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团结满意的迈步走进横贯花海中的一条小溪里,几乎是瞬间,小溪的水就被染红了。齐流木挽起袖子,用手掬着水向他身上浇,可野兽的身躯太过庞大,那厚厚的皮毛下不知藏了多少血污,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已经气喘吁吁了,还是没什么进展。
“你的兽形……太过庞大了。”齐流木擦了擦脸上的水,“能不能变一下?”
“变成什么样?”
齐流木比划了一个大小,意思是变小一点:“大概这么大……”
“啊!”
身边人骤然缩小的身体让他毫无防备,扑通一声,他跌进了水里,又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捞了出来。
俊美的令人窒息的妖异面容近在眼前,鸦羽一般黑的发湿漉漉的贴在脸庞,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形状优美的嘴唇,在这一刻看起来尤其红艳。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血。
那双漂亮的唇微微张开,同样艳红的舌尖探出来,好像不经意似的舔了下嘴角的血迹。齐流木的眼睛无法控制的跟随他的舌尖,在那蒙了一点湿润晶亮的唇上停住。
他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的唇上也一阵酥麻。
好像他舔的不是自己的嘴唇……而是……
一道锋利的弧度拉开,唇边的梨涡慢慢陷了下去。
“你在想什么?”
齐流木猛的惊醒了。
他慌忙别过头去:“我..我在想..你怎么变回来了?”
“你不是说让我变小一点的吗。”
“可……这样,我怎么帮你洗?”
李团结一挑眉:“怎么不能帮?我记得你不是这般忸怩作态之人。”
他一脸正直,倒显得齐流木想太多,因为羞愧,他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李团结幽幽叹了口气:“人类啊,果然还是最擅长忘恩负义。我伤成这个样子,你却连为我洗澡都不愿意……罢了,你走吧。”
他闭上眼睛,看起来是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了。
齐流木看着他张开双臂,斜倚着堤岸的样子,倒真有那么几分虚弱的感觉。再往下看,块垒分明的腹部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没了皮毛的遮挡,比兽形时看起来更加可怖,身上也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胸口微不可察的拧了下。
一捧水浇到了身上,随后是温热的手掌,李团结的睫毛颤了颤,但还是没有张开。
“别这样……”齐流木低声下气的说,“我帮你。”
“哼。”
冷嗤从鼻腔里出来,打了几个转,周身的气场却没那么冷峻了。李团结张开眼睛,觑着在他身旁忙碌的人,忽然道:“……出什么事了?”
齐流木顿了一下:“没什么。”
“我没什么耐心。”
片刻的沉默,他终于开口:“我……只是有点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他们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托付在我身上,是我劝说他们,和我一同上路。我明知道这很可能是一条不归路,还是这样做了。现在,我又总是控制不了局面,斩杀饕餮也遥遥无期。”
“也许……我并不是什么天命之人。”
李团结看出了他的失落和迷茫。
但是他恶意的,毫不留情的附和道:“你确实不适合。”
“我早就告诫过你,人性本恶,如果你一味坚持那可笑的天真,相信他们能够自我醒悟,到最后只会深受其害。仁义并不一定换来感恩,自私自利却总能保全自己,这就是现实。”
齐流木皱紧了眉头。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这么容易被蛊惑?明知出去就面临着死亡,为什么还要坚持虚无的信仰?”
李团结何等的玲珑心窍,一下子就猜到了大概经过。
“他们愿意出去,就出去好了,管他们去死?”
“……”
看他沉默,只机械的用手擦洗着自己身上的血污,终于还是开口:“如果是你,会选择生路,还是绝路?”
“自然是生路。”
“但你给他们的,是一条绝路。”
齐流木诧异道:“怎么会是绝路?只要我们战斗到底,总有可能打败饕餮,这是生路;但如果出去,生死只系于饕餮一念之间,寄希望于它的慈悲,这才是绝路。”
李团结笑了:“可你想过没有,战斗到底可要费心费力,祈祷等死可是轻松的很。逆天改命固然可敬,但将命运交给天数决定,也未尝不是一种活法。走运了就感谢苍天,倒霉了就骂贼老天,有承诺就指天誓地,不顺心就怨命运不公。遇到困难就把眼睛一闭装死,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就出家,万事都不必挣扎,全靠老天保佑。好事是神的指引,坏事是神的命令,总归都怪不到他们自己头上。这种人未必不能高尚,甚至能因为相信神的存在,变得无比虔诚、无私。他们既可以为神犯下滔天大罪,也可以为神造福苍生,也可以献出自己尊严和生命。但这所谓的奉献,不过是自己欲望的投影,所谓的神明,不过是无处可去的寄托。这样来讲,你根本不必帮这些人,他们和饕餮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正好。”
他的论调总能把人绕进去,齐流木皱眉道:“这是诡辩。”
李团结道:“我是不是诡辩,你看那些村民不久知道了。你觉得,他们真的愚昧至此吗?”
“他们未尝不知道你有道理。你的生路,在拼死拼活历经万难后才能看到一线曙光,但是另一条路,不费任何功夫,希望就能从天而降。总有一个声音在他们耳边说……”他贴近了齐流木的耳侧,那一抹笑越来越大,越来越邪恶:
“放弃吧。”
“好累,我真的好累。我不想再挣扎了。把命运交给老天爷决定吧。把一切都交到别人的手中,就会轻松很多……”
“交给我……”
不知何时,他托起了齐流木的脸,像一只水妖一样,湿漉漉的勾引着迷路的旅人。
修长的脖颈拉出了有力的线条,那双妖艳的嘴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齐流猛的推开了他。
李团结的手还停在半空,脸上仍旧笑着,慢慢的靠回了河堤上。
齐流木像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惊魂未定的喘着气。
“你……你也太狡猾了。你不是想蛊惑他们,是想动摇我。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是会这样。”
李团结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他半阖着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的目光显得幽暗、深邃无比,好像从高高在上的地方俯视下来,轻蔑冷嘲,那种浑然不在意的神态让人战栗。
他好像永远怀疑着人性、天道,轻蔑着一切人类歌颂出来的事物,这种不在意让他显得危险极了,一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才会视天地如无物,视万物如刍狗。
“人都是善变的。上一刻还在海誓山盟,下一秒就能移情别恋,上一刻还在冲锋陷阵,下一秒就能临阵脱逃。你的心呢?我想知道,你的心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手指在齐流木的身上爱抚一般流连。
“把这双眼睛挖下来,他们还能发出这样明亮的光吗?把这张嘴割下来,它还能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吗?把这颗心挖出来,它还会这样坚定的跳动吗?”
他说着这样可怕的话,脸上竟有一丝陶醉之意:“我真的,太好奇了。”
齐流木抓住了他的手指。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初心易得,始终难守。从张宁远真人的道观下来的那一天,我就明白了我的使命。这条路,我只能向前走,再不会回头。你说什么都没用的。”
李团结玩味了笑了笑:“是吗?”
齐流木放开了他的手,顿了顿,又说:“你说得对,人都是善变的。因此流连花丛的人未必不能浪子回头,贪生怕死的人未必不能舍生取义。只需要拉他们一下……”
“只需要推他们一把,就能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齐流木沉默了。
“你没救了。”他低声说。
李团结大笑了起来,笑的不可开交。
“你不是说会一条路走到黑吗?我也是需要你拉一把的人啊!怎么,这就放弃了吗?来啊,继续感化我啊,说不定我会被你感动,从此一心向善……”
齐流木愣了下,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只是在拿我打趣。”
他不再理会,只专心做手上的事情。
李团结看了他半晌:“这样吧,我教你一个法子。”
看到他虽然不抬头,但还是忍不住被吸引了注意力的样子,继续道:“你知道如何让人心甘情愿的去死吗?”
没有回答。
“除了以神明来蛊惑,还有一个方法。有些人,没办法体面的求生,就想体面的求死。他们渺小、可悲的一生没有任何光辉,没有任何价值,但是只要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牺牲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如果给他们一个高尚的死法,为这平庸无趣的人生做一个鲜艳的注脚,他们会很乐意的。”
齐流木忍不住了,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为什么所有光荣的事情,到了你嘴里就变了味呢?每个人都是平凡,渺小的,甚至卑鄙的,但这样的人未必不能伟大。即使只是在生死关头,心存一丝善念,作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也是可敬的。而且,我不会利用别人,也不会用任何不正当的方法来获取胜利。这和用神明来欺骗,利用他们的饕餮有什么分别?”
李团结眯起了眼睛:“说的真好听。”
“对陈山,吴翎一众,你没有在利用,你没有煽动、劝说他们,把你那伟大的信仰填鸭一样塞进他们的脑袋里?就像我煽动你一样?”
这一下确实戳到了他的痛点上。
他本就因为寨民的表现和吴翎的话陷入了自我怀疑中,这句更是诛心。一直以来,他的眼里只有救世,可相对的,也对牺牲和动摇充满了冷漠。
那坚定不移的心志,反而成为了不近人情的围墙。他不遗余力的推动着时代的车辙向前,无论多少人被碾在车下。他不像一个人,倒像一个冷酷的执行者,心无旁骛的贯彻着自己的道。
……他究竟有没有在为了自己的道利用、牺牲别人呢?
兔子急了也咬人,齐流木站了起来。刚想离开,却被一只湿淋淋的手猛的一拉,跌回了小河里。
河水又溅了他满头满脸,他赶紧用手支住身体,触手却一片温热凉滑,抬头一看,才发现他跌在了李团结两条长的仿佛看不着边际的腿间,过于亲密的距离,不亚于耳鬓厮磨。
“……”
不管是低头还是抬头都不对,他窘迫的几乎不知如何是好。
“别走啊。”那男人的语气又柔和的让人脊背一麻,完全不见刚才长篇大论时冷嘲热讽的样子。
“其实……我的伤口真的很疼。”他面色如常,不见一点异样,好像说的是别人一样,“如果不是一直和你说话,我已经要疼的满地打滚了。”
齐流木完全被他的反复无常搞蒙了。他发现,自己真的很不会招架这种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凶兽。
“那……那怎么办?”
刚才的恼火,失落已经不见踪影,他迷茫的完全被他带偏,提心吊胆的等着下一个“惊喜”。
李团结随意道:“我想做爱。”
“我们来做爱吧。”
作者有话说:
#李团结的千层套路
此处应有本
祁景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他用力的看着李团结的脸,努力揣测这个凶兽脑子里到底再想什么,但他完全没从那上面看出任何异样。
他好像说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如果对方表现出震惊的样子,他还会疑惑于他的大惊小怪。
……太不要脸了。祁景第一百次感叹,真他妈的不要脸。他怎么能对齐流木,对那样一个……说出这样的话来?祁景觉得,和这样安静、古板、正直、可敬的人,说任何一点带颜色的话题都是一种冒犯。
何况这已经不止是冒犯了。
这个场景,这个男人,这句话的性张力太强了,整个气氛暧昧的好像下一秒就能干起来。齐流木的光辉形象和这一幕的画风完全不符,他恨不得堵住李团结的那张贱嘴,让他别再说出一些让人尴尬到起飞的话。
而且,而且……我不想看你们俩内什么啊!!
他在心里哀嚎。
哪怕他已经用手掩住了眼睛,回忆的故事仍在继续。
齐流木的脸上空白了一瞬。
他动了动唇,好像想问你说什么,又硬生生把那句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李团结会原封不动的复述一遍。
“……别开这样的玩笑。”
他只能僵硬的吐出这样一句,想要从那双长腿中逃离。
但是李团结一把按住了他的后颈,把两个人拉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距离。他含着笑,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齐流木按回了水里,直到跪立不住,坐到了他的腿上。
“我有没有开玩笑,你自己感受一下不就知道了。”
齐流木感到有什么极烫的东西顶在了大腿上,那东西的存在感极强,无论是热度还是大小,都令人毛骨悚然。
平静的面容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像玻璃纹路一样逐渐扩大。
“为什么?”
他努力保持着语调的平稳,脸已经红透了。
“想做就做咯。”李团结的语气好像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有欲望了,就是这么简单。”
“你受伤了,脑子不太清醒。等你好好想一想自己说了什么……”
李团结笑了。
“我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那我就和你详细的说说。现在的我失血过多,但牙根发痒,喉咙发干,肚子里一股邪火没处发,下面的几把硬的要爆炸了。它说它想在湿软的穴里插上个百十来回,想被又紧又窄的穴肉拼命的吸,想把水都蹭到白花花的肉上,想听到被干的魂都丢了的浪叫……”
救命啊!!祁景已经把喉咙喊破了。
“……够了!”
齐流木面颊赤红,被刺激的嘴唇都在抖:“……你光天化日说这些话,都不觉得羞愧吗?”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李团结双臂张开,大大方方的展示着自己的身体,从俊美到妖异的面容,到湿漉漉的脖颈和锁骨,到伤痕累累的胸膛和小腹,到胯下雄厚的资本,到强健结实的长腿,造物似乎独独钟爱于他,那种美丽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又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我的心在说我想要,你呢,敢不敢正视自己的欲望?”
齐流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恶魔般低语:“..来吧。会很舒服的。”
在这一刻,他身上的魅力膨胀到了极致,每一个表情,每一根手指,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连从手指缝里偷偷看一两眼的祁景都呆住了。
勾引,赤裸裸的勾引!
齐流木的胸口大大的起伏了两下,以超人的意志力站了起来:“……回去吧。”
他仓皇的淌水上岸,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那些话仍然魔音贯耳,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些下流的词汇,极具引导性的声音,让他不受控制的去想象那个画面,一次又一次受到巨大的冲击。
祁景几乎要可怜他起来了。遇到李团结这种下流坯子,也算他倒霉了……
“啊……”呻吟般的叹息,“还是很想要啊。”
齐流木回过头,就见那男人仰着头,长睫覆着眼帘,喉结随着呼吸滑动了一下,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肮脏的画面。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换别人吧。”
齐流木顿了一下:“你想找谁?”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吗?”
“不可以!”
似乎是察觉到语气中的急促,他掩饰的轻咳一声:“时代已经变了,现在不可以强迫别人。”
李团结好笑似的歪头看他:“我从不强来。”
“即使我不主动,也会有很多人自己爬上我的床。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不相信吗?”
他从水中站了起来,齐流木猛的背过身去。
相信。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副画面,他怀疑没人能抗拒的了凶兽的诱惑。
就像饕餮蛊惑寨民们一样,他也会用那奇特的魅力蛊惑每一个狩猎对象。这太危险了。
“但你不是认真的。”齐流木说,“你只是想满足肉体上的欲望,而这种欲望是空洞的。你只是想发泄,并不想负责,也不想产生情感上的联系。”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好像在自言自语:“……凶兽也许只要这样就足够了,但人类总会想要更多。”
“我刚才,可是很认真的。”
齐流木僵了一下,不再答话,只一个劲向前走,好像后面有头吃人的恶狼。
没走几步,衣服就被叼住了,不过片刻,地上的花草已经缩成了小小的影子。
李团结将他甩在了背上。
他们没有再说话,气氛却奇怪的安宁下来,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祁景长出了口气,终于把手放了下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句话他已经说倦了。
飞在空中,一切都显得遥远极了,人的心也随着天空辽阔起来,好像可以忘记所有压力和重担。他们飞下了云层,湖水镜子一般映出了湛蓝的天空和柔絮般的云彩,黑金色的野兽贴着水面滑翔。
齐流木伸出手,镜中的天空就碎成了一片涟漪,在指尖荡漾开了。这一刻,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在水中,还是在天上,又或是沉浸在这水天一色中了。
“……要不要就这样飞走?”
齐流木愣了一下:“飞去哪儿?”
“向南一直飞,有座招摇山屹立于西海岸边,山中有许多玉石和矿物,又多生桂树,异香扑鼻,因为品质太好,每到月圆之夜,都有一队队的兔子精从月亮上下来砍树。向西有座小华山,山中有个叫离艮的东西,长的像马,首尾相连,因为喜食长得像婴儿舌头一样的条草,经常被人们当作恶兽,实际上人畜无害。向北有座余发山,怀泽水从那里发源,水中生活着很多璅鱼,这种鱼长着两只鸡爪,上岸就会吐泡泡,因为很有趣,我姑且留下他们一命。东海之中生有扶桑,是日出之地,三足金乌栖于扶桑之上,奔向天边就成了太阳。以前我最爱追赶它,落下的鸡毛会化成大泽上的云霞。”
他的声音平缓愉悦,将那瑰丽诡奇的场景描绘的活灵活现,齐流木听着,好像真的来到了那些传说之地。
“现在..还会有吗?”
“只要有心去找,就一定会有。这只是海内的奇山异水,我还没有说海外的呢。”
齐流木的神色有些怔忪,祁景清楚的看到,他的眼中分明有憧憬和向往。如果能飞离这一切,飞离这救世的重担,飞离这所谓的大道,飞离……飞离那些人……
他的眼神慢慢坚定了起来。
救世,救世。这个世界是个虚无缥缈的概念,但是由无数有血有肉的人组成的。有如韩尚一般为人民做事的干部,有如张宁远真人一般心怀天下的智者,有如陈山一般并肩战斗的同伴们,有如艾朵和苏力青一般相爱的人们,有如被救下的女人一般拼命保护孩子的母亲……既有芸芸众生,又何必问值不值得。
他摸了摸这身漂亮的皮毛,轻声说:“该回去了。”
李团结好像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并不再问,飞上了天空,不多时就回到了竹楼旁。
齐流木刚下来,就看到一个黑影躲在墙角瑟瑟发抖,仔细一看,竟是才被救下的女人和孩子。
“大娘,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很危险,快带着娃娃回去吧。”
女人不知听没听到他的话,只埋着头,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齐流木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野兽刚从呲着犬齿皱着鼻子的凶相平复回来,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
他摇了摇头:“你又何必吓她。”真是恶趣味。
他扶起了女人:“大娘,您不用怕,这不是那只吃人的妖兽,他是我们的朋友。”
女人壮着胆子觑了一眼,又一看,终于舒出口气来:“……好像是不太一样。”
即使这样,她还是有点怕怕的,把孩子的脑袋按到了自己的怀里。
“您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女人“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指着墙角:“我是想种朵花。”
齐流木疑惑道:“花?”在这样危险的时节出来,就是为了种朵花,他想象不到谁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看他迷惑的样子,女人了然:“哦,你们外乡人不知道,这是我们傈西族的传统。我们的人死后,都要到海子里种一朵花,种的多了,就变成了大大小小的花海子。人们死后要走亨日皮,就是走神路,这就是从花海子中过去的。我们相信,只有走了亨日皮,才能得到灵魂的永生。我们希望这些花能深深的扎根在家乡的土地上,就像他们的灵魂也会永远在这里一样。”
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为了保护我们,我男人被……现在也没法走亨日皮了,我就想种朵花,心里也安慰些。希望他能永永远远在这里,陪着我们娘俩。”
齐流木不知怎么安慰人,就说:“一定会的。”
女人抱着孩子,慢慢走向地道,忽然又转过了头。
“那个……小郎君啊……”
齐流木道:“叫我同志就可以了。”
“同志,同志。”女人有些窘迫的,“刚才的话,你们别放在心上,我们傈西人不是那样不识好歹的,要是我男人在,是一定会骂人的。但是我们孤儿寡母的,我也不敢开口,就怕伤了孩子。其实我心里觉得你说得对,战斗到底才是活路,他们不是傻的,就是都,都昏了头了……要我说,就算那怪物真的是神,那样吃人肉喝人血的神,我也不愿意信他。是你们救了我们母子俩,我信你们。”
齐流木的神色一点点柔和下来。
“我知道的。快进去吧。”
女人钻进了地道。
李团结嗤道:“你也太好哄了一点。”
这个人,只要窥见了哪怕那么一点光辉,就会重新相信人性,意志之坚定,仿若蒲草磐石,选定了的道路,虽九死犹未悔。
第274章 第二百七十四夜
原本以为这就是结束了,谁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拉进了另一段回忆里,这片回忆非常混乱,好像是拼接成的,铺天盖地的恐惧充斥着整段回忆。
好像骨头里都生出了冰碴子,又像被独自抛在大火熊熊的荒野上,那种绝望的情绪黑暗一般蔓延,祁景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他都要怀疑这不是李团结的了——什么能让这个男人这么恐惧?
画面逐渐清晰,竹楼边弥漫着滚滚烟尘,看周围的环境,和上一次的时间相隔不远。
一个人匆匆忙忙的从地道里跑出来,正撞上回来的齐流木一众。
艾朵满面惊慌,看到齐流木就像看见了救星:“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
“刚才,刚才趁你们不在,阿空又怂恿寨民们和她一起出去……苏力青拦不住,他们已经跑出去了!”
齐流木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都跑了?”
“还有些留下来了,但……”
齐流木扭头就跑,艾朵喊道:“他们往牛角尖去了!”
牛角尖是一条蜿蜒到悬崖的小路,瞿清白还曾跌下去过,幸好被突然出现的花海子接住了。这帮人往那去,是因为悄悄听到了他们说饕餮在那出现过。
忽然,一个人影挡在了他面前。
李团结道:“你当真要去?”
齐流木道:“当然!”
李团结冲他身后问道:“你们呢?”
齐流木回头,才发现同伴们的表情并不明朗,甚至连陈山都紧皱着眉头。
“你们不去吗?”
片刻的沉默,吴翎推开人走了出来:“还去个屁!他们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就不会干出这些事来,现在让老子豁出命救这群白眼狼,凭什么?”
齐流木道:“他们只是普通人,去了那里必死无疑……”
“那又关我什么事?”吴翎冷笑,“我只在乎自己人的命,只救值得我救的人,你愿意你自己去,反正我吴家的人不会当冤大头了。”
齐流木看了看其他人:“你们呢?”
江平道:“小齐,吴翎的话有道理,我们的人已经剩的不多了,如果人要去送死,谁也拦不住的。到时候损兵折将,替他们进了饕餮肚子的是我们。”
齐流木看了一圈,没人吭声,直到对上李团结深不见底的双眼,才恍然大悟。
在村民们闹事的那一天,这些人的心就已经散了,而散了的不止是他们,还有他的同伴们。
他咬了咬牙,转身要走,却有人从后面叫住了他:“小齐!”
白锦瑟看着他,眼中的挣扎逐渐化作无奈:“……你这个傻子,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我陪你去。”
陈山也叹了口气:“我也是。”
齐流木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把那句见外的道谢说出口。
“走吧!”
零零散散的人随他们冲向了牛角尖,吴翎原本抱臂背身气鼓鼓的站着,听到人都走了,回过头来,面上似有犹豫和挣扎,刚迈出一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
江平摇了摇头:“我们留在这。”
“可……”
“这样说不太好,但是如果他们全军覆没了,我们至少还能保存最后的一点力量。”江平的眼睛深不见底,“小齐太冲动,也太天真了。如果他能站在大局的角度想,就会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祁景眉头微皱,有股不舒服的感觉像蛇的皮肤一样凉丝丝的爬上了心头,他总觉得他好像从江平的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边,齐流木一行人已经冲到了岔路口,但通往牛角尖的路上竟守着一群红眼猴头,凶恶的吱吱声刺的人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