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我又一次抛下你,可怎么办啊……”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
江秋凉的话音越来越低,到后面近乎是喃喃,他像是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开始了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不会的。”凌先眠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你不用害怕灯塔。”
凌先眠看不见的地方,江秋凉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
他果然察觉到了进门时江秋凉异样的状态。
“就算你忘了,所有的过往,我都会帮你记得。”
江秋凉回抱住凌先眠:“一言为定。”
他听见了凌先眠的心跳声,拥抱是比亲吻更有力量的存在,他真实地感觉到凌先眠就在自己的身边,这就足够了。
游戏副本中的时间流逝,江秋凉看向了室内挂着的唯一一个时钟。
和普通的时钟不同,这个世界的时钟正好与之相反,数字是由大到小的。
此刻,时钟正在缓缓由四转到三。
“果然……”
凌先眠松开江秋凉,江秋凉指了一下那个时钟,示意他看过去。
“这个世界的时间是反过来的,黎明之后对应的是黑夜,黄昏之后对应的才是光明。”
“也不对,”江秋凉否认了自己的前一句话,“谁知道黄昏之后的是晴天还是狂风暴雨呢。”
凌先眠问江秋凉:“你是怎么想的?”
“不能等到黄昏,过了零点我们就走。”江秋凉说道,“直接过去问洛夫,这个游戏副本的其他人都不能信。”
“你察觉雷切尔的不对劲了?”
“对。”江秋凉没有犹豫,“她的话从头到尾有太多的漏洞了,她试图把谎言和真相混在一起,只可惜,这是一次相当错误的示范。”
“我第一看出她的破绽,是在她提到老院长的死亡。”
“老院长应该不是自然死亡的,有人潜入了他的房间,杀死了他。”江秋凉说完,摇了摇头,“但是我不能理解两个点,第一点,为什么老院长身上没有挣扎的痕迹,他如果看见有人在那样的雨夜爬上五楼,打开他的窗户,根本不可能无动于衷,第二点,那扇窗户是向外开的,也就是锁也是在里面,暴风雨夜老院长肯定会从里面锁上窗户,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凌先眠肯定道:“这两个问题分开看很难得答案。”
江秋凉右手无意识握住了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手腕,肯定道:“所以,这是一次误导。”
“你的结论是什么?”
“雷切尔的话其实很具有误导性,你记得她是怎么和我们描述那个暴风雨夜的吗?”
“记得。”
“她说,那个夜晚的风雨很大,没有人会把窗户开一条缝,别说是爬上去,就是站在风中,都很困难。”
“这不是正常的表述方式,一般人想起某个暴风雨夜,都会从自己当时的角度去描述场景。比如从屋内望出去是怎么样的,当时窗外的景物有怎样的变化,或者当时的新闻报道说了什么。”
“可是雷切尔没有,她说,如果一个人推开窗户,这是一个假设,如果说一个人推开窗户是个合理的假设的话,那一个人爬在墙上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在提到老院长的离奇死亡后突然运用这样一个假设?”
凌先眠点头:“就像是和某个人说,不要去想大象,这个人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大象,这是心理学上运用到的暗示。”
“是的,她说出这段话后,听到的人当然会第一时间反驳她的观点。但是与此同时,这就会成为一根扎在听者心中的刺,每每想起暴风雨夜,第一反应都是预想那个攀爬在外墙的不存在的人。”
“她在引导,”江秋凉说,“引导我们把注意力放在有人通过不可能的方式从外面进入了老院长在五楼的房间。”
“你认为凶手是从里面正常进入老院长的房间的?”
“是的,”江秋凉直截了当,“这样从外面进入那两个不可能解释的问题就都有答案了,因为是他熟悉的人,所以他没有挣扎,因为锁在里面,凶手自然可以从里面打开窗户出去。”
凌先眠一针见血:“这个范围很大。”
“是的,即使把时间锁定在深夜,能让老院长毫无防备在深夜会见的怀疑名单的人还是太多了,毕竟整个22号精神病医院里的人都认识老院长,所以单独从这个角度来推理杀死他的人,是不合适的。”
“所以……江教授用如此笔墨,只为推理出一个无解的命题?”
江秋凉毫无悔改之心:“对啊,有很多人喜欢在数学上寻找一个必然的答案,其实数学存在非常多的无解命题。比起数学,更加复杂的是现实,何必为了现实中的一个无解命题纠结呢?”
凌先眠认同江秋凉所有的歪理。
“不过,这个无解命题中有一个公式是可以提取出来,得出另一个有用的结论的。”
“你想说洛夫医生杀害卡尔这件事?”
“是,”江秋凉肯定道,“就是这件事,雷切尔的错误逻辑引导给我了新的启发。”
“雷切尔说她看见洛夫的时候,洛夫和她说,她迟早会变成他那样,这句话从某种角度几乎是落实了洛夫杀害卡尔的结论。”
凌先眠说:“换个角度,这句话的意思会完全不同。”
“你果然也想到了。”
“卡尔不是洛夫医生杀的,”江秋凉直接说出了结论,又补充道,“他没有杀害卡尔的意图,他就要当上院长了,临近离开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很稳定,这从他最后留下的那张纸上有所体现。”
“洛夫那句话是真实存在的,那是内容被理解错了,他说雷切尔最终会变成的,不是他那样,而是卡尔那样。”
“美好的祝福。”凌先眠唇角浮起笑意,“将自己的同事比作死去的人,这还是……情义深重。”
江秋凉不置可否:“不过这样的理由我们目前还不知道,我总觉得雷切尔说的有问题,洛夫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说出那句话的,他为什么要说出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呢?”
“因为他看见了结局。”
江秋凉不解:“他看见了结局?”
“嗯,”凌先眠言简意赅,“他看见故事的结局,就像你看见灯塔一样。”
很抽象的比喻。
江秋凉没有过多的纠结,太多的疑问堆在他的心头,他必须要去和洛夫医生谈一谈。
“还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
“哪点?”
“花茎,出现在卡尔心口的花茎。”江秋凉语速快了些,“卡尔死亡是在一周前,我们刚刚经过花园了,就连雷切尔都说现在根本不是花季,所以就连枝条都是焦黄干枯的,但是她描述插在卡尔心头的那根花茎,讲到了很多细节。”
“首先,花茎是翠绿的,现在这个季节的枝条是枯黄的,对不上。其次,诊室里不可能一开始就有花茎,这个花茎是个外来物。再次,诊所在四楼,花茎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从窗外拔的,如果存在那种可能,一定是提前准备好从外面带进去的。”
“唯一可能携带花茎的是卡尔,但是他根本不可能逆反自然发展的规律,在这个季节找到一根翠绿的花茎。”
“这个逻辑,是有问题的。”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所有的推理都在这一刻陷入了困境。
这样想着,江秋凉不自觉出神。
直到,室内的光线突然灭了。
江秋凉听见凌先眠的声音:“先睡吧,别想太多,很快就能有答案了。”
江秋凉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我睡不着。”
鞋子在黑暗中被人脱下,江秋凉被迫躺在床上,感觉到自己的身边陷下去一块,是凌先眠躺在了他的身边。
“你需要休息,”凌先眠叹了一口气,很有耐心地劝说道,“这样,你先闭上眼睛,如果你睡不着,就勾住我的手。”
江秋凉撇嘴,心想这是什么安慰方式。
他试着闭上眼睛,原本以为自己会和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一夜无眠。
但是闻着凌先眠身上的气味,感觉着他的呼吸,江秋凉居然真的,慢慢地睡着了。
在睡梦中,他迷迷糊糊勾住了凌先眠的小拇指,蜷缩成了一团。
那一晚,在凌先眠身侧,江秋凉难得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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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真爱。
那是凌先眠的小拇指。
凌先眠在黑暗中睁着眼,窗外C区建筑的光有一点反射在他的瞳孔中,汇聚成很小的一个点。
江秋凉不知道凌先眠是刚醒还是一夜未眠。
眼前这一幕的祥和来之不易, 江秋凉下意识放缓呼吸, 假装自己还在睡梦中。
不过, 他控制不住想要睁开眼去看凌先眠。
于是他纵容自己又一次偷偷睁开眼,露出小小的一条缝。
这一次,他正好对上了凌先眠垂下的眼眸。
江秋凉没有来由地心虚,下意识解释道:“刚醒。”
他的眼神不受控制飘忽了一下,随即马上意识到一个重要的事实。
他就是刚刚醒, 究竟在心虚什么!
这样想着, 江秋凉的眼神瞬间坚定了很多。
江秋凉不知道凌先眠有没有察觉到自己在这几秒内的心理活动, 凌先眠大概是察觉到了, 因为江秋凉在黑暗中听到他语带笑音。
“知道。”
尾音微微上扬, 是凌先眠心情愉悦的表现。
江秋凉顺势抓住了凌先眠的无名指, 他很喜欢凌先眠手指的形状,特别是那只手上还带着和他一样的戒指。
两枚戒指依偎在一起, 像是紧挨着的, 两颗跳动的心脏。
两个人走出房间的时候, 正好是凌晨十二点,走廊上静悄悄的, 没有其他的医生或者护士经过, 所有的一切都被浸泡在了黏腻的寂静中。
江秋凉再次望向了窗外那栋建筑。
C区的建筑在黑夜中散发着一层很淡的光, 是融化的灰色, 如果没有那几盏突兀的白灯,它应该和苍茫的夜色相得益彰。
隔了四个小时, 那几盏灯没有熄灭,它们始终亮着,像是黑暗中潜伏的猎人的眼睛。
“这些灯……”江秋凉若有所思,“一整晚都没有灭。”
“C区是有人的。”凌先眠说道,“到了夜晚,那里是小岛最热闹的地方。”
“热闹……”
江秋凉想象不到那里会有多热闹,毕竟从来到这座小岛以后,平静似乎成为了一种常态。
唯一撕碎平静的,是A区遇到的那个病人。
比起其他文质彬彬且疏离冷淡的医生和护士,江秋凉反而觉得,那个人说的话更可信一些。
可是江秋凉看不懂他,他不明白那个病人口中的“雪”,究竟代表着什么寓意。
或许,一切在洛夫医生那里都能得到答案。
凌先眠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没有明说,只是答道。
“不是有人的地方,才能称得上热闹。”
听见凌先眠这句话的时候,江秋凉正好踏步走出大门,夜晚的寒意夹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明明只是微凉的温度,却惊得他打了个寒颤。
“你的意思是……C区住着很多除了人的东西?”
凌先眠深深地看了江秋凉一眼,点了点头。
零点是个非常美妙的时间点,在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后,新的一天会随之开始,灰姑娘失去了她的华服和马车,却得到了王子的爱,卖火柴的小女孩熄灭了最后一根火柴,冻死在了寒冷的夜晚。
零点意味着很多种可能性,更多的是憧憬和希望,但是在时间倒流的情况下,很多的美好都会被扭曲成怨怼和绝望。
江秋凉是在走近C区的高墙前,才意识到那里站着一个人的。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完全融入在黑夜之中,他一动不动,像是随手被丢弃在那里的一个玩偶。
凌先眠见到那个人,放缓了脚步,他挡在江秋凉的面前,侧身放下了江秋凉搭在小臂上的袖子。
“晚上冷,”凌先眠说道,他的音量放的很轻,像是怕吵醒黑暗中某种沉睡的存在,“小心着凉。”
江秋凉摸了一下自己缠着纱布的左臂,深深看了凌先眠一眼。
只是这一眼,他就明白过来,这个副本已经随着零点的到来,进入了该有的难度。
江秋凉点了点头,他在凌先眠眼中获得了自己预想中的答案。
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平静地看向了前方。
前方,高墙的门口,那个快要消失在黑暗中的人终于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
那个人缓缓转过头,他的身子没有动,只是转过了头,这让他的脖子呈现出了一个常人无法达到的扭曲的角度。
灯塔的灯光恰好在此刻扫到了那个人身上,江秋凉在非常短暂的两秒之内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样子。
只是这两秒,江秋凉突然感觉自己所有沉浸在梦境中的美好都被撕碎了。
江秋凉的第一印象,是那根本不是一个人。
主要的原因是那个人实在是太瘦了,一件黑色衣服披在他的身上,松松垮垮的,形销骨立已经不足以形容此人的体态,那完全是一副实验室里的骨头架标本。
那个人腰间缠绕着一条黑色的蛇……不,那是一条过分长的皮带,因为露出在外的部分过长,像是有生命的活物,随着那个人剧烈的呼吸颤动。
让江秋凉印象最为深刻的,那是那一双眼睛。
裹着一层薄皮的面容之上,是一双过大的眼睛。
在和那双眼睛对上的一瞬间,江秋凉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在黑暗中察觉到他的视线。
那是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完全占据了眼睛的全部,这是非常渗人的存在,因为当那双眼睛盯着某个人的时候,被他盯着的人其实是察觉不出那个人的心理活动的。
而此时此刻,那个人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江秋凉。
从江秋凉发现他,再到他发现江秋凉,那漫长的半分钟内,那个人只是望着江秋凉,不发一言,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
D区只有一个出口,经过那个人身边是避无可避的。
凌先眠挡在两个人之间,江秋凉还能察觉到那个人刀割一般的目光,他无法对上那一双眼睛,他总觉得,自己能在那一双眼睛中窥见了什么他不愿意相信的某些存在。
就在江秋凉经过那个人身边,以为他再也不会说话,往前又走了一步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从他的耳边传来。
“你听见了吗……”
嗓音很干涩,不似是人声,倒像是金属和金属之间摩擦碰撞产生的噪音。
和这个夜晚所显露出来的温和格格不入。
但是,江秋凉在这一刻明白,这才是这个夜晚该有的样子。
“你……”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听见了吗?”
江秋凉倏然刹住脚步,看向了那个人。
那个人对上了江秋凉的视线,那双黑色瞳孔直勾勾望着江秋凉,像是能滴下口水来。
他的视线从江秋凉的脸部,滑到了江秋凉的胸口,最后停留在了江秋凉的手腕上。
他看见那道被遮盖在布料之下的伤疤了。
江秋凉想道。
“我们玩个游戏吧……”那个人伸长脖子,他的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模仿什么动物,又像是在附和寂静中听不见的节奏,“你告诉我,你听见了什么,我告诉你,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好不好……”那个人凑近江秋凉,“告诉我……好不好?”
四周静悄悄的,原本在江秋凉身边的凌先眠突然消失了。
原本江秋凉的心中还有诸多猜测,但是就在他发现凌先眠消失的那一秒,他明白了这件事
“好。”
江秋凉应下。
那个人突然笑了,他的嘴角一直咧到了耳朵根的位置,骨头咔咔作响。
“你……不问我答错的代价吗?”
江秋凉没有回答他。
“我会把你困在这座小岛上,毕竟我一个人太孤独了……太孤独了……”那个人喃喃道,那一刻,江秋凉居然在那一张只有骨头的脸上捕捉到了类似于焦虑的情绪,“每当四点到来,我会被把你挂在墙上,你会听见自己每一寸皮肤噼啪作响,我会收藏你的灵魂,直到零点,夜夜如此。”
江秋凉叹了一口气。
“想要后悔吗?”那个人贪婪地捕捉着江秋凉脸上的表情,“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不,”江秋凉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感慨一下消遣人的方式很独特。”
那个人:“……”
江秋凉补充道:“你放心,真没别的意思。”
阴阳怪气,最为致命。
那个人咧到耳朵根的嘴角明显僵硬了一下,江秋凉很满意地观察着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怎么不问了?”江秋凉又淡淡补充了一句,“玩不起啊?”
骨头归位的咔嚓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那个人像是被黑暗中看不见的锤子敲了一下脑袋,整个头颅偏向了肩膀的一侧,他怂了两下肩膀,那阵金属摩擦的噪音又一次传来——
“告诉我……你听见了什么?”
江秋凉闭上了眼睛,他侧过脸,风贴着他的耳边经过,呼呼作响。
“咔哒,咔哒,那是掰碎手腕的脆响。”
“喵呜,喵呜,那是夜晚在吮吸它的血液。”
“啪嗒,啪嗒,那是你躲在柜子里,拿着刀的人寻找你的脚步声。”
江秋凉慢慢的,一字一顿地重复出之前在教堂听见的唱诗班吟唱。
“我听见了白天鹅的哀嚎,正如我听见了教堂管风琴的歌唱。”
江秋凉睁开眼,他盯着那个人的眼睛,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我在夜晚听见了你的苟延残喘,和教堂回荡的钟声一样令我着迷。”
江秋凉一步步走向那个人,他掀起了自己袖子,露出了自己被纱布包住的左手手腕。
“无论你换上哪一张白天鹅的皮囊,我都能认出你。”
江秋凉的指尖勾上了那个人的下巴,摩挲着骨骼的形状。
“我也祝你长命百岁,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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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长命百岁有时也是一种诅咒(沉思)
江秋凉从来不屑于某些掌握秘密的人自以为的高人一等, 那是一种相当愚蠢的表现,就像是一个人抱着一盆水,幻想着拥有挂在天上的月亮一样可笑。
江秋凉并不想从那个人嘴里听到任何的秘密,这样的秘密是肮脏的, 是令人作呕的, 即使扔在地上,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你的秘密,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江秋凉甩开了那个人的脸,厌恶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
他开始后悔自己碰触了那个人的下巴,他感觉到指尖的肮脏顺着他的指腹,一点点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
很恶心。
他厌恶和凌先眠以外的任何人产生哪怕是一秒的肢体接触。
被他甩在地上的那个人颤颤巍巍伸出满是白骨的手, 扭曲地爬在地上, 想要抓住了江秋凉的裤脚。
“不……我告诉你这个秘密, 不是为了感激你。”
“我是为了报复你, 为了毁灭你, 你会和我落得一样的结局, 一样被抛弃在游戏里的结局。”
江秋凉退后了一步,避开了那个人的触碰。
“你以为, 你左手手腕的伤疤被修复好了吗?”
“你以为, 你重生了吗?”
那个人伸出形容枯槁的手, 他的骨骼都显现出狰狞的模样。
“没有啊……在这座小岛,所有人的眼中, 你还是五年前的你呢。你看你, 一身的伤疤, 多可怜啊……”
那个人嗤笑了一声:“你的身上, 不过是覆盖了一层雪而已。”
“等到了夏天,温暖融化了你身上的伪装, 所有人都会看见你原本的模样的。”
那个人的指甲深深嵌入泥土之中,在地上刮出了一道又一道狰狞的痕迹。
江秋凉意外发现,那双手的形状居然还挺不错,尽管只有骨架,但是骨头却很修长漂亮。
隐约……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非常短暂的,电光石火之间的感受,江秋凉来不及捕捉到那块闪过的碎片,仅仅是眨眼之间,那个人突然用不似是人的速度迅速爬向了他,抓住了他的裤脚。
“你觉得这个地方的人很可怕吗?你觉得我们是疯子吗?”
那个人问江秋凉。
他的瞳孔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江秋凉在他不断凑近的瞳孔中窥见了自己的影子。
纳西索斯在湖面上看见的景象,他心甘情愿为了一个倒影,献出自己的生命。
江秋凉在倒影中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从来不会出现在江秋凉的身边。
但是他出现在照片里,出现在许漾的录像中,是无数个午夜梦回的第一人称。
那是——
十八岁的他。
倒影中,十八岁的江秋凉用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十多年后的自己,他分明没有开口,江秋凉却懂得他眼神中想要表达的每一个字。
正是因为懂得,所以才会感觉到痛楚。
他在如此明白地质问他——
为什么不让我走。
所有的感觉,所有的意识,都像是扑到岸上又尽数退去的潮水,除了潮湿的沙滩,没有人会在意海水的去留。
江秋凉几乎要陷进那个倒影中。
直到他在倒影中窥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江秋凉猛地回过神来,深夜的寒气夹带着水汽,惊得他打个了寒颤。
他不自觉地又退后了一步,这次,他的后背抵上了身后那个人的温度。
凌先眠是真实站在他身后的。
江秋凉不知道凌先眠是怎么出现的,也不知道他出现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抬起头的时候,在凌先眠眼中捕捉到的情绪,和倒影中的一样陌生。
那种深邃的,渗人的,阴晴不定的眼神,和这个生死不明的深夜一样凉薄。
那个人也看见了凌先眠。
他首先是愣了一下,表情中有不加掩饰的茫然。江秋凉不信他没有预想过凌先眠的出现,但是那个人确实足足用了好几秒才消化掉了见到凌先眠的惊讶情绪。
反应过来之后,那个人首先做出的表情不是欣喜,不是悲伤,而是极度的痛苦。
他原本抓着江秋凉的手指一根根,仿佛触电一般痉挛着,骨骼之间扭曲成了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角度。他的整个身躯扭曲着,挣扎着,像是黑暗中某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摆弄他,硬生生把他掰成了一堆细碎的白骨。
那个人倒在地上,他的指甲深深扎进了泥土之中,划出了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痕迹,他不断想要伸出狰狞的手,却一次又一次被按回到了地面上。
江秋凉冷眼看着他的动作,在无声的抽泣中,这像是一场过分滑稽的默片。
江秋凉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应该做出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
但是当他真的弯起唇角的时候,却又发现这个动作格外的不合时宜。
他惊觉,那个人这次伸出手,不是为了抓住旁观的江秋凉或者是凌先眠,他似乎只是想要,遮盖住自己的脸。
即使只剩下了一片白骨,那个人似乎也很怕被突然出现的凌先眠看见自己的模样。
“你们……和我有一样的结局……”
那个人逐渐化成了一股黑色的泥水,渗透进土壤之中,直到身躯的形状消失的时候,他的嘴唇依然在蠕动,不住地想要重复什么。
“这是……抛弃……代价……”
夜风徐徐,却并不能称得上温和。
凌先眠站在江秋凉的身边,直到那个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他都没有给那个人任何一个字,或者一个动作的回应。
他真的和夜色一样,如果不是那一点温度,江秋凉几乎要怀疑凌先眠的出现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它”在怕凌先眠,“它”为什么要怕凌先眠?
难道设计扭曲造疯者游戏,把所有的秩序搞得一团乱的罪魁祸首,也会有乏善可陈的畏惧吗?
江秋凉捻了捻自己的指尖,之前掐住那个人的指腹上有轻微的灼痛感。
但是那上面没有伤口,似乎只是江秋凉的错觉。
江秋凉呼出一口气,护住自己的手臂,下意识想要通过这个动作顺势将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但是凌先眠已经牵住了他的手,更加自然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江秋凉抬起头去看凌先眠。
“防止再次走丢。”
当事人相当的冠冕堂皇,且义正言辞。
江秋凉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后背的冷汗被夜风裹走,有一种绒绒的暖意从他的心头升起,将他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
“好,”江秋凉应答道,“我跟着你。”
距离C区越来越近,江秋凉越是走近这里,就越是能够闻到空气中的那股气味。
如果说在小岛上的其他区域,那股气味还带着欲说还休的若有似无,到了这里,就有了不加掩饰的明目张胆。
江秋凉回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扫了凌先眠几眼。
“想问什么?”
既然被戳破,江秋凉也不藏着掖着:“你……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它吗?”
“是。”凌先眠肯定道,“为什么这么问?”
“它対你的态度……很矛盾。”江秋凉回想着那个画面,解释道,“它扭曲了造疯者游戏,这本身是一种趋近于报复的行为,报复是因为它心中有恨。但是当它真的看见你,它做出了两个反应,第一是茫然,第二个是畏惧,这两个反应都很没有道理。它一定知道你在游戏里,没有必要茫然,它体现畏惧的这个捂脸的行为……更像是愧疚情绪的表达……”
江秋凉很想不通这一点。
连带着它対自己表现出来的嚣张跋扈都凸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