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by云照君
云照君  发于:2023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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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这几封折子,且先压了,都不必批复,另传朕的口谕下去,罗延之罪,叫刑部给朕速查速办,若再为了什么人的面子拖延敷衍,朕绝不轻饶。”
青岩垂首道:“是。”
入夜的时候,青岩跟漱青打了招呼,说就要过年了,新来的几个小内侍身上衣裳单薄,他想自己掏钱,去针工局那边请人给几个小内侍做两身厚点的衣裳鞋袜。
漱青闻言笑道:“你倒会邀买人心,难怪这几个小崽子成日里只对你殷勤,却对我爱搭不理的,回头我该狠狠罚他们一顿,好叫他们知道我也是个厉害的。”
青岩知道他素来爱说酸话,但实际却是个随性宽和的,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从未像别宫的领事内官那样,随意责打底下的小内侍小宫女。
因此也和他开玩笑道:“哪里是我邀买人心?当初可是孔金斗亲自把这几个孩子交到我手里的,人家整日爷爷长爷爷短的叫我,我总不好不多关照他们些,薛公公难道没听说过,人是记吃不记打的,你要是想他们也对你殷勤,倒不如掏些银子给我,咱们一起做这人情,何苦去干那得罪人的事?”
漱青哼了一声,道:“你这张嘴,舌灿莲花的,又要骗我的私房钱,我可不听。”
青岩摸摸鼻子笑了笑,道:“那我可走了。”
转身作势便要走。
漱青忙道:“诶——你等等。”
青岩笑盈盈转回了身,道:“怎么?薛公公有何指教?”
漱青这才一脸不情愿的从袖口里摸了两块银锭出来,囫囵塞到他手里,也不等青岩开口,便生怕他取笑似的连珠炮一般道:“可不是我后悔了,我也不稀罕他们待我殷勤不殷勤的,我不过是不想旁人嚼舌根,背地里说我薛公公刻薄,待底下的人不厚道罢了。”
语罢便趾高气昂的扭头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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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没有去针工局,而是先去了一趟内廷司。
漱雪见到他的时候,十分惊讶,但很快便收敛了脸上的惊讶神色,道:“可是万岁有什么吩咐下来么?”
青岩摇了摇头,道:“不是万岁要吩咐你,是我有话想和你说。”
漱雪挑了挑眉。
两人一齐走出了内廷司的院子,在一处无人的宫墙下停了步。
天空中飘起细细的小雪来。
漱雪倒不似从前那般,见了他便句句带刺了,语气淡淡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么?”
青岩道:“闻越已疯了,你要报的仇,如今也算是报了。何必再替皇后舍出命去,你是个聪明人,不难看出齐家和皇后如今已在走下坡路了,我今日找你……只是想劝你一句,别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
漱雪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他笑完了,才轻声道:“谢青岩,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总这么自以为是的对别人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不需要。”
青岩道:“皇后收买联络、私交大臣的事,皇上已秘密命人去查了,你若能从此事中抽身,或许还能保得住命在,如果再掺连进去,一旦事发,皇后只会先推你出来顶罪。”
漱雪闻言,脸色一变。
只是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垂目下去不知想了些什么,才道:“……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告诉我了?不怕我万一捅出去,皇上将来不放过你吗?”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你不会的。”
漱雪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青岩道:“……我不想看着你死。”
漱雪一怔,嘴唇颤了颤,没再反驳下去。
天空中的雪变大了,簌簌的飘着。
漱雪伸手接了几片雪花,他看着掌心的雪花,沉默了许久,才道:“是……闻越是疯了,可那是他作孽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漱石哥、锦纹、王妃……他害死了多少人?只不过是疯了而已,这难道不是他应得的?”
他说着握紧了五指,细碎的雪花在他掌心融化成晶莹的水滴,顺着手掌的缝隙无声无息的滑落下去,他眼里露了些狠色。
“……他只不过是疯了而已,比起他让漱石哥受的苦,难道这就够了?我只恨我太无能,只能让他疯了,却不能要了他的命,不能让他生不如死!”
青岩一惊,道:“……果然是你。”
漱雪冷冷一笑:“是我又怎样?你不是聪明得很吗,不应该早就猜到了吗。”
青岩见他如此模样,心知他多半已怀了死志,再怎么劝说,只怕也无用,沉默了片刻,忽道:“漱石没有死。”
漱雪一怔,似乎是没反应过来青岩说了什么似的,半晌,才猛地睁大了眼睛,张口却竟然失了声,半天才嗓音嘶哑的问出了一句:“你……你说什么?”
“我说……漱石没死。”
“当年处刑之前,大伴苦苦哀求万岁,保住了漱石的性命,只是万岁不许大伴将此事外传,而且要漱石永远不得回宫,所以这件事,大伴一直没有告诉你,自然,大伴也没有告诉我,是我后来起了疑心,自己猜出来,又去问了大伴,他才承认的。”
漱雪道:“你……说的是真的?”
青岩道:“我何必骗你这个?我若骗你,人神共诛。”
“你还不信,我可以将漱石如今在的皇庄位置告诉你,你得闲了,可自己出宫去看,那皇庄就在……”
漱雪却忽然打断了他,哑着嗓子疾声道:“不!你不要……不要告诉我。”
“我……我一定会忍不住去看,万一……万一漱石哥……真的还活着,若被皇后知道了,会害了他……”
青岩一怔,果然依他所言,没再说下去了。
漱雪缓缓地蹲下了身,先是抱着膝盖嗬嗬笑了一会,笑着笑着,眼里却又流下泪来,他伸手胡乱擦了,不一会却又继续落泪,就这么重复了半天,那又哭又笑的模样,显得既狼狈又滑稽。
青岩见状,从袖口掏了帕子递给他,道:“漱石如今很好,我听大伴说,他在庄子里认了个义弟,是个老实人,他正替弟妹夫妇照看孩儿,我前些日子也送了个坠子,给那孩子当满月礼,你若是不敢去见他,可以找个物件,我替你送过去,漱石见了东西,便会知道……你在宫里很挂念他。”
漱雪抬起头来,眼睛红肿,哑声道:“可以……可以么?那……那就是说,如今,有人照顾着漱石哥了?”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他站起身来,动作慌乱的在身上摸索起来,青岩见状,温声道:“不打紧,东西你回去慢慢挑就行,等挑好了,再给我都可以,这事也不着急。”
漱雪停了翻找的动作,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来。
“多谢……多谢你肯将此事告诉我。”
青岩道:“不必谢我,我知道,他活着对你很重要,但你也该好好活着。”
漱雪笑了笑,这次他的笑容里终于没了杂质,道:“……谢青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次是真的心领了,只是……我如今活不活,已不在我了。”
青岩一愣,想说什么。
漱雪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我比你要了解皇后和太子,当初我是如何投到太子门下,你应当也猜到了一些,以太子的性子,断不可能再放我,我若想抽身,在他眼中只会变成首鼠两端的叛徒,更加死无葬身之地。”
“你其实也不必替我担心,我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了,不是完全没有自保的手段,若真有那天……其实也没什么,挨了一刀的人,无儿无女,又没什么牵绊的,死了便死了,何况我如今已知道……漱石哥还活着,这就够了,我即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你。”漱雪淡淡道,“旁人看不明白你谢公公,我却看得清楚些,这宫里的内侍,无非图权、图财、图做主子面前最体面的那条狗,只是我与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我走的……已是十死无生的险路,你呢?”
“你又图的是什么呢?”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你今日的人情,我记住了,往后……咱们还是各自珍重吧,谢公公。”
三日后,除夕前夜。
针工局动作甚快,不过三日,新衣裳便都已经赶制好送过来了,青岩和漱青把棉衣棉鞋每人两套分发了下去,小内侍们个个欢喜的什么似的,都换上了新衣裳,人人满面红光,十分精神。
今年除夕宫宴,大约是少了宜王、容王两人,为着不显得冷清,潜华帝赐宴了许多王公贵臣,满京城有爵位的勋贵几乎都到了不说,朝中凡叫得出名字的官员也坐了满堂。
青岩不喜欢这种场合,因此便和漱青打了商量,漱青跟着皇帝在宫宴上伺候,他只负责提前备宴,行宴时并不跟着。
难得过年,青岩不知怎的想起闻楚那日数落他舍不得花钱的话来,心中不由腹诽,他若不省吃俭用,这些年如何能攒的下银子?在宫外置办了那么多处产业,好吧,尽管他有些私心,可这些产业不也一样是防备着闻楚将来能用得上么?
他倒埋怨数落起自己了。
……也不知闻楚受的伤严不严重,如今正在哪里吃年夜饭呢?
他索性大方了一回,在御膳房买了一桌席面,正好养心殿里许多内侍宫女,都没有跟着去英和殿那头伺候,就当是给大伙的年夜饭了。
有个宫女名叫惜秋的,在养心殿里伺候两年多了,因她做事稳妥,资历也够,今年便由青岩做主,提她补了之前出宫婚配的大宫女的缺。
惜秋得知谢公公在御膳房买了席面后,立刻手脚麻利的带着几个小宫女把下处的八仙桌收拾了,又摆好酒菜,这才叫上了养心殿里留下的无论品级大小、所有内侍宫女们一起吃饭。
几个底下粗使的小内侍和小宫女都没想到自己能和谢公公同桌用饭,先是不敢,后来惜秋劝了半天,说谢公公不讲究这些,他们才肯上桌,只是仍表现的十分拘谨。
青岩见状,心知知道自己这个领事内官在这里,这桌子人怕是都不敢好好吃饭了,索性提了酒壶,站起身笑道:“屋里闷得慌,咱家也没什么胃口,你们慢慢吃吧,咱家去外头吹吹风,喝点小酒。”
也不等众人挽留,就出门去了。
他出了门,在下处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前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就着月光一饮而尽,虽只孑然一人,独饮独酌,倒也十分惬意。
因想着晚上只怕还要伺候,他也没喝太多,以防伺候时忍不住要出恭,感觉有些微醺时,就立刻停了杯。
夜上中天的时候,潜华帝回来了,脸色却极其难看,漱青领着伺候的宫人们跟在后面,也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青岩瞧出不对,趁隙悄悄问漱青道:“这是怎么了?”
漱青这才压低声答道:“方才宴上,都察院一个御史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发疯,忽然当着王公大臣们的面,说要告发太子谋害亲弟,说前些日子行刺七王爷的,就是太子派去的人,当着百官的面,他言之凿凿,又口口声声说有证据,皇上只好让他拿出证据来,谁知此人竟真的从宫外带进来了个人证,是先前虎贲卫的人,指认了太子,还拿出了太子殿下亲笔的手书。”
青岩听了,抿了抿唇,道:“……那万岁怎么说,太子殿下呢?”
漱青低声道:“太子殿下原是咬死了被诬赖冤枉,可见了人证物证,就……”
最后他叹了口气,道:“万岁当时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皇后娘娘的脸也是黑的锅底似的,今夜一过,这事只怕全京城人都要知道了,你说,皇上能把那御史怎么样?只好先把人押了,又命太子殿下回东宫禁足,唉……这大过年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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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这御史选择在除夕宫宴上告发,用心的确甚毒。
此事事发,当着满朝王公的面,许多命妇也都在场,大年下的,这些夫人回了家后,接下来几日免不得要走亲访友。
可想而知,这桩惊天皇室丑闻,会以什么样的速度在京城中蔓延开来。
而那告发太子的御史,大约是存了心不让潜华帝安生,第二日潜华帝命人去审问他,此人却已经在房中一头撞死了。
消息一传出去,果然坊间流言纷纷,一时各种离谱的传言甚嚣尘上。
有人赞那御史忠烈,不惜一死也要提醒皇上太子失德,又有人说太子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下得了杀手谋害,如此悖逆人伦,只怕将来弑君弑父也不是不可能的,若不把他废了,恐会震怒上苍,惹得天灾降下。
这些传闻,只要想想,也明白不过是百姓们随口胡编的,再就是有心人故意散布,潜华帝本想将此事压到年后再查,偏偏没过几日,京里忽然下起了冰雹,足有半个拳头那么大,一连下了两夜,砸伤了不少百姓不说,房屋也损毁了许多,牲畜牛羊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京兆尹赶忙安排赈灾,只是原本休沐的官员们却也休不下去了,全都忙活了起来。
这场冰雹,简直就像是上苍安在太子脑袋上的定罪诏书。
众人都知道,潜华帝看不顺眼太子,本就不是第一天了,如今出了这种事,失德的帽子已经是牢牢扣在了太子头上,事已至此,也无人再关心当初宫宴上告发的那个御史究竟是谁指使,再说那御史已死,如今也是死无对证。
只是太子被废,似乎是已成定局了。
果然十五刚过,年后才一复朝,大朝上便又有官员参劾太子几年前在两淮巡盐,包庇官员、中饱私囊、监守自盗,又有官员参劾太子宠幸侍妾,苛待正妃,德行不修,最后连太子的几个老太傅,一贯爱重他的,只要张口替他分辩,便几乎被群起而攻之,也不敢再替他求情了。
正月三十,潜华帝终于颁了废太子的诏书。
巧的是,废太子的这日,五王爷府里王妃产下了一对龙凤胎。
与此同时,修平侯和容王押送着叛王闻衍、闻玮班师回京,也刚刚抵京。
三个月后。
初春时节,万物生发,御花园里终于有了些绿意。
青岩领着两个奶娘穿过了小花园,到了养心殿门前,通传过后,才带着两个奶娘进了殿门。
殿内惜秋正抱着一个在襁褓里的奶娃娃,潜华帝举着一面拨浪鼓前后摇着,只是摇了半天,那孩子也并没笑出声。
潜华帝有些失望道:“教了许久了,怎么还是不会笑呢?”
惜秋笑道:“小皇孙还太小了,这才三个月大呢,哪里能这么快就会笑的,怎么也得四五个月才能笑出声的,如今已会露出笑模样来,这已很好了,万岁别心急。”
潜华帝见那孩子果然眯着眼,张嘴流出口水来,依稀是个笑模样,这才笑道:“是么,让朕抱抱朕的好孙儿。”
语罢小心翼翼的从惜秋怀里把孩子接了过去。
青岩进殿行了礼道:“回万岁,两个奶娘已经带来了,都是刚生完孩子没多久,奶水充足的。”
潜华帝道:“那就好,别又跟先前那个似的,把孩子饿着了。”
又抱着那奶娃娃逗了逗,才将孩子交给了两个奶娘,让她们到侧殿喂奶去了。
等两个奶娘走了,潜华帝才看向青岩,道:“朕也有几日没瞧见你了,怎么这些日子司礼监很忙吗?”
青岩顿了顿,垂首答道:“回万岁,春分了,各州府备着春耕,河道衙门也上了折子请旨固修各处河堤,防治春汛,折子是有些多,因此小的这几日未能侍奉御前,请皇上恕罪。”
潜华帝却哼笑了一声,道:“春耕忙,春汛要防,折子多是不假,只是多的却也不只是春耕春训的折子吧?哭着喊着要朕立储的,恐怕也不在少数吧?”
青岩道:“万岁圣明,朝臣们担心国本无依,的确纷纷请旨劝皇上早日立储。”
潜华帝面色淡淡,道:“朕前些日子不是命百官推举储君人选了么,文安阁可拟出名单了,都推举了谁?”
青岩道:“此事几位大人还未整理出名单,兴许就在这两日了,请万岁稍待。”
潜华帝道:“罢了,正好今日闲着,也不必等他们磨磨蹭蹭整理完送过来了,朕亲自去瞧瞧。”
语罢便起身出了殿门,青岩和漱青相视一眼,只得跟了上去。
到了文安阁,果然里头几位阁臣都在,案上累了不少奏章,张常宁最先瞧见潜华帝来了,叫了一声“皇上”,阁臣们都要跪下行礼,潜华帝摆摆手道:“免了,朕来看看你们整理的怎么样了。”
众臣道:“是。”
潜华帝道:“名单理的怎么样了,朕看看。”
张常宁闻言和柯贤对视了一眼,有些犹疑道:“这……还未尽数整理完,皇上不若再等等?”
潜华帝道:“无妨,朕先看看,又还不作数。”
张常宁这才应了一声,取了长长一卷名单过来,在潜华帝面前展开。
青岩跟在旁边也大致扫了一眼,只见开头密密麻麻的人名下,推举的无非两个人,一个是宁王,一个是宣王,数量不相上下,直到后面才稀稀疏疏有了容王的名字,推举老六实王和八皇子的,倒是一个也没见到。
潜华帝看完了,笑了笑,脸上瞧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道:“远儿的人望颇高嘛。”
张常宁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喜意,只是他很快又把这一点高兴收敛了回去,道:“宁王殿下人品贵重,孝上恤下,又仁善宽和,的确有不少大臣觉得宁王殿下是极为合适的储君人选。”
潜华帝脸上冷了些,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呢?朕看张卿的名字底下,写的也是宁王,张卿也觉得宁王是合适的储君人选么?”
张大人明显有些紧张,但咽了口唾沫,还是道:“是,臣的确以为,宁王殿下,可担大任。”
潜华帝点了点头,看向旁边柯贤,道:“既如此,柯大人呢,朕还没在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你又推举的是谁?”
柯贤垂首道:“臣推举的是宣王殿下。”
潜华帝道:“哦?你平素不是一向和张卿亲近得很么,怎么意见不同?你是觉得宁王不堪此任吗?”
柯贤抿了抿唇道:“并非如此,只是臣觉得宣王殿下若论人品才干,未必就输与宁王,且宣王殿下是正宫所出,由宣王殿下承储,才算名正言顺。”
潜华帝点了点头,看向周老大人道:“老大人呢?怎么也没在名单上看见你?”
周巍拱手道:“老臣年迈昏聩,思来想去,觉得几位殿下人品才干都甚为出众,一时实难分出高下,故还未呈上推举折子。”
潜华帝点了点头,在上首坐了,从案上取了个折子看了几行,很快就合上没再看下去了,拿着那折子在膝上敲了敲,道:“朕命百官为朝廷举贤,共议储君人选,按理说推举新储君,该怀着的是颗殚精竭虑、为我朝江山社稷打算的心,张卿,你说说看,你怀着的是这颗心吗?”
张常宁脸色一变,连忙跪下道:“臣的确是为朝廷打算,深思熟虑过后,才上了推举折子,不知皇上此言却是何意?”
潜华帝道:“你既是为朝廷打算,却说宁王是合适的储君人选,朕且问你,宁王体弱,又无子嗣,若是将来他真登上皇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江山社稷出了乱子,谁来负责?”
张常宁不料皇帝竟然张口就这么大喇喇的说宁王以后会有不测,这话简直无异于咒自己儿子,他竟然半点不避讳,一时又是震惊又是慌张。
“这……宁王殿下吉人天相,臣听说殿下的身子这几年已经好很多了……”
潜华帝冷笑一声,道:“听说,听谁说的?他自己跟你说的吗?怎么朕这个父亲,还没有你清楚自己儿子身体好不好呢?”
张常宁一哽,脸上血色却是瞬间褪了个干净。
潜华帝又道:“柯贤。”
柯贤忙跪下道:“臣在。”
“你推举宣王。”潜华帝道,“朕很想不通,你是户部尚书,宣王从前在刑部观政,你与他几乎从未有过交集,怎么就咬定宣王的人品才干不比宁王差了?”
柯贤犹豫了片刻,道:“臣……臣虽未与宣王殿下共事,但也听闻过宣王殿下在刑部处事公允,判案甚明,且宣王殿下是皇后娘娘所出,臣……”
潜华帝呵呵一笑,道:“听闻?好一个听闻,立储大事,朕的肱骨之臣推举储君人选,竟然全凭听闻?”
“朕已经说了,此次推举,唯论贤才,不论其他,你倒好,三句话不离一个皇后所出,你要推举的到底是宣王,还是皇后?”
柯贤面色剧变,嘴唇颤了颤,道:“皇上明察,臣……臣当真只是论贤推举,并无他心,臣……”
潜华帝淡淡道:“你有没有他心,自己心里清楚便好,不必告诉朕。”
“这推举储君之事,朕看还是暂且放一放吧,自然,朕既说了大家畅所欲言,也不会怪你们,只是连你们这些阁臣推举,都未必客观,可见底下还有多少官员,只是稀里糊涂写了个名字,却不知道储君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如此推举出来的人选,即便众望所归,又有何意义?”
潜华帝回了养心殿后,这日却没传妃嫔侍寝,只是去看了看小皇孙,便早早歇下了。
夜里漱青裹着被子,难得没忍住和青岩八卦了起来,低声道:“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若说当初皇上是被朝臣逼的,可最后也还是把四殿下废了,可见皇上心里还是觉得有人比四殿下更合适,如今又把小皇孙接进宫来亲自养着,爱的什么似的,人人都以为皇上心属宣王殿下。”
“偏偏今儿柯大人推举宣王殿下,又吃了那么一顿挂落,唉……张大人推举宁王殿下,皇上竟也当着诸位大人的面那么说,我瞧着宁王殿下八成是没戏了,可皇上到底看中的是谁呢?难道……难道真是七殿下?”
青岩一边理了理枕头,一边笑道:“怎么,薛公公不是一向教小的们不许妄议主子是非么,怎么这会子,连储位也敢议论了,不怕被拉去杀头?”
漱青忙道:“你小声些!我这不是在和你悄悄说么?又没旁人听见,再说这事现下,宫里谁不好奇?”
青岩不置可否,只是笑道:“七殿下的出身,你觉得可能么?”
漱青沉默了半晌,道:“你说的不错,只瞧出身……皇上心里属意的人选便不太可能是七殿下了,那就只有宣王殿下了,可今日,皇上又……”
说着叹了口气,道:“皇上的心思真是叫人琢磨不透,其实照我看,皇上如今也未过四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哪里就急着传位立储了?朝臣们也太心急了些,整日危言耸听的,倒像是盼着皇上赶紧……”
他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咂舌道:“……也难怪皇上发脾气了,换我我也不乐意。”
青岩被他那副模样逗笑,道:“你平素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这会子,倒有见解得很。”
漱青理所当然道:“那可不,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按我说,早早坐上储位,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你看看当初的大王爷,再看看如今的废太子,现都是什么境遇,当年皇上直接从林州杀回来,一天也没坐过什么东宫储君的位置,如今不也一样君临天下?”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好了,快睡吧。”
两人这才吹了灯睡下不提。
这日后,关于议储之事,皇帝在文安阁训斥了张常宁和柯贤的事却不知怎么在朝中传开了,一时人人自危,许多已经送了推举折子的,都十分后悔,恨不得能把折子要回来再字斟句酌重写,更有直接想改个推举人选的——
毕竟皇上都已经那么说了,傻子也听得出宁王殿下就是再贤德,只怕皇上也是不会考虑立他为储的,这些人后悔,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却把文安阁和司礼监都闹了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只是被认为已经没希望的宁王闻远本人,倒是没什么失落的模样,仍然如常在礼部当差,如常进宫请安。
这日里天气正好,春分过后,温贵妃的凌清宫花园里迎春花盛开,一片姹紫嫣红。
闻远进殿坐下,捧了茶杯和母亲说话,神色温和道:“母妃进来身子可好吗?”
温贵妃道:“这话该本宫问你,不是你问本宫。”
闻远笑了笑,道:“儿子这几年比起从前身体已好多了,母妃大可不必为了儿子担心。”
温贵妃道:“那就好,上次我叫嬷嬷带出宫去给柳氏的方子,她可用了么,有用没有?”
闻远道:“已经用了,只是还没见什么效果。”
又道:“……其实母妃不必总为儿子的子嗣担心,也不必这样苛求阿娇,她怀不上多半是因为儿子身子的问题,不是她的过错,那些药她用了总不舒服,儿子看了心里也过意不去。”
温贵妃闻言,叹了一声,道:“那有什么法子?她毕竟是你的正妃,你一直无后,再这么下去,皇上可不会管是你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只会叫你纳侧妃、纳妾,娘知道你心爱柳氏,不愿纳妾委屈了她,既然如此,这份苦她便也只能吃了,娘也是为了你们夫妻俩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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