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造疯者—— by不官
不官  发于:2023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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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算是为了给老院长报仇吧。”洛夫医生搓了搓手,他穿得很厚,看起来却依旧非常寒冷,“你不懂他那时的神情,完全是一个疯子才有的神情,所以我一时冲动,就拿花茎杀了他。”
“花茎是哪里来的?”
“是卡尔带来的,鬼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了这样一段花茎。在和我讲完老院长的故事之后,他向我耀武扬威,说要杀了我,然后再杀了22号精神病医院里的所有人。我知道他能做到,他是一个会说到做到的人,我必须要阻止他。”
“哦……”江秋凉拖长了语调,他回头看了一眼凌先眠,凌先眠正靠在门边,一双黑色的眼睛和江秋凉对视,“你的意思是……卡尔在暴风雨夜爬到了老院长的房间,出于虐杀的爱好,杀死了老院长。你之所以杀他,是因为他告诉了你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威胁你要杀光所有人,你出于预见性的正当防卫,决定将他提前斩草除根,一时冲动杀了他。”
洛夫医生点头:“是这样的。”
江秋凉没有立刻回答,他对着凌先眠弯了一下唇角,转而缓步走到书桌前,拉开凳子坐下。
由于角度的缘故,这次洛夫医生看不见江秋凉的表情。
他只能听见年轻的男人笑起来,声音听起来相当愉悦。
“虚伪的故事总是令人作呕的,尤其是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胡编乱造。”
江秋凉打开钢笔盖,随手在纸面上划了两下。
那张纸上写的是一个病人的资料,钢笔长期没有人使用,墨迹干涸,在纸面上留下了两道撕裂的痕迹。
江秋凉随手把钢笔抛到一边,任由它咕噜噜掉在地上。
他靠在椅背上,一边看那张病人的资料,一边缓缓道来。
“我来帮你重温一下真实的版本,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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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做人,哪有不疯的呢(认真思考)
浅浅头脑风暴一下

诊室的温度很低, 江秋凉穿得很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掌心的纱布渗出了鲜红的颜色,染湿了纸张的边角。
江秋凉一点也不疼,疼痛在这一刻变成了相当遥远模糊的概念。
“洛夫医生,你相信死亡会带来报应吗?”
角落里的洛夫医生在听到江秋凉话语的瞬间, 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他哆哆嗦嗦地张开嘴,字句都在颤抖。
“我不相信这种虚无的信仰。”
“但是我信,”江秋凉冷冷说道,“你这样扭曲死亡的事实,是会遭到报应的。”
洛夫医生不说话了, 凌先眠走到江秋凉的身后, 轻轻搭住江秋凉的肩膀。
“我听雷切尔讲过, 老院长死的时候相当的安详, 就像是睡过去了一样。”江秋凉问洛夫, “你和我说, 卡尔是在暴风雨夜晚强行闯入老院长的房间的,你能不能告诉我, 如果有一个被断定为精神病患者的人在暴风雨夜闯入你的房间, 你应该怎么保持基本的平静?”
不等洛夫做出回答, 江秋凉继续说道。
“还有,卡尔是怎么进入D区的?难道那些通电的高墙, 巡逻的守卫都是摆设吗?”
洛夫解释道:“那是因为他早早就混入了D区!”
“哦, ”江秋凉点头, “那就姑且当本应该戒卫森严的B区里面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是摆设吧,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卡尔要在某天凌晨突然告诉告诉你杀害老院长的真相吗?”
“忘了说了,”江秋凉补充道, “他还特意选在了方便你动手的C区,而且是他故意引诱你杀了他,因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洛夫医生缩了一下身体:“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
江秋凉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朵花,在洛夫医生面前晃了晃。
“熟悉吗?在你书本的夹层里发现的。”
洛夫医生在看到那朵花的时候,突然站起身来,他比江秋凉略矮一些,身影显得格外的脆弱。
“是我的花,”洛夫医生走近江秋凉,他的面容终于显现了出来,两鬓的白发让他看上去格外的衰老,“那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江秋凉举起那朵花,“我只是,在上面闻到了一阵特别的香气。”
洛夫医生的瞳孔缩了一下。
“很不巧,这阵香气和老院长椅子上的气味一模一样,所以我很好奇,在老院长死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自己的房间里。”
“自己的房间……”江秋凉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似乎觉得新鲜,“这样啊。”
很快他话锋一转:“恕我冒昧,你说的是哪个时间段啊?”
洛夫医生牙咬得嘎吱作响:“你在怀疑我?!”
江秋凉做出了惊讶的神色:“这么明显吗?”
“既然你说我怀疑你,我就告诉你我在怀疑什么。”
江秋凉走向洛夫。
“你的房间和老院长的房间隔着两层,正好是上下关系。那个暴风雨夜,是你杀了老院长,打开窗户,在外面留下了一个鞋印。那天的雨很大,按照道理来说根本不能有鞋印能够留下来,所以你特意选择了雨水冲不到的材料,栽赃给卡尔。”
“凌晨六点,卡尔见你,是因为他知道了你杀害老院长的真相,你知道留不住他,所以你杀了他。把这一切连在一起的线索,是你封存鲜花特殊的方式,你用的液体会留下香气,所以扎在卡尔心头的那根花茎,也是你的。”
洛夫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像是一条濒死的鱼,眼角终于有了困兽应有的红。
“我说的对不对,洛夫医生?”
江秋凉站在原地,这样问洛夫,他能捕捉到洛夫眼底的绝望,即使这里面掺杂着别的情绪,他也可以在这一刻,假装视而不见。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杀了老院长,你就能成为下一任新院长了,杀了卡尔,就没有人知道你杀了老院长的秘密了。”
江秋凉把手撑在桌面上,被他撑过的地方留下了半个浅淡的血掌印。
他故作无意转开视线,药瓶的倒影中,洛夫医生在他偏开视线的下一秒收敛了脸上原有的表情,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一下。
江秋凉在心中暗暗耻笑了一声。
“你猜他在想什么?”
江秋凉突然指尖点向洛夫医生,转头问凌先眠。
他的语言平淡,分辨不出情绪。
那一点指尖凝结着污秽的血痕,偏偏指甲透亮,栖息着一抹晶莹的光泽。
凌先眠对上江秋凉的视线。
江秋凉的眼中有光,那是凌先眠熟悉的光亮,是猎人对准猎物,扣下扳机那一秒眼中的憧憬。
他顷刻明白了江秋凉想干什么。
凌先眠故意说道:“他在想……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但是却又不能灭口,心中倍感痛苦。”
洛夫医生胸口起伏,他呼出了一口气。
“啊……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江秋凉点了点头,和凌先眠交换了眼神,“可是,我不是这么想的,怎么办啊。”
洛夫医生这一口气尚未平顺,猝不及防被怼上了这一句,面色迅速由红转白。
“哦?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他一定在想,我骗过他们了,他们以为,真相就是这样的。”
说着,江秋凉的视线由凌先眠转向了洛夫医生。
那个苍老的身影佝偻着背,光线将他的身影一直拉到了很后面,延伸到浓稠的黑暗之中。
“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卡尔。”
江秋凉拿起桌上被自己血迹浸润的那张病人个人信息,那是卡尔的个人信息。
“我记得你是一个研究精神病学的医生,卡尔是你的病人,我记得没错吧?”
“卡尔来到22号精神病医院的时候,你已经在这所医院里了。卡尔是一个相当特殊的病人,被分到了老院长的手中,他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人,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喜欢他,他喜欢淋雨,会在黄昏演奏钢琴,他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
“洛夫医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江秋凉望进那一双混沌的眼睛中,“你呢?你对卡尔的态度是什么,在接近他的时候,被他的光芒照耀的时候,你对于他的情感,是喜欢居多,还是厌恶居多呢?”
洛夫的面色异常苍白:“我和其他人一样,是喜欢他的。”
“是啊,洛夫医生,你当然是喜欢他的。不然你怎么会不惜以杀害老院长为代价,将他据为己有呢?”
“你在胡说什么!”
“你知道我有没有在胡说。”江秋凉一字一句说道,“我一直想不通,你掌握脑前叶切除术,对此甚至深有研究,在得知洛夫知道你杀害老院长的真相之后,为什么要铤而走险,直接杀了他,放弃唾手可得的院长之位,而不是运用自己熟练的脑前叶切除术呢?”
“我是冲动杀人!”
“不,你不是。”江秋凉摇了摇头,“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不是当上院长,你的目的,是把卡尔据为己有。”
“你成功了。”
江秋凉捻起桌面上的那朵红玫瑰:“这就是你的战利品。”
“在老院长活着的时候,你像是一只卑微的蝼蚁一样偷窥着卡尔,所有人都喜欢他,包括你,他教会了你花朵的保存技术,这种技术会留下香气,而你在杀害老院长的现场留下了这阵香气,作为……一种纪念,你在对卡尔献祭,他在你的心中早就扭曲成了神。”
“你扭曲的爱,是他死去的原因。”
江秋凉捻着那一朵玫瑰花,走向了洛夫医生。
“这,就是你的犯罪动机。”
洛夫医生拼命伸出手,他的挣扎在铁笼上留下了嘈杂的噪音,他的嗓音沙哑,那是独属于老人的咕噜声。
“给我……给我……给我……”
洛夫医生嗫嚅着,他的身体不断扭动,像是一只待在阴暗角落的臭虫,猝不及防被太阳的光线照射到。
“我对他的是爱!你凭什么这么污蔑我对他的爱!”
江秋凉眸色暗下来几分。
“爱?像你这样的人,懂得什么是爱吗?”
“我当然懂!卡尔……卡尔!”
江秋凉目睹着他的挣扎,歪了一下头。
“你不是问我凭什么污蔑你吗?”
他捻着花瓣的手指一松,那朵花轻飘飘坠到了地上。
“就凭这个。”
洛夫医生疯了一样蹲下身,不断往前凑,去够那朵花。
他够不到。
他的动作起初很大,后来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洛夫医生起初坐在地上,很快,他毫无征兆把目光投向了江秋凉。
江秋凉冷冷和他对视。
洛夫医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碎裂,这个变化发生的非常快,快到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下一秒,江秋凉感觉到自己身边飘过一阵风,有人猛地把他往后拽了一把。
洛夫疯了一样扑向铁笼,他的牙齿狠狠磕在铁笼上,撞得血肉模糊。
他的手极力伸向了江秋凉,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骨裂的脆响。
如果不是凌先眠拦了这么一下,很有可能他就能抓到江秋凉的衣角。
“卡尔!我就知道你会抛下我的!”
他的喊声歇斯底里,眼珠死死盯着江秋凉。
江秋凉想起,洛夫医生说过,自己长得很像卡尔。
他这是疯了,把自己认成了卡尔?
江秋凉蹙眉,洛夫医生的下一句话直直撞在他的心头。
“不……卡尔,从来没有存在过……”
江秋凉的瞳孔缩了一下。
洛夫直勾勾盯着江秋凉,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救命的稻草,死死不松手。
他含着血的牙缝里磕磕绊绊,说起毫不相关的话。
“你看啊,下雪了,是初雪呢。”
“这是十年来最冷的冬天,初雪来得可真早呢。”
“江,你还是忘不了他吗?忘了他吧,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江秋凉眸光一凛。
余光中,站在他身前的凌先眠回过头,漠然的神情产生了细微的裂痕。
洛夫医生低下头,呼吸急促,一如江秋凉在一楼等待室听到的那般短暂急促。
江秋凉脸上的神情骤然凝固。
冰冷的寒意在他的眼底静静流淌,那一层浅薄的江面覆上了碎冰,碰撞在一起。
他的手攥成了拳头,如此用力,以至于指节显现出了不正常的红晕。
“是你……”
洛夫医生抬起头,这一次,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僵硬。
他的脸开始出现裂痕,碎片从他的脸上落下。
出现在江秋凉面前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具。
纯白的颜色,和梦境中见到的教堂一般神圣。
那个人一袭白衣,姿态庄严而肃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是教堂中的神像一样圣洁。
即使身处立锥之地,他却仿佛置身于荒原之中,他很轻地闭了一下眼,像是在欣赏自己完成的杰作。
“能让你们接受邀请,是我的荣幸。”
他行了一个相当绅士的礼节,顺手从口袋中摸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铁笼的大门。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它。”
“更改造疯者游戏,妄图把你们留下来,杀掉进行过记忆消除手术的病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是我的作品。”
它靠在铁笼上,瘦长的指尖转着那一串钥匙,任由它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他转动钥匙的时候,熟悉的一幕不由自主浮现在江秋凉的眼前。
那是噩梦斗兽场,他拿了笼子的钥匙。
同样白皙细长的手指,同样的动作,就连钥匙转动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江秋凉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它。
和江秋凉不同,它的视线却没有落在两个人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它的视线,落在了黑洞洞的窗外。
“看呐,”那个人的语气听起来格外的愉悦,“是初雪。”
江秋凉顺着它的目光看向窗外,却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黑暗,和偶尔划破黑暗的,灯塔的光亮。
它的食指和中指捏住了面具,衣袖滑了下来,左手臂上赫然露出了纵横的小刀划痕。
面具之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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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爆一个超级大瓜!
终于!我从文案到正文铺垫了百章的剧情要来了!(激动搓手)

更加具体的说,是十八岁时江秋凉的脸。
面具之下的它,流露出极度贪婪的表情,它知道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回应,它在期待, 期待江秋凉露出惊愕的神色,毕竟它等待这一刻, 等待了很多年。
没有,江秋凉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唇边抹上的血痕像是滑稽的装饰,衬得他肤色格外的苍白。
江秋凉的目光没有夹带一丝一毫的温度,远比窗外的初雪来得冰冷。
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 就像是它只是一件器物, 或者一件失败的试验品。
它心中微颤, 又把视线投向了站在江秋凉面前的凌先眠。
凌先眠棱角分明的脸上镀了一层惨白的光,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它, 有着较之江秋凉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厌恶。
“怎么会……”
它捏着面具, 退后了一步,它的脚撞到了铁笼子, 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江秋凉踩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纸张, 走向它,“你在想, 怎么没在我们的脸上看见你想要的神情, 你想要的是什么?恍然、失望、惊讶?不好意思, 你的自作多情实在让人作呕。”
他举起一张纸, 那是被他自己掌心的血迹浸润的病人信息表。
“换你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江秋凉微微弯下腰, 掀起薄薄的眼皮去瞧眼前的人。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照出了窗外灯塔的光,是很小的一点,转瞬即逝。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江秋凉突然笑了,这次他没有用食指和中指撑住自己的唇角,这一次,他是发自内心的想笑。
“我真的很好奇,”江秋凉凑近它,嘲讽之意溢于言表,“躺在停尸房的日子,和被困在游戏里的日子,哪个对于你来说,更加痛苦?”
“或者,我试着换一个问法。”
“是‘它’的身份让你感觉到痛苦,还是卡尔的身份让你感觉到痛苦?”
卡尔这两个字轻飘飘从江秋凉口中念出,和窗外不存在的漫天初雪一般,落在地上。
啪嗒一声,是面具掉了下来。
它的手在抖,那不是由于正常的恐惧所带来的颤抖,那是一种相当病态的颤抖,更像是发病时的躯体反应。
江秋凉狠狠掐住了它的手腕。
它如梦初醒,再次抬起眼的时候,眼白已经爬上了红血丝。
“不是的。”
它剧烈地挣扎起来,江秋凉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它的手腕,在挣扎之间,掌心的伤口再次裂开,浓郁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
闻到鲜血的气味,它骤然停止了挣扎,那双眼睛睁得很大,茫然地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
“你见过22号精神病医院吗?”它毫无征兆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忍不住从他的眼眶中滑落,“是22号精神病医院铸就了我,它是降临在我身上的暴雨,我在暴雨中闻到了一阵香气。”
“你知道那是什么气味吗?你闻过的,你在每个冬夜都能闻到那股气味,不过你猜错了,那不是你尸体的气味,那是我给你创造的,最为美妙的幻觉啊……”
江秋凉愣住了,他在它的脸上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表情,那片刻的表情让他的心头猛地抽痛起来,他的心脏像是被空中看不见的手紧紧揪在一起,又砸在地上。
江秋凉松开了握住它手腕的手。
他退后几步,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是会下意识靠近凌先眠。
在血腥味中,江秋凉闻到了一阵香气。
江秋凉的心头一沉。
“就是这阵香气……”它的视线在纠缠凌先眠,像是上瘾了一般沉醉其中,“我又一次见到他了,每当暴雨来临的时刻,我都能闻到他的气味。”
“在无数个与他分别的日子,我都在计划和他的重逢,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我需要最为完美的重逢。我精心设计每一副画面,每一个剧情,每一处细节……我在期待,期待和他的相遇。”
“毕竟,这种奢望,是我在那段漫长岁月中,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啊……”
灯塔的白光忽明忽暗,笼罩在它的身上,是过往寒冷的呼吸。
“你不是问我你在想什么吗?这就是我的答案,也是二十四岁的时候,你的答案。”它呼出了一口气,却没有任何的水汽,“你说得很对,卡尔这个身份确实让我感觉到痛苦,而我之所以感觉到痛苦,是因为你。”
“我拥有了你的容貌,你的记忆,还有你的意识。是你的意识告诉我,我只是一个存在于虚幻之中的虚拟人物,几年、几十年,甚至千百年之后,我都被会困在这个游戏副本里,以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对话,同样的表情,重复着同样的情节。”
“其实,我本来可以忍受这一切的。你看,我帮你杀掉了进行过记忆消除手术的人,没有人可以复制你,我是你最完美的复制品。那些人死了,就不会有人发现你的秘密了,我可以一直躲在黑暗中,心甘情愿当你的附属品,直到我遇到了他。”
它的头转向了凌先眠,江秋凉在它的脸上分辨出了自己记忆中熟悉的表情。
那种眷恋的,绝望的,小心翼翼的表情。
“他进入游戏之后,我就知道他是你一直寻找的人,于是我靠近他,模仿你的一言一行。我做得如此完美,可是他告诉我,即使我怎么模仿你,我终究不是你。你看,即使你支离破碎,再也回不到从前,在他的眼中,我也只是一个格格不入的怪物而已。”
“我不甘心。”它晃着脑袋,神情撕裂,“我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你就能拥有一切,拥有走出这个游戏的权力,拥有他的爱,拥有正常的生活,而我就只能承载着你的痛苦回忆,永远活在属于你的阴影之中?”
它的声音终于哽咽,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不断涌出泪水。
那不是透明的泪珠,一滴一滴,落下来的,全部都是经年的血泪。
“难道你们以为,怪物就不会感觉到疼了吗?”
说完,它弯腰捡起了江秋凉之前丢在地上的钢笔,跳到窗台上,它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和茫茫的白雪,在黑与白的交界,他有着和江秋凉一样的面容。
衣角被寒风吹起,身后是无底深渊,它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尖锐的钢笔尖头,此刻握在它的手中,正对着自己脆弱的喉管。
江秋凉想要冲上去,却被凌先眠先一步拉住了。
它笑了,笑容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之下几近破碎。
“你看,到了这种时候,我都快死了,他还在担心我会伤害你。”它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他从不在意我,他在意的,不是像你的人,他从来在意的,只是你啊。”
江秋凉的脑海中一片轰鸣。
“我说过要送你一份礼物的,”它歪头,模仿江秋凉,“你们都很想让我死吧,那我就成全你们,不过作为代价,我要把属于你的记忆还给你。一定要带着属于你的那份记忆,长命百岁。”
最后一个字的语音飘落在夜幕之中。
钢笔深深扎进了白皙的喉管中,鲜血沿着笔杆蜿蜒而下,弄脏了那一身纯白无瑕的衣衫。
它的喉咙里发出了咔咔两声,像是告别,又像是解脱。
随后,它的身体往后一倒,消失在了江秋凉的视野之中。
最后的那一眼,它看向江秋凉,眼中没有怨怼,没有悲伤,只有释然。
无论是对于它,还是对于卡尔,所有的痛苦和不甘,所有的回忆和未来,都融化在了那一场无人知晓的初雪之中。
是真正的解脱。
远处灯塔的光照在江秋凉的身上,它不再是忽明忽暗的,而是直直的,像是一把剑一样刺了过来。
世界分崩离析,江秋凉倒在地上,他感受不到凌先眠的拥抱,也听不见凌先眠到的呼喊,他陷入了回忆之中。
很奇怪,他最先回到的,不是在22号精神病医院的日子。
那不是阴暗的场景,和想象中大相径庭的是,他首先感觉到的,是热烈而迷人的阳光。
与寒冷无尽的冬季不同,奥斯陆的夏天气温适宜,阳光明媚。
和记忆中十七八岁的夏天,一样美好。
阳光穿过树梢,斑驳地照射进教室里,整间教室都明晃晃的,盛夏的温度尚且留存,空气中充斥着独属于夏天的朝气蓬勃。
江秋凉站在讲台上,彼时的他刚刚成为教授,眉眼之中的青涩有着令人着迷的书卷气,相比于教授,更像是一名学生。
顶着台下一众皮肤颜色不同,长相不同的学生比阳光更为灼热的好奇目光,江秋凉熟练地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你们的线性代数老师,会和你们相处一学期。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教授,也可以直接叫我江。”
江秋凉用挪威语说完简短的开场白,直接进入正题,开始授课。
在奥斯陆的这几年,他早就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目光,他对于人际交往的兴趣很浅淡,但是他非常热爱自己所教授的学科。他不习惯按照书本按部就班,即使在新媒体技术高度发展的时代,他依然享受在黑板上涂涂画画的感觉。
沉浸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是一件令人倍感幸福的事,很快到了下课的时间,学生都涌出了教室。
江秋凉整理了一下讲台,抬眼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亚洲男生。
那个男生看着江秋凉,和江秋凉对视,却又怯懦地收回了视线。
奥斯陆的亚洲人不多。
江秋凉没有径直走出教室,阳光热烈,照在身上却并不显得灼热,反而在地上留下了清浅的影子。
他把书夹在臂弯中,走到男生前面的那个位置,拉开座椅,坐下。
“在想什么?”
江秋凉用挪威语问他,很平常的口吻,并不显得压迫。他不确定男生的国籍,不过能在这里看见熟悉的亚洲面孔,已经足够让他感觉到亲切了。
“教授,您是中国人吗?”
男生用中文问他。
江秋凉一愣,就在男生开口的那一瞬间,很久之前祖国的夏天像是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觉得,自己不是置身于挪威,而是在祖国的北京。
江秋凉点头,嗯了一声。
“教授,您在这里,真的快乐吗?”
江秋凉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他有几秒的失神,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反问男生。
“你在这里,遇到了让你不开心的事吗?”
男生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江秋凉往后靠了靠,猜测道:“你在这里遇到了歧视?这很正常的,我刚刚到这里的时候,被抢劫、被盗窃、被流浪汉跟踪,没有朋友,全是陌生人,这些我全部孤身一人经历过。”
男生微微张开嘴,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某一样事物,你也会尝试去接纳它吗?”
江秋凉笑了,眉眼弯弯:“啊,我懂了,你是说你不喜欢线性代数啊。”
男生忙摆手:“没有!”
“没事啊,不喜欢很正常。”江秋凉无所谓道,他没有那些老旧的迂腐思想,一定要别人和自己拥有同样的看法,“你喜欢打游戏吗?”
男生的眼睛亮了亮。
“我本科其实是数字媒体技术专业的,到了硕博才专注数学,数学是一切的基础,你可以不要先强迫自己喜欢它,而是先试着接纳它。”江秋凉说道,“它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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