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霭终于动了,他只是转了转脖子,蒋文意就非常敏感的离开来,像是生怕周霭碰到自己。
蒋文意后退的幅度太大,甚至碰到了人,他向后转头,才发现班长正站在他们旁边的过道里。
班长低头皱眉看了一眼他,视线里带着点警告,然后对转过来的周霭说:“周霭,我们出去聊聊吧。”
两个人出了教室后门,找了个安静的风口,班长微微抬头看着周霭,微微犹豫才开口:“上午那件事,我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了,我没看到,但听他们说…情况有些严重。”
周霭迎着日光,被刺得眼睛微眯,他偏头避了避光。
“作为班长,班里发生的事情,我都是想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毕竟我们大家都是学生,当初进来1班都非常不容易,我们进班的目的是学习。”
周霭抬手挡了挡眼睛,手指被日光照的几近剔透。
“这件事,我是先跟胡成他们谈的,他们有错在先。如果让秦老师知道,他们也不能占理,所以他们的态度是不想闹大,是想和你和解。如果闹大联系到家长和领导,很有可能就会被上升定性。”
班长抿抿唇,放低声音:“比如霸凌、歧视,而且由于你的…特殊情况,这件事但凡闹大,甚至会变得不可收场,这反过来反而会影响我们的学习。胡成那边,他会在本周内向你做出道歉,接不接受是你的权利,但之后,只要我在班级里,我可以最大可能的保证他们不再欺负你。”
周霭只是看着他,她言辞恳切的说到现在,周霭都没有给出表态。
班长些微犹豫,继续道:“所以…今天上午这样的危险行为,周霭,你之后还是不要再做了。我们都是高中生,并没有什么仇恨…浓烈到要威胁别人性命,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对吗?”
班长话落,突然感觉到背后有莫名的风声,由于他们站在风口,来往不时有风吹过,所以她没察觉到这股风的奇怪,直到旁边迅速的挡过来一只细长的手,手背从她的太阳穴边掠过,拨开了一颗朝她袭来的篮球。
篮球“咚咚”在楼道里弹跳,直到被个陌生的男生捞起来,那男生看见班长,丝毫没有歉意,隔着老远笑嘻嘻的说了句“不好意思哈”,就继续拍着球穿过空中走廊,往对面的教学楼走。
而等班长回过头来,才发现周霭早已经离开这里,回了教室。
陈浔风坐在21班教室的最后排,教室的后门大敞,初秋的风将他的T恤吹的膨起来。
由远及近一股咚咚咚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并不规律的声音将他从梦里吵醒,陈浔风揉着眼睛撑起身体。
江川坐在他旁边,正低着头在激情打游戏,感觉到动静,百忙之中看过来:“浔儿哥,怎么醒了?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你再睡会,我等会叫你。”
陈浔风起床气很大,此刻冷着张生人勿进的脸在座位上无声坐了十来秒,然后直接站了起来往外走,江川拿着手机跟着他起身:“靠,下午的课是老吴的,翘不得啊。”
外面的日光大盛,陈浔风刚睡醒,被刺得眼睛有点睁不开,他边走边甩了甩睡麻的手,说:“买水。”
路过隔壁班一个带着篮球经过的男生,陈浔风那只松松甩着的手突然转弯,将对方重重摁上旁边的墙壁。
那男生猝不及防被撂过来,手里的篮球滚到地上,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我.操,浔哥…”
陈浔风皱眉打断他的话,声音很冷:“再在走廊上拍你的破球,我把你头当球踢。”
陈浔风说完就松开了手底下的男生,男生捡起球飞快跑了,陈浔风下意识朝对面那栋楼看过去。
隔着高达三层楼的银杏树,透过浅黄的叶片,这次他终于看见了那道清瘦的背影,蓝白校服和黑色短发,露出来一截几乎白的透明的脖子,但那背影只出现一瞬间,便进了教室再看不见。
陈浔风收回视线,慢慢抬头,迎着日光,望了一眼头顶的蓝色天空。
刚刚的梦里,也是这样的天气,日光刺眼、天蓝的透彻,他蹲在沙堆边,在给另一个人堆“城堡”,他好不容易堆了一座很大的城堡,非常兴奋的给旁边的人看。
旁边是个与他格外不同的男孩儿,他浑身脏兮兮,那个男孩却干净清爽。
那个男孩看着他的“城堡”,似乎兴趣不大,只是抿抿唇,从衣服兜里摸出纸巾,要来擦他手上的泥,但还没擦,梦里就传来急促的咚咚声,强行让他清醒回到现实。
下午的课陈浔风照例只上了一半,另一半是在球场上度过。
夕阳出现的时候,他们才散场,陈浔风擦着汗,对递到他面前来的数瓶水视而不见,冷淡的越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尽头,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细白的手,手上握着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细细的手腕被蓝色的校服袖口圈着,指甲修的整齐干净。
陈浔风顿了下,呼吸停了一拍,顺着那只手臂看过去,视线尽头,是张明艳的女生的脸,赵悦朝他笑了笑,语言带着点嗔:“幸好我提前跑了,陈浔风,今天你们怎么结束的这么早啊?”
陈浔风微微皱了皱眉,却一下松了呼吸。
江川从后而来,边走边扯掉头上扎刘海的皮筋,笑嘻嘻的打招呼:“哟,校花妹妹。”
赵悦抬眼看了看旁边的陈浔风,作势要打嘻嘻哈哈的江川:“江川,你别乱说,也别乱叫。”
晚饭是在学校附近一家火锅店,包间在二楼,陈浔风靠着窗户坐,周围人闹哄哄的在点菜,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直到屏幕上的数字跳到18:06,陈浔风偏头看向窗外,对街是校外的林荫道,他在心里默数5个数字,就看见视线尽头出现了周霭的侧影。
男生穿秋季的蓝白校服,脚上是双银灰的运动鞋,背着书包正安静走过对面的街,来往许多穿校服的学生,有落叶随风纷纷扬扬,但陈浔风的视线只定在那个人身上。
桌子上已经开始上菜,陈浔风目送周霭走出这条街,他转着头长久不动,旁边的赵悦好奇的跟着他的视线看:“到底是什么这么好看啊?你目不转睛的。”
陈浔风被打扰,有点不耐烦,他正要收回视线,却在半路凝滞。
他眯了眯眼睛,视线所及范围内,周霭后面一直不远不近的缀着一群人,那群人已经跟着他转了两个相同的路口。
陈浔风希望是自己敏感过度,但他没有侥幸心理,也不对任何人抱有善意猜测。
他迅速扯了椅背上的外套站起来,面对这桌抬头看向他的人说:“我有点事,先走了。”
放学回去的路上,路过一个摆在路口的垃圾桶时,周霭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桶边,从兜里摸出手机,垂眸扫了一眼电量告急的屏幕和不停跳动的未读消息提示,直接用手指抠出电话卡,扔进了眼前的垃圾桶里。
他的联系方式可能被班里的人曝了出去,从今天中午开始,手机上就不间断的接收到各种信息、电话,一直持续到现在都没消停,手机的电量几乎已经被耗尽。
手机的电话卡非常小,落进垃圾桶就再找不到,周霭没有犹豫,收了手机就要继续往前走。
但走之前,他的脚步却又突兀的再次顿了顿,垃圾桶前方靠边停了一辆车,周霭抬眼,静静看向那辆车的后视镜。
后视镜里映出一群人的身影,那群人个子很高,打扮的流里流气,他们也正透过镜子盯向他。
回家的路途已经过去了大半,离后方的学校越来越远,所以他们已经不屑于掩藏,甚至是挑衅、张扬的出现在了周霭眼前。
周霭的孤僻已经成为习惯,他的目光里放不进任何人,也居然到现在,他才发现身后跟踪的这群人。
前方是个分叉路口,向左走是他回家的大路,路灯和监控设备完善,人流不断。向右则是一条通向破旧住宅区的死路,路边老居民楼交错,安保设施年久破旧。
周霭只在路口停了半分钟,他的脚就再次动了起来,他保持和先前几乎相同的步行速度,往右侧路灯稀少的方向,平静如常的走了进去。
越往前走,路灯越暗,来往的人越少,身后嚣张的脚步声也就越明显。
周霭不着痕迹的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但身后几个男生反而开始走的慢慢悠悠,像是胸有成竹,看准周霭已经没有逃出去的可能性,他们甚至在后方吹起了下.流的口哨。
马上就要到这条死路的尽头,目之所及是路尽头高高的墙体,但周霭突然转了个弯,他的身形快速融入了旁侧的一栋楼里。
这一片都是老城区的老楼,老楼建的高,也没有电梯,每一阶步梯都修得高又窄,几个男生不急不慌,边顺着楼梯往上走,边拆了旁边破旧的栏杆拿在手上当作武.器。
“这小子是慌不择路了,往死路跑?”有人在嘲讽的笑。
“没见过这么蠢的,逃命往高处逃,等会他腿断了怎么下来啊哈哈哈草,高材生的脑子只用在学习上吗?”
“这楼梯修的真他妈小气,走的老子好晕啊。”
一群人顺着楼梯不停的旋转向上,直到9层天台,几个人都被绕的有些眩晕,隔着天台和楼梯连接处,是一扇半开的铁门,他们看见里面蓝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领头的高个子很不耐烦,他重重推开破旧的铁门:“没想到你一哑巴还挺能跑?”
天台上的半块墙体暂时遮挡视线,他们如同气定神闲的去捉那只瓮中的鳖,慢慢绕过去:“别躲了小哑巴,我都看到你了…”
但转至视野开阔处,目之所及却只有一根细长的晾衣铁丝,铁丝上挂着件六中秋季特有的蓝白长袖校服,天台上风大,校服吊在铁丝上,正在随风飘荡。
除此之外,空旷的天台上再无其他。
“操——”领头的人迅速回头,但他们进来的那扇铁门突然在他们眼前重重的阖上了,他们都清楚的听见了门外锁匙撞击的脆响。
“操!你给老子把门打开。”铁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拉,在寂静的楼道里哐当作响。
周霭提起旁边的书包,慢慢的往楼下走。
身后的铁门响声混合着男生们的谩骂,周霭将声音甩在身后,转头上了隔壁那栋楼。
老居民楼修建的紧凑,周霭陡一出现在隔壁楼顶,那群扒拉着铁门的人就迅速察觉到,然后转换了目标。
天台上风大,将周霭的头发全部吹起来,头发随风绕成柔软的弧度,他身上的校服短袖也被风吹起漂浮的波浪,他的脸在月光下被映的几近剔透,额际有一滴被风吹干的汗。
周霭站在风里,书包放在手边的凳子上,平静的看向对面那群人。
“你是不是找死?”那些人站在天台的边沿上,隔着楼宇间长达两米的空隙,凶恶的问。
“不想死就快点滚上来给老子把门打开!快把钥匙给我们!”
“哥,他是个哑巴,你跟他说的懂吗?”
“他哑巴他脑子又没问题!”
“那谁说得准?那谁不是说他…说他精神有问题,说他不正常吗。”
“我看你脑子才有问题,精神有问题怎么他妈的考第一?”
周霭站在月光下,看着他们的焦急暴躁,慢慢像是欣赏够了,才从包里拿出纸笔,他低头在草稿纸上写了两个很大的字,然后举起来,展示给对面的人看。
纸页上两个大字——“胡成”,因为是笔画相当简单的两个字,所以对面的人在晦暗的月光下也能看清楚字体轮廓。
周霭只是举起了这张纸,并没有多做别的,对面的人就急促的否认道:“胡成是谁?我不认识,”他回头问身边的人:“你们认识吗?谁认识胡成?”
一群人摇头。
周霭的手心里捏着一枚钥匙,钥匙在月色里泛着银色的光。
那个人看见这把钥匙,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然的笑了下:“你想知道是谁让我们来弄你?那你直接问啊,反正说了也没事,毕竟在你们六中,这也不是秘密。”
“陈浔风你认识吗?”那个男生前伸脖子,像是要拉近他和周霭的距离,他说:“就是他,是他找我们来收拾你,他在你们学校作风挺嚣张啊,他看不惯你你居然自己都不知道吗?听说…有人只是在他面前提了一句你,他直接发火砸人啊,看来他还真是…很讨厌你啊。”
天上逐渐飘起细碎的雨,周霭低头往书包里装纸笔,他上来一趟也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验证结束,他就不想再浪费过多的时间,准备直接离开。
走前,对面的人急了,纷纷吼他,周霭像是想起什么,微微用力将手掌心里的钥匙抛到对面楼顶去,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天台。
走到下楼的楼梯上,他仍旧能听见那些人迟缓的反应——“哥,钥匙、钥匙,靠,我们从里面怎么开门啊!”
周霭再走回到刚刚那个交错的路口时,雨已经下大了。
他很不喜欢淋雨的粘腻感,所以他抬头望了望四周的方向,准备找家便利店买把伞,毕竟这里离家还是有段距离。
“周霭!”突然的,有道男声焦急的从远处叫他的名字,男生的声音掩盖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模糊。
周霭停在原地,微微偏头,看那边举着伞快速凑过来的男生。
陈驷流举着把大伞,看见周霭之后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他将伞挡在周霭头顶:“终于找到你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回家。”
周霭顿在原地,慢慢的收回视线,眼睫下垂挡住眼睛里的情绪,重新提步往前走。
陈驷流打着伞走在他旁边,看他身上单薄的T恤,皱眉问:“怎么只穿这么点,你的外套呢?”
他将自己的衬衫外套脱了,要往周霭身上披,但周霭不着痕迹的避了避,拒绝了。
陈驷流早已习惯和周霭的相处模式,周霭在他的父母眼里都是油盐不进的冷硬石头,但陈驷流却觉得周霭的情感比许多人细腻敏感,只不过因为从小的经历,周霭已经习惯去用冷漠的壳子表达抗拒。
像是刚刚,他从雨里走近,就从周霭变化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失望。
但他不知道周霭在失望什么,他以为周霭是期待偏心的父亲在雨天接他回家,只能试探着安慰:“昨天,你爸爸跟我联系,说你的月考成绩出来了,我这两天课不多,所以他叫我今天过来带你做一下月末总结。”
“下午我在你家里等很久,你都没回来,下雨的时候,你爸爸本来要让司机来学校接你,是我说可能你已经在路上,说我来接…周霭,你爸爸其实是关心你的,只是,可能没有对你的小弟弟那么明显。”
周霭浑身带着湿气,走在伞底下,侧脸被冻的苍白,面无表情只看着前方,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十字路口前,车流如织,陈驷流轻扶了一把周霭的肩膀:“等一下,马上变红灯了。”
周霭本来是安静的站在他旁边,但突然的,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小幅度的偏了偏头看向对面,然后目光定住没有再收回来,周霭很少将目光长久的放在什么人或物上面,陈驷流觉得莫名,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马路的对面也停着一群举着伞等着红灯的行人,路灯的光在雨里显得模糊又遥远,那边的人群里只有一个男生没有撑伞。
男生站在雨里,外面穿着六中的校服外套,敞开的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他的上半身已经全部被雨水打湿,却丝毫不显狼狈,男生有一张少见的出挑的脸,在雨丝里,他冷峻的脸反而越发清晰,轮廓也越发的深刻。
那男生也正隔着雨幕看向周霭,黑色的眼睛里带着穿透距离的认真,与他偏冷脸孔不能匹配的认真。
陈驷流站在旁边,都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如有实质,旁若无人一般,在雨里安静的连结,深.长得像是越过了遥远的时空。
然后,是周霭率先收回视线,他微垂眼睫,一瞬间挡住了所有的情绪。
对面的男生慢慢才从周霭身上移开眼神,离开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再无认真,陡然转向锁向了陈驷流。
在这种眼神的直视下,陈驷流下意识的皱眉。
车流从他们面前来往经过,短暂的遮挡视线,陈驷流感到疑惑,他的眉头没松,但等他再看向对面,站在原地的那个男生已经离开了。
那男生的视线毫不友善,陈驷流低头看旁边的周霭:“刚刚站在对面那个男生,你认识吗?他是你们学校的吗?”
周霭安静的微垂着眼睫,似乎在思考什么,但却没给陈驷流任何反应。
那个男生看起来并不是善类,陈驷流考量到周霭的性格和特殊情况,一边随着人流往对面走,一边对旁边的周霭做隐晦的提醒:“周霭,在学校里,如果察觉到有什么人欺负了你,你可以跟我说。”
周霭面色无波,像是没有听到,但过了马路后,却从伞下离开来。
他终于看见一家亮着灯的商铺,他走进去,半分钟后,周霭从商铺里再走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把新的雨伞。
电梯抵达负一楼,梯门自动打开,陈祯走出来两步后,伸手推开了面前一道隔音门,嘈杂的电子音和炫彩的电光一瞬间朝他扑面而来。
整个负一楼全部打通成大平层,里面充斥着饱和度极高的光,让人恍惚穿越到十来年前嘈杂的街边游戏厅。
但也确实如此,这里确实就是按照过去特意打造出来的游戏厅,大厅布满各种十来年前流行的游戏街机,只不过非常干净整齐,因为它只属于陈浔风一个人。
陈浔风似乎已经洗过澡换完衣服,穿了件宽袖口的黑色T恤,此时正斜靠在一张电竞椅里,面无表情的按动着手上的手柄。
陈祯解了手上的表,走过去到陈浔风旁边,偏头看了一眼他,随便的拉开一张凳子坐下。
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陈浔风的手机和半罐冰啤酒,陈浔风面前的屏幕里是过去流行过的一款赛车游戏,小界面上是最早期的3D游戏界面,在现在看起来,其实相当的简略粗糙,甚至能看见机车轮廓上的马赛克。
但陈浔风就喜欢玩这种东西,他对现在流行的各种VR、虚拟模拟或者端游、手游全都没什么兴趣,从小到大,不管是跟陈祯出国还是回国,不管去哪里住在哪,陈浔风的唯一要求都是房子内要设置这样一个游戏厅。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陈祯晚上也喝了点酒,这会他翘着腿仰靠在椅背上,偏头问旁边的陈浔风。
陈浔风的短发半干,几缕额发浅浅遮挡住眉眼,男生的视线放在面前的游戏机屏幕上,手上的动作没停,闻言慢慢回应道:“高一正常的放学时间是下午6点,现在是晚上9点半,哪儿早。”
陈浔风歪卧在座椅里,侧脸被周围炫彩的灯光映成红色,说话间莫名透出股没精打采。
陈祯揉着鼻梁笑一声:“是吗?原来你居然真的知道你们高一的放学时间。”
粗糙的跑车在屏幕里冲过黑白的终点线,陈浔风支起身体,从旁边的篮子里拿了两枚游戏币,往游戏机里填充。
“你小时候,每次不高兴,就往你的游戏厅里面藏,”陈祯说,像是在回忆:“那会你可真皮,我把你往外揪去学校,你还还手跟我打架,那会你还没我腿高呢。”
游戏机屏幕跳出巨大的“3、2、1”倒数,陈浔风已经快速开启下一局,他懒懒扯一下唇:“你17岁的时候腿长能有1米3?”
陈祯笑着抻了抻手臂,推了陈浔风肩膀一把:“所以你今天在这忧郁什么啊?进校一个月,你已经花了我六百万了,混混头头,你现在在这装什么文艺青年?”
陈浔风摁动手柄,带动赛车拐过一个迅疾的弯道,直接甩开旁边的车,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你现在是六中的名誉校董,上次你那秘书不是说你想涉足教育业?我是你工具人,你帮我摆平,我也是你入行的契机。”
陈祯打了个哈欠:“滚蛋,谁知道你冲冠一怒,把你那同学差点打进重症去,那家人但凡闹大点,你外公知道了的话,你就别想在这上学了,老子有什么办法,只能花钱建游泳馆给你摆平。”
这批游戏机是他们暑假搬过来才置办的新机子,陈浔风玩一次就是一次新纪录,一局结束,屏幕上又跳出打破纪录的提示,陈浔风扔了手柄倒回椅子里,他望着天花板上炫彩的灯,想了会,突然出声:“舅,他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陈祯躺在旁边的椅子上,在酒精和舒适温度的催化下,几乎都要睡着,突然被陈浔风这句话闹醒,还没反应过来,躺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问:“谁?”
陈浔风没说话,只是喝了一口酒。
陈祯慢慢才反应过来,懒懒笑了下道:“你那…小同学?”
陈浔风拿过旁边的手机,低低的嗯了一声,他抬手搓了一把头发,另外一只手滑动手机界面,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皱了皱眉才开口:“今天放学,我看到有人尾随他,我找过去,一直找到他家,都没找到人,我给他发短信,我还试着…试着给他打电话了,但是打不通。”
陈祯也皱了皱眉:“你们六中,怎么还会有尾随的情况?”
陈浔风的眼神变深了些,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些人不是我们学校里的,我记住了打头那个人的长相。”
陈祯的神经敏感的一跳,头疼的打断他:“你是去上学,不是去打仗,能不能别天天给老子惹事?”
陈浔风顿了顿,又不着痕迹的绕回先前的话题:“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把我忘了,认不出我来。我有几次…跟他近距离接触,他对我就像是个陌生人,我那个时候甚至觉得,是不是我走的时候,他太小了,就…”陈浔风手臂微抬,像是比了个身高,“就那么点,现在他都这么大了,都已经过去6.7年了,他记不住,所以应该是正常的。”
“但是今天,我很确信,他看见我了,他看的就是我,舅,周霭那个眼神,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看了我好久,要么,就是他没有把我忘了,要么,就是他终于想起来了。”陈浔风将手里的空易拉罐捏扁,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周霭很聪明,跟小时候一样聪明,他记忆力很好。”
陈祯静静看他一眼,笑了下:“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你幼儿园的小伙伴重修友谊?”
陈浔风复又低头,同时垂下眼睫毛,他花了6年才和陈祯搬回来又转到六中,但从入学那天,他在校门口看见周霭起,周霭对他一直都是全然的陌生和冷淡,他从周霭身上感受到了鲜明的抗拒。
陈祯看他沉默,便从座椅里起来,拍了拍陈浔风的肩膀:“我上去睡了,你今天晚上在这里睡?明天早上起得来吗?”
“对了,”陈祯像是想起来什么,停步转回来,陈浔风看向他,陈祯说:“你别他妈再给我惹事了,我问你,那什么尾随的,你真的要替你的小竹马管?”
陈浔风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陈祯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把你塞进名校,你天天上个学反而跟打仗似的,出校门那条路上总有监控吧?那几个人你找方法圈出来,我去帮你处理,如果是熟手,看看能不能送局.子呆两天,你就别再跟老子插手,你还是个学生,能不能规矩点。”
陈浔风看他一眼,没说话。
陈祯瞪他一眼,然后挥挥手往外走:“不准喝酒了,快睡觉。”
周四早上,周霭从后山喂完猫回来,教室里的人依旧不多,昨天晚上下的那场雨不仅没停,还在半夜下大了。
早上过去喂猫,猫猫狗狗都缩在避雨的地方不出来,但周霭桌篓里的那份早饭却没停。
大雨遮蔽日光,四周一片暗沉。
进教室之前,周霭将雨伞挂在走廊,胳膊却突然被人重重一撞,等他反应过来,旁边背着书包的胡成已经朝他扬起一个恶劣的笑,胡成撑臂拦住了周霭的另一侧,说:“死、哑、巴,看见你我突然想起来,班长让我在这周内跟你道歉。”
“那你听好了,我现在跟你道歉,对不起啊,周霭,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愧疚得要死了,我这几天晚上都愧疚得没睡着,我怎么能当着全班分享你的情书呢,哑巴也有春天的,我们正常人应该去理解的。”
周霭整个笼罩在暗调的阴影里,混合着旁边阴暗的天空,安静的像是道影子,没有任何动作。
胡成比周霭高壮,但仍旧恐惧周霭的再次出手,他微微退开,说:“怎么?你又想掐死我吗?”
周霭没有给出回应,只站在原地,用那双黑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像是在观察打量。
胡成再退两步,周霭的嘴唇却突然动了动,像是一个没有完成的笑,浅浅的,一晃而过,像是忍俊不禁。
胡成从来没有在周霭的脸上看到过别的表情,周霭的那个笑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消失了,他只觉得非常诡异。
胡成的心脏突然开始加速跳动,这周他联系了职校的表哥,给表哥展示自己脖子上的掐.痕,告知自己在班里被人欺负的事情。
表哥极其崇尚智商,对一路学习优异的他几乎是言听计从,几句话下来就誓要替他报复周霭,但表哥人也是相当蠢,昨天晚上那么好的机会,几个人却反而被周霭锁到了天台上,淋了大半夜的雨,天亮后,他带着撬锁师傅才找到那处偏僻的老楼。
表哥几个人冻一晚上,早上见到的时候冷得一直发抖,却还反过来安慰他,说这几天会继续去堵周霭,说一定会替他教训周霭,还让他放宽心,说他们按照计划,早就把锅推到了那个嚣张的陈浔风身上。
但此刻面对周霭这双眼睛,胡成心里却突然开始打鼓,周霭的眼睛黑漆漆的,明明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但胡成却诡异的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