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换做别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因为凌先眠的这一番话不寒而栗,但江秋凉没有。
因为江秋凉发现,自己其实对凌先眠也怀揣着同样的感情。
即使知道他是打乱自己生活,拉自己进恐怖游戏的罪魁祸首,他也会一次又一次原谅凌先眠。
或许从一开始,早在江秋凉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在泥沼之中的,就不止凌先眠一个人了。
疯狂化为爱恋,绝望的深处滋生出希望的萌芽,至暗的角落里长出了两棵相互依偎的野草。
没有光明,所有的光明弃之如敝履。
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它们如何纠缠,如何灭亡,又如何重生。
“我也是疯子,”江秋凉说,他把掌心从凌先眠的脸上移开,交缠进凌先眠的指尖,“所以我不会离开你,在故事结束之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两只同样冰凉的手贴住在一起,像是两颗裸露在外的心脏,彼此交换心跳。
“记忆谋杀了过去的我,没关系,现在的我会让他重生的。”江秋凉贴紧凌先眠,凑近了凌先眠的唇,鼻尖触碰到了凌先眠的呼吸,“如果你想听答案,是的,我就是一个恃宠而骄的人。”
凌先眠的瞳孔中映出了江秋凉的笑。
“所以……”
凌先眠靠近江秋凉,两人的唇之间只有分毫之差,这是一个接吻的姿势,却远比接吻来得缱绻,像是一个远古的,不为旁人所知的仪式。
对于过去的某种祭奠。
“我的答案,当然,我也是爱你的。”
江秋凉的笑容慢慢放大,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在凌先眠要侧过头吻上自己的上一秒,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突然离开,用食指抵住凌先眠的唇。
“乖,要知足。”江秋凉眼底笑意残存,“还在游戏里呢,正经点吧,凌大设计师。”
凌先眠被江秋凉磨得没了脾气,他半靠在水边的石壁上,闻言轻轻挑眉,以示不满。
“合作精神……”凌大设计师齿间挤出这四个字,颇为悠闲,“我没听错吧?我要不要帮某人先回忆一下,上次合作是谁先毁约的。”
“当然可以。”江秋凉站起身,随意观察四周的环境,上衣贴在他的身上,腰线在有限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尽数收入凌先眠眼底,“说起来,我还没谢你上次救了我。谢了。”
江秋凉随意摆了一下手,这种姿态让凌先眠失笑。
闹归闹,游戏终究还是在继续。
虽然凌先眠这个人看上去就不太有游戏精神,但是作为玩家,江秋凉还是比较尽职的。
他们在靠近水面的一块石质平台上,看材质,应该是石灰岩,顶上很高,也很潮湿,不时能够听到顶部水滴掉下来的细响。
远处的通道潮湿而粗糙,不过光线明显充足了很多,看来这里也是游戏设计中重要的一个环节。
石壁上的灯火泛出潮湿的亮光,悠悠打出了一圈闪动的光晕。
两个人沿着通道向前,通道很窄,仅能容一个人通过,江秋凉在前,凌先眠在后,两个人的脚步声前后交错,有时重叠在一起,四周很安静,只有水声、呼吸声和脚步声。
不多时,前方豁然开朗。
在看到开阔前景的瞬间,江秋凉想起了陶渊明他老先生写过的《桃花源记》,照这个架势,豁然开朗之后,他们就会看见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有屋舍俨然,也有良田美人。
不过,理想和现实终究还是有差距的。
现实是,没有屋舍,没有鸡犬,别说是美人了,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六面墙壁,从天花板、地板,到四壁,全是石头打造的,呈现出一种强硬冷峻的既视感。这个房间很宽阔,却并不空旷,第一眼看上去就给人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四面墙壁上,密密麻麻全部嵌满了内格,安放着数不清的玩偶。
所有的玩偶在光线下都映照出一种诡异的釉质光泽,每一张脸,每一件衣服,每一个体型都截然不同,但是相同的是,他们以同样的姿势端坐着,同样闭着眼睛,同样露出安详的表情。
像是四面精致的收藏架。
“这里是……安娜的收藏屋?”
理想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梦醒时分,江秋凉对于自己的体质深有了解,很快在诡异的气氛中平静接受了现实。他环视了一圈墙壁上的玩偶,粗略估计能看见的有三四百个,至于更上面被黑暗掩藏的数量,那就不得而知了。
“算是吧,不止这一个。”凌先眠站在江秋凉的身后,面无表情扫过一排排精致的玩偶,仿佛是在看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不过也安全不了多久了。”
江秋凉自然知道这个地方不安全,只要是个对英美恐怖片稍有涉猎的人,都知道玩偶绝对不是什么好的象征,作为高频的“考点”,只需要一只看似人畜无害的玩偶,轻则主人公重伤,重则全镇死光光,其危险程度不亚于异形,以至于一度成为观影未成年的童年阴影。
但是凌先眠的用词过于微妙,倒像是勾着引江秋凉提问一样。
“什么意思?”
江秋凉转过头,问凌先眠。
恰在此时,有一阵风从头顶幽幽吹过,撞在坚硬的石洞里,发出了轻微的,却也不容忽视的呜呜哀鸣的回声。
凌先眠突然阴恻恻凑到江秋凉耳边,呼吸的风拂过潮湿的耳廓,低沉而阴森。
“要不要猜猜,”凌先眠的音量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黑暗中某种不为人知的存在,“它们是不是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有隐约的水声从通道尽头传来, 回荡在空寂的石壁上,碰撞出了类似于涟漪一般的响声。
潮湿,阴冷,幽静。
火光成为了某种附着在视网膜上的, 没有意义的存在。生理到心理的寒冷从黑暗角落的每一丝缝隙里渗透出来, 攀附在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上, 由皮肤传到骨骼,激起灵魂深处的哀鸣。
成百的玩偶静默无声,似乎处于收藏者某种奇怪的癖好,它们没有任何的角度偏移,全部正对着外来者的方向, 面容安静而沉寂, 但是只是如此安详地端坐, 已经足够让来人产生毛骨悚然的寒意了。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胆小的人, 怕是直接在这里吓破胆了。
可惜, 江秋凉没有如此强的共情能力。
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中, 他学着凌先眠的样子,微微侧过头, 眼底沉淀出透彻的阴冷, 远处的黑暗映在他眼底, 化为一片浓重的影子。
和凌先眠一样,他刻意降低音量, 声线柔和而冰凉:“活不活着, 真的重要吗?”
江秋凉的唇角扬起一个堪称诡谲的弧度, 露出来的几颗牙齿很白, 反射着一点光亮,阴森森的。
“活人变成死人, 不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吗?”
水融入水中,呼出的气息融入空气,热气消融。
“也是,”凌先眠嗅了一下江秋凉颈部的气息,热气喷在皮肤上,痒痒的,“反正都不是人,死活也没有这么重要了。”
凌先眠提了一下江秋凉的后衣领,把那一道不易察觉的褶皱抚平,他的指覆停留在江秋凉颈后,很轻地停顿了半秒。
风从头顶吹来下,有着略微瘆人的寒意,仿佛是冰雪将至的一个小小信号。
温度和凌先眠指尖产生了极为明显的反差。
在风吹动发梢的瞬间,江秋凉的第一反应是抬起头,视线深剖进被黑暗笼罩的顶端。
凌先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黑暗,是绝佳的存在。”凌先眠幽幽开口,“当你望进一片黑暗中,你永远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东西在回望你。”
江秋凉淡淡道:“你指的是通风口?”
“……啧,”凌先眠退后了半步,“无趣的唯物主义者。”
“我不记得你信神。”
凌先眠耸肩,无所谓道:“我没说说过自己有趣。”
“想象力应该用在该有的地方,没有必要的猜疑纯粹是浪费脑细胞和耽误时间。”江秋凉在收藏室里绕了一圈,“如果你把基本逻辑理解为无趣,是的,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凌先眠捏着一个玩偶的手,闻言阴恻恻转头:“我不认为在这种环境里,感受到风第一反应是通风口。”
“那应该是什么?”江秋凉看着他,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我也不认为在这种环境下,正常人会去捏玩偶的手。”
凌先眠松开手:“巧了,彼此彼此。”
江秋凉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收藏室的构造上。
诚然,这是非常朴素无华且毫无机关的,心思单纯的石壁,没有任何的凸起或者凹陷,没有看起来奇怪的隐藏之处,中规中矩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看来突破口还是在上面的通风口。
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下意识瞟向凌先眠,对方也正看着他,二者的视线相触,凌先眠刹那明白了江秋凉的意思。
“……没有电梯。”凌先眠无语道,“一个梗玩一次就够了,多了没意思。”
江秋凉回了他一个不太信任的眼神。
头顶是无尽的黑暗,就算是真用蛮力爬,也不知道需要爬多久,对登山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停在山腰和在平地根本不能比,只要有一定的倾斜角度,力量就会集中于手脚,这就意味着体力的消耗。即使爬到一半停下来,也会消耗远大于平地的热量。
在这样的游戏里,把希望寄托于未知无异于自杀。
江秋凉想到了之前的传送带,就算凌先眠排除掉了电梯这个选项,他说的是实话,这并不代表着传送带不会存在。
会不会,这个收藏室里面也有传送带呢?
既然石壁没有问题……
江秋凉的脑海中浮现出刚刚凌先眠摸玩偶手这个动作,这个动作可以解释为无聊,或者……
他伸手触碰到了玩偶冰冷的手臂,这个触感实在称不上美好,很像是在摸滑溜溜的瓷器,偏偏还有粘腻的柔软感。不过在手臂的后面,绕过了恶心的皮肤……
江秋凉摸到了坚硬的,不同于玩偶皮肤和石块质感的存在。
所以这就是石壁上没有破绽的原因,因为运作根本不是前后的,而是上下的,而开关也不在石壁上,而在玩家恐惧的玩偶身上。
不过……
江秋凉心中倏然浮起一层疑云。
太容易了,整个找寻的过程都像是一种特意的引导。如果这就是通往通风口最为稳妥的方式,为什么刚才凌先眠不直接下手呢?
江秋凉想起方才凌先眠收回手的小动作。
还是说……
没有时间让江秋凉细想了。
在指尖接触到开关的刹那,整个地面像是恢复运作的传送带,经久未曾运作的机关之间彼此摩擦,石块与石块之间发出了沉钝的巨大轰鸣声。
江秋凉抹了一把自己指尖的脏污,在簌簌落下的灰尘中退后半步。他的脊背抵上了温暖的怀抱,凌先眠站在他的身后,伸出手臂,把他揽在怀中,轻轻捂住了口鼻,不让他吸入扬起的尘土。
玩偶从两人的面前靠近,又远去,陈年的灰尘像是一块散不去的纱布,始终阻隔在视线里。
光线逐渐黯淡下来,在若隐若现的浮光之中,响声吞噬了大部分的感官。
有哪里不太对劲……
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了一下,江秋凉没站稳,又退后了半步。他的背紧贴在凌先眠的身前,耳畔有凌先眠呼吸的温度。
“我没有骗你。”凌先眠的嗓音在巨响中算不上清晰,却一字一句砸在江秋凉心头,“我不开启这个开关是有原因的,你要知道,有些选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凌先眠的掌心有没有散尽的潮湿,不过贴在江秋凉的脸颊上,温度还是略高一些。他掌心的伤疤还有没脱落,结痂触碰到了江秋凉的皮肤,随着地面震颤,有酥麻的痒。
尘土簌簌,落在两人身上。凌先眠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掸去江秋凉头顶落下的灰尘,偏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从加速度到匀速,玩偶的面容在阴影和扬起的尘埃中模糊不清。
江秋凉死死盯着不断出现,又消失在地面下的玩偶,仿佛在看某本枯燥无味的连环画,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意识到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玩偶的眼睛。
小时候,江秋凉看过一种画本。随着页面的翻动,静态的画面之间产生微妙的变化,给人一种动态的错觉。
而现在。
玩偶的动作、神态、倾斜的角度完全相同,即使面容各异,但是出现又消失,总给人一种是同一个玩偶的感觉。
只有眼睛。
每一排玩偶的眼睛,正在不易察觉,又确有其事地睁开!
从紧闭到舒展,从舒展到微睁,从微睁到半睁。
黑洞洞的,干涩的,圆溜溜的眼睛越睁越大,仿佛来自地域的恶魔缓缓举起锋利的镰刀,对准了颈部最脆弱的动脉。
明明之前在剧院里,玩偶也睁开过眼睛,但是江秋凉明显意识到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
虽然江秋凉有所欠缺,但是他是一个堪称优秀的伪装者,他无数次观察过旁人的喜怒哀乐,早已对基本的情感表露烂熟于心。
如果说剧院中,玩偶眼中的情感是麻木居多,那么现在,在收藏室里,玩偶眼中的麻木只是占据了情感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至于大部分——
贪婪,欲望,渴求。
熟悉又陌生的情感表露,陌生是没有人会轻易露出这样的表情,熟悉是因为所有人都有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即使有意掩藏,这种情感还是会通过眼睛,甚至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发散到空气中。
江秋凉经常在酒桌饭局上嗅到这种浑浊而污秽的气息。
它们在渴望什么?
江秋凉的脑海在产生这个问题的同时,浮现出了答案。
镜子一般反光的眼珠里,映照出他和凌先眠的身影。
对于生命的向往,对于生者的嫉妒,对于杀戮的眷恋。
就是这种眼神。
“别看。”凌先眠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江秋凉飘忽的思绪,“它们也在观察你。”
足以灼伤人的欲望。
江秋凉收回了自己视线,很轻地点了下头。
“想一些别的,”凌先眠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心理医生,“比如出去以后想要干什么?吃点什么?找个你爱的人……”
江秋凉被他拉在怀中,能感觉到最后几个字的吐出,凌先眠锢着自己的力道在加大,像是想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长着一张你过目不忘的脸,你对他一见钟情,你们在灯红酒绿里私奔,在破碎的夜晚共享呼吸,你们是彼此的神,清醒地沉沦。”
随着凌先眠的话语,江秋凉发现,自己真的在逐渐遗忘这里变化的人偶,他的想法跟着凌先眠,坠入到了属于凌先眠的深渊之中。
“对于你而言,爱是什么,是贴在一起的体温,是交心那一刻的泪流满面,还是……”
江秋凉想,不是的。
对他而言,这些都是爱的表现,但是都只是一部分。
答案被掩藏在风雪之下,隔着一层经年的冰,坚硬到不可摧毁。
可是凌先眠如此轻而易举地打碎了它:“还是……一瞬间的奢望,奢望他能舍弃自己的生命,用温热的鲜血来温暖你冰冷的身体,直到奄奄一息?”
在凌先眠看不见的角度,江秋凉的瞳孔倏然放大!
凌先眠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他的音调魅惑,像是塞壬的歌曲,引诱着每一位过路的航海家:“你知道吗?每一个人都是有温度的,如果一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冷冰冰的,意味着他藏着更多的秘密。如果你能活生生挖出这些秘密,往往意味着……你可以控制他了,或者说,统治。”
“你统治了你的爱人吗?”
凌先眠贴在江秋凉耳边,这么近。
“或者说,你想要统治他吗?”
脚下的传送带正在缓慢减速,凌先眠的手指力度有所松动,像是暗示一般,引导着江秋凉往头顶看去。
地面上的亮光已经可以找出一点顶部的轮廓,但依旧只是一点边缘的光,仿佛一圈可有可无的浅淡勾勒,江秋凉目测了一下地面到顶部的距离,差不多在六七层楼的高度,也就是差不多二十四米到二十八米之间。
关键是……
江秋凉的目光顶在石质顶部,上面赫然有一左一右两个一模一样的网格状外口,每个开口都以相同的铁锁扣紧,呈现出一样锈迹满满的暗沉光泽。
以现在的速度计算,停下来时,地面距离顶部的高度预计在十二米到十六米之间,也就是说他们无论如何,都需要通过攀爬来抵达顶部。
两侧都是即将苏醒的玩偶,留给他们的选择机会,最多只有一次。
左,还是右?
“我想你已经有答案了,”凌先眠松开了锢着他的手,“还有五秒传送带就要停了,最后三秒……”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凌先眠的嗓音在江秋凉的耳廓中回荡, 一字一字,仿佛砸在灵魂的最深处。
在这一刻,江秋凉意识到自己的一个优点。
越危险,越紧急的情况,他的头脑越清醒, 思维越敏捷。
时间被拉长,灰尘掉落的速度在江秋凉的眼前变缓,所有的杂音隔绝在外,江秋凉脑海中只剩下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出口。
所有的出题老师都是别有用心的,他们设置的每一个问题都有价值所在。
这个问题的价值是什么?
或者换一种提问方式,它的考点, 在哪里?
“三……”
追本溯源, 每一场考试的初衷其实都很简单, 考察一段时间的学习情况。
这段时间, 他们学到了什么?
缝起来的玩偶, 走不出的玩偶屋, 手指很长的安娜,靠在她肩上的那个“他”。
他是我的“作品”……
“作品”?
什么样的心理, 能让她说出作品两个字?
她的作品, 带给她怎样的思维模式?
“二……”
她的思维模式……
安娜的思维模式是什么?
入口时从上往下的掉落方式, 突发意外的演出,设计诡谲的通道, 不能走在最前面的转角, 通往二楼的绳索和电梯, 逃亡时无征兆坠落的铁网, 剧场那条过于狭窄的另一个出口,滑梯和让人产生幻觉的水……
一幕幕从江秋凉眼前飞快滑过, 这就是安娜的思维模式!
不走寻常路,无法提前设想,每一步都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谁说这就没有规律可循呢?
“一……”
江秋凉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顶部的两个出口看起来异常结实,四周的玩偶将醒未醒,眼睛已经睁开了四分之三,阴森森注视着他们的方向,仿佛只要传送带一停下来,杀戮就成为命中注定的结局。
钥匙,钥匙会在哪里?
还有锁,拿到了钥匙以后,怎么打开这把锁?
常规的思路,安娜的思路,像是两扇彼此毫无关联却又被迫挨在一起的门,在江秋凉的眼前砰然闭合。
严丝合缝。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对于安娜来说,没有逻辑,就是最正确的逻辑。
“跑!”
在传送带停下来的瞬间,江秋凉的脚尖猛地发力,宛若一支锋利的离弦之箭,径直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不是左边,也不是右边!
他没有任何的迟疑,朝着眼前,正中间的方向跑去了!
江秋凉没有一点犹豫,密密麻麻的人偶从不同的高度掉下来,潮水一样向着他的方向涌来,根本没有间隙让他产生哪怕是半秒钟的杂想。
石头之间的摩擦,玩偶吱呀的狂欢,踢踏的脚步声,江秋凉一点也听不见了。
他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这一刻,属于江秋凉的世界,安静到了极点,也吵闹到了极点。
在他的眼前,场景出现了一团模糊的虚影,四周的景象似乎有一瞬间的静止,他看见了无数双朝自己伸出的手,每一只手都是这样的苍白,他看见了无数张狰狞的面孔,和那一张张面孔上嗜血的眼珠子。
“留下来吧……”
他的耳畔再次响起了幻境中凌先眠的那句话。
江秋凉认真盯着幻境中那张脸,他看着那张属于凌先眠的脸扭曲,眼眶里流出股股腥臭的血。
我不会。
我不会留在这种地方。
江秋凉踩着最近一只玩偶的肩膀,借力往下一拧,整个人悬空,踩过一片重叠的人头,快而狠地绞住距离边缘最近的一个玩偶的人头,硬生生转了弯,只听清脆的咔擦!
玩偶的眼睛在瞬间失去了神采,他两只眼睛睁得这样大,像是一面残忍的明镜,映出了江秋凉此刻的模样——
那一双似乎永远平静的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了入骨的血性!
江秋凉的右手撑在地上,耳边的黑发从周边几只伸过来的枯手指尖传过,打了个很漂亮的飞踢,将那个刚刚停止生命的玩偶甩开,硬生生划出了一块半圆形的空地!
近处的几个玩偶完全被江秋凉砸晕了,只是短短几秒的空隙,江秋凉甚至没有回头施舍哪怕一眼,他直直冲向了死去玩偶原来端坐着的收藏隔间,全然没有管多年累计下的脏污,直接一巴掌抹开了后面一层石壁的伪装。
果然!这里还藏着一扇门!
不幸的是,门上面还有一把,和头顶上的网格出口一样的锁!
江秋凉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身后是迅速靠近过来的脚步声,江秋凉在半秒内闭了一下眼睛,心里无比平静。玩偶压抑的狂欢,撕裂的狂欢越来越近,他如此清楚赌输了会发生什么,正是因为清楚,才明白自己不能让这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想死在这个地方。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拼命杀出一条血路。
他应该做些什么。
他还能做些什么?
江秋凉站起身,带锁的门沉在他的眼底,锈迹斑斑的锁在他的瞳孔中,凝结成一个很小的点。
钥匙,肯定有他忽略的细节,告诉他钥匙在哪里。
江秋凉转过身,三米外是摇摇晃晃走过来的玩偶,他被困在这个收藏隔间了,只有他一个人,他必须先一个人杀出去……
只有他一个人……
凌先眠呢?
江秋凉后知后觉,他直奔门而来,根本没想到凌先眠根本没有跑到这个方向,难道他错了?
没可能啊,如果他错了,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扇上锁的门?
容不得江秋凉细想,时间在眨眼之间流逝。数不清的玩偶像是嗅到了腐尸气味的鬣狗,全部齐齐朝着这个方向挤过来。江秋凉一个缓冲,在眨眼之间已经猛地踹翻了近处的一个玩偶,玩偶的皮肤砸在前仆后继的同伴身上,像是一排岌岌可危的多米诺骨牌,发出了刺耳的,类似于瓷器之间碰撞的刺耳声响。
江秋凉利落落地,他的双臂横在身前,身体前倾,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防备姿势。
上衣已经半干了,贴在他劲瘦的脊背上,这一幅身体看起来瘦弱,实际上却很有力量。
蝴蝶骨突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露在领子外面的锁骨深陷。
江秋凉顺手挽起自己的袖子,手臂在有限的光线下显出一种近乎苍白的色泽。
他直接冲刺,卡住了最近一个面目狰狞的玩偶的咽喉,他看似无力的手臂骤然发力,青筋在他的手腕上顷刻显露,腕骨呈现出一个凹陷的弧度。
脖颈碎裂的轻响像是一滴落进油锅里的水,劈里啪啦在空气中炸开,居然在有限的空间中激荡出了回音,掩盖住了其他所有玩偶的杂音。
江秋凉单手提着那个了无生气的玩偶,把它当作了一块盾牌,毅然决然挡开了近处贴过来的玩偶。
他的脚尖死死抵在石质地板上,脚跟因为前倾而微微凌空。
下一秒,只要是下一秒,他就能生生撕开所有的阻碍,为自己破出一道生的出口!
不过,就在发力的前一秒。
突然,他视线定在人群中的某个点上。
紧接着,他听到了凌先眠的声音。
“接着!”
江秋凉下意识丢开卡着的玩偶,抬手,一个钥匙直直穿过密密麻麻的人头,朝着他的方向,径直飞进了他的怀里。
什么情况!
不过动作快于思维,江秋凉在十分之一秒内做出了本能反应。
他在退潮一般退后的玩偶堆中,没有半分留恋,立刻转身,利落开锁。
熟悉的呼吸声由远及近,就在锁打开的瞬间,江秋凉冲进门内,凌先眠贴在他的身后,两个人进门不过超过半秒钟,紧接着凌先眠直接摔上了门,震耳欲聋的甩门声将门外的杂音瞬间吞没!
“你……”
进到门里面的瞬间,江秋凉开口,他没有站稳,别说是一句完整的话,单说出一个字,他剩下的话音就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按照常规的剧本,从险境死里逃生,理应有一段过渡的平缓期。
但是他在一个不走寻常路的游戏里,还在一个最不循规蹈矩的世界里。
在踏出门框的瞬间,他的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脸朝下,以一个高难度的,百分之九十会毁容的姿势摔下了斜向下的通道。
“卧……”江秋凉连脏话都只来得及吐出一半,一双手反射性护住了头部。
一般人也许没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毕竟人可能在紧急的情况中脑海内完全一片空白,但是江秋凉不会。对于现实的不信任让他产生了刻在骨髓中,本能的防备。多年来在地下室中的黑暗夜晚流淌进他的血液中,让他的灵魂在瞬息之间露出了真实的,狰狞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