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造疯者—— by不官
不官  发于:2023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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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先眠仰起头,江秋凉的眼睛在灯光下很漂亮,桃花眼里盛着不轻挑的温和。
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喝点什么?白水、牛奶、咖啡……算了,这么晚也不适合喝咖啡。”
江秋凉没有再说下去,转而挑起一个新的话题。
没有等到回答,他扶着门回过头,不解地望向沙发的方向。
凌先眠盯着他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注意到他的目光,他不避不闪,直直看进江秋凉的眼中。
头一次看见这么理直气壮的偷窥者。
江秋凉张了张口,才意识到对许恙的那一套调侃格格不入。
“我说……”
“不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戛然而止。
凌先眠靠在沙发上,双腿舒展,姿势很放松。比起江秋凉,他更像是这个地方的主宰者。不止是这一刻,在之前梦境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再绚烂的景色在他身后也不过是平庸的背景板而已。
他的头发难以避免沾了风雪,垂下来的时候侵略性削弱了不少。
江秋凉见他摆了摆手,没忍住上扬的唇角弧度。
“怎么?”
“我没想到你还喝牛奶。”
明显笑的不是这个……
江秋凉知道他在笑什么,有些事不用诉诸于口就能明晰。
“没见过喝牛奶的猛男吗?”江秋凉面无表情对着凌先眠的笑脸比了一下拳头。
“现在见到了。”
凌先眠靠着抱枕,他的脸部线条很凌厉,不笑的时候只消一眼,就能有浓烈的压迫感,笑起来的时候冲散了几分严厉,显出几分随和的慵懒。
江秋凉在厨房里待了一分钟,想来还是倒了一杯水递给凌先眠。
“你有什么事吗?”
凌先眠接过水杯,手指很贴心地避开江秋凉的手指,把水杯放在茶几上。
“我想问问你附近有什么好的餐厅,我忘记吃晚饭了,不知道你有什么建议。”
江秋凉抬眼看了时钟,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太晚了,冬天餐厅关得早。”
其实不远处有一家关门很晚的热狗店可以试试运气,不过江秋凉看了看外面阴沉的雪夜,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里关门的时间很随性,他不记得回来的路上有看到那一家店的灯牌。
“你别告诉我,你租的房子冰箱里一点食物也没有。”
凌先眠点头。
江秋凉认命地闭了一下眼。开始思考当初放凌先眠进来是不是个错误。
“好吧,”江秋凉还是妥协了,“我正好要做晚饭,可以勉强填一下肚子……不过事先说好,我的厨艺可不怎么样。”
“我也不怎么样。”凌先眠开玩笑,“有可能会负负得正吗?”

凌先眠站在江秋凉身后, 看着他打开冰箱,一样样把里面的食材拿出来。
“生菜、西红柿、培根、鸡蛋……”
江秋凉把各种食材一字摆开,想了想又弯腰从下面的橱柜里抽出意大利面条。
“够了吗?冰箱里还有土豆泥、果酱和瑞典肉丸……”
“够了。”有一个鸡蛋咕噜噜滚过来,凌先眠伸手拦住了它的退路, “我还以为你把超市直接搬过来了。”
“前几天去了趟超市, ”江秋凉又从第三层的里面挖出一大袋吐司, “现在太晚了,做顿大餐是不可能了,弄个三明治凑活一下。”
“看你这样,这个三明治得有半米高。”
“也不是不可以。”
江秋凉的余光瞥见冰箱角落的胡萝卜,眼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装作无意, 把胡萝卜从冰箱里拿出来, 递给凌先眠。
“你不讨厌胡萝卜吗?”
“为什么要讨厌胡萝卜?挑食不是一个好习惯, 科学研究表明胡萝卜对身体健康大有益处。”
凌先眠神色如常, 接过江秋凉手中的胡萝卜, 在手中颠了颠。
“要洗吗?”
“嗯。”
江秋凉靠在合上的冰箱门上, 看着凌先眠打开水龙头,长长的手指摩挲着胡萝卜, 水流淌过他指尖的缝隙, 落到水槽里。
“很健康的生活习惯。”江秋凉顺手把菜刀从刀架上抽出,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抽烟的人。”
凌先眠没有回头,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探究的目光:“不, 我也会抽, 在一些特殊的场合。不过不经常, 我希望自己在老了以后能有一个健康的肺。”
太不一样了。
江秋凉盯着凌先眠的后背, 他挡住了厨房的一部分光线,明明和梦境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性格却是如此截然不同,完全是两个极端。
凌先眠把食材挨个洗干净,甩了甩自己手上的水珠,没有把食材递给江秋凉,而是动作自然地接过江秋凉手里的菜刀。
“切块还是切片?”
“还是我来吧。”
“我不认为我可以不劳而获,”凌先眠握着菜刀,按住了胡萝卜,“即使我是一个来蹭饭的不速之客。”
江秋凉见状,倒也乐意退到一边。
“你随意。”
几刀下去,出乎江秋凉的意料,凌先眠的刀工很好,几乎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一根胡萝卜很快在他手中变成了利落的片状。
“你会做饭?”
江秋凉的语气有点讶异,无论是气质还是外形,凌先眠都很难和厨房扯上关系。
“会,我以前读书时经常自己做饭。”
凌先眠把切好的胡萝卜片放在盘子里,又把西红柿拿了过来。
江秋凉觉得自己干站着有点尴尬,索性拿了把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你以前是留学生?”
“也不算。我从小在美国长大,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美国。我父母很忙,一年里面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不在家。高中以后我就一个人住在外面,反正衣食住行什么都靠自己,大家都一样。”凌先眠说着,唇角扬起温和的弧度,“不过我很喜欢中国,那是一个很有温度的国家。中国的教育方式和美国有很大的区别,更加注重家庭关系,我去中国才知道,原来人和人之间还能这么相处。”
“你去过中国?”
“是的,我之前申请过休学一年,那一整年都待在中国。”
闻言,江秋凉削苹果的手一顿,长长的果皮突然断了一截,毫无征兆啪的一声掉在了厨房的台面上。
“十八岁,北京?”
江秋凉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他不确定凌先眠是否听到了。
凌先眠转过头,眼中难得有几分意外。
“没错……怎么了吗?”
是巧合吗?
是巧合吧。
江秋凉脑海中闪过很多个念头,每一个都叫嚣着在他的眼前张牙舞爪,他只觉得心乱如麻。
“你真的不认识我吗?”江秋凉开口问,他的眼眶在灯光下覆上了一层薄红,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国家美术馆那次见面以前,在中国,你真的一次都没有见过我吗?”
凌先眠对上了他的眼睛,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确实没有在之前见过你……”
江秋凉后退了半步,背部抵在橱柜的转角处。
凌先眠放下了手里的菜刀,想要靠近江秋凉,只是低下头时,他的神色一下子闪过惊惧。
“你的手!”
江秋凉缓缓低下头,水果刀不知何时抵在他的手上,锋利的刀锋在大拇指上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刀就这么从手里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江秋凉迟钝地看着自己拇指上的血一滴滴滑下来,有几滴落在了还没来得及削好的苹果上。
凌先眠几步走过来,抬起江秋凉手上的右手。
“你把创口贴放在哪里了?”
江秋凉本能脱口而出:“门口抽屉……”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
“其实……”
江秋凉话还没有说完,凌先眠已经大步迈出了厨房。
其实只是小伤,擦破点皮而已。
伤口一点也不深,刀尖也很干净,血流下来的时候,一点也不疼。
江秋凉站在原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食材散乱在台板上,切了一半的西红柿被遗忘在了灯光正浓处。窗外的雪还在下,因为里外温差,厨房的玻璃上结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江秋凉上前,伸手抹去一片水雾,掌心留下冰冷的潮湿。
末端的水汽凝结,化作水滴慢慢划过,停留在了底部的边沿,从胖嘟嘟的圆形变成了软塌塌的一条细线。
倒影中的人平静地注视着他,目光近乎怜悯,水汽模糊了他原本熟悉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出几分与现实格格不入的稚气。
比起二十九岁,更像是十八岁的他。
江秋凉看着倒影中十八岁的自己走近,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窗台上原本有一枚硬币,江秋凉收回手,那枚硬币毫无预兆滑了下来。
江秋凉想要伸手想要接住硬币,可是它从他的指缝中掉落,哐当一声脆响,悠悠在地上转了两个圈。
时间在这一瞬间被拉长,窗外雪落的速度肉眼可见慢了下来,硬币每一寸的转动都被无限放大。
一枚硬币,掉在地上,会有几种结果?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正面或者反面,非此即彼。
地上的硬币又转了一个圈。
没有,它既没有摊开成正面,也没有呈现出反面。
它立在了正中间,左边是正面,右边是反面。
“你何时才能发现我呢?别让我等太久……”
凌先眠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他漆眸中的一点死死揪住江秋凉的眼睛,像是要硬生生剖入他的灵魂。
看不见的存在……
江秋凉看见自己的倒影愣了一下。
为什么自己要一直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思考?
其实凌先眠很早就给过他暗示了。
早在第一场游戏开场的时候,凌先眠假扮的唐迟就已经告诉过他,正常人的思维根本是行不通,想要找到所谓的真相,必须摒弃正常人的思维,从疯子的视角来思考问题。
如果是疯子……
他最近遇到的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是……
江秋凉的瞳孔倏然收缩,如果卡佩小姐可以通过狐狸之窗看见不存在的人,是不是意味他也可以通过同样的方式开启一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门?
手指支起狐狸之窗,江秋凉睁开眼,愣在了原地。
玻璃上,出现了另一个模糊的人影!
只是一眼,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江秋凉已经认出了他。
江秋凉回过头。
凌先眠像一只巨型的猫科动物一样坐在厨房的台面上,他歪着头,漆黑的眼眸眯成一条危险的线,死死盯着江秋凉。他骨节分明的左手的食指和中间夹着一只燃了一半的烟,火星在闪烁,袅袅烟雾升起,一点灰烬落在地上,戒指在灯光下反射出晃眼的光。
他的右手握着一只苹果,随手抛起,又回到他的掌心。
江秋凉转过头,才发现自己削了一半的苹果不见了。
“呦,终于发现我了。”
口中的烟伺机而出,如同冬夜里的水汽,缓缓上升,泯灭在厨房的灯光中。
凌先眠闭起眼,抽了一口手里的烟,慢慢吐出一个烟圈。
他睁开眼,悠悠在厨房里看了一圈,伸手把燃烧中的烟按灭在刚刚切好的胡萝卜片上。
火星遇到了潮湿的胡萝卜,噗的轻声冒出一股烟,由白转黑,彻底失去了呼吸。
“胡萝卜的味道很难闻。”凌先眠从台面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盈,“想到用胡萝卜来试探,不愚蠢,也谈不上聪明。”
“怎么才能算得上聪明?”
“把水果刀对准大动脉,观察我濒死的模样,看我会不会忏悔。”凌先眠走过来,“我偏爱开门见山的暴力,如果是我,我会臣服于你的。”
江秋凉被迫退后了两步,背部橱柜上。
他的手在背后摸了几下,水果刀柄从指尖划过。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凌先眠左手拿着水果刀,轻轻在江秋凉面前晃了晃。
江秋凉的喉结轻轻滚动:“这不是你的目的。”
凌先眠唇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
他握住江秋凉的手,把水果刀塞到江秋凉掌心里,让他握住了那把刀,抵在自己的颈部,眼皮轻轻抬起,眸子中倒映着江秋凉的样子。
“我说这才是我真实的目的,你信吗?”
江秋凉想要抽回手,却被凌先眠握得更紧。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
刀尖抵着凌先眠的脖子,他食指上的戒指硌着江秋凉的手指,钝钝的疼。
“杀了我,印证你的猜想。”
江秋凉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心脏在剧烈跳动,身体里一圈又一圈掀起悲伤的涟漪。
明明那把刀是抵在凌先眠的脖子上,却比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还要难受。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江秋凉忍着不适,冷冷瞧着凌先眠。
“我很早说过了,我们是同一类人。”
“不可能。”
“事实不会你的意识改变。”
凌先眠的手松开,从江秋凉的手里抽走水果刀,顺手放回了刀架。
“掠夺是必备的技能,只有弱者才会讲究规则。无底线的善良是劣根性,你会意识到的。”
“他和你完全不同。”
凌先眠挑眉,傲慢地扫了一眼门的方向。
“当然不一样,我不会甘心成为这样的弱者。”
他没有在意江秋凉的反应,偏过头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舌尖舔过白色果肉的暗红,是江秋凉指尖滴下来的血。
“甜的。”
果肉被他嚼得咔嚓作响,在厨房里格外突兀。
江秋凉不寒而栗,见凌先眠几口把苹果啃得只剩下一个核,扔进了垃圾桶。
凌先眠走进几步,抓住了江秋凉的手,对着伤口厌恶地啧了一声。
“真弱。”
“你说得对,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凌先眠再抬眼时,眼中有戏谑的笑意,“他的第一反应是出去给你拿创口贴,而我的第一反应……”
凌先眠低下头,在他低下头的那短暂的一瞬之间,苹果的清香,血液的猩甜,香烟的昏沉,侵略性闯入江秋凉的记忆,留下了一道深刻且陌生的印迹。
他的舌尖掠过江秋凉大拇指的伤口,温柔地舔舐伤口边上的淤血。

第60章 假面歌舞会
凌先眠拉开厨房的门, 门后不是熟悉的客厅,而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黢黑甬道。
他站在甬道的尽头,回头去看江秋凉,眼中是看不出情绪的漆黑,像是下一秒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江秋凉站在厨房明亮的光线下, 凌先眠站在黑暗甬道的未知前。
现代化的照明分出了泾渭分明的两块空间, 划开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凌先眠没有说一个字,只身走近了黑暗。
亮光拂过衣摆,最终还是没能抓住他的衣角,任由他彻底被黑暗吞没。
江秋凉低头,大拇指的伤口被贴上了一块纱布, 凑近了闻有淡淡的草药香气。
凌先眠走时没有带上门, 黢黑的甬道就在江秋凉的眼前, 他知道凌先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江秋凉靠在冰凉的台面上, 食指敲了两下, 举步跟上凌先眠。
在他走进甬道的下一刻, 厨房的门砰然闭合,入眼皆是化不开的黑暗。
江秋凉前后左右看了一圈, 闭上眼适应了几秒钟, 再睁眼时不远处亮起了一个小小的星点。
凌先眠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火苗窜起,点燃他不知何时松松叼在唇上的一支烟。
火光从末端升起, 很快黯淡。一点烟雾从将尽未尽的火星上浮起, 消散在黑暗中。
江秋凉跟在凌先眠身后, 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像是两个凑巧同路的陌生人。
借着凌先眠的烟上的一点光,江秋凉观察周围的环境。
和他想象中直来直去的甬道不同, 这里的道路有微微的扭曲,四周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膜,有生命一样轻轻浮动。
江秋凉伸出手,在他伸手的同时,薄膜随着他的动作剧烈瑟缩了一下,惊恐地往后退出很远。
这是在……害怕?
“真是矛盾……”江秋凉喃喃道。
“光明想将我抓入万丈深渊,黑暗对我避之唯恐不及。西格蒙德告诉我你是我的幻想,又让我去探寻真相。我分明这么讨厌这个游戏,还是跟着你过来了。”
凌先眠吐出一个圆形的烟圈,火光在一瞬之间照亮他的眉眼,转瞬即逝。
“矛盾是常态,平淡才是非常态。”
他转过头,江秋凉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漆眸很亮,倒映着一点烟头的光,在黑暗中依旧有不灭的闪烁,如同暴风雨夜里的一处引路的灯塔。
“你讨厌这个游戏,无可厚非,没有人会喜欢随意剥夺一个人生命的威胁。但是爱好可能吞噬你,厌恶不会,它只会摧毁你,让你在浴火重生中变得更强。你有能力在这个游戏里成为一个强者,只要做出一点点无关紧要的牺牲。”
“比如泯灭人性,成为怪物?”江秋凉讥讽道。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怪物了,如果成为一个泯然众生的弱者不会被称为怪物的话,背道而驰不是更好吗?”
“你在我十八岁生日送过我一本《安徒生童话》,你在游戏里以《安徒生童话》为线索。破碎故事之心、杜维恩勋爵的画展、霍布斯古堡的玫瑰,到三岛由纪夫和保罗·乔尔达诺的作品……”江秋凉没有用问句,而是用了肯定的陈述句,“你要纪念的那个朋友,是我。”
凌先眠回过头,没有再看江秋凉的方向。
香烟末端的亮光剧烈地闪了一下,大团的烟雾飘散开。
“你变了很多。”江秋凉说。
凌先眠沉默了一会:“人总是会变的。”
“你没有否认我上一句话的前半句话,所以十八岁的那段过往不是我的梦,是真实发生的事。”
两根手指夹住烟,有细碎的烟灰落在凌先眠的指尖。
凌先眠仿佛没有任何的察觉,任由那段灰白弄脏自己的指尖,他的脸上浮上了一层不甚明显的笑意。
“你在套我的话。”
“而且我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江秋凉在黑暗中耸肩。
这条甬道长到没有尽头,像是异世界的延伸。江秋凉原以为这里只是黑一点而已,直到他的腿毫无防备踢到了一块大而坚硬的东西。
那个东西体积很大,但是没有什么重量,猝不及防的一脚没有多大的阻力。它似乎是圆形的,在外力的作用下咕噜噜滚远,留下了一串渐行渐远的回音。
圆形,中空,质量轻,滚在地上有细微的坚硬物体摩擦声。
江秋凉脑海中轻易勾勒出了自己踢到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似乎远不只一个,江秋凉下一脚又踩在了一个圆滚滚的物件上。
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足够清楚感知,将他引向了没有阻碍的方向。
江秋凉垂下眸子,视线沿着那双手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凌先眠的脸上。
“别告诉我我踢到了什么……”
“那骷颅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江秋凉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不能打人。不能打人。不能打人。
江秋凉在心底默念三声,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凌先眠松开握着江秋凉手腕的手:“哦,不说了。”
语调是轻松的,可见说话的人毫无悔改之意,一句话莫了,尾音还沾上了不容忽视的笑意。
拳头又硬了。
即使在黑暗中,他还是能轻易勾勒出凌先眠戏谑的表情,漫不经心的,幸灾乐祸的,高高在上的。
毕竟他作为全局的掌控者,永远稳操胜券,从来没有露出过半点破绽。
江秋凉的脚步倏然一顿。
江秋凉的停顿不是因为知道自己踢到了黑暗中的骷颅头,而是因为凌先眠的手——
他刚刚覆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是有温度的。
温度稍纵即逝,江秋凉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愕然,正正对上了凌先眠的漆眸。
“你的答案是不是更完整了?”
不是疏忽,他是在故意放水,把江秋凉想要的真相直白摊开在他的面前,像是一个狡黠而偏心的监考官。
“你是……”
“这个甬道不属于游戏世界,我没有必要为了欺骗你编织一个只在游戏里有效的谎言。我是一个活人,切切实实,有血有肉的活人。”凌先眠接过他的话,“我不是你的幻想,我是切实存在的。”
江秋凉指尖虚指向来时的路,手指猝然停在半空。
他突然想起了游戏里卡佩小姐的那一段话。
——“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或许世界很奇怪,它们不都是平行的,也有交叉的。”
就像……莫比乌斯环一样!
凌先眠点头:“已经有人给你提示了。”
江秋凉收回手:“为什么选我?”
“对啊,为什么选你呢?”凌先眠食指向上,轻轻弹去烟灰,“无论你相信与否,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不是每一件事都有答案,不然就不会有人相信神的存在了。”
尽头吹来一阵风,凌先眠手中烟亮了一下,很快又暗淡下去。
“好了,快到目的地了。”凌先眠用空着那一只手拢住火星,避免它被风吹灭,“留给我们闲聊的时间不多了。”
“下一个世界特殊在什么地方?”
凌先眠扫了江秋凉一眼:“我设置了25.4%的存活率,但是现在的测试结果和我预想的有很大的偏差。”
“所以你统计出来的死亡率是……”
“你不会想知道的。”
“总不可能比100%更差了吧。”
凌先眠沉默。
“不要告诉我你现在统计结果是死亡率百分百……”
“就目前而言,是的。”
江秋凉失笑:“我很荣幸成为被选中的祭品。”
“别这么严肃,不过是一次合作而已。”
“条件呢?”
“下一场游戏,你我是平等的,我会保护你,让你成为这个世界的首位幸存者。”
“很诱人的条件……”江秋凉想了一下,“行。”
察觉到凌先眠的目光,江秋凉转过头:“怎么了吗?”
“我以为你拒绝……至少会提出其他条件。”
“你已经猜到了我大概率会提出什么条件,”江秋凉反问,“你会答应我的条件吗?”
“不会。”凌先眠说,“我不可能把你想要的真相告诉你。”
“那我又何必白费力气?”
原本闻不到的烟味越来越浓,一切正在逐渐具象化,就像是按下电源键以后电脑缓慢开机的过程。
烟味太近了,江秋凉不太舒服,偏过头咳嗽。
“我知道合作在你这从来不是双向的,”江秋凉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从我走进这道门开始,除非通关,否则根本回不去,不是吗?”
凌先眠的声音在黑暗中,染上了几分满不在乎的慵懒:“你说得对,不管你同意与否,这个合作都会继续进行下去。”
“你需要测试,我需要真相。”江秋凉的语调没什么起伏,“我不相信基于情感的合作,但是我相信基于利益的合作。”
“合作愉快。”
烟彻底灭了,最后的火光在黑暗中化为灰烬,几缕烟雾悠悠上浮,消融在空气中。
完全的黑暗。
很多人畏惧黑暗,因为黑暗代表着未知,未知带来的恐惧远大于具象化的惊悚。
江秋凉不畏惧黑暗,黑暗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以前自己不是这样的,每次被关在不见光的地下室,对于黑暗的记忆至今仍有余韵。
“你也变了很多。”
凌先眠的声音响起,就在他的身边,很近。
“人总是会变的。”
江秋凉用凌先眠之前的话呛他。
他不知道过去的自己在凌先眠眼里是怎么样的。
温和?善良?对于未来尚存希望?
无论是哪个词,放在现在的他身上都多少有些格格不入。江秋凉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黑暗是帮凶,掩住了他这一刻的情绪变化。岁月磨平了年少的棱角,耗尽了所剩无几的希望,他从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毕竟现实一如既往残酷,或早或晚,总会意识到的。
天上投下一道不甚明显的亮光,清冷的波纹从远方延伸,一点点蔓延到江秋凉脚下。
江秋凉漠然抬头。
月亮挂在夜空上,不是饱满的圆月,而是一道锋利的残月。层叠的乌云笼罩住残月伤人的弯钩,只留下一道模糊又脆弱的剪影,连带着月光也是朦胧的。
江秋凉掌心向上,接住月光,视线从近处拉远。
他和凌先眠站在巨型的石桥上,石桥很高,远远隔开了底下的波涛汹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砸开了断臂悬崖,锻造出了一整座矗立在悬崖上的城市。
没错,是一整座城市。
层叠的钢筋水泥鳞次栉比,覆盖住了悬崖之上的空隙。
可是这么宏伟的一座城市,那么多的建筑,在夜晚没有任何一道灯光,没有一点人声,整座城市笼罩在仅有一点月光的幽暗中,像是一个蛰伏在寂静中的庞然大物。
它在耐心等待,等待任何的意外来客。
上颌和下颌闭合,吃掉他。
城市是死寂的,更加衬得桥下蠢蠢欲动的响动刺耳。
江秋凉走到桥梁的栏杆处,往下望去。
他的手本能靠在栏杆上,毕竟这里的栏杆都是石头做的,看起来和桥面浑然一体,怎么看都很结实。
就在他的手扶在上面,正好站稳的那一刻,栏杆突然毫无征兆松动,大块的石块直接滚下了悬崖。
江秋凉没有防备,出于安全考虑,他在一开始也没有完全把重心放在扶手上,只是站在距离深渊的一步之遥处,还是难以避免晃了一下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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