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困。”
她将陈砚乔按在床上:“医生说了徐开没事,你不用太担心。要实在不放心,我去帮你看着。”
高秋怡都这么说了,陈砚乔也只好躺下:“要是徐开醒过来,你一定叫我。”
陈砚乔躺在陌生的床上,他知道自己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他会就想到徐开晕倒前问他的话——要是为了他死掉,会不会成为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
其实不用为了他死掉,徐开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
这个又直又笨的男人,几乎是用一种水滴石穿的毅力和坚韧,非要往他身边凑,非要往他心里钻。他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也慢慢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习惯心里被他占据着。
只是他不想承认,因为不甘。不甘心被这么个蠢货,用那样愚蠢的方法攻陷,更不甘心对方在看到他身后的财富时,还对他打起了金钱的算盘。
可是爱情和金钱一定是冲突的吗?
陈砚乔以前认为是的,怎么可能在贪图一个人财富的同时,还能真心爱着他?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陈砚乔不确定徐开在郁星海拿着刀冲过来时往他身前那一挡,是因为爱他,还是因为那日思夜想的一个亿。好像不管是因为哪个,都变得不再重要,因为陈砚乔已经甘心爱他。
就这样吧,他不想再为要不要真的放任自己去爱纠结,也不想去分辨徐开对他究竟有多少真心和假意。说不定徐开自己也分不清,毕竟那个是连自个命都不要的笨蛋。
陈砚乔想,爱上徐开这傻逼的自己恐怕也是个傻逼。然而好就好在,他是个有钱的傻逼。就算徐开贪图他的钱,反正也再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有钱的对象,这也意味徐开会一直在他身边。
陈砚乔抱着这种令人安心的想法,沉沉睡了过去。
很深沉的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他着急上楼,高秋怡果然还在病房里帮他看着。
“睡着了吗?”
“睡了会儿。”知道高秋怡平时还挺忙的,陈砚乔有点不好意思,“大嫂,我自己知道吃饭睡觉,你不用过来,你也忙。”
高秋怡点点头,又说:“下午徐开醒了一会儿。”
“他醒了吗?怎么不叫我?”陈砚乔着急伸着脑袋过去看,徐开还是陷在病床里,一如既往地闭着眼。
“只是睁了眼,还没有意识,很快又晕了过去。”高秋怡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医生来检查了,说没事,病人应该快要醒来了,算是个好迹象。”
高秋怡又叮嘱了几句照顾好自己便走了,知道陈砚乔忧心,也没多费唇舌劝他回去。毕竟徐开这是为救陈砚乔伤的,不说别的,光这件事,陈家都欠他一份儿天大的恩情。陈砚乔愿意守,就让他守吧。
夜幕又降临,医生照例查房给药后,病房就只剩陈砚乔和徐开两人。
夜晚总是让人脆弱和不安,陈砚乔坐在床边双手握住徐开的手,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和他说话。
“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怎么看人拿着刀还往上顶,哪怕喊一声也好……其实警方那边狙击手已经就位了,要是我真有危险,他们会开枪的……
“……都怪我,要不是我轻信别人……要不是我一直吊儿郎当,也不会出这种事……
“……徐小开,说来很丢脸,其实我一直觉得孤独……我爸有他最重要的事业;我哥和大嫂他们有家和孩子……只有我,在我的家人心里也不是他们最重要那个。我总是想,如果妈妈还活着,我会不会是她心里最重要的孩子……可是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看她的照片都觉得很陌生……”他把额头贴在徐开手背,“我能不能做你最重要的人……你会不会永远陪着我?”
他抬起头,托起徐开的手背轻轻吻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我能拥有的一切都给你…………你什么时候醒……”
他又把额头久久贴在徐开的手腕上,感受那里脉搏的跳动。心里不安的时候,只有这样做会好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握着的手突然动了动,陈砚乔还以为是错觉。
等他抬起眼,的确看清徐开的手指在微微抽动。激动和欣喜让他握紧了那只手,不断呼唤他的名字:“徐开……徐开……”
好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徐开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好似噩梦无法苏醒一样面部也有了表情。
陈砚乔提高声音喊他,又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开突然睁大眼睛。
陈砚乔惊喜又激动。医生说他没有危险,自己心里却总是不安,人没醒来就存在变数。如今人醒了,他总算可以相信徐开是彻底度过了危险期。
但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下一秒,徐开猛地抽出那只被握着的手,一下子就扯掉了脸上的呼吸面罩。陈砚乔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撑起身来。
陈砚乔赶紧把他往床上按:“你干什么?你还伤着,别乱动……”
徐开一下没有起得来,这让他非常暴躁,一把推开陈砚乔,又一把扯掉了胸膛连接心电图仪的线。
没防备的陈砚乔被徐开推得一个趔趄,站稳了又赶紧去拉着徐开:“叫你别动,一会儿伤口崩开了……徐开,你听我说……”
他烦躁地想要下床,不知道是扯到了伤口,还是尿袋。一脸杀人的表情,却疼得泪眼花花,声音虚弱:“妈……让我走……妈,妈妈……”
“你现在不能走……你给我躺下……伤口崩开了……”陈砚乔不敢使劲,看他那样子心疼得要命,又拦不住这情绪失控的人,只能大喊,“医生!护士!快来人!”
医生护士都赶来了,几个人都拦不住,最终一针镇定剂才让他消停下来。
徐开又无力地陷进了病床里,眼里全是无助。
伤口还是崩了,腰侧的纱布渗出大片血迹,陈砚乔心急如焚,问医生他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也只是说可能是病人刚苏醒,意识还不是很清楚,有些失控。
趁医生给他换纱布,陈砚乔捧着他的脸跟他解释那天发生事:“还记得吗,我被绑架,在废弃工厂,郁星海拿刀捅过来,你挡在我前面。你腹部中刀受了伤,现在在我家的医院,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看徐开终于平静了些,眼里也恢复了一些清明:“还认识我吗?”
徐开缓慢点头,说:“陈砚乔。”
“放心,你没事了。”
他眼皮耷拉着,镇定剂的催眠效果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很累。”
“很累就睡吧。”他把手心盖在徐开眼睛上方,为他挡住刺眼的光,“我会守着你。”
徐开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从被人捅了肚子开始,刀尖插入体内,不疼,却有一种麻木冰凉的感觉。他靠在陈砚乔怀里,陈砚乔一直在叫他,让他不要睡,说他睡着就会死。可实在太累太困,他支撑不住,还是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死掉了,躺在棺材里,眼睛再也无法睁开,唯有听觉还在。
他听到周围来来往往吊唁的人,其中夹杂着陈砚乔的声音。听他和别人介绍死去的自己是他的前男友,跟在他身边的是他的新男友。
接着他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声唤着“儿啊……儿啊……”,然后是父亲的、妹妹的、侄女的……这些恸哭惊天动地,掩盖了周围的所有声音,鸣雷一样传进徐开心里,也将他惊醒。
他还不能死。
要是死掉了,父母怎么办,妹妹怎么办?他们该有多么伤心绝望,他们怎么能接受这种现实?不行,绝对不行,他不能死。
他还能听到声音,说明还没死透。他想睁眼,至少动一下,让人知道他还没死,好把他送去医院抢救。眼皮很沉,睁不开,身体也很重,一点也不能动,他费了全部力气,挣扎了很久,终于睁了眼……
他从现实滑入梦境,又从梦境挣扎到现实,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梦是醒,只有家人悲痛欲绝的哭声在他心底反复回响,唤醒他对死亡的恐惧,让他试图逃离。
又一次睁开眼,已经是白天了。
他看见窗户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和几丝白云,还有视线角落明黄的花朵。
经过昨晚那通挣扎,他知道自己尚还活着,心里平静了些。只是意识恢复的瞬间,疼痛也在腹部炸开,瞬间蔓延到全身,他止不住发出呻吟声。
手突然被握紧又松开,陈砚乔站起来揭开他的氧气罩,一口气发出一连串疑问:“你醒了?怎么样?意识清不清楚?能说话吗?”
徐开嘴唇蠕动,只说了一个字:“痛……”
陈砚乔叫来医生,一通检查后,医生给他加大了止痛泵的剂量。
病房再次恢复安静,陈砚乔帮忙掖好被子,拨顺他乱糟糟的头发:“有没有好点?”
徐开点头。
“你现在还很虚弱,不要动,好好躺着。”陈砚乔把医生说的注意事项说给他听,“你暂时还不能吃喝,但是有输营养液,排泄也有插尿管,不用担心。”
徐开伸手:“手机……”
“在抽屉里。”陈砚乔帮他拿出来,“要给谁打电话吗?”
“给我妈……算了。”他现在说话都虚弱,一定会被妈妈听出来。免得家人担心,徐开转而说,“给我妹妹,发个信息吧,问下她在做什么。”
陈砚乔从联系人里找到徐心,以徐开的语气给她发了信息。
“妹妹说她正准备送孩子去学校。”
“问下我爸妈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家里刚吃过早饭。”
家里是一如既往平静的早晨,没有谁知道他经历了生死浩劫,也没有谁为此伤心欲绝。光是知道这点,就让他心里感到些许安慰。
这时徐心的电话打过来,陈砚乔对他亮了亮屏幕:“接吗?”
徐开摇头:“不,你和她发信息,说我最近几天都出差,很忙,没空联系家里。让她和爸妈说,这几天别给我打电话。”
陈砚乔操作一阵,又对他说:“妹妹让你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
“嗯。”止痛泵加大镇痛剂量后没那么痛了,但虚弱的身体仍然让他几句话又觉得累,徐开闭上眼睛。
陈砚乔想着昨晚徐开醒来,连喊了好几声“妈”,估计他这种时候很想念家人。说到底,他还比自己小了好几岁,陈砚乔心里也有些难受,摸了摸徐开的脸:“要是想家里,我让人去把他们接过来看你好不好?”
徐开只是摇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样。”
陈砚乔面露愧疚之色:“徐开,我……”
没等陈砚乔话说完,徐开偏过头去:“我累了,想睡会儿。”
“……好吧,你好好休息。”陈砚乔喉头动了动,“我去帮你拉上窗帘。”
窗外的阳光被遮挡,望着那颗罩在阴影里对着自己的后脑勺,陈砚乔总觉得徐开有点不一样。但他也并未多想,人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心情总不会很好。
徐开偏过头去闭上了眼,实际他并没有什么困意,只是不太想看见陈砚乔的脸,这张脸让他害怕。
不是怕陈砚乔,而是害怕那个在陈砚乔面前完全丧失的自己。
虽然昏迷了几天,徐开其实记得很清楚,那道从他眼角闪过的白光,和那柄刺向陈砚乔的利刃。
凭借多年习武和对抗的直觉,徐开知道从他那个距离扑过去将凶手推开,那刀锋一定已经抵达了陈砚乔的后背,于是他义无反顾选择用身体去代替陈砚乔接下那一刀。
他没有一丁点的犹豫和恐惧,觉得理所应当就该那样做,如果只能二选一,那么他很乐意代替陈砚乔中刀,哪怕死去。
后来受伤在车上,他靠在陈砚乔怀里,身体的温度随着血液渐渐流失,越来越冷,越来越累,可陈砚乔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味道很好闻,这种感觉让他无比幸福。
他问了一直想问的话,陈砚乔能不能永远记住他,会不会最喜欢他。
陈砚乔说了不会,但从他颤抖的手臂和战栗的声音,从他那快要哭泣的表情和眼睛,徐开觉得他会。尽管陈砚乔风流不羁,没什么真心,但仅有的那点,却是柔软温情的。一个为他死去的人,应该足够他记一辈子了吧。
这么想着,徐开终于找到了实现自己爱情的方式——要是为陈砚乔死了就好了。为他死了,他心就会被自己占满,再也进不去别的人。
徐开想要赌一把,只要陈砚乔能够爱他,不惜用生命的作为代价。
然而生死之间,游离在他意识深处的那场家人的恸哭,将他彻底唤醒了。
不仅将他从昏迷中唤醒,还将他从对陈砚乔的迷失中唤醒,让他看见了那个不顾一切,疯狂失控的自己。那个连生命都能为了陈砚乔随意抛弃的自己,令徐开恐惧。
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的人生里并不只有爱情,对他重要的并不只有陈砚乔一个人。舍命救人或许没有错,但他不该试图用自己宝贵的生命去换一场自我满足的爱情。如果他真的因为这种事死去,因为这给父母家人带来的巨大伤痛,他是多么不孝和愚蠢。
身体的疼痛会抹去大脑里过多虚无的幻想,好像一层纱布揭开,重重迷雾散尽,徐开已经好久不曾如此理智清醒。
回望自己过去这一年来,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知道徐开醒来,下午陈乔墨和高秋怡一起来看望了他。傍晚时分,陈老爷子也来了。
爷子看着徐开,说了一些让他什么都不要操心,好好养伤的话。怕影响他休息,也没有逗留太久,几句话说完,就准备离开。
陈砚乔别开生面送了一程。不仅送老爷子出门时给拦着门,送老爷子下楼时给按电梯,还想继续把他送上车。
陈老爷子脚步一顿:“有屁就放。”
陈砚乔讪笑着:“我就是想问问,您汇的那些赎金追回来了没?”
“追回来了,怎么了?”
陈开年前前后后一共汇了快一千万。好在徐开知会了他位置,他能够报警。警方追踪了匪徒提供的账户,那些钱看似被转走,实际只是障眼法,还顺带打掉了一伙儿洗钱网。
“不怎么,就问问。”过了一会儿,“爸,您那时候真的有准备一亿现金吗?”
陈开年横他一眼:“准备了。小徐打电话提醒了我,跟我说你是我亲儿子。”
陈砚乔眉开眼笑,突然挎着他爹的胳膊,厚着脸皮提出要求:“爸,反正这钱也没花出去,把它给我怎么样?”
“你要这么大笔钱做什么?”
“……”原因有点难以启齿。
“就算你是亲儿子,要钱也得有个由头。”
陈砚乔用伸出手指挠着鼻翼,从死皮赖脸变得很不好意思:“给徐开嘛。他一直朝我要一亿,我又没有这么多……”
“你对象朝你要钱,你转头就问你老子伸手?你好意思?”
“我不好意思啊,但没别的办法了。”陈砚乔收起难为情,一鼓作气,理直气壮,“想他舍命救您宝贵的儿子,是不是该给他一笔感谢费,您不是我爸吗,这也是您该做的。”
“感谢费啊,你让小徐自个来跟我要。”
“……陈老头,你这人怎么这样,又不是多少钱,就不能对我大方一次?”
无论陈砚乔撒娇还是撒泼,陈开年都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是钱的问题,你要钱也得给我一个能说服人的理由。”
“理由我说了啊,就是徐开跟我要嘛。他从没主动跟我要过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亿,可能是觉得家人生病需要这么多才够,也可能是想证明点什么,”陈砚乔看着他爸,第一回脸上出现那种认真又纠结的表情,“他第一次朝我要东西,我不想拒绝他。”
“你找个对象就要给人家一个亿,就你这个换人的速度,我可没那么多钱给你。”
陈砚乔咬着槽牙,他知道父亲是在逼他做承诺负责任。过了好一阵,他才说出最不愿意对别人,特别是对长辈说的话:“我不换人了还不行吗,要是没跟徐开好下去,我就出家当和尚,也不来碍你眼了。”
陈开年斜了他一眼:“不怕小徐惦记你的钱了?”
“爱惦记惦记呗,反正您有的是钱,是吧,爸。”陈砚乔话锋一转,“起码明着惦记比暗着惦记的好,我不想再防备身边人了,真的很累。”
陈开年略沉吟:“钱给你也行……”
“谢谢爸。”
“先别急着说谢,我也有个要求。你看这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你得答应我今年把公司利润做到一个亿。”
陈砚乔迟疑了,刚得到应允的喜悦顿消:“就这么一件小事,逼我做一个承诺已经够了吧,您不要太得寸进尺。”
好不容易这混账儿子对他有所求,老狐狸怎么能不趁着机会得寸进尺,赶紧给他掰正了。
“不行算了。”老爷子摆手,“我自家的医院能找着路,不用你送。”
片刻后,陈砚乔咬咬牙,满脸烦躁:“好吧好吧,我答应你行了吧,就没见哪个当爹的这么欺负儿子的。”
陈砚乔用出让自由和担负责任和他父亲做交易,要了一个亿。
徐开对他张口就要这么多钱,但他肯定,徐开对一亿到底是多少钱,应该一点概念都没有。到时候要如何处置这笔钱,应该还需要找个私人银行。在这之前,陈砚乔倒是帮他做了一点规划。
首先是要买个大些的房子,将他家人接过来,然后让妹妹好生养养病。要给妹妹的女儿存一笔教育基金。把家里安顿好后,徐开应该有自己想做的事,可以挪一笔钱给他创业。剩下的,合理规划一下投资理财,这样应该足够他全家人后半辈子所有的花费了。
陈砚乔很开心,按捺住激动的情绪,想等一切准备妥当再告诉徐开,想看他惊喜的样子,更期待他惊喜之余,对自己更盛的爱意。
徐开一点没觉察到陈砚乔暗地里的计划,只是每天一睁眼就看见他,这人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病房逗留,晚上也留宿,徐开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还不去公司?”
陈砚乔就坐在床边,从手机里抬起头,表情茫然:“去公司做什么?”
“才放完元旦假,公司应该很忙吧?你天天在医院,医院有什么好玩的。”
“……”
医院当然不好玩,徐开竟不知道自己在医院是为了照顾他。陈砚乔懒得跟他生气,却也说不出实话:“我也受伤了,我不在医院在哪里?”
徐开瞅见他脸上还未彻底消除的青紫:“就这也住院?”
“……”陈砚乔躺到隔壁简易床上,“别拿我跟你比,我比你值钱。”
听到这话,徐开果然不再吭声。
过了一会儿,陈砚乔侧脸看他。到底是身体底子好,人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精神,脸上已经没有几分病态,也能随意说话了。就是说的话一如既往不解风情,噎得人胸口发堵。
堵就堵吧,好歹人是因为他受伤的,陈砚乔大发慈悲暂时不与他计较。只是一旦决定不和他计较,那主动戴上的滤镜又让他看徐开很可爱。
陈砚乔不是喜欢掩饰自己的人,往常觉得谁可爱,一些暧昧调情的话语和一些亲昵的小动作跟着就来。但这时候,他只是瞧着徐开搁在床边的手,有心去拉一拉,动作却迟疑。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和这份感情,他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由着自己性子随意对待了。
他将自己躁动的手心压在脸下,侧过身面对着徐开:“那天你为什么会从窗户进来,那不是三楼吗?”
“可以从窗台爬过去。”
“那多危险。”
“还好,三楼也不高。我在门外听绑匪很激动,怕他们伤了你。”
陈砚乔勾了勾嘴角,乐滋滋地想,果然徐开很在乎他,哪怕让自己身处险境,也不会放着他不管。说话间,语气都温柔了不少:“你早就来了啊?”
“嗯,我跟着定位……”说到这儿,徐开突然惭愧,“你那个手机被毁坏,定位已经没有了。”
“原来是在手机上,我一直以为是这儿呢。”陈砚乔目光向下撇。
徐开听懂这话,脸“刷”一下就红了。
他突然拿过手机,一顿操作,又是刷脸又是摁指纹,折腾了好一阵,才嗫嚅道:“已经拿下来了。”
“嗯?”陈砚乔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开反复吞咽着唾沫,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道歉:“之前那么对你……真的很抱歉。”
陈砚乔意识到了什么,打算去卫生间查看,刚下床走了两步,一个金属环从他裤腿里落出来。
他盯着那亮铮铮的物件看了一会儿,随后捡了起来:“你说这个啊。开始是很难受,不过现在倒是基本上习惯了。”
“……对不起……”
徐开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陈砚乔说他那是白费力气又可笑,回头去看,是真的又可悲又可笑。那时候是有些魔怔了,仿佛他生命的一切、人生所有意义都变成了陈砚乔。只要有一丁点可能性,就算不折手段,他也要抓住。现在想来,实在是匪夷所思,又很可怕,难怪那段时间陈砚乔那么憎恶自己。
陈砚乔也不知道徐开那死脑筋怎么突然开了窍,竟然就这么轻松给他解开了,只是看他那一脸羞愧,又忍不住安慰:“没关系,后面都跟你在一块儿,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影响。要不是突然聊到,我都快忘了。”
徐开不知道怎么接话,这话题对他来讲实在过分羞愧尴尬。
陈砚乔也看出来了,赶紧换了个话题:“我想问你,那天你突然扑过来……你不害怕吗?”
徐开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陈砚乔,回想起那天,当时没来得及细想,此时心头却一阵瑟缩:“害怕……”
“其实警方会派人上来,是狙击手已经就位了,就算你不进来,我也不会有事。”
陈砚乔本意是想告诉徐开以后不要这样冲动,只见他突然垂下头,喃喃说道:“所以我后悔了。”
“后悔?”
“嗯。被刺中腹部很危险,但刺中背部危险性就小很多,那时我不该挡在你面前。”
陈砚乔:“……”
“所以你觉得你不该救我?”
“倒也不是不该救,只是不该那么冲动。”
“……”
陈砚乔原本以为徐开会说当时来不及多想,或者当时愿意为他豁出性命,他一点没想到徐开会说他后悔。
他竟然后悔了。
真去他妈的!
话说,这种事能后悔吗?
徐开人也救了,刀也挡了。自己也彻底放弃了对他到底是爱人还是爱钱的猜疑,豁出去帮他要了一个亿。然后他说他后悔了。
陈砚乔愣在徐开面前像个傻逼。可是现在他要怎么办啊?
因为有些东西一旦认了,哪怕只是在心里认了,就跟拉出去的屎和吐出去的痰一样,再也没法收回来。
他不能说自个骗自个,其实根本不把徐开当回事。更不能去跟他爸说,钱他不要了,他还想游戏人间。
操他妈的,唯独这事儿不准后悔。陈砚乔咬牙切齿地:“你不是还活着吗?有什么可后悔的。”跟着颐指气使,拿出他大少爷的派头,“再说,救了我,还能让你吃亏?”
“不是这么算的。你也说过,生命大家都只有一条,对于我家人来说,我的命也很宝贵。”徐开抬起两个眼珠子,真诚地瞅着陈砚乔。
陈砚乔跟他对视片刻,甩下一句“你个傻逼,没有一点可爱”就摔门而去。
望着陈砚乔生气消失的背影,徐开倒没什么感觉,反正他在陈砚乔眼里一直就是个没脑子的傻逼。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怪对方,自己的确干了不少傻逼事。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是傻逼的时候,至少也说明他变得聪明了一点吧。
徐开电话响起来,是徐心打来的视频电话。这两天,家里来的电话还比较频繁,不知他们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徐开挂了视频电话,给徐心打了个语音的。徐心问他是不是还在出差,他也说是,所以不方便接视频。
“都这么多天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完差啊?”
徐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还没来得及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出院。
“你在什么地方出差?”
“……就,就北方的城市。”
“具体哪个城市?离咱家多远?”
“……”
“哥,你骗人的吧。你这人一说谎就卡壳,对不上路。你到底咋啦?”
“我,我我我没咋。”
“还结巴,行了,你跟妈说去。”
“徐心……”
不等徐开说完,妹妹那边挂了电话,跟着徐妈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不接,家里人肯定会着急,接了,知道他受伤了,肯定也着急。左右为难,徐开还是接了。
他把脸杵在镜头前:“妈,你看,我没事。”
给视频背景打码会显得很反常,他试图用脸填满镜头,但还是被陪护经验丰富又眼尖的徐母看到了半墙壁上的一排插座。她一下就起了急:“你在住院?你咋了?”
“我没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
“好好的在医院做什么?前几天你不肯接电话就是因为这?很严重吗?”因为徐心造成的心病,徐母很有些崩溃,“不会又是治不好的绝症?”
到这份上了,徐开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没敢说是为爱献身,只说了见义勇为,并把伤尽量往轻微了说。尽管这样,说完他就看见对面的母亲开始抹眼泪,父亲也被叫了过来。
“你在哪个医院?我跟你爸现在过来看你。”
“不用,我已经快好了,过不了几天就出院。”
“你一个人怎么行?我跟你爸要过来照顾你啊。”
徐开赶紧劝:“我住的是高档私人医院,有护士照顾的,一点事没有,真的。本来打算好了再跟你们说,就是怕你们会担心。”
“傻孩子,哪能不担心。”徐母两个眼泡肿了起来,“小开啊,回来吧,哪怕日子过得紧张点,也好过你一个人漂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