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逸听得面上有些呆愣,半晌才道:“什么?父皇的意思是,国子监之事,是有人设计儿臣不成……书信,什么书信?”
潜华帝冷哼一声,从案上抽起几封拆过的信,递给了青岩,道:“叫他自己看。”
青岩捧了那信上前递给闻逸,闻逸趴着抽出一封看了两行,便脸色剧变,抬头道:“父皇……这……这信绝不是儿臣写的,这……这是有人伪造儿臣的笔迹,儿臣……儿臣自父皇上次训诫之后,就再也未和河阳郡王通过书信了,更不要提这信里这些……这些混帐话,先德王是自己谋逆,父皇网开一面,才饶了他一命,儿臣怎会替他开脱?儿臣就是再混账不孝,也不会如此糊涂啊父皇!”
潜华帝冷道:“朕岂能不知,若朕真信了这信里的东西,就算你是朕的儿子,朕也必不容你,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
闻逸闻言打了个寒噤,半晌才小声道:“父皇英明,这陷害儿臣的人,定是……定是……”
他说到这里,倒是后知后觉的敏感了一回,没把那名字真脱之于口。
潜华帝没接他这话茬,只道:“这书信虽是假的,但你从前勾结河阳郡王却是真的,又有如今国子监之事,你的死罪可免,活罪却也难逃,否则将来无论是朕,还是继任新君,都堵不住天下读书人悠悠之口,倘若因你而再生当年太皇帝时,文熙逆案一般之事,你这一条命百死也难赎其罪,朕亦无法面对列祖列宗。”
闻逸听出他话里没有半点通融余地,似乎这才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和潜华帝的决情,脸上血色渐渐退了,嘴唇颤了颤,道:“父皇……父皇要怎么处置儿臣?父皇要削了儿臣的爵位,叫儿臣去偏远之地就藩么?还是……还是将儿臣圈禁……”
潜华帝冷笑一声,道:“就藩?放你出去,又在封地上兴风作浪,私底下传扬不利你弟弟的邪说歪论,再等你招兵买马,拥兵自重,将来攻讦你弟弟,做个乱臣贼子么?”
闻逸被他戳破心事,脸色一白,喏喏道:“儿臣……儿臣不敢。”
潜华帝道:“你是朕的儿子,你敢不敢,朕心里比你清楚。”
“你只有两条路。”潜华帝道,“其一,废为庶人,朕会把安王府留给你,保你余生富贵,将来传位新君时,也会留下诏书,不叫新君登基后为难你,保你一家平安。”
闻逸怔愣片刻,便立刻道:“那……那其二呢?”
潜华帝道:“其二,朕会保留你亲王的爵位,但一应食邑俸禄,悉数折半,朕不会给你封地,你身上伤势一好,便即刻离京,发还关陇老家守皇陵,从此往后,除了万寿节朕有诏令,你与王妃、膝下儿女,皆不得离开关陇半步,否则视同谋逆。”
闻逸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春凳上翻下身来,也不再顾伤势,膝行着爬到御阶下,哭求道:“父皇,您不能这么心狠,儿臣是您的亲子,大哥当年再有不好,您不是也没有削他的爵么,如何忍心将儿子废为庶人?儿子和王妃、小县主……以后如何见人?儿臣知错了,求求父皇宽恕……”
潜华帝闭了目,似乎是不愿看他这副狼狈模样,只道:“你既舍不得亲王之位,就回关陇去,朕又不是没给你第二条路。”
闻逸道:“可那样……儿臣若想见父皇母后一面,岂非难如登天,父皇,您就如此心狠吗?”
潜华帝似乎听到什么可笑之话一般,从御座上站起身来,踱到闻逸面前,高高在上,低头看着儿子道:“朕心狠?”
“你真愚不可及,岂不知朕给你这两条路,正是为着保全你的性命。”
闻逸一愣,有些没听懂他这话,虽觉得话中似乎意有所指,但心绪慌乱之中,却也不及深想,只是见潜华帝走进,便抓了他的裤腿继续哭道:“父皇,儿臣求求您息怒,就网开一面,饶儿子一命吧,儿子以后行事一定谨慎,再说……再说父皇既然也知道,国子监之事是有人设计儿臣,那些书信,也是有人构陷儿臣,儿臣清白无辜之身,父皇为何如此重罚?”
“清白无辜?”潜华帝冷笑一声,“朕问你,上个月廿七,你在见谁?”
闻逸被问得呆了呆,却没答话。
潜华帝继续道:“朕再问你,你为何与那几个监生大打出手?”
闻逸脸色有些不好看,仍未答话。
潜华帝道:“你不敢答,朕来替你答。”
“你在忙着见你的好舅舅,对也不对?朕来猜猜,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多半是抱怨朕寡恩,宁肯封了修平侯,也不肯复他齐家靖国公的爵位,对不对?”
闻逸不想他竟然只随口一猜,便猜了个准,素日里潜华帝一贯教养皇子们,不可与外家过从甚密,他当面被揭穿,脸上难免有些过不去,终于没脸再狡辩了。
潜华帝见状冷笑一声,道:“蠢货,你舅舅是不是奉承、胡吹你几句,说你比你四弟有才干、得民心,再扔两句模棱两可的漂亮话,便哄得你沾沾自喜,对储位想入非非?你以为你的好舅舅当真看重你,大过你四弟么,你怎么就不想想,他这些话会跟你说,难道就不会同太子,同你五弟说?为何最后只有你生出事来?你竟然还有脸和朕说什么清白无辜?”
“你该庆幸才是,若无国子监之事,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勾连朝臣写联名折子,劝朕给你的好舅舅复了他家的国公爵位了?朕只怕你一片苦心,也讨好不了你那好舅舅,最后反倒给他人做嫁衣呢!”
闻逸被他数落的面色灰败,再反驳不出一个字来。
潜华帝道:“你既然选不出来,朕便替你选,你就留了爵位,回关陇老家去吧,也不至于做个庶人,如此……算是全了朕与你的父子之情。”
“送安王回去。”
青岩朝两个抬着春凳进来的内侍使了个眼色,两人见状,便上去搀了闻逸趴回春凳上,这才抬着他出去了。
闻逸就这么被抬出去,也再没说出什么来。
潜华帝坐在御座上,有些疲倦似的闭了闭眼,良久才道:“诏书……你依着方才朕说的改了吧,朕不想再看。”
青岩道:“是。”
很快发安王回关陇皇陵的旨意,由司礼监批了红,又自文渊阁下了,朝臣闻之,倒是都纷纷称颂起皇帝不徇私情,大义灭亲来,除了几个昔日支持安王的,有些不甘心,试图替他求情几次均无果后,安王回关陇守皇陵的事,就这么成了定局。
安王动身离京那日,齐皇后竟亲自出宫去送了。
她从前处事一贯淡然,哪怕是亲生儿子受罚,也从来不对潜华帝的处置多说半句,如今倒是少见的情绪外露,亲自给闻逸一家添置了足足两车路上的穿用物什,闻逸离京之时,她拉着儿子的手叮嘱他路上小心,到了关陇要叫人传信回京保平安,半点没提、也没责怪闻逸犯错之事,倒是让人感受到了这位早年一贯精明、手腕又极其果决的皇后难得一见的爱子之情来。
连青岩出宫去和商大伴说起此事的时候,商有鉴坐在院子里盘着手里的佛珠,听了皇后的反应,也啧啧称奇,最后叹道:“天底下哪有人能心狠一辈子的呢?”
青岩一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商大伴,一边垂着眼道:“师父说的是,只是徒儿想着,就算年纪大了心软,当初毕竟也是心狠过的,咬过人的畜生……就是改吃了素,嘴里的人血也是擦不干净的。”
商有鉴从未听他说过这种话,当即有些变了脸色,好在想起这是自己的私宅,除了小徒儿和自己也没有别人,几个伺候的丫头眼下幸好也都不在,这才松了口气,却是打量着青岩低声道:“怎么好好的说这种犯忌讳的话?你如今什么身份?就是心里想着,嘴上也不能浑说,你可庆幸是在咱家这里,怎么?可是皇后娘娘在宫里给你气受了?”
青岩笑了笑,道:“那倒不曾,皇后娘娘是何等精明人物,怎会得罪万岁身边的人?只是想起些旧事罢了。”
商有鉴听了一愣,以为他说的是漱石,心里倒是觉得不足为怪起来,毕竟他这徒儿,虽不如漱雪漱青和漱石是打小的情分,可却是个心软好管闲事的,会因为漱石对皇后起些怨怼之心,倒也不足为奇。
商有鉴叹了一声,道:“人的命,天注定,主子终究是主子,奴婢永远是奴婢,咱们就是命比纸薄,那又能怎么办呢?漱石当初也是太不清醒了,没有大殿下,也有二三四五殿下,没有皇后,也有贵妃、宸妃,事已至此,再怎么怨也是无用的,日子总得过下去。”
青岩道:“师父说的是,不知漱石如今在皇庄可好?”
商有鉴笑了笑,道:“咱家正要和你说这个呢,前些天咱家去瞧他,他在庄子里认了个义弟,咱家瞧着是个憨厚老实的,待他甚好,事事照应着,如今他那义弟和媳妇生了个胖小子,虎头虎脑,十分机灵,漱石当初挨了板子后,腿脚落了毛病,近些年来,渐渐也没法下地干活了,正好替他义弟弟妹照看孩儿,咱家看他倒是乐在其中,精神头好了不少,竟比你这宫里的御前提领太监,还要快活自在些了。”
青岩听了,有些意外,却想起当初漱石在夜色里跟他吐露心事的哀然模样来。
听师父的话,漱石如今似乎是已经走出来了。
也好,也好……
毕竟也这么些年了……人总要活着,日子也总得过下去。
前尘往事,忘了也好……走出来了,终归是好事。
青岩摸了摸身上,一时却没摸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后从腰上解下一块他之前出宫在市集上无意中看中买下的翡翠镂花坠子,这坠子他已带了一阵时日,算是他为数不多常佩带的小玩意,递过了道:“这东西烦请师父交给漱石,就说是我补给孩子的满月礼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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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国事为重
商有鉴收了那坠子,在手里把玩了两下,笑道:“这坠儿甚别致,你的眼光倒是向来不错的,也真怪了,平素分明见你不爱这些,又不像漱雪似的喜欢打扮,偏偏你挑起这些挂件赏玩、品鉴个书画什么的,还总有些门道,也无怪圣上现如今事事都爱带着你了。”
青岩道:“圣上心中最倚重的,终究还是师父,徒儿不过是于这些奇技淫巧上讨好罢了。”
商有鉴叹了一声,道:“倒也未见得,如今咱家人老了,手脚不如从前麻利,眼力见也不比当年,焉知万岁心里……是不是早就厌了咱家了,如今出来了也好,省的将来再有个什么不是的,被发落了,反倒伤了情分。”
他说着,却是想起一事,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有件事,咱家早想跟你说,只是先前在宫里一直没寻到机会,眼下正好跟你打个招呼。”
青岩见他这副模样,心知商有鉴要说的事多半不寻常,正了色道:“不知是什么事?”
商有鉴顿了顿,道:“你可知道九门差查院?”
青岩一愣,道:“略有耳闻,只是……不是说先帝时,便已被遣散了么,徒儿前些日子还自西宫从前差查院那院子外经过,里面草都快长两丈高了,难道……”
他语及此处,却想起这些日子潜华帝的所作所为,面色忽然一变。
商有鉴见他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道:“不错,九门差查院,如今还在万岁手底下办差,只是外人都以为已经散了罢了。”
“咱家也是前些日子才发觉此事,九门差查院自太|祖皇帝年间,便已经有了,到先帝在位时,院使隗江深得先帝信重,权倾一时,差查院上只听命于天子,下却握有监察百官之权,隗江对先帝虽然忠心,也的确强干,但他大权在握久了,难免渐渐失了分寸,当时百姓闻差查院之名,无不色变,院卫走马于街,行人见了俱是退避奔逃,朝中群臣闻隗江之名,也是恨之入骨,巴不得生啖其肉。”
“后来先帝顶不住臣子们死谏,还是将隗江正法处死了,又遣散了差查院,此事才算罢了,当时隗江有个义子,名叫江勖的,咱家本以为他当年也跟着隗江一起死了,前些日子,才发现江勖不仅还活着,如今替万岁暗地里领着差查院的,便正是他。”
青岩沉默了半晌,道:“既如此,恐怕替万岁去翻查了安王府书房的,就是此人了。”
商有鉴点了点头,道:“如今万岁疑心重,你在万岁身边当差,又是这般打眼的位置,即便没人想害你,也有一千个人惦记着你这位置的便宜之处,盼着拉拢、拖你下水,你需得时刻记得,你只有万岁一个主子,千万不可与大臣私下结交,凭他们说出花来,也别信半个字,皇子王爷们,更是如此,七殿下那边……你若能断了,最好也同他断了来往,省的让差查院揪住什么小辫子,将来被皇上怪罪。”
青岩道:“徒儿省得了,多谢师父提点。”
回去的路上,青岩想着这事,心里不免有些发寒。
还好有师父提点——
他一向知道隔墙有耳这个道理,所以这些年来,对于自己最致命的秘密……也就是曾今的另一个身份,几乎捂得密不透风,除了闻楚,没有第三个人察觉,可是除此之外,他私下里的经营、在江南的布置、和漕帮的关系……如此种种,千丝万缕,究竟有多少已经落入了潜华帝眼里?
好在……好在宫中内侍利用职权之便,偷偷在宫外牟利,也并不罕见,就算潜华帝发觉了,未必会往别的方向多心,多半只会以为他不过是借机捞了一笔罢了。
他想到这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红雀那头,恐怕得提醒一下,叫他暂时先不要再和驿站的人联系了。
回了宫后,青岩先去了趟养心殿。
潜华帝不在,留在养心殿的内侍说皇帝带着几个娘娘去飞鸾殿了,薛公公也跟着一道伺候去了。
倒是有个司礼监的小内侍,已经候在殿门前,看样子等他回宫许久了,一见了他,便请他赶紧往司礼监去。
青岩问了,才知道原来这两日潜华帝未曾批复折子,眼下临近年关,一堆事等着皇帝处理,养心殿这头不给答复,连带着文安阁也没法安排六部百官展开工作,几位老阁臣无法,只好去催司礼监。
然而司礼监又能怎么样?
司礼监分门别类整理好的折子,早上是怎么送进御书房的,入了夜便又怎么原模原样的被送回来,三日下来,足足累积了十几摞。
虽说秉笔太监有带皇帝批红之权,然而从前朝务毕竟大部分都是潜华帝亲力亲为,他们虽说是秉笔,却也只代为处理一些例行的公事,忽然之间这般全数抛给他们,他们一时半会又哪里处理得完?
何况也并不是什么折子,司礼监都能代皇帝回复的,还有许多大事,需要潜华帝亲自示下,才能批复。
譬如已秘密阁议了许久的削藩章程——
依着原定的计划,朝廷会在年前发兵,趁着过年各处松懈,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眼下战机已至,只等着皇帝一声令下,定下主将了。
这种大事,谁又敢代皇帝拿主意?
青岩跟着小内侍刚一到司礼监,迈进门槛,便被众人上前围住了,一个身材圆胖、面容白净,穿着赤色交领、胸前绣了白鹇补子的,正是秉笔太监丁愉,上了前便一把抓着他苦着脸道:“哎呦我的小谢公公,你可算回来了,你说你什么时候出宫去不好?非得这个节骨眼上出去,昨儿个一夜里,我们仨可都没睡过囫囵觉,急都快急死了,眼下万岁不肯见咱们,几位老大人那头一天三趟的催,商爷爷不管事,何爷爷又病着,咱们现下可求谁去?你倒快想个法子,劝劝万岁啊!”
青岩道:“几位公公都是司礼监的老人了,连你们都劝不动万岁,难道我便能劝动么?还是把咱们能处理的折子,先都复了吧。”
丁愉唉声叹气道:“你说的轻巧,眼下近年关了,都是大事,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复了的?再说好些事儿,咱们以前都没处理过,万一出个什么差错,谁担待的起?”
青岩只道:“公公别急,我先看看。”
他语罢便在长桌前坐了下来,瞧那架势,竟然是真的要一本一本的翻看处理,丁愉还要劝说,却被旁边郑翊、左通两位秉笔拉住,朝他使了个眼色。
左通斜眼瞥了那凝神翻看折子的年轻内侍一眼,低哼了一声道:“不信邪,让他看就是了,看到天黑也看不完。”
因三人中,潜华帝倚重郑翊多些,他们三人从前一般也以郑翊为首,因此丁愉听了左通的话,并没有回答,而是去打量郑翊神色,却见竟然连郑翊也没说什么,瞧这样子,竟是默许了左通的话。
其实郑翊倒并不是和左通一般,想看这位小谢公公的笑话,他和养心殿来往多些,因此和青岩打过的交道,也远多于另外两人,心知这位小谢公公年纪虽轻,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他既已有了主意,他们劝他……恐怕也不比劝皇帝容易,事已至此,倒不如静观其变,瞧瞧他究竟有什么法子。
左通看笑话的算盘落了空。
青岩动作极快,每个折子几乎都只看一遍,思忖片刻,便能立刻提笔蘸了朱砂批复,都是国家大事,他一个宦官替天子批复处置,竟能冷静果决、毫不犹豫——
准了的,譬如云南请旨新修国子监府学三处,他能笔落成文,把具体如何实施,上下几层各自负什么责、出什么力安排的清楚明白;
没准的,譬如工部、户部呈上今年开销的核算折子,他能一眼看出哪里有错漏之处,圈了打回去叫工部、户部重新核算。
郑翊、丁愉、左通三人最初还只是在边上看着,然而等青岩飞快的批完了一摞以后,三人一一翻看他批复过的折子,发觉竟然全无可以指摘的错漏之处。
需知他们都是在司礼监当差了少说十几二十年的老人了,平素就是潜华帝亲自处理,也未必能做到这样几乎完全不需要修改更正,他们越看,便越不约而同的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看到最后,三人面面相觑,就连本来对谢青岩心里有些嫉恨的左通,也心服口服,脑海里也只剩下了两个字——
谢青岩……如今不过也才二十几岁啊。
到天昏时,青岩已经把十几摞折子全数批复完了,他腰背有些发酸,正要站起身来,旁边却有人递过了一盏茶,青岩微微一怔,抬起头来,却见郑秉笔正满面笑容的看着他道:“小谢公公辛苦了,快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对方比他资历深的多,青岩觉得叫郑秉笔给自己奉茶有些不合规矩,犹豫了片刻,才接了过来,道:“多谢郑公公。”
他浅浅喝了一口,才站起身道:“三位公公再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改的?等改过了,便送去文安阁给几位老大人复核吧,至于这两个削藩的和处置浙江倭乱的折子,恐怕还得等皇上亲自处置。”
丁愉道:“哪里要改?方才小谢公公忙着时,我们都已经看过了,都很妥当,没什么要改的,只是……恰恰是这两个削藩折子,和浙江倭乱的事最耽搁不得啊。”
语罢叹了叹道:“也不知皇上现下心情好些了没有?”
郑翊道:“为今之计,只有请小谢公公回去,再劝劝皇上以国事为重了。”
青岩垂目沉吟了片刻,道:“万岁的脾气,他若不想,只怕旁人再怎么劝也是无用的,我倒有个法子,咱们只要去求了另一位主子来拿主意,万岁便一定会过问朝务了。”
丁愉喜道:“果真?有这么个救星,你怎么不早说?”
连左通也忍不住问道:“是哪位主子?皇后娘娘吗,可我听闻皇后娘娘如今和万岁……”
青岩摇了摇头,道:“因为这个人不能由我去求,也不能三位公公去请,否则将来万岁知道了,咱们几个恐怕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丁愉急道:“快别卖关子了,你说的究竟是谁?”
青岩笑了笑,道:“是太后娘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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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睚眦必报
“太后娘娘?”丁愉挑高了眉道,“你可不是开玩笑吧,太后娘娘都已经不管事多少年了?找她老人家,皇上就能……”
说到这里,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打住了。
的确,王太后已经不管事多年了。
可当初先帝在时,太后帮着先帝料理朝政二十年,且新君登基后,朝局未稳,那时太后和摄政王一内一外,共同辅佐新君,也垂帘听政过一阵时日的,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便帮着新君肃清了新旧两朝交替后各处兴起的叛军,若论起政|治手腕,王太后虽是个妇道人家,却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能力。
但还有一点最关键的,郑、丁、左三人或许意识不到——
青岩心中却很清楚。
潜华帝疑心重,当初朝局安稳后没几年,应王被鸟尽弓藏,曾经垂帘听政过的王太后和她背后的陵川王氏,又何尝没有被潜华帝防备?
只看这么多年过去,王老太爷之后,王家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后辈子侄,几乎都是些品衔虚高却没实权的位置,便可见一斑。
不管王太后有无此心,太后若再度掌权,摄问朝政,便会有将皇帝架空的可能性,以潜华帝的性子,是断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的。
郑翊犹疑了片刻,道:“这倒也算个法子,太后娘娘虽一贯不问庶务,但她老人家是最以大局为重的,若她肯开口劝劝皇上,兴许能管用,但这告状的事儿咱们却不能干,由谁来好呢?”
青岩没去矫正他的说法,真正能让潜华帝忌惮的是太后干政,而不是劝说,他只是就着郑翊的话头继续道:“此事内宦不能做,但大臣却可以。”
三人一愣,面面相觑。
“你是说……阁臣?”
青岩笑了笑,点了头。
翌日清晨,周家老夫人与几个上了年纪有诰命的夫人一齐进宫了一趟,说是给太后请安,慈安宫难得热闹了一回,听说太后特命人摆了个小宴招待众命妇,宴散了后,没到午时,太后便亲自去文安阁了。
果然潜华帝本要用了午膳后小憩片刻的,一听了这个消息,连饭也没用,就匆匆带着青岩、漱青往文安阁去了。
刚一进了文安阁,便见几个老阁臣都坐着,正在用吃食,太后端坐上首,一个大宫女正跪着替她捶腿,王太后把玩着一串佛珠,正笑着和几个老臣闲谈,瞧这样子,倒不似是在商议朝政。
潜华帝进门见此情景,也不知是不是松了口气,脸上挂了笑容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又道:“母后久不出宫走动,怎么今日忽然有兴致到文安阁来了,可是咳嗽的毛病好些了吗?”
王太后脸上笑容甚淡,瞧着端庄而雍容,抬了抬手道:“还是老样子,只要不在春天,咳得倒也没那么厉害,皇帝坐吧。”
潜华帝这才在王太后身旁坐了,王太后道:“今日来这儿,也是几个命妇入宫给哀家请安,哀家听周老夫人提起,如今年下事忙,老大人一日有八九个时辰在文安阁里当差,还忙不完,唉,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腿脚不便,身上小毛病又多,这个哀家知道,所以就吩咐了厨房做些暖胃的汤羹,来瞧瞧大臣们。”
周老大人起身要跪下谢恩,道:“老臣身子仍然健朗,并无不妥,拙荆终日无事,总是瞎操心,让太后娘娘挂怀,实在是老臣的不是。”
王太后道:“快免了。”没让周老大人真跪下。
才道:“为人妻的心疼夫君,有何过错?哀家如今便是想心疼心疼先帝,可惜却也已经天人两隔了,哀家如今看着你们老夫妻俩和睦恩爱,心里很高兴,俗话说,家和万事才兴,皇帝,你说是吗?”
潜华帝见她忽然转过头来问自己,虽然也听出太后这话是在有意无意的敲打他,但无论心里乐不乐意,当着几个老阁臣,他也只能强笑道:“母后说的是。”
王太后又叹道:“哀家知道,今年不是个好年头,宜王病了,安王那糊涂孩子也犯了大错,不处置他,皇帝没法和天下读书人交代,会被百姓、群臣戳脊梁骨,可处置了他,你和皇后心里又不好受。”
“皇帝想歇歇,这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近年关了,现下事最忙,偏又耽搁不得,司礼监虽帮着办了一大半,但也还余了几个折子,哀家方才都看了,皇帝若是还想再休息些时日,哀家就先替你拿了主意,你看可好?”
潜华帝面上笑容有些勉强,道:“儿子不孝,让母后替儿子费心了,只是母后身子本就没大好,儿子实在不敢劳动母后千金之体,一会子午膳过后,还是儿子自己处理吧。”
王太后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好,既然皇帝没事了,朝政大事,自然该是皇帝自己处理的,哀家也就放心了。”
“若是实在忙不过来,如今太子不小了,也可以帮着皇帝。”
顿了顿,又道:“削藩的事,干系甚大,皇帝不能不慎重,当年先帝在时,就是否削藩……便争议不休,先帝也和哀家提起过,先帝的意思,是藩王当中虽的确有不安分、狼子野心的,这种……是该当以雷霆手段剪除,但也有些忠心耿耿的,几代人从开国以来,便替朝廷镇守边域,未起异心,若没了他们,譬如云南那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朝廷再重新建立督府衙门,自行管理,未必就比段家清楚当地民情,再说那边苗人多,倘若管理不当,反而要出乱子,此事皇帝万万不能够一刀切,否则虚耗兵力不说,也寒了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