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冷静下来后,隐约感到种后怕,如果稍不注意真的发生流血事件,那么整件事情的性质都会大变,周霭还是个残疾的哑巴,王平齐也怕留下话柄,所以当时他接过了学生手里的拖把,重重将那两滴血碾干净,所以就那一次,之后他再没有“打”过周霭。
王平齐陷在回忆里,陈浔风问完好一会,他的表情仍旧维持着怪异的痉挛,他的眼皮也没动,他不回答这个问题。
陈浔风眼瞳更暗,他从王平齐脸上移开视线,垂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出口的声音凉凉的:“王莉莉——”
但他才刚叫出个名字,王平齐就情绪激动的又开始“嗬嗬”,陈浔风看他一眼,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她们学校昨天月考,她作弊被发现了。”
他话音刚落,王平齐又开始在轮椅上挣扎,并且幅度更大。
陈浔风看着他,慢慢说:“王老师现在不在学校里,没人替她做掩护,她被发现是多正常的事,你不用这么激动。”
王平齐疯狂摇头,挣扎的丑态百出,陈浔风只踩着轮椅的滚轮不让他滑走,他将手机屏幕摆在王平齐眼前,说:“这是我送给你们父女俩的见面礼。”
手机屏幕上并列着两张图片,左侧是周霭那年在夏令营里缺勤旷课的处分通告,右侧则是前两天王莉莉的作弊处分通告。
陈浔风放大手机页面,让王平齐可以看清楚照片右下角实验中学盖的公章:“王莉莉背了这种处分,她手上的高校预录取资格,大概是没了。”
王平齐剧烈的挣扎,轮椅在地砖上砸得“哐哐”响,他大睁着眼睛,恶狠狠的瞪向面前的陈浔风,手指的指甲都被他在扶手上蹭断了。
王莉莉有高校的保送名额,只要她再参加两次特定的比赛并且拿到前三,她就能在明年暑假提前获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高二就成为一名大学生。
竞赛生和正常高考的学生走得是两条路,本就不能两者兼顾,她在学校里的正常考试成绩不用保持的太好,所以她完全没有必要为场普通的月考去大费周章的作弊。
所以这就是陈浔风口里的“见面礼”,他轻飘飘两句话,毁了王平齐大半生的心血和未来的所有希望,他疯狂的挣扎,但却连绑住他的绳索都挣不开。
陈浔风关上手机,重新将目光停在王平齐涕唾乱流的脸上,他再次问王平齐:“初中三年,你打过周霭吗?”
王平齐的眼皮惫懒的垂着,完全不动。
陈浔风向后靠在墙壁上,冷悠悠道:“看来我送的礼物,不够让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王平齐慢慢抬起眼皮,看向面前少年冷峻的脸,刚刚保姆带着陈浔风进门,说是他的学生来看他,但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陈浔风的存在,他不认识陈浔风,而如果他曾有陈浔风这样的学生,他不可能记不住。
陈浔风的样貌过于突出,保姆看见他都喜眉笑眼,王平齐看着陈浔风的脸想了很久,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两年前那个叫周霭的哑巴,而这么凑巧,陈浔风居然就是为了那个哑巴而来。
面前的男生说是问他问题,但他的问题只给了一个选择,那就是眨眼表示肯定,没有否认也没有弃权的选项,王平齐看他良久,终于慢慢的、认命般眨了下眼。
陈浔风只给了唯一选项,他应该是已经知道答案的,但在王平齐眨完眼睛以示肯定后,陈浔风的眉心却紧紧的皱了下,他的侧脸无形中紧绷起来。
陈浔风知道问题的答案,但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还是不能接受。
他捏着手机的手攥得很紧,他知道客厅的角落里有监控摄像头,他知道自己现在不可以冲动,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冷静,所以他慢慢的呼出这口气,他问王平齐:“你打了他几次?怎么打的?”
那上午陈浔风问了王平齐许多个必须回答的问题,保姆拎着菜回家时他才从板凳上站起来,离开前他站在王平齐面前,又看了他许久,陈浔风对王平齐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你还是过得太好了。”
他透过窗户看向实验中学绿色的操场,慢慢补充:“学校给你分房发补助、社会给你残障补助金、有保姆给你洗衣做饭、有学生争相上门看望、有领导前后慰问,省级物理名师、市特级教师,你只是提前退休来安享晚年。”陈浔风收回视线看向坐在轮椅上的人,他喉结轻滚,他说:“你凭什么?”
下楼时已经是正午,陈浔风刚出楼梯口,就撞见下课回来的王莉莉,他有王莉莉的照片,他认得她,圆脸、微胖、稀少的几缕刘海和黑框眼镜,王莉莉也在同时看见了陈浔风,女生的脸上有泪和汗,却愣愣的望着他半晌都没挪眼。
陈浔风本想直接就走,却在经过她时停了停脚,他偏头问王莉莉:“你认识周霭吗?”
王莉莉抬臂抹了把脸,她望着与破旧居民楼格格不入的陈浔风,思维短暂凝滞:“…你说什么?”
男生微凉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罕见的耐心重复:“周霭,你认识吗?”
初中三年,班里学生常用外号指代周霭,所以王莉莉这时才想起这个人的存在,她晒红的脸上下意识就浮现出厌恶的表情,她说:“认识。”
她像是找到共同话题,迫切的想留住面前的高瘦男生,与他多说两句话:“他是我初中同学,很…阴.森的一个人,还是个哑巴,人品不好、性格也不好,我们班的人都不怎么喜欢他。”
王莉莉这段时间过得特别狼狈,去年她爸出事那段时间,正是省级物理竞赛考试期间,她首次自己去参加考试,压力影响下,不说拿名次,她都没有冲进决赛,那时她就知道自己完了,她拿到的只是高校的预录取名额,她只是比别人多些优越政策,她仍旧需要不断的去考试去拿奖,才能最终被录取。
去年那场最重要的考试她遭遇滑铁卢,她直接失去了初中夏令营时获得得优越的预录取名额,她不敢告诉她爸爸,只是自己开始去普通班上课。
王莉莉其实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喜欢物理、擅长物理,她好像更喜欢“天才少女”的头衔,更喜欢别人投来的羡艳目光,她从小没妈,在她爸爸瘫痪后,没人再管她,她更加学不明白物理,所以她转去普通版的时候完全没有犹豫,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居然也学不明白普通的理科学科。
现在她读高二,她在年级里的学习成绩并不拔尖,她成了泯然众人的“仲永”,没有人管她,所以她开始自欺欺人的沉迷于网络的虚拟世界,她加了网友,她与很多人聊天,然后她在某个网友的推荐下购买了最前端的“作弊神.器”,初中考试时她爸爸总会在旁边给她提醒,她不觉得作弊是什么严峻的事,所以她在上周考试时用了购买的“作弊神.器”,她被监考老师当场逮到,她被处分“留校察看”,几步之遥,就是劝退。
她过得浑浑噩噩,她过得很不好,她就快要坚持不下去,所以现在突然出现的陈浔风、突然与她搭话的陈浔风,在她眼里就像是言情剧里拯救她的男主角,陈浔风问她一句话,她就迫不及待的与陈浔风交流。
她认识陈浔风身上黑T恤前印的logo,这个奢牌短袖的价位普遍是四五千块,陈浔风是她肉眼所见过最符合她审美的男生,陈浔风已经集中了富、帅、高的特质,所以话落,她小心翼翼的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然后陈浔风再没看她一眼,直接提步走了。
王莉莉追了两步,追上去拽住了陈浔风的手腕:“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你…我可以找你聊天吗?”
她用全身力气扣住陈浔风的手腕,但陈浔风轻松就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王莉莉被惯性力带得狼狈的跌坐在地上,陈浔风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夏日炎热,但陈浔风的声音凉得让人打颤,他说:“你不是已经有我的联系方式?”
王莉莉猝然仰头看陈浔风。
陈浔风慢声提醒她:“你刚从我这里买了考试神器。”
话落,他再没管身后哭闹的女生,头也没回的走了。
今天周五,下午晚上都还有课,陈浔风趁午休时间回班拿了自己的书包,又去宿舍收拾了几本书,然后直接离开了学校。
他回了家,洗完澡后直接下去负一楼的游戏厅,他打开了所有吵闹的游戏机,开了两罐冰啤酒,他看笔记看书刷习题,独自学习到晚上,直到有人“咚咚”敲响了身后的门板,陈浔风才终于抬头,看向端着碗水果朝他走过来的陈祯。
陈祯头发半干,脖子上围着毛巾,在家里穿大T恤和短裤,像个年轻的大学生,他走过来靠在台游戏机子上,他边捻剥了皮的葡萄吃边扫视陈浔风:“我说怎么楼上电表在亮,原来是大哥从学校溜回来了。大哥牛啊,啤酒配数学,你比我会。”陈祯朝陈浔风比了个大拇指:“再给大哥来包中华?”
陈浔风搁下笔,拿过扔在旁边的手机,已经晚上八点半了,他的手机上收到许多未接电话和短信,但他早上发给周霭的消息,仍旧没有被回复。
陈浔风关了手机,往后倒在沙发里,抬手揉了揉眼睛,问陈祯:“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陈祯坐在他面前,闻言翘起了二郎腿:“今天萧医生下班早啊,我把他拐回来过二人世界,你怎么就回来了啊?当灯泡啊。”
陈浔风把腿抻直,搭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陈祯。
陈祯丝毫不被他的表情影响,笑着朝他展示怀里抱着的碗,碗里是五颜六色切好剥皮的水果:“萧医生三好老婆,前天说不让我喝饮料,今天下班回来买几口袋水果,刚给我剥的,洗完澡出来我就吃现成的,儿子,你羡慕吗?”
陈浔风目光淡淡的看着那碗水果,像是在发愣,然后他猝不及防开启新话题:“舅,你去年说去投资搞教育搞校建,你跟市里教育局领导打交道吗?你能帮我约他们出来吃顿饭吗?”
陈祯身体后.倾,眼睛微眯,观察陈浔风的表情:“你这模样,更像是让我帮你约人干架。怎么的?你又犯事儿了?又要让我帮你做慈善当散财童子?”
陈浔风摇摇头:“不是,我这有东西,想递教育局。”
陈祯看他一眼,站起身来,扯了扯陈浔风的衣服:“刚下来的时候,萧医生说五分钟后开饭,走,上去吃饭,边吃边说吧。”
今年物赛初赛的考试定在周六,周霭周五跟着学校去,周天下午大巴车将他们带回学校门口。
周霭本来准备直接回宿舍,但他在车上收到周锐诚给他发的消息,周锐诚说司机在学校门口等他,让他晚上回家吃顿饭。
大巴车停在学校门口,周霭下来就看见家里的车,他偏头看了眼学校的方向,因为是周天下午,学校内外罕见的冷清,除了他们这行学生,只有偶尔经过校门口的路人,周霭转身拉开了轿车的车门。
回去的路上,他靠车窗坐,耳朵里戴着播听力的耳机,他垂眼点开手机上和陈浔风的信息界面,最新两条消息一条是陈浔风问他几点到,一条是他回复大概下午四点半。
周霭关了手机,偏头看窗外徐徐倒退的街景。
晚上餐桌上的人罕见的少,只有他和周锐诚两个人,周锐诚在桌子上吃得不多,更多是在和周霭说话。
他先按照惯例问了几句周霭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又说周霭这次出去考试考得不错,最后像是突然想起来,说这周他出去考试,陈驷流就请了假,不来给他上家教课。
过程里周霭只低头认真吃饭,回应很少。
最后周霭要将碗放下时,周锐诚突然叹了口长长的气,他说:“这两天,你妈在跟我闹别扭,带着你弟弟回娘家了。”
周霭神色不动,只抽了纸巾擦嘴和手,连眼神都没朝周锐诚看,只沉默的下了桌往二楼走。周锐诚坐在原位,看着楼梯上周霭的背影,皱了皱眉,然后重重扔了手里的筷子。
周霭学到十点的时候,去浴室里洗了个澡,洗完澡出来他拿起手机看了眼,对面陈浔风还是没有任何回复,周霭放下手机扭开台灯,正要坐下时,听见旁边的震动,他再次将手机拿起来,这次看见了陈浔风发过来的消息,很简单的两个字:下楼。
周霭透过窗户往楼下看,外面的路灯规律的亮成光路,他没看到陈浔风的身影,但他并没太犹豫,还是拿了手机往外走。
经过书房时,他看见门缝里透出来的光,周锐诚在里面,周霭无声的下了楼往外走,但几乎是他刚将大门门板拉开的瞬间,他的手腕就被人从外面握住了。
周霭没有猜,就知道外面的人是陈浔风,他没挣扎,顺着陈浔风的力道出去,并顺手将门板在身后关好,他在楼上没看到人,大概是因为陈浔风就靠在他们家大门上等他。
陈浔风身上带着酒气,两个人还没靠近时周霭就闻到,他捏着周霭的手有些发烫,刚把周霭拉出去,他就搂上周霭的腰要把脸往他的脖子里面藏,周霭扶着陈浔风的额头将他的头撑起来,他朝陈浔风比了句手语:换个地方。
别墅的外墙上牵了面蔷薇花,正是花开的季节,周霭背抵着这面墙,面前站着陈浔风,头顶和身边全是红粉的花,他打着手语问陈浔风:你喝酒了?
陈浔风一条手臂紧紧搂着他的后背,正低头直勾勾的看着他,他的脸色是不正常的卡白,但他反应很快,周霭问完,他就朝周霭点点头,出口的声音有点酒后的干,他说:“下午跟我舅去了个应酬,比预计结束的晚,所以没看到你消息。”
话说完,他就叫周霭的名字:“周霭。”
周霭抬头观察着他的脸色,抬手以手背贴了贴陈浔风的脖颈,感受他发热的温度。
周霭似乎没接他的眼神,所以陈浔风继续在头顶上方叫他的名字:“周霭。”
周霭终于看向他的眼睛,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别墅的院门口有两盏装饰用的路灯,光亮浅淡的斜着散过来,洒在陈浔风的后背上,两个人在晦暗的光影里对视,刚对上眼神的那刻,陈浔风突然低头,以自己的嘴唇准确无误的贴上了周霭的。
他的话音模糊的从两人的唇间传出来,他说:“太想你了。”
第57章
最开始两个人只是安静的触碰,他们都没有闭眼睛,陈浔风比周霭高,他站在外侧,把光都挡完了,周霭睁着眼睛,只能看进陈浔风黑色的瞳仁里。
他的手还搁在陈浔风颈间,陈浔风喝了酒又跑来周霭家楼下,现在他身上的温度很高,那热度渐渐影响到周霭,周霭也开始觉得热了。
亲密是种由喜欢滋生的本能,但在这之前,不可能有人去教他们要如何做,没有人教他们该如何拉手、该如何去拥抱和贴近,所以他们不知道两个人相拥时可以偏头去听对方心跳,他们也不知道接吻的时候应该闭上眼睛。
光线那样黯淡,他们却在黑暗中对视,互相以视线描摹对方的脸。
周霭靠在墙面上,他觉得越来越热了,他放在陈浔风颈间的手轻轻动了动,然后陈浔风抬手抓住了他,陈浔风将周霭那只手往他自己的脖子后放,周霭的手顺着陈浔风的动作挂上了他的后颈,陈浔风低着头,后颈的颈骨微凸,周霭的手指就摸在陈浔风的几节颈骨上。
陈浔风揽在周霭后背的那条手臂微紧,他的手掌滑向周霭的后脑勺,微用力去揉蹭周霭半干的短发,两个人的牙齿在摩擦间碰了下,有轻轻的脆响,然后周霭尝到了酒液的麦芽香。
周霭的思绪有些乱,他在这瞬间想起了去年冬天,他们站在五教楼的天台上吹风,他从陈浔风那里喝了第一口酒,那口酒苦涩又冰人骨头,但此刻他尝到的麦芽香却烫人。
没过太久,他放在陈浔风后颈上的手渐渐开始发软,不受控的要往下坠,他的手指向后摸索着,抓住了陈浔风衣服的领边。
过程里,他们始终睁着眼睛看彼此,周霭看见陈浔风额角的那滴汗,那滴汗像是落在他眼睛里,将周霭的睫毛都打湿了,周霭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在他快要看不清楚陈浔风时,他们终于分开。
两个人分开的那刻,有风从他们身后路过,头顶的蔷薇花叶在风里摇得簌簌作响,周霭终于可以呼吸,他仰着头靠在后方的墙壁上,陈浔风吻在他喉结上。
周霭在此刻再次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蔷薇花的味道,他垂着眼皮,看向陈浔风被自己扯皱的后衣领。
陈浔风从酒桌上跑过来,周霭刚从浴室里出来,两个人
身上都没带纸巾,所以陈浔风用自己的手给周霭擦脸,擦完后他用指腹蹭了蹭周霭的额角,摸到他微潮的发根。
陈浔风的酒意像是传到了周霭身上,所以他的声音比刚刚见面时冷静许多,他问周霭:“热吗?”
周霭轻点了下头。
陈浔风拉着周霭顺着路往前面走,最后他们停在某个开阔的路口,几条平直的人行道在路口.交叉,风从几个方向来,将他们的衣服吹得膨起来,周霭的白色体恤都飘荡起浅浅的波浪。
陈浔风捏了周霭的手腕,摇着手腕轻声问他:“复赛是稳的?”
周霭安安静静的,但看着陈浔风的眼睛轻轻弯了弯,里面藏了点笑。
路口驻着颗路灯,陈浔风背靠着细细的灯柱,周霭立在他面前,灯光从上而来,泼洒在两个人身上,光亮下,周霭看着他的眼睛很黑,嘴唇比往常红,耳廓也染着圈艳色。
陈浔风抬手去揉周霭的耳朵,笑着问他:“高兴?”
周霭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陈浔风的手腕。
陈浔风挑眉:“因为我高兴?”
周霭从陈浔风那里抽回手,他站在陈浔风面前,对面前的人慢慢打了句手语:我看到你,开心。
打完这句话,周霭的唇角轻轻勾了勾,很浅的弧度。
上个周在学校里,两个人各自忙碌在学习上,他们一如既往的在每天早晨就分开,很晚很晚才能见面,他们都各自坚持着那个问题不退步,所以就算待在一处时,他们的交流也不多,陈浔风的情绪低落,周霭则更沉默,周五早上周霭出去考试前,他们都还维持着那种不冷不热的状态。
不是吵架、不是闹别扭、更不是生气,只是他们太心疼彼此,所以他们都在钻牛角尖,他们都不愿意退让。
分开这几天,周霭在外地准备考试,陈浔风则独自窝在家里学习,他们的短信交流都不及时,两个人的信息之间总隔着时差,发过去的消息总是隔着几个小时才能收到对方的回复。
直到他们刚刚的见面,直到见面就开始的拥抱,两个人都很热,但他们却凑得更近。
周霭打完那句话,陈浔风望着他看了许久,最后他重新捏住周霭的手腕,他慢慢摇着周霭的手腕,出口的声音是
酒后的干哑,他问周霭:“今天晚上不回学校了?”
周霭轻点了下头,他抬起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给陈浔风看,上面的时间已经走到11点了。
然后他又垂下眼睫,看向手机和他的手掌之间,那里夹着张红色的长方形厚纸片,纸片外皮是塑封的,他示意陈浔风取走那张塑封纸片。
“这是什么?”陈浔风将东西抽走,举在灯光下照了照,红色的纸片有些旧,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周霭打开手机,单手在备忘录上打字,然后给陈浔风看:平安符。
陈浔风看着周霭,眉心轻挑。
周霭在第二行补充解释:出去考试的路上经过寺庙,老师带我们上香,我给你求的。
老师们也偶有迷信,那天上午车经过某座正在开坛的山寺时,他们让司机停了车,然后带学生顺便上了趟山,去寺庙祈福求愿此次考试顺利。
当时周霭站在山顶,身边红绸随风飘荡,诵经声断续不消,跟他同行的有许多都是高三的学生,他们的成败就在这次,所以他们诚心闭目,低头念念有词,只愿此次考试旗开得胜。
那天的最后周霭跪在大殿巨大的佛像前,他的鼻腔里全是香灰燃过的沉重味道,钟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进他耳朵里,他17岁了,却是第一次给佛祖敬香,他跪地许久,叩首低头,只祈愿佛祖保佑陈浔风一生平安。
在山上周霭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捐作了香火,他不想再看见陈浔风身上的血、不想听见他从什么高架桥上跌下去、也不想他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他愿意唯心主义的去相信给陈浔风算命的先生,他愿意相信佛祖,他不是个贪心的人,他不会求佛祖保佑自己任何,他只祈愿佛祖的圣光可以洒到陈浔风身上。
红色的纸片并不大,陈浔风看了许久,然后他收拢手指说:“好,我会收好。”
他揉着周霭的手腕问他:“你自己的呢?你给自己求了吗?”
周霭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垂眼在备忘录里打字:很晚了,回去睡了。
陈浔风看见那句话,不仅没放手,还反将周霭拉近了,他托着周霭的脸抬起来,两个人凑很近对视,他已经是肯定的语气了,他说:“你没给你自己求。”
周霭睁着眼睛,不避开他的视线,但也没有任何回应。
陈浔风低声说话,语调轻轻的:“你把你的愿望许给我了。”
两个人在灯光下安静的相看,周霭沉默着,什么都不再解释,陈浔风看着他的眼睛,只在他黑色的瞳仁里看见头顶灯光的倒影,除此之外,干净的什么都没有,最后陈浔风是先放了手,他长长的吐出口气,后退两步重新靠在灯柱上,他对周霭说:“回去吧,不然再等会,我就不想你走了。”
周霭却突然轻皱了下眉,他上前两步,拉起陈浔风的手臂,借着灯光,两个人看见陈浔风手臂上零星的红点,稀稀拉拉的遍布整条胳膊,看起来已经有些严重了。
周霭抬手问他:过敏?
陈浔风想到什么,抬头往头顶的灯盏上看了看,然后慢慢的吐出句脏话:“不是过敏,周霭你看,苍蝇。”
周霭顺着他的话抬头,看向陈浔风头顶白色的灯罩,灯罩外围了圈密集的蚊虫,并且正在耀武扬威的盘旋乱窜。
周霭将陈浔风往后拉了两步,拉离灯盏,问他:痒吗?
陈浔风自己感受了下说:“刚刚没感觉,现在有点。”他抬手扶住周霭的肩膀,带着人往前走:“没事,我等会回去冲冲凉水。”
“你被咬了吗?看看?”陈浔风边走边打开了手机电筒,往周霭胳膊和脖子上照。
他没在周霭身上照出苍蝇叮咬的红点,却在他脖子上照出两道显眼的红痕,两道红痕就在周霭的锁骨上边,不高不低的位置,短袖的领口稍大些,就容易露出来。
陈浔风的手指停在他脖子上就没再动,周霭有些疑惑的偏头看向他。
陈浔风看着周霭,眼睛眨了眨,他声音挺轻,意有所指似的:“霭霭,明天穿校服。”
夏季校服的领口是polo衫的样式,比正常的短袖领口都更高、更小,周霭听见后顿了顿,然后抬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摸,陈浔风带着他的手指挪了挪位置:“这里。”
陈浔风摩挲着他颈间的痕迹问:“有感觉吗?痛吗?”
亲吻不会痛,周霭也没有明显的感觉,他轻摇了下头,陈浔风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下次我会小心。”
周霭淡淡看他一眼,将手上的手机屏幕拿到他眼前,给陈浔风看自己刚刚打下的字:回去用肥皂水洗。
周霭接得还是陈浔风前面那几句话,刚刚两个人在看陈浔风手上被蚊虫叮咬出来的红点,陈浔风说等会回去用凉水冲手臂。
这会陈浔风看着屏幕动了动手臂,然后点头,啧了声:“好,现在好像是有点痒了。”
陈浔风将周霭送到别墅的院门口,这次周霭让陈浔风先走,他等在蔷薇花墙下看陈浔风走远,正要推开大门时,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周霭。”
周霭应声回头,陈浔风是跑过来的,他停脚在周霭后方的两步之距,正喘.着气在月光下笑,他说:“忘了问你,这次考试,到底怎么样啊?”
夜越深,温度越低,吹过他们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
陈浔风就站在他面前,周霭望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低头拿手机给他发了消息。
陈浔风在同时拿起来手机看,十来秒后,他笑了声:“好厉害,现在就已经考到第二名了。”
“你他妈的在看什么呢?”宋明毅边擦汗边坐下在陈浔风旁边。
下午五点多,夕阳的光很盛,毫不吝啬的铺满整个操场,陈浔风刚下球场,随便的就坐在场边的软胶地面上,他低头在看手机,身上是件黑色的无袖背心,露出来的两条手臂崩着明晰的肌肉线条,还没从刚刚的运动状态里放松恢复。
陈浔风没遮没掩,宋明毅就凑头过去看了眼:“…王平齐…教师…解职?这老师也不是我们学校的啊,是实验的,你看这个看这么认真做什么?”宋明毅正要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却突然顿了顿,他偏头试探般问陈浔风:“我记得…周霭初中就是实验的?”
陈浔风终于从手机上移开视线,抬起头来看向宋明毅。
“陈浔风,你过来下。”宋明毅突然从地面站起来,示意陈浔风跟他走。
陈浔风没动,只微抬头淡淡的看着他,问:“有事?”
宋明毅神色微敛,点头道:“有。”
看着宋明毅不像是开玩笑的嬉笑表情,陈浔风才收了手机站起身来。
两个人走到操场的防护栏边,这里来往的学生少了许多,陈浔风率先停脚,他后背松松靠着绿色的网格,问面前的人:“什么事?”
宋明毅沉默了下,只蹙眉看着陈浔风,像是在犹豫。
陈浔风的脚慢慢碾着颗地上的碎石,夕阳的光刺得他眼睛微眯,他催促宋明毅:“有话你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