霭暂时沉默着没有给出回应,他并不觉得他的形象能代表一名积极的高中生,他也不想挂上笑脸出现在摄像镜头下,甚至最后出现在校内官网。
秦老师观察着他的脸色,打趣两句:“周霭,你可是我们所有老师钦定的‘男主角’,没有比你更合适的,高三的学生们压力大学业忙,高二前几名都是女同学,而高一有你,就再没有第二个选择。选择你,也是老师们对你的一个期许,刚刚给你看的照片里,那个学长那年高考是全省第二,所以老师们觉得你之后也会取得非常亮眼的成绩。”
“给六中打广告,不光要你长的帅,还要你学习达标,不然别人点进来看到照片上的人,成绩不行又不守纪律,那不是反而影响六中的招生吗?”
男人也劝,以一个职业人的角度:“长这么好,不说六中名校,就算你照片挂普通学校招生,我也想把我姑娘送进去。”
有人附和,秦老师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敲定:“行了,回教室吧,这周五我把具体安排给你。”
但周霭还是摇了摇头。
西斜的日光将整个操场连同篮球场映衬金色,远离教学楼的地方,喧嚣与嘈杂不断,混合着球场边时不时爆起的惊叫。
陈浔风刚下场,手臂线条仍旧微微绷着,他被光刺得眼睛微眯,看着眼前递过来的那瓶水皱了皱眉。
赵悦穿全套的秋季校服,蹲在旁边维持着递水的姿.势半晌没动,似乎是陈浔风不接她就不收回去。
江川过来,直接抽走了赵悦手上的水,然后弯腰坐在陈浔风旁边:“我说姐姐,你这几天怎么天天都穿你这套丑兮兮的校服啊?”他扫视一圈围着球场的男男女女,示意旁边的赵悦:“不跟她们穿小裙子了?”
赵悦的目光停在陈浔风身上,男生侧坐在日光里,半边脸被日光映成金色,也让他露出来的侧脸线条显得更加无可挑剔。
江川碰了碰她肩膀,她才回神:“…哦,哦就那个,学校要换校网宣传照,正在选女生,照片肯定要穿校服拍,所以我这两天穿校服在老师面前刷刷存在感啊。”
江川捋着自己的刘海,笑一声:“这不直接内定我们校花?”
赵悦叹口气:“让你别乱叫,还没定呢,我只是预选人之一。”
陈浔风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球场上的局势,旁边江川在和赵悦聊闲:“拍照那男生定没?按颜值的话,那谁也没有我们浔儿帅啊?”
他拍一把旁边陈浔风的肩膀,被陈浔风不耐烦的拨开。
赵悦的脸色变了变,她想起了年级大群里热烈讨论的,关于陈浔风对高一那位学霸极度看不顺眼的消息。
她小心翼翼看一眼旁边的陈浔风,低声迅速的说:“定了。”然后想要换个话题。
但江川不懂眼色,偏要刨根究底的问:“定的谁?报上名来,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赵悦不说话,江川又催促的推她肩膀,赵悦无奈的皱眉,瞥一眼旁边状似将心思放在球场上的陈浔风,迅速的说了个名字:“周霭。”
江川声音不减,反而还慢慢重复:“周、霭…谁?这名字好熟悉啊。”
然后赵悦眼见着陈浔风突然偏过头来,看着她,用那带着冷感的声音问:“你说周霭要和你拍什么照片?”
1班的教室靠近楼梯,从办公室出来,周霭在上楼的过程中,就听见1班断续传来的喧嚣。
但当他出现在教室前门的时候,班里的热潮一瞬间就消失了。
班里没几个人光明正大的抬头看他,但周霭能察觉到空气里残余的氛围是围绕他而展开,这是常态。
周霭穿过几条过道,平静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同桌蒋文意吊着一条胳膊,单手握笔在书页上书写,没对他的回来有任何反应,自从蒋文意月考缺考还受伤后,他整个人都安静了许多,甚至就连放在周霭身上观察的目光都少了。
那场发生在厕所里没有人看见的殴.打,像是将蒋文意的气焰全部扑灭,蒋文意整个人都沉了下去,除了前两天周霭在教室里掐了胡成后,蒋文意对他的恶.意威胁,之后几天,蒋文意再没有和周霭进行任何主动的“交流”。
不止是对周霭,蒋文意跟别人的交流都少了,周霭历来安静,而蒋文意的表情也在日复一日的沉寂中开始笼上阴翳。
但周霭不知道,他并不在意蒋文意这个人的存在,蒋文意的安静、喧嚣、嘲讽,都没能在周霭心里留下任何符号,他唯一感觉到的,只是笼罩在身边的药味渐渐淡了。
周霭回到座位,正拿出课桌里的书本,前座的女生却突然转过身来递给他一张纸条,女生抿唇看一眼周霭,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过身去了。
周霭看向放在桌面上的那张四方便利贴,上面简单写了两句话:“和你一起拍宣传照的女生可能是陈浔风的女朋友,你还是…多小心一点。”
纸页上的内容大概就是他进教室前,他们讨论的内容,周霭看一眼前座女生的背影,垂眼将纸条收了起来。
雨后初晴,这天的夕阳特别好,周霭出校门没走多久,就感觉到缀在身后的陈浔风。
路边偶尔停着车,掠过这些轿车的后视镜时,周霭可以扫见跟在后面的男生身影。
陈浔风没有背书包,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里面印花浮夸的黑色T恤若隐若现,他走的不快,与周霭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一直淡淡的放在周霭的背影上,他在光明正大的“跟踪”周霭。
等在红绿灯前,车辆从面前驶过,周霭垂了垂眼,从经过的车窗玻璃上,他看见了后方陈浔风脚上的那双银灰色运动鞋,与上周他穿过的同品牌同款式同颜色。
周霭的眼睫轻眨,陈浔风的这双鞋带给他过去的记忆,那个时候,陈浔风充当着两个人之间“保护者”的形象,陈浔风能强悍的将所有对他们的恶意阻挡开来,但陈浔风并不会照顾自己。
那个时候的陈浔风像是没人管,他是整个幼儿园里最脏的小孩儿,所以周霭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准备两份,两支相同的铅笔、两个相同的书包、两件相同的衣服,那几年,两个人的衣食全部都是一样的…那个时候周霭还是个小哑巴,但他是两个人之间的“照顾者”形象。
红灯转绿,面前没有车再过,周霭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他仍旧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只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陈浔风照例跟他到家门才停步,到家时,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周霭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他微微拉开窗帘,才发现楼下的陈浔风还没有离开。
陈浔风微微靠在楼下的院门上,风将他的头发和衣服吹得凌乱,他站在风里,目光投在远处,似在想些什么。
周霭莫名也想感受这股风,他将二楼的窗户拉开,风立刻将窗纱吹的飞起来,周霭摸过旁边抽屉里的烟,他低头点烟,再收火抬头时,才发现底下的陈浔风正抬头望着靠在窗边的他。
周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次他没有再躲开陈浔风的注视,他们隔着两层楼的距离高低对视,周霭的目光很冷很淡,抽烟的动作熟练也非常不健康,他习惯将烟草的味道深深的吸进肺腑压住,再吐出来的烟都少。
周霭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所以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与那时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时间可以把一个人变的面目全非,陈浔风像是想找回他,但他已经不是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哑巴。
周霭站在窗口,陈浔风站在楼下陪他抽完了这支烟,陈浔风一直抬着头,他的眼神依旧是认真,混杂着等待,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讶、失望抑或是烦躁。
天边夕阳下垂,周霭看见远处保姆拉着周佑宝正在往家走,他最后看了一眼楼下的陈浔风,皱了皱眉,这是两个人再见后他第一次在陈浔风面前表现出情绪,但很快,他就侧过脸去关上了窗户。
今天爸妈又出差,晚上的饭桌上只有他和周佑宝两个人,保姆耐心的喂着周佑宝吃饭,但周佑宝并不怎么专心,目光一直望着桌对面的周霭。
周佑宝是周霭的亲弟弟,但从周佑宝出生到现在,他都几乎没有抱过周佑宝,作为兄弟,他们之间的交流极少,周霭也几乎不主动和周佑宝接触,他吃完就下桌,洗过手后往楼上走。
顺着上二楼的旋梯走到一半,周霭突然感觉到小腿处传来痒意,他已经洗过澡,身上穿的是睡裤,睡裤柔软的裤脚加重了这种摩擦带起来的痒。
周霭下意识抽了抽腿,然后他更快的察觉到不对劲,周佑宝居然跟着他走到了这里,此刻小男孩正虚虚用两手抓着他的腿,他这一抽腿,周佑宝根本稳不住身体,就要往后仰滚下楼梯。
那一瞬间,周霭的脑海里并没想太多,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小孩子的头很脆弱,不能受到撞.击。
所以在周佑宝要顺着楼梯滚下去的时候,周霭猛.然弯腰抓住了他的手臂,周佑宝四岁,身体健康体重不轻,周霭站在一步阶梯上单手抓着他,侧身的同时脚踝重重一扭,手里的周佑宝却开始哭泣挣扎,周佑宝的重量往下坠着周霭。
拖鞋底粘不住光滑的瓷砖,周霭一步踩空,却根本空不出手来把住旁边的栏杆,两个人往下滚的时候,周霭只紧紧护住了怀里周佑宝的后背和头。
等他们滚到底,在厨房洗碗的保姆才听到周佑宝的哭声跑出来。
周佑宝正趴在周霭身上哭,保姆慌忙将他抱了起来检查有没有受伤,身上的重量轻了,但周霭却还是起不来,他迟钝的感受到后腰、胸腔和后脑勺处传来的剧烈疼痛。
保姆检查完周佑宝,没有明显的外伤,终于松了口气,再低头时却惊叫一声。
周霭很艰难的才支起上半身,听见保姆的刺耳叫声,他偏头才看见自己裤腿上浸了红色的血,他缓缓吸口气,抬手朝保姆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周六那天天气果然很好,校服宣传的拍摄就在学校内,从上午9点日光最好的时候开始。
早上8点,陈浔风拎着早点,等在周霭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但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他也没看见那道安静的影子从对街路过。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周霭并不是个会迟到的人,陈浔风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转头往学校走。
到了学校拍摄场地,刚画好妆的赵悦第一眼就看见他,眼睛一亮朝他跑过来:“陈浔风,你真的来看我拍摄了啊?哇…你还给我带吃的了啊?”
陈浔风目光越过她,看向了坐在那边穿着校服的男生,男生正在被化妆师整理头发,但只是一个侧影,陈浔风就知道,这人不是周霭。
赵悦也顺着陈浔风的目光看过去,观察着陈浔风说不上好的脸色,低声解释说:“这个人是高二的学长。”
陈浔风从那边收回目光,问她:“换人了?”
赵悦点点头,小声说:“原定的确实是…周霭,但是听老师说他拒绝了,他不想拍。”
陈浔风“嗯”一声,扔下一句:“走了。”
赵悦有些反应不及的失望,大周末陈浔风能从家来学校,她本来激动又惊喜。
但陈浔风匆匆而来,却看都没看她今天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手上的早点也并不是给她的,甚至他没说两句话就要走,似乎陈浔风过来就只是为了针对那个“周霭”,周霭不在,他就瞬间失去所有兴趣。
所以赵悦下意识伸手,拽住了陈浔风提着东西的那条胳膊:“你还没看我拍照片呢,再在这玩会呗,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我请你啊。”
陈浔风转过头看她一眼,日光从他背面而来,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眼睫压着眼神,陈浔风出口的话还是他惯常的冷漠倦怠:“你是嫌学校里传我俩谈恋爱的人还不够多吗?”
赵悦在他的眼神下松开手,学校里追着陈浔风的女生有许多,赵悦并不是里面最特殊的那个,但她是最有毅力也最会另辟蹊径的那个,她费了功夫,先和陈浔风身边的朋友打好关系,然后顺利成章的也成为了陈浔风的“朋友”。
陈浔风看起来像是风流又坏,但他身边的异性极少,她是第一个稳定出现在陈浔风身边的人,也是年级里盛传的陈浔风的绯闻对象,在当前,赵悦已经知足,她望着陈浔风的身影逐渐消失,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在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变成陈浔风真正的女朋友。
陈浔风提着手上的东西,并没有直接出学校,而是绕到教学楼后方,翻过破旧的围墙,去了校内荒僻的后花园。
天气晴好,后花园的猫猫狗狗都出来了,正趴在草地上晒太阳,察觉到陈浔风落地,全都向他围拢过来。
陈浔风蹲下身.体,将手上的早点给它们分了,手里轻轻揉了揉一只小猫的头,他问这只猫:“昨天周霭给你们喂的什么?”
小猫低着头,吃的认真,只敷衍的朝他“喵喵”两声。
有风迎面吹来,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陈浔风眼神变得深了些,他想起昨天下午站在窗台上的周霭。
周霭身形单薄,站在风里更显得轻飘飘,恍若他一个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昨天下午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窗台上的周霭,但却是他第一次和窗台上的周霭对视。
陈浔风其实知道周霭的很多事。
他知道每天早上7:20左右,周霭会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经过好望路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他知道每天中午12:20前后,周霭会独自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只吃二楼的清炒窗口;他还知道每天晚上周霭都睡得晚,他知道周霭喜欢在刷完题后的半夜,靠着窗台吹冷风发呆。
他知道周霭在学校后山一共喂了三只猫、两只狗,猫是普通的三花、狗是没有品种的黄白毛土狗;他知道周霭只抽那款绿盒包装的叫寿百年的薄荷烟,这种烟在他回家路上经过的某家24小时便利店售卖,售价是30;他还知道周霭额角本来有道月牙形的伤痕,但随着时间流逝,那道伤痕已经彻底消失了。
周霭并不是个敏感的人,甚至他可能习惯将自己封闭起来,冷漠的对待外界,所以他不知道陈浔风每天早上都会跟在他后面进学校,他也不知道这个月的某几天直到半夜,陈浔风依旧在他家楼下。
从入校开始,陈浔风就静静跟在周霭身后的暗处,直到那天在雨中的十字路口前,两个人第一次隔街对视,陈浔风才终于能确定周霭记得他,那天之后,他才试探着推开那道门走出来,大胆的走到周霭眼前来。
但他不知道的关于周霭的事,也太多了。
周一早上,陈浔风照旧等在周霭出门的必经之地,但直到快要上课,他依然没有等到周霭的身影从对街经过。
周霭是个守时的人,甚至他几乎每天都保持在上课前半个小时到达学校,近两个月里,唯一一次的特殊情况就是国庆假期前的那周,那天早上陈浔风也没有等到周霭。
那天早上他等到路口,直到已经过了上课时间才离开,到校的时候,他刚被同样迟到的江川扯进校门口的队列里,就看见周霭从靠在对街的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
那时陈浔风就静静站在人群里,看着周霭淡着张脸越过马路朝他们的方向走近。
他更经常看到的是周霭的背影,清隽偏瘦的背影,总是穿着六中的校服,校服的版型稍大,但在周霭身上却显得极其规整服帖。
那时周霭走过来,明明停脚的地方离他还有段距离,但陈浔风却莫名感受到他身上仿佛携带着一阵晨间的凉风,然后值勤老师就站在了周霭面前,两句话的功夫就濒临发怒的边缘,所以陈浔风抬脚,将旁边正低着头打瞌睡的江川踹了出去。
这周一早上陈浔风没有等到周霭,而且到学校里后,他也并没有在迟到的队伍里看到周霭。
他和迟到的常客江川被班主任拎进办公室苦口婆心的教育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直到升旗仪式开始,他们才得以从办公室离开。
出办公室,他直接上楼往两栋楼之间的空中走廊走,江川紧追在他后面,连声问他怎么了。
陈浔风没停脚,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他,情绪不高的说:“别跟过来。”
大批的学生已经涌去操场,教学楼变得空荡荡,陈浔风直接进了1班的空教室,往周霭的座位上走。
1班的教室里现在只有一个人,就是受着伤行动不便的蒋文意,蒋文意看见陈浔风直接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下意识捏紧了旁边的拐杖要起身:“教室里有监控。”他对陈浔风说,像是一种提醒。
但陈浔风并没看他,脚步没停,推开他的后背过去了里侧周霭的座位上。
周霭的桌篓里书本列的干净整齐,但他的书包并没有在座位上,周霭的座位依旧保持着上周五放假离开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