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凉松开凌先眠的衣领,居高临下摊开手掌——
“那么,合作愉快。”
熟悉的黑色甬道。
江秋凉握着手电筒, 可视范围百米的光柱照入前方的黑暗中,化为了一小点模糊不清的光晕。
路很长,仿佛没有尽头。
江秋凉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被凌先眠抓着的手腕上。
不疼,但是很难忽视。
“我不会跑的。”江秋凉解释道。
话刚说出口, 江秋凉就后悔了。
果然, 凌先眠淡淡扫了他一眼。
不就是上次合作跑了一次吗?至于这么记仇吗……
江秋凉当作无事发生,很自然地偏开了视线。
两边的墙壁在两人靠近的时候迅速避开,轻微的蠕动让江秋凉想起了纪录片里面肠胃。
“怕你迷路。”
凌先眠开口,抓着江秋凉的手没有松开。
江秋凉用手电筒扫了扫前后,诚然, 这是一条直来直去的路, 连个转弯岔路口都没有。
“哦。”江秋凉懒得揭穿凌先眠拙劣的谎言, “这样。”
凌先眠捕捉到了江秋凉表情微妙的变化, 唇角上扬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我没骗你。”凌先眠说, “路上这么多骸骨, 你想过为什么吗?”
江秋凉想了想:“说明他们在找到游戏入口之前,就已经死了。”
“或者是遇到了袭击, 或者是……”江秋凉停顿了一下, “被困在这里, 既进不去游戏,又回不到现实。”
“这里没有野兽, 也没有鬼魂, ”凌先眠很轻地笑了一下, “击垮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这些, 比死亡更加痛苦,是绝望地活着。”
“所以……这么多的骸骨, 都是活活困死在甬道里的?”
“可以这样理解。”
“那么说……”
凌先眠懂得了他的欲言又止:“你是被迫进入这场游戏的,但他们是自愿进来的。我不会设置通往游戏入口的门槛,但是能不能进去全凭个人的本事。相应的,他们需要这场游戏,我也会收一点报酬。”
“恐惧?”
“対,我会让他们感受到正常人的恐惧。”凌先眠笑道,“造疯者游戏很有意思,不是吗?”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他们根本进不去游戏。”
凌先眠没有否认。
“从他们进入甬道开始,就注定是被困的死路一条。”
凌先眠说:“希望到绝望,就像是火苗,我很喜欢蜡油燃尽那一刻,火苗挣扎出的最后一点火花。”
他转过头,问江秋凉:“你不喜欢吗?”
江秋凉望进他的眼里。
“喜欢。”
凌先眠转回头,很轻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
凌先眠看着远处的一点光晕:“你撒谎的水平还和以前一样差劲。”
江秋凉不说话了。
“你知道你和他们不同在哪里吗?”
“因为我是被选中?”
凌先眠摇头:“不。”
江秋凉看着凌先眠,凌先眠的侧脸半隐在光明和黑暗之间,不甚明晰。
“神爱世人,不代表不会偏心。”凌先眠说,“游戏的设计者不一定能决定你会随机到哪一场,但是游戏的开关掌握在他的手上。”
江秋凉明知故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凌先眠答道:“他很偏心,也很专一,专一地偏心一个人。”
江秋凉的心头痒痒的,像是有一根羽毛轻轻从上面滑过。
他的手指向上,勾住了凌先眠抓着自己那只手的腕骨。
“能不能帮我问一下神,我的骸骨,会不会有一天出现在这里?”
凌先眠的脚步微顿,他侧过头。
江秋凉的指尖不动声色搭在凌先眠动脉上。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江秋凉说,“你的心跳加快了。”
凌先眠失笑。
他问江秋凉:“你想活下去吗?”
江秋凉说:“想。我一定要活下来。”
凌先眠点头:“好。”
甬道到了尽头,光柱抵到了某一个阻碍上,到尽头了。
“我不会让你的骸骨出现在这里,”凌先眠握着江秋凉的手加大力度,“这是你把我变成怪物的代价,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放过你。”
两人走到了甬道的尽头,上面有一个按钮,是红色。
江秋凉按了下去,他本以为门会从前方打开,没想到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在失重的一瞬之间,江秋凉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而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凌先眠之前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怪不得快到入口的时候他的力道加大了。
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入口是掉落到达的,却迟迟不告诉他,任由他按下了下坠的开关。
彻底的阴谋。
江秋凉握紧手电筒,报复性地照了一下凌先眠的脸。
没有合作精神的家伙。
下一秒,他就掉到了某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面。
江秋凉没有防备,整个人本能往前倾。
有一只手适时挡住了他的头,在他的头和硬物之间进行缓冲。
江秋凉抬起头,失重的眩晕感还在,眼前的场景像是在眼前转着圈。
很高的穹顶,得有三层楼这么高,繁复的花纹密密麻麻堆砌在一起,已经不是时新的花样了,边缘处有一点细微的破损,颜色也像是刷上了浮尘。第一眼看过去,有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感觉。
又颓废,又华丽。
又破旧,又挣扎。
花纹从头顶一直蔓延到前方,巨大的红色幕布挡住了舞台的场景。
这块红布都是鲜艳的色泽,看起来很新,应该是一年内刚换的,在破旧的环境里,显出一股格格不入的生命力。
座位,很多的座位。
江秋凉往后看,这是二层的构造,楼上还有一层座位,粗算起来,能容纳千余人。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些座位现在不是空的。
所有的座位上,全都坐满了容貌各异的人。
这个世界是……歌剧院?
江秋凉收回视线,听见凌先眠很轻的嘶了一声。
“怎么了?”江秋凉问坐在右边的凌先眠。
凌先眠靠在椅背上,神色如常:“我知道是哪里了。”
“歌剧院?”
“不,”凌先眠说,“是玩偶屋。”
玩偶屋?
江秋凉没来及反应,四周的灯突然全部熄灭了。
硕大的空间,突然只剩下江秋凉手电筒的一点光,格外刺眼。
江秋凉忙不迭捂住了光源,关掉了手电。
在关掉光源的前一刻,他看见自己右边那排的“人”——江秋凉也不确定能不能称之为“人”,齐刷刷看向了他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每个人转头的速度、神情变化、视线的落点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些眼睛很空洞,也很瘆人。
光灭了,剧场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江秋凉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也听见了坐在左边的凌先眠的。
只有这两道呼吸声,周围很安静。
有一点安静过头了。
凌先眠的手还握在江秋凉的手腕上,带着略微灼人的温度。
“别怕。”
江秋凉听到了凌先眠的声音。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一直没有告诉凌先眠,其实自己是感觉不到害怕的。
鲜血淋漓的怪物,索人性命的鬼魂,出现在外国电影的这些形象,远没有现实世界里陌生人的冷言冷语,熟人的背后捅刀来得恐怖。
而这些,江秋凉已经经历了太多。
早就麻木了。
不过江秋凉没有反驳,而是安静地沉默。
就这一秒,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感觉——自己可以依靠某个人。
江秋凉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指甲嵌进掌心,留下了几道苍白的压痕。
舞台上的红色幕布突然亮了。
几道聚光灯从舞台后打向幕布,整块像是刚刚从鲜血里捞出来的。
或者说……就是?
江秋凉看见幕布最下面的位置滴下几滴鲜红的液体,落下木制的地板上,渗进去。
在诡异灯光的照射下,整个歌剧院都被映照成了红色。
江秋凉往四周看,周围的人全都目不转睛盯着舞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转头,所有人眼中都有一种奇异的光,深深的,有着某种期待和欣喜。
只有凌先眠没有。
他单手撑在扶手上,头偏开一些,发丝懒洋洋耷拉下来。
他的眼神很冷静,睫毛垂着,竟然有几分无聊的倦色。
正当江秋凉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的时候,凌先眠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强撑睡意,然后很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江秋凉:……
不像是在恐怖游戏里。
像是陪対象看无聊的爱情电影。
还是豆瓣评分不过五分的烂片。
江秋凉收回视线,忍不住也跟着凌先眠打了个哈欠。
幕布缓缓拉开。
一阵类似于发条扭动的轻响传来,声音的来源不是舞台,而是四面八方,好像有很多人,在不同的方向,不约而同转动发条。
舞台的正中央放了一只玩偶。
玩偶坐在一张木椅上,它的手脚无力垂下来,头歪向一边,一幅了无生气的样子。
它的眼睛闭着,皮肤很苍白,聚光灯聚焦在它身上,像是博物馆里死去已久的祭品。
“嘘~”
女声从舞台的方向传来,压低了嗓音。
“我的小宝贝在睡觉呢,你们看,它睡着的样子多可爱呀!”
可爱……
江秋凉盯了一会玩偶苍白的脸,无法苟同。
台下有个小男孩喊了一句:“把它叫醒!”
剧院里的人发出哄笑。
女声却很严肃:“不不不,它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叫醒它!”
“快叫醒它吧!”
台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催促声。
女声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良久后才勉为其难道:“好吧。不过不能这么叫醒它哦,要轻轻的,万一它在做噩梦,我们会吓到它的。”
台下的起哄声渐渐停下来。
“宝贝……我爱睡懒觉的小宝贝……”女声很温柔,从舞台的方向飘过来,“醒醒吧,家里来了好多客人呢,他们都是来看你的……快醒醒啊……”
玩偶一动不动。
江秋凉又打了个哈欠。
台下的小男孩突然很大声地吼了一句:“别睡了!”
江秋凉张开的嘴还没合上,玩偶突然动了。
他像是突然恢复了生命力,变成了一个人。他的皮肤泛出健康的血色,四肢抽动了两下,突然坐正,睁开了眼睛。
那是两只玩偶常见的黑色眼睛,圆溜溜的,表面很干涸。
“哦,哦不,你吵到了我的宝贝。”
女声尖叫了一声,尖利的嘶吼划破了舞台下的欢声笑语。
“宝贝,我想他不是故意的,你看,他是一个多漂亮的小男孩啊,你以前也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呢。”
“咯咯咯,确实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呢。”
玩偶的眼睛盯着舞台下的某一处,尖利的笑声从舞台地方向传来。
玩偶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像是在笑。
“我好喜欢他哦。”玩偶说,“你能把他也变成玩偶,陪着我吗?”
江秋凉合上了嘴。
他听见女声说:“当然可以,我的宝贝,我可以把所有人都变成玩偶哦。”
聚光灯打出了一个字母——
“L”。
江秋凉马上反应过来,“L”対应的……
是鞭子。
【欢迎来到造疯者游戏】
【恭喜您通过上一关卡,再次进入游戏】
【世界加载中……】
【加载完成,开启“疯狂玩偶屋”】
【难度系数查询中……】
【“疯狂玩偶屋”通关率5.32%,祝您死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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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部分灵感来源《死寂》
“还有呢?”
“女声,”江秋凉说,“她为什么不出现呢?如果她出现在舞台上, 观赏效果会更好。”
凌先眠不置可否。
江秋凉很轻地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样回答?”
凌先眠终于挑眉, 看向了江秋凉的方向。
“这些都是次要的。”
江秋凉的视线没有偏转半分, 他的双手交叠在胸前,是个很惬意和放松的姿势。
凌先眠闻言,捏了一下自己无名指的戒指。
江秋凉没有多加解释,视线专注。
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
女声说:“宝贝,他们都是客人。迎接客人, 应该怎么做呢?”
玩偶如梦初醒, 它歪了歪脑袋, 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欢迎大家光临寒舍, 对于你们的到来, 我感到无比的荣幸……”
“不, 宝贝,这是不够的。”
“哦, 难道我一定要跳舞吗?”
“是的, 让大家看一看你的舞姿吧。大家肯定会更加喜欢你的。”女声对台下问, “想看吗?”
“想!”
在欢笑声中,玩偶从椅子上蹦起来。
音乐声响起, 欢快的音乐声将整个剧场塞得满满当当。
玩偶的脚落在地上, 随着音乐的节奏, 缓缓起舞。
很拙劣的舞步, 说不上好看,甚至动作之间有几分诡异。
它的手和脚总是以相同的弧度摆动, 关节显得很僵硬,就像是……
就像是有几根线,在舞台上操纵它一样。
节奏越来越快,玩偶也越跳越快,近乎快成了一道虚影。
它的腰以一个正常人不可能完成的弧度下弯,整个身体呈现出一个折叠的状态。
乐声渐进高潮,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玩偶一跃而起,踩着椅子翻到了观众席上。
突然,玩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好像有什么在它的身体里爆炸了,它的肢体断成了四分五裂,砸在了前排观众的身上。
音乐声没有停止,激昂的高潮渐进尾声,正在逐渐过渡到一个舒缓的调子。
台下的欢笑声戛然而止,沉寂了大概三四秒的时间。前排的小男孩被吓哭了,难听的哭泣声惊醒了剧场里没有反应过来的观众。
在刺耳的尖叫声中,很多玩偶从舞台的穹顶上掉下来,每个玩偶身上都有细细的绳索,牵制住它们的动作。
江秋凉扫了一眼凌先眠,视线落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凌先眠半个身子靠在他的肩上,偏过头:“想走吗?”
江秋凉摇头:“再等等。”
混乱的剧场涌满了人,之前的轻松愉快荡然无存。
“我的宝贝……”女声在绝望中哀嚎,“不,你们不能走,我要把你们留下来……”
“留下来……”
“来……”
回音在剧场里回荡,当最后一声落下时,剧场的灯光都熄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从光明到黑暗过度的那几秒,眼睛基本上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江秋凉闭上眼,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从舞台的方向,向他这里走来。
江秋凉放缓了呼吸。
脚步声堪堪擦着他的耳边,往后面走去。
尖叫声渐渐停止,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和死亡一样的安静。
江秋凉睁开眼,往后望去。
不远处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黑色身影,因为座椅的遮挡,看不出身高,也辨不出男女。
它似乎是察觉到了江秋凉的视线,原本正在往后走,突然停住了步子。
“我有一双巧手,”女声悠悠飘进江秋凉耳中,“他总是这么夸我,我能做出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玩偶。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个玩偶屋。”
“我很喜欢玩偶,也很喜欢他。”
江秋凉盯着那个身影,他看见影子抬起上肢,露出了一双手。
手指很长,足有手掌宽度四倍这么长。
像是童话里调制毒药的女巫特有的手。
“他是谁?”江秋凉问。
“他是我的作品……”女声嘻嘻笑了两声,“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作品。”
剧场的灯光突然亮起。
江秋凉保持着往后看的姿势,刚才还在黑暗中的那个轮廓,在灯光亮起的眨眼之间居然消失了。
周围的观众还在。
所有人都躺在座位上,闭着眼睛,以统一的姿势安详地熟睡着,江秋凉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
因为所有观众的皮肤上都开始浮出一层光泽。
那是灯光打在舞台上,江秋凉第一眼看见玩偶身上,特有的光泽。
江秋凉把手伸到最近那个观众的鼻前。
没有呼吸。
江秋凉刚要收回手,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从舞台的方向传来——
《夜的钢琴曲》。
那个观众突然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干涸的,没有焦点的眼睛。
不止是最靠近江秋凉的那个观众,剧场里所有的观众都齐刷刷睁开了眼睛。
随着钢琴声,女声幽幽道:“过来吧,我的孩子们,神是仁慈的,每一个灵魂,最终都会得到安置。”
失去了呼吸,丧失了生命体征的观众们颤巍巍站起身。
凌先眠松开江秋凉的手,看了江秋凉一眼。
无需交流,江秋凉明白了凌先眠的意思。
他跟在最近的观众身后,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长长的走廊,四周很暗,没有灯光,一侧是墙壁,一侧是不见底的深渊。
走廊的只有一人宽,靠近深渊的那一侧有很细的围栏,看着不太牢固。观众们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不像是在走,摇摇晃晃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匍匐在地上。
有一个女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向深渊那侧倒去,自身的重量让她轻而易举冲破了形同虚设的铁栅栏,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起,没有尖叫,没有反抗,就好像她只是一只废弃的布娃娃,随意被丢弃在垃圾桶里。
没有落地的响声。
下面像是没有尽头。
“这就是神的安置?”江秋凉皱眉。
身后传来凌先眠的回应:“丢弃也是安置的一种。”
江秋凉嗤笑:“就像,死亡也是重生的一种方式?”
这次,凌先眠没有回答。
江秋凉贴紧墙面,尽量把身体的重心倒向安全的位置。
走过木制的地板,踩上了铁制的网格,每一脚都像是落在虚空里,金属碰撞的咔嚓声在颅内摩擦,铁丝发出了略微不堪重负的挣扎声。
前面的人走得很慢,后面的人又争先恐后涌上来,江秋凉被堵在铁丝网受重力最脆弱的正中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有一种错觉。
下一脚,只要迈出下一脚,他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江秋凉努力在铁丝网上保持身体的平衡。
虽然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凌先眠一直在他的身后。
江秋凉原来很讨厌烟味,在路上遇到抽烟的人都会绕道而行,不过凌先眠身上的烟味不太一样。他的烟味不浓,似乎是因为被消毒水味和一点薄荷的香气冲淡了,反而闻起来像是某一款大牌男香的后调,有一股勾人的调和感。
现在,这阵熟悉的气味就在他的身后。
江秋凉恍惚之间,已经从铁丝网走到了平地上,木制的地板终于不再是狭窄的一人通道,四周变得宽敞了很多。
钢琴声越来越近了。
江秋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内部的装修偏向于老派西方建筑的风格,墙纸的色泽很暗沉,或许刚刚贴上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因为边角有几处和周围有很明显的色差。墙纸的顶部有些许的脱落,被包裹的墙壁是粘腻的灰白色。
头顶的吊灯不是水晶的,而是青铜的。
腐朽的青铜色泽和室内散发的糜烂一碰即和,营造出一种苟延残喘的颓丧气。
前面的人停住不动了。
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被压得很紧,江秋凉不愿意和前面那具冷冰冰还会走路的尸体靠在一起。
他转过头,想看看后面有没有可以容纳的空间。
江秋凉没有长期伏案工作的通病,他很注重体态的管理,有定期健身的习惯。所以他的背总是习惯于挺得笔直,加上身高的优势,这足以让他足以在尸群里鹤立鸡群,一眼看清眼前的环境。
但他忘了后面还有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凌先眠。
这导致江秋凉在偏过头的瞬间,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后面密密麻麻的人头,或者是人脸上苍白麻木的表情,而是鼻尖蹭上了凌先眠的下巴。
这完全不在江秋凉的预期之中。
他的鼻尖停留了半秒后挪开,短暂的像是落在眉间的吻。江秋凉这才注意到,凌先眠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其实更近,灼人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他清晰地闻到了接吻时才强烈的烟味。
似乎为了江秋凉,凌先眠的手臂虚挡在江秋凉的身侧,挡出了一段堪称奢侈的活动空间。
原本挨得很近的尸体似乎在忌惮凌先眠,宁愿彼此挤在一起也不愿接近他,很有默契地在凌先眠四周让出一段富足的距离。
被凌先眠挡着,江秋凉看不清后面究竟有多少人。
“怎么了?”
站起来的时候,凌先眠伏在江秋凉的耳侧说话几乎平视。江秋凉很敏感地听出来,凌先眠多的语气里有明显的笑意。
游刃有余的明知故问。
江秋凉下意识退后半步,想要隔开自己与凌先眠之间的距离。
就在这时,凌先眠的手挡在江秋凉的身后,正好松松揽住了他的腰。
肌肤之亲可以唤起很多回忆。
比如……
在靠近凌先眠的一瞬之间,江秋凉脑海中飞速回想起了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凌先眠的嘴唇很薄,看起来很不太好惹,第一眼堪称凉薄,但是亲上去很软……
特别是吻到后面,会有微烫的温度……
很好亲。
江秋凉突然发现,自己和凌先眠相处时很多次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按照常理,超过正常社交距离,人会有一种本能的不适感。
可是他对凌先眠没有。
凌先眠低下头,他的瞳仁很黑,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映出了涌动的尸体——
和江秋凉清晰的眉眼。
江秋凉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凌先眠的指腹有细微的凹凸,摸到江秋凉的喉结,有干燥的痒。
江秋凉微仰视,冷冷的一点亮映照在他的眼底,化作一点细碎的星光。
凌先眠开口:“猜猜我在想什么?”
江秋凉说:“你想杀了我。”
凌先眠背光,投下的阴影笼罩在江秋凉身上,像是来自地狱的邀请。
凌先眠纠正道:“或者说是私藏。”
“哦——”江秋凉拖长了语调,他把凌先眠的手压在自己的喉间,弯了唇角,“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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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简单的两个字, 简单的含义。
当一个人把一样东西称为自己的作品,可以代表着这样东西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可以由自己改变,独属于自己, 不会被别人夺走, 同时也体现出喜爱、欣赏、骄傲的情感。
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称为自己的作品……
这个词的含义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甚至蕴含了某种隐约的警告意味。
强烈的占有欲,不容置疑的控制欲,变态的私有欲,这些情感足以让恶魔混入天堂,也足以让天使烧死在地狱。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走廊不是标准的直来直去, 而是蜿蜒曲折。好在距离不长, 不过用堪比节假日高速路口的通行速度, 愣是挤出了万里绵延不绝的既视感。
有那么一瞬间, 江秋凉怀疑自己不是在游戏里, 而是像国内新闻报道一样, 在假期爬黄山。
还是国庆节当天。
密密麻麻的人挤满在有限的空间里,除了凌先眠这一块有罕见的空隙, 其他地方近乎是摩肩接踵。晦暗的灯光打在人脸上, 那种偏向于玩偶的釉质光泽渗出几分骇人, 每一张人脸都是同样麻木的表情,仿佛一片戴着面具的假人。
人群不是静止的, 所有人都在小幅度的移动。
从江秋凉的角度, 这些人脸就像是嫩白的蛆, 凑在一起, 等待食物的降临。
令人窒息的不适感从每一寸角落传来,压迫着有限的空气。舒缓的钢琴曲此刻宛若一排尖锐的针, 一下又一下戳着神经最脆弱的地方。
江秋凉在钢琴曲的掩盖下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杂音。
不是琴键之间的摩擦,不是人群当中的碰撞,不是铁丝网不堪重负的挣扎。
一开始江秋凉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因为这阵声音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它不是某一种物质发出的特定的声音,倒像是——
很多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发出的细微声响。
在钢琴曲的掩盖下,这阵杂音近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果换作一个粗心的人,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但是江秋凉察觉到,那阵声音越来越近了。
他在越来越靠近声音的来源。
“你认为是什么?”凌先眠反问。
江秋凉屏住呼吸,从钢琴声里分辨出那阵杂音不难,难的是把那层杂音抽丝剥茧,铺成一道道条理清晰的来源。
“苍蝇、砍刀、哼歌……”江秋凉蹙眉,有什么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转瞬而逝,“还有……”
“还有什么?”
江秋凉直觉漏掉的这个才是关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的大脑正常思考,就在吸气的那一刻,他恍然大悟。
“吸管。”江秋凉语速快了些,很快又摇头,“不対,不是吸管……是导管!实验室里很细的导管输送液体的流动声!”
江秋凉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观察着四周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