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远处教堂零点的钟声,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他躺在床上,都会听见这熟悉的钟声。
在最初进入造疯者游戏的时候,江秋凉就听到过这个声音。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等到江秋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已经发生了变化。
废弃的游乐场,在深夜通了电,阴暗的天色被不甚明亮的路灯划破了几道狰狞的口子,柔和的光圈是晕染开的血迹,江秋凉被路灯的光照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他能感觉到属于白昼的血迹淋在他的身上,滴滴答答地掉在自己的脚边。
售票处的字牌没有亮起,上面积攒了很厚的一层灰,在过度黯淡的光线之下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墙面有好几个裂口,就连窗户上的玻璃都是碎的,残留的玻璃碎渣尖头上隐隐有暗红色的,已经凝固的液体。
不过,售票处倒是有一个窗口还是亮着的,尽管不是很明显,但是隐约能从窗口光影的变幻中看出是有东西在里面移动。
江秋凉走到那个亮着灯的窗口前。
很奇怪,明明刚才还有光影的变幻,走到跟前,光却突然定住了,像是从来没有任何人坐在这里过,里面的木椅破破烂烂,落满了早已腐烂的树叶。
没有人。
窗口边上却有一个很小的,红色的按钮。
江秋凉伸手,在那个按钮上按了一下。
“滴答。”
不是常见的铃声,而是类似于时针转动发出的轻响。
江秋凉又按了一下,确实是这个按钮发出的声音。
为什么要把按钮的提示音设置成这个?
江秋凉想着,就看见有一个影子隐约从窗口很远的地方慢慢飘过来。
没错,是飘。
那个身影在走过来的全过程,肩膀一直处于同一高度,没有任何行进中的人类本该有的身体起伏。
很安静,没有听到脚步声。
直到那个人走到售票处的窗口前面,灯光照亮了他的脸,江秋凉还是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那是一张相当衰老的面孔,皮肤上满是皱纹,所有的五官都像是缩在了皱纹的线条之间。不像是人类正常衰老之后应该有的脸,倒像是硬生生被扒下来,揉皱了再重新安上去一样。
老人站在那里,没有坐下。
灯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一直蔓延到江秋凉的身上。
背着光,江秋凉看不清老人的表情,但是总觉得,那双隐藏在皱纹之间的眼睛,正在仔细地打量着他。
“又见面了。”
老人终于开口,他的嗓音听起来和面容一样苍老。
江秋凉挑眉:“你见过我?”
“见过,”老人慢慢说道,“很多年以前了……大概五六年前了吧,我是见过你的。”
江秋凉沉默了,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厌食吸血鬼”这个游戏副本里,玛丽也说过类似的一段话——
“很久以前,我也在这里遇到过一个这样的人,那个人不是你,却和你很像。甚至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都在怀疑是不是他又来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会说的,或者说,这话不能由我来说。你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现在,江秋凉知道答案了。
江秋凉垂眸,挡住了眼中的情绪。
“我不记得了。”
老人闻言,叹了口气:“我知道的,在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和我说了,说下一次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你应该已经记不得我了。”
江秋凉抬眼,他对上了老人那一双浑浊的眼睛。
“你是来拿门票的吧。”
老人拉开抽屉,那是一个非常老旧的抽屉,应该有很长的时候没有被打开过了,以至于在打开的时候,木板和金属摩擦发出了相当刺耳的声音。
“我保存这一张门票,保存了五六年,这个地方已经荒废太久了,除了你,根本没有人来。”
老人把一张已经泛黄的纸张拿在手里,他将边角细细抚平,才递给江秋凉。
江秋凉接过门票,一张纸没有什么分量,风一来就能被吹走,但是在接过的那一刻,他却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门票下面,还压着一个金属的怀表。
“谢谢。”
“是我该谢你,”老人扯了一下嘴角,“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没有存在的机会。”
江秋凉的指尖很轻地颤动了一下。
“我该走了,这么多年,也活够了。”
老人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露出了一个怅然若失的表情。
下一刻,他的掌心覆盖上了江秋凉的温度。
老人愣愣抬头,浑浊的眼珠里终于流露出了明显的诧异。
“会有机会再见的,”江秋凉对他说,“你要保重。”
夜幕深沉,但是好在有光。
有光,就有希望。
老人的眼眶流下了泪水,他的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桌面上,惊扰了尘埃。
他用力点了点头,用爬满皱纹的手掌擦干了自己的泪水。
“我们是属于这里的,但是你们不是。”老人说道,“善良的神,我们会终了一生,保佑你们能回到来时的方向。”
说完,老人主动松开了江秋凉的手,转过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江秋凉不懂,他回过头,身后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
或许只是他听错了吧。
江秋凉收回手,摊开手掌。
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从他的掌心飞出,停留在他的指尖。
是他的“假面歌舞会”见过的那种萤火虫。
萤火虫在江秋凉的指尖停留了几秒,很快飞起来,引导江秋凉走向了游乐场的大门。
江秋凉趁着走过去的那点时间观察了一下自己拿到的门票和怀表。
门票是普通的那种游乐场的入场券,不是现在流行的花里胡哨的那种,没有地图,也没有乱七八杂的注意事项,正面就简简单单写了“游乐场门票”这五个字,背面是完全的空白。
门票算不上什么线索,但是怀表却不一样。
怀表的不同之处不是在于它的外观,而是在于打开之后。
普通的时钟分配都是平均分成十二个副本,但是这个怀表不是,它被平均分成了六个部分,每个部分的颜色都不一样。
售票处距离游乐场大门很近,江秋凉转眼就走到了。
没有检票员,足有四五米的金属大门紧紧闭合,窥探不到游乐场里面分毫的场景。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人来开门的样子。
萤火虫在门口盘旋了几圈,不急不徐停在了大门右侧的一个黑色卡槽上。
江秋凉把门票放了上去。
门票在放上去的那一刻往下一沉,卡槽的末端升起了一团烈火,将整张纸顷刻之间化作了一团灰烬。
萤火虫受到了惊吓,扑腾着小小的翅膀,停在了江秋凉的肩膀上。
门开了。
是缓缓从里面,被人打开的。
门打开的瞬间,游乐场的白光倾泻而下,将四周照亮的如同白昼一般,所有游乐场应该有的设备都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江秋凉的眼前。
旋转木马闪着七彩的光亮,一圈又一圈转着,跷跷板上下摇动,吱呀作响,过山车正呼啸而过,尖叫声划破了夜空,摩天轮徐徐转动,炫目到移不开视线。
和江秋凉预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以为,自己会看见一片荒芜的景象。
没想到,这里全部都是人。
数不清的人,穿着各色的服装,长着不同的面孔,兴高采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里太正常的,正常到和现实世界里夜间营业的游乐场一样热闹。
江秋凉很清楚,这里是造疯者游戏的最后一个副本,是不真实的虚构场景。
因此,才显得更加诡异。
这里来来往往的,真的是人吗?
“滴答。”
手中的怀表发出了一声轻响,江秋凉低下头,发现怀表的时钟很轻地移动了一点弧度,移动到了粉色的第一块区域。
游戏,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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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是你。
下一章就出场了,over~
江秋凉走进游乐场, 大门在他的身后砰然闭合。
没有人在推门,江秋凉不知道那扇沉重的大门是怎么关上的。
游乐场的外圈有很高的围墙,至少有两个人的高度,除了这一扇大门以外, 似乎没有其他的出口。
江秋凉收回视线。
萤火虫在前面引路, 江秋凉穿过喧闹的人群,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游乐场里多了一个人。
游乐场被灯光照射得如同白昼一般,萤火虫的光亮越来越微弱,边上有小孩在玩烟火,慢慢的,萤火虫那一点微弱的光亮就连烟火迸射出来的火星都比不上了。
萤火虫彻底消失了。
江秋凉站在原地, 四周热闹非常。
这让他想起了在挪威度过的每一年圣诞节。
他融入不到热闹之中, 永远是以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者身份旁观。
离开了凌先眠之后, 过节或者不过节, 对江秋凉来说没有本质区别。
过节, 不过是让人更加感觉到寂寞而已。
突然, 有人蒙住了他的眼睛。
温热的掌心让江秋凉有一瞬间的恍然,在很多个节日的夜晚, 他都奢望着那个人能够再一次站在自己的身边。
江秋凉举起手, 却不敢触碰覆盖住自己眼睛的手掌。
他太害怕, 这又是一场幻梦。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耳畔,呼吸划过皮肤, 连接着跳动的心脏。
牛奶、草莓, 是草莓新地, 薄荷味, 是漱口水。
当普鲁斯特效应将他再一次拉回记忆深处,这一次, 江秋凉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怎么?猜不出我是谁吗?”
江秋凉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温暖的手背,他把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拨开,转过身。
他在漫天的烟火中看见了凌先眠。
第一次回忆中,模糊不清的面孔在这一刻变成了具象化的存在,凌先眠就站在他的眼前,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漫天星光和江秋凉的身影。
烟火给他的轮廓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线。
在这一刻,江秋凉觉得,这一幕不像是真实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像是出现在梦中。
“你不是……”
江秋凉的眼中有诧异,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在甬道把凌先眠推回了现实世界。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又回来了,”凌先眠的嗓音略带凉意,像是落在掌心很快融化消失的雪花,“这一次,我不会允许你再次丢下我了。”
又一束烟火在夜空中绽放,是江秋凉最喜欢的白色。
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颜色。
凌先眠拉起江秋凉的手,让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感受他脸上的温度。
是真实的。
“是我啊,秋凉。”
江秋凉没有看向凌先眠,而是看向他身后的白色烟火。
再美丽的烟火不过转瞬即逝,很快那一束烟火就消散在了夜空之中,徒留下灰色的烟雾。
“我知道。”江秋凉的视线缓缓转到凌先眠的脸上,“我只是在惊讶,惊讶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我能够进入其他游戏,也能进入这个游戏。”凌先眠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造物者的偏心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
江秋凉却没有再追问,他看见了凌先眠手上的草莓新地。
这大概就是他刚刚闻到的气味的来源了。
和记忆中不同,这一次草莓新地没有融化,它以一种近乎是完美的状态,呈现在江秋凉的眼前,漂亮的像是橱窗里塑料做成的展示品。
“我给你带了你的最爱,”凌先眠把草莓新地递给江秋凉,“快尝尝吧,等下就要化了。”
随着他的动作,黏腻而热烈的草莓和奶油香气飘散开来,将空气晕染出甜腻的味道。
这是十七八岁时江秋凉最喜欢的。
很可惜,江秋凉已经二十九岁了。
江秋凉接过草莓新地,触碰到杯底的皮肤冰凉一片,很快淡去了之前的温度。
他没有动勺子。
“你不开心吗?”凌先眠问他。
“什么?”
“你没有笑。”
说这话的时候,凌先眠的表情意外的认真。
“我……”江秋凉想要扯一下嘴角,却发现,自己已经连最基本的敷衍都不想有了,“我只是,想到自己还在游戏里,不太有心情吃冰淇凌而已。”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沾上了漫天烟火,眼底的神情却清冷一片,分辨不出任何喜悦的情绪。
凌先眠牵起江秋凉的手,拿走了他手里的草莓新地,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
“你为什么要讨厌造疯者游戏?”
“我为什么要喜欢它?”
“造疯者游戏是你创造出来的啊,”凌先眠把江秋凉拉到人群之中,仰头去看头顶绚烂的烟花,“这里是你的世界,完完全全属于你的乌托邦。没有俗世的压力和偏见,在这里,你可以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任何人。”
“不如,我们来换个角度看一下游戏,不是以玩家的身份,而是以设计师的身份。”
凌先眠摊开手掌:“借你的怀表一用。”
江秋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怀表放到了凌先眠的掌心。
凌先眠拿着那个怀表,指尖缠绕着金属的细线,悠悠将它转了两个圈。
他闭着眼,神神在在:“你听到了吗?”
江秋凉侧耳细听,却什么都没有听到:“听到什么?”
“滴答,滴答,滴答……”凌先眠的眼睛依旧闭着,“时间不是延伸,而是流逝。你以为时间是在往前走,其实不然,它一直在倒退,倒退回它应该存在的地方。”
“时间应该存在的地方,是哪里?”
“是结束,也是开始。”
凌先眠睁开眼,笑着对江秋凉说道:“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每个区域被平均分配了半个小时,如果你有机会活到天亮,将有一次做出选择的机会。”
江秋凉不解:“选择什么?”
凌先眠将食指抵在他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凌先眠柔声道,“你会知道答案的,善良的造物者,但是,答案不会在现在出现。”
游乐场的正中央,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
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也预示着黎明的靠近。
烟火散去之后,舞台的灯光越来越耀眼,炫目的灯光效果看得人眼花缭乱,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方向,人群在沸腾,在欢呼。
他们似乎正在以一种非常兴奋的状态,期待着什么的到来。
“女士们,先生们!”主持人麦克风的声音响彻整个游乐园,所有观众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我知道你们在期待什么,是的,我们的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按耐住兴奋的心情,听我讲一下游戏的规则!”
江秋凉被四周的人声吵到不行,他努力忍住自己想要伸手捂住自己耳朵的冲动,继续听着刺耳的噪音侵略自己的耳膜。
“请大家务必遵守游戏的规则,严格按照时间要求切换自己的角色。”主持人压低了嗓音,故意用神秘的语调说道,“本次游戏分为追捕者和隐藏者两种人物,本次规定的时间为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每次角色的切换都会以钟声会提醒,做好准备了吗?”
人潮的呐喊声几乎要将江秋凉吞没。
江秋凉偏过头,发现凌先眠目不转睛盯着舞台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了近乎是贪婪的光。
“现在,就让我们来揭晓本次的隐藏者吧!”
灯光在人群中晃动,所到之处都会引起阵阵尖叫,这是一次盛大的狂欢,也是一次惊悚的疯狂。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鬼魂会在废弃的游乐场里聚集,我知道我们之中有背叛者的存在,他披着鬼魂的面具,混在其中。你闻到他的气味了吗?他的气味时隐时现,我得要抓住他,我们所有人,都要抓住他,然后杀了他。”主持人的嗓音低沉,灯光随着他的字句移动,“地狱的门已经敞开,邪恶的幽灵之主,请告诉我们,他的方向吧……”
江秋凉看见,灯光慢悠悠朝着他的方向转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不是一次单纯的抓捕,而是一次猫鼠之间的游戏。
灯光终于在主持人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停在了他和凌先眠的身上。
灯光很刺眼,比灯光更加刺眼的,是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疯狂的目光。
“啊,这就是本次的幸运儿~”主持人拖长了语调,让这句话变得格外的油腻恶心,“让我们闭上眼睛,给他们一分钟的躲藏时间吧。”
“现在,倒计时开始……”
“五十九……”
所有人都齐刷刷闭上了眼睛,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整齐的仿佛是同一个人发出的。
“五十八……”
江秋凉环视了一下四周。
旋转木马、摩天轮、跷跷板、滑滑梯……
太明显了,都太明显了。
游乐场有很多地方能躲,但是关键是都不适合躲藏,半敞开式的设备最大的坏处就是容易被人发现。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合适的场所,一个封闭的、隐秘的,在他被第一个人发现的时候,有机会顺利逃脱的藏身之处。
有一个地方……或许适合第一次躲藏。
很危险,也很安全,所谓的灯下黑,是最好的地点。
可是有个问题,江秋凉不知道它在游乐场具体的哪个位置。
没关系,他可以碰碰运气,就算最终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的地方,也一定能先在哪里躲一阵子。
就在他打算抬脚的时候,突然有人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腕。
是之前江秋凉受伤的位置。
凌先眠的手指在虚空中点了一个方向。
那里难得没有多少人,因此显得意外的空旷,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后面,挡在高大的海盗船后面,是一点刻意营造出来的诡异幽暗的场景效果。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为了不惊动人群,两个人不得不放慢脚步,尽量不碰到任何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一个非常消耗时间的过程,令人焦心的程度不亚于在限定的时间内走钢丝。
当他们终于避开人群的时候,倒计时已经进入了最后的五秒。
想要进入的场馆就在江秋凉的面前,但是隔着五十多米的距离,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在倒计时结束之前抵达。
这是一个注定无法抵达的彼岸。
两个人闪身到一边的建筑后面,借助墙面来暂时隐藏。
“三……”
“二……”
“一……”
倒计时结束了。
江秋凉能够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其中有几道正在靠近,越来越近。
他闭了一下眼。
自己能够想到这个地方,设计造疯者游戏的自己也一定能够想到,如果这是一段在一分钟内注定无法抵达的路,那么给自己一线希望又赋予他绝望的理由是什么呢?
是死局吗?
不对,肯定有出路。
有电光石火从江秋凉脑海中一闪而过,江秋凉猛地睁开眼。
他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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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猜到江秋凉想要躲在哪里了吗?
是个灯下黑的地方哦。
曾经, 江秋凉是个完全的理想主义者。
你想要过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在他的理想中,自己的妈妈不会死于一场没头没尾的阴谋,自己的父亲不是江侦仲,而是另外一个温和可亲的人, 他可以一直待在出生的地方, 不用出国,然后在十七岁的某一天,遇见凌先眠。
没有世俗的偏见,没有指指点点的议论,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直到垂垂老矣。
后来, 当所有的理想全部被残酷的现实击碎, 江秋凉成为一个破碎的人。
但是他的身上, 仍然有理想主义的痕迹。
到了最后, 进行记忆消除手术之前, 住院录视频给很多年以后的自己。
那个破碎的,脆弱的, 无助的他, 依旧会対一片迷茫的未来存在幻想, 幻想着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未来某一天的自己可以拥有自己从前一直奢望的力量, 用勇气和决心承担过往所有的记忆, 结束这一场经年的闹剧。
这样的人, 不可能设置完全的死局。
江秋凉看向凌先眠, 凌先眠也正看着他,两者的目光相触, 都在対方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决绝。
脚步声渐渐靠近,两个人同时收回目光,弯下腰,一前一后朝着前方最近的另一处建筑物的方向悄声挪动。
十几米的距离,不过半分钟的时间,江秋凉的身后却起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他知道自己是在赌。
闪身到新的建筑后的时候,江秋凉仍然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往身后看去。
游乐场的人实在太多了,已经有人停留在了两个人之前所在的位置。
那个位置现在是空的,不过那个人还是停在那里,江秋凉能够看见,那个人在吸鼻子,他似乎在闻气味,确定江秋凉和凌先眠曾经在那里停留过一段时间。
江秋凉想起了之前主持人的话,他们身上有特殊的,与游乐场里的鬼魂不同的气味。
看来他们的停留会留下气味,所以在游戏的全过程,他们不能一直躲藏在同一个地方,而是需要不断地移动。
江秋凉想着,那个人突然转过头。
这个变故发生得很快,就在江秋凉打算缩回头的那一秒,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眼珠。
江秋凉突然想到了主持人之前所说的,每个时间段的角色设定。
难道在这个时间段,追捕者的角色设定是看不见,只能靠气味和声音来分辨隐藏者?
这,就是江秋凉猜想中的,理想主义者留下的生机。
江秋凉打开怀表,时钟指向了粉色的最后一点区域,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进入下一块红色的区域了。
红色,怎么看,在恐怖游戏里,也不是什么吉祥的预兆。
江秋凉点了自己,又点了一下目的地,做了一个走路的手势,示意凌先眠和自己一起小心地走过去。
这段路说好走,也好走,毕竟也就三四十米的距离。
这段路说难走,也难走,因为游乐场虽然设备是新的,但是他们挑的这条路有问题,靠近游乐场偏僻的边缘地带,到处是枯枝败叶和废弃的金属材料。
好巧不巧,全部是容易发出声音的阻碍。
两个人好不容易踮着脚尖走到鬼屋里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的心情去在意鬼屋里恐怖的背景音乐了,
江秋凉活动了一下自己酸痛的脚,终于确信自己到了后期确实精神不太正常。
估计没有哪个精神正常的游戏设计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鬼屋是一整栋的建筑,分为楼上和楼下,是个二层的小楼,设计风格是偏西式的小洋楼,能在二楼的栏杆处看见一楼的景象。
设计风格是好的,不过鬼屋也很有鬼屋该有的态度,白墙上按了很多大小不一的黑手印子,但是因为布局过于密集,反而显现出一种刻意的滑稽效果。
刚进门的是客厅,桌子上放着一些已经腐烂的饭菜,房间的主人不知所踪,大概已经消失了很久。
江秋凉看了一下怀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两个人借着恐怖背景音乐的掩盖粗略地翻了一下鬼屋里能用得上的东西。
除了很多类似于断手、血浆之类的恐怖道具之外,还真有一些看起来能派得上用场的。
比如……江秋凉翻出来的一瓶不知道何年何月生产的香水,几件黑色的外套,凌先眠翻出来的两瓶红酒,和一个破旧的打火机。
江秋凉先把一堆外套胡乱堆在桌上,挑出来两件勉强能穿的,套在自己和凌先眠的身上。
“这是做什么?”凌先眠拎着外套的一角问。
“掩盖我们身上的气味。”
既然主持人提到了气味,他们就得尽量把自己身上与鬼魂不同的气味尽量掩盖住。
外套好是好,还算是新,就是太长了些,将人显得身形瘦削,像是吸血鬼一样。
凌先眠是天生的衣架子,再奇怪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都意外的合身。
江秋凉压了压自己外套的衣角,说实话衣服上那股奇怪的味道让他有些不适应,就在他准备努力忽略到这股味道的时候,凌先眠的指尖毫无预兆触碰到了他的颈后。
那是很脆弱的部分,江秋凉被触碰到的皮肤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抬眼,対上了凌先眠的视线。
“你的衣领歪了。”
察觉到江秋凉的警惕,凌先眠适时地收回手,摊开自己的掌心,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江秋凉嗯了一声,低下头。
香水说是香水,其实味道并不好闻,不是寻常可见的香水会有的清新气味,相反,更多是一股腐朽的,类似于陈旧书页的气味。
在刚才经过追捕者身边的时候,江秋凉就曾经闻到过这股气味。
那是鬼魂身上的味道。
担心外套本身的气味不足以伪装,江秋凉又在两个人身上喷了好几泵。
“够了。”
凌先眠先开口,他在喷洒出来的水雾中接过江秋凉手上的香水瓶,顺手放在了一旁。
江秋凉闻了闻自己的袖子,被气味刺激得皱了一下眉头。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手上的怀表很轻地发出了“滴答”一声。
切换追捕者切换角色的时间快要到了。
江秋凉不知道下一个角色会切换成什么模样,但是他肯定,这次肯定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上到鬼屋二楼有两处台阶,二楼的光线很暗,从二楼可以轻易看见一楼的景象,很方便逃生和躲藏。
江秋凉和凌先眠一前一后,顺着台阶悄悄摸上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