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边只有简简单单的木制长廊,尽头处鹅卵石铺地,没入水中。有两个人从雾气中走了出来,是白净和吴璇玑。
有人恭敬的用托盘呈上了要换的衣物:“神婆沐浴后,在木寮中等候二位。”
祁景低声道:“不会要我看他们两个现场表演脱衣舞吧?我要瞎了。”
勒丘没说话,默默的蒙上了阿月拉的眼睛。
白净和吴璇玑一边一个,保持着安全距离,各自将衣服除去,踏入了水中。幸运的是,白净离他们在的地方很近,几乎是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在月光下闪耀的六块腹肌。
祁景悄悄爬到了隐蔽的缓坡下。现在,他离白净脱下来的衣服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了。
白净背对着他,双臂张开,悠闲的浸入温泉中,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祁景抓住了一件衣服,像蛇叼着猎物一样,无声无息的拖了下来,翻看了一阵,什么也没有发现。
江隐如法炮制,内衣也照翻不误。
阿月拉和勒丘都震惊了。阿月拉实在忍不住,小声说:“你们……你们这样不合适吧?”
江隐道:“我们在找一个东西,他从不离身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怎么回事?”
祁景忍着嫌弃,把那衣服里里外外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忽然,阿月拉说:“既然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当然是什么时候都不会离身的呀,就算是洗澡也一样。”
这句话一语点醒梦中人,两道视线直直射向不远处的白净,果然,在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黑线,一个圆滚滚的珠子一样的东西挂在胸前。
仔细看去,那珠子上的花纹,竟有点像一只眼睛。
“会是那个吗?”
“他也藏不到别的地方了。”
祁景有点发愁,这下要怎么拿?
白净忽然摸了摸脖子,好像感受到了那股视线,警惕的往这边瞥了一眼。几人赶忙伏下了。
吴璇玑扬声道:“怎么了?”
白净回过头:“没什么。”
他们坐在斜对角,吴璇玑一斜眼,就能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那饰物:“你还真宝贝这东西啊。”
白净抚摸了一下那沾了水汽的铜珠,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轻柔。
“没有它,还怎么管我那不听话的儿子呢?”
“你可知道,他已经不是你的宝贝儿子了,他是……”
吴璇玑的话在白净渐冷的目光下收住了。
“我当然知道现在占据他身子的是罗刹。可只有罗刹在,才能吊住他的一口气,日后再做图谋。难道,我应该大义灭亲,把自己的孩子杀了吗?”
“我可不觉得你是多么高风亮节的人。满口正义的是那帮年轻气盛的傻小子,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黑白分明的。罗刹死了固然好,谁会心疼我的明哥儿?”
吴璇玑轻吐出一口气:“是我多言了。”
缓坡下,祁景还在苦苦思索,忽然,李团结说了一句:“这有什么难的。”
“你有好法子?”
“好法子没有,损招一大堆。”李团结闲闲道,“就看你用不用了。”
祁景:“你说。”
“这一地是什么?你的眼睛是白长了。”
满地的番栀子果地毯一般铺在脚下,祁景的眼睛慢慢亮了:“……操,你这也太损了。”
“就算把这些都下进温泉里有什么用?我又不想看他们两个表演活春宫。”
“你只管把这东西下进去。番栀子果实融化在泉水里,再被热气这么一蒸,是个男人都要发晕。他们干不干的起来不要紧,只要把他们搅晕了,就像这一池水,搅浑了,底下的鱼也就看不清了。你的机会就来了。”
祁景压下嘴角的笑意:“……那我就臊一臊这两个老东西。”
大把的番栀子被悄悄扔进了温泉中,有些还飘到了两人的身上。可这细细的绒毛在满地满天的花瓣中并不起眼,没有人注意到,升腾的雾气掩盖了一切。
白净不太舒服的动了动脖子。铜珠触碰的地方发烫,发痒,带来一阵久违的躁动。
他看向了不远处的吴璇玑,他正闭着眼,眉微微皱着,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猛的睁开眼睛,鹰隼般的目光看向这边。
两人不约而同的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里越来越热了?”
热气腾腾的伊布泉中,气氛有点暧昧。
白净和吴璇玑两个大男人,在对视中,都感觉身体起了一些异样的变化。
“怎么回事?”吴璇玑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白净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似乎是想站起来,刚一动,又坐了回去。
祁景在花丛中憋着笑。
“这温泉水……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功效?”
吴璇玑顿了一下,反问:“什么功效?”
饶是白净这样的脸皮,也噎了一下。
“不知三爷是否听闻过,鹿肉有养肝补血的功效,据说生食鹿血,对男子的身体……”
吴璇玑默默听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打断:“……就是壮阳的功效呗?”
“不错。”
吴璇玑不着痕迹的舒了口气:“幸好,不是我一个人不对劲。你也觉得这温泉水有问题?”
白净看起来也松了口气。
吴璇玑黑着一张脸站了起来,把旁边的衣服一披,涉着水大步走向木廊尽头,怒气冲冲:“……我倒要问问,这是哪门子的圣泉——来人!来人啊!”
江隐暗道不好:“要让他把人叫过来,就更难下手了!”
白净随手捞了一把漂浮在泉中的花瓣,不期然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液体:“这是什么?”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头顶的满树的花,伸手就要去拿衣服,却摸了个空。
他刚要回头,忽然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头,挟持他的人力大无比,白净惊怒交加之下,刚要挣扎,就被一把压进了水里,咕嘟嘟喝了好几口温泉水。
他的怒吼全被憋在了水里,变成一串窜向水面的气泡,背对着他的吴璇玑一点也没察觉。
不用祁景提醒,江隐已经将手伸进了水中,极快的找到了白净的脖子,将那挂坠一拉一拽,飞快的撤身离去:“走!”
阿月拉和勒丘都看呆了,被他一喊才想到要跑,刚要跟过来,就被喝住了:“分头跑!”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白净狼狈的从水里爬起来,他们早就没影了。
祁景和江隐一路狂奔,刚到了崖边上,就听后面一阵骚动,无数火把燃起,天边被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人的喊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混杂着狗吠的声音,简直要把半边天都掀起来。
祁景道:“怎么回事?”
江隐侧耳听了一会:“他们在抓人……不好!”
祁景一接触到他的眼光,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阿月拉和勒丘还没逃掉!
此时他们已在坡顶,只要顺着原路往下爬一阵,就能脱离险境,可是两人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往回跑,跑到半路,刚好和慌不择路的阿月拉撞了满怀,祁景一把扯开她:“勒丘呢?”
“他..他..”阿月拉抖的不成样子,“他说让我先走,他拖住那些人,还说,要是我们一起被抓到了,才是真正的大事不妙……”
祁景道:“你留在这,我去找他!”勒丘和阿月拉是因为他们被牵扯进来的,要是白净误以为拿走罗刹眼睛的人是勒丘,那……
江隐一把拽住了他,冰凉的手心里被塞进了一个捂热的小东西,是白净颈上的吊坠,那长得如眼睛一般的小珠子。
“拿着。保护好她。我去。”
他每一句话都说的极快,片刻停顿都没有,不容反驳,祁景伸手去拉他,只碰到了一片挂着风的衣角。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为什么总是自己冲在前面,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来保护你?
祁景直觉就想去追,却被阿月拉拉住了衣角:“你……你去哪?”
他猛的止住了脚步。差点忘了,这还有一个呢!
他拉着阿月拉,一路跑到崖边,等到了才想到,阿月拉可不是他和江隐,怎么从这么高的峭壁上爬下去?
忽然,极近处传来一阵呼喊,无数人举着火把,从草丛中窜了出来,转眼间就把两人团团围住!
白净拨开人群,他的头发还湿着,脸上也带着狼狈的红,虽然举止还是从容的,但眼底压抑滔天的怒气。
“祁景,我们又见面了。”
阿月拉已经吓傻了,祁景护着她后退了两步,几块碎石滚落,下面已经是云雾笼罩的悬崖。
他嘴上应和:“可我不是很想见到你。”
白净问:“江隐是你放走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故意问,“江隐怎么会在这里?”
白净气极反笑:“好小子。敢跟我打马虎眼?”
“推出来!”
祁景心理咯噔一下。等一看五花大绑被推出来的人,竟然是勒丘!
刚松了口气,又有疑惑在心底升起,难道江隐没救下他?
“这个也是你们的人?”
祁景还没说话,阿月拉急了:“勒……”祁景用力掐了她手心一下,把那句话堵了回去。
“看来不是了。”白净一扬手,就有几个人把勒丘推到了悬崖边上,“既然你们不认识他,擅闯圣地,理应处死。”
勒丘的脊梁挺得笔直,后面的人一压他的脖颈子,半个身子就悬到了外边。
“不要!不要!”阿月拉尖叫出声,“这……这里是我们傈西族的圣泉,我们的事哪轮得到外人来管?也该等神婆处置才是!”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来了。”
他们一回头,就见队伍分开两边,一个浑身银饰,拄着拐杖的老人走了出来,花白的头发上还沾着水汽,显然也是沐浴到一半被惊动了。
阿月拉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阿娘……”
神婆看了看现在的情况:“怎么回事?”
白净指着他们:“你们的圣女带着人偷了我的东西,您说该如何处置?”
神婆问阿月拉:“这是真的?”
“我……我……”阿月拉说不出话来。
神婆一双阴鸷的眼睛扫过祁景,又看向勒丘:“他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他?”
有人跪在旁边,报告道:“守卫说阿月拉圣女不久前带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进了圣泉,他们有心想问,又怕涉及到族中机密,就放进去了……”
神婆眯起了皱纹横生的眼睛。
“是谁?”
勒丘虽然半个身子悬在崖边,还是梗起了脖子,用力挺直了脊梁。
“大丈夫敢做敢……”
“是他!”阿月拉一声大叫,猛的抱住了祁景,“阿娘,我错了,是我把他带了进来,也是我忍不住和他偷情,你饶了他吧!”
祁景整个人都僵住了。
哈???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阿月拉,对上一双蕴满了泪水的美眸,那里面满是哀求和绝望。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求求你,帮帮我,帮帮勒丘……绝对不能被发现!他会被处死的……
祁景僵硬的抬起了头。
“……是我。”他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
恐怕现在全场人里,能和他有相同的感觉的,只有勒丘了。
那汉子也是满面震惊,张口结舌:“不,这……不是……”他涨红了脸,“不是的,我——”
阿月拉疾言厉色的打断了他:“我和你说过很多遍,我不喜欢你,也不接受你的追求,你为什么还要追到这里来?我爱的人是他!”
她又死死抱住了祁景,外人看起来浓情蜜意的一对,祁景的脸都要青了。
与其说抱,不如说勒,这女人快把他的腰勒断了。
“够了!”神婆一声怒喝,打断了这场闹剧,“你应该知道,圣女的身心都是神明的,一生一世只能侍奉神明。”
“我知道。”
“你也知道,要是圣女和人私通,要被处以火刑。”
“……我知道。”
“但你还是做了。”神婆衰老的两颊由于怒火微微颤抖,“你太让我失望了!来人啊,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抓起来!”
勒丘还想分辨,却被人用布料堵住了嘴,他呜呜的挣扎,却听耳边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嘘。”
他猛得睁大了眼睛,拼命的把眼珠子斜过去,却只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白净也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等一下……”
“等什么?”
白净不知道该怎么说,说祁景和阿月拉不可能是一对?为什么?因为这小子对杀了金鸾的罪人心怀鬼胎很久了,他俩才是……这谁信?
他还在组织语言,那边变数陡生。
祁景忽然猛的挣开了来抓他的手,一把抱住了阿月拉,深吸了一口气,向后一倒。
“你要干什……啊!!!”
阿月拉的惨叫消失在了风中。
白净猛的冲到了崖边,哪里还有人的影子?祁景这个疯子,竟然带着阿月拉跳崖了!
有人惊呼道:“他们这是要殉情啊!!”
勒丘本来还在心急如焚的嘶嚎,闻言脸上又由红转青,由青转黑,好像打翻了个颜料铺一样。
“没事。”挟持着他的人低声说,“祁景不会让她有事。”
那语气里全然的信任意味,让勒丘也愣了一下。
忽然,一个小小的黑影窜了出去,竟然是一只猫头鹰!那鸟一头扎下了悬崖,扑棱着翅膀,不停的去啄祁景和阿月拉的衣襟,但是变成鸟的力气太小,根本叼不住。
祁景这才想起来,刚才没看到吴璇玑,原来这厮又变身了!
急速的下坠中,阿月拉已经骇说不出话来了。风呼呼的灌着他们的耳朵,祁景大吼一声:
“李团结!!!”
嗖——嘭!!
下坠之势猛然一止,原本倒灌进口鼻的风变了方向,从脸侧刀子一样刮过,阿月拉的心狂跳不止,鼓足勇气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才发现他们竟然在空中飞!
“我们没死……我们竟然没死……”她喃喃自语,下一秒又惊叫出声,“啊!这是什么?”
身下的野兽体型巨大,浑身缎子一般的黑毛,上面的花纹金线织就的一般,但就是傈西族里最好的绣娘,也织不如此美丽的作品。
在这一瞬间,她忘记了死亡的威胁,忘记了崖上的人,忘记了神婆,甚至忘记了勒丘……
阿月拉将手放上那绒暖的皮毛,几乎看呆了。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野兽肋生双翅,正是它救了他们,如鲲鹏一般盘旋在空中。
“这是神迹……”
此时,悬崖上也在经历一场轩然大波。
白净看着那巨大的野兽,喃喃道:“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穷奇……回来了。”
忽然,神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四肢都伏在地上,这是傈西族最隆重的大礼。
她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头,两行老泪从挤的变形的脸上流了下来,疯狂又热忱。
“是神明……是神明回来了……我们傈西族的神明,回来了!”
白净猛得看向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神明?”
穷奇……是傈西族的神?
所有人都呆住了,不过片刻,就已经扑嗵嗵跪倒了一大片。有的人还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糊里糊涂的跪了下去,身边的人都在高声呼喊,涕泪纵横,疯狂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的传染,每一个人都在大声叫着:
“神啊!神啊!伟大的神啊!”
呼喊声一浪接着一浪,人们开始嚎啕大哭,大声嘶吼,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把头在石板上磕出了血,好像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所有的等待都有了结果。
大理国……梦中的大理国,就会随着神明一起到来。他们将会像大理国的人民一样,永远没有贫穷和饥饿,没有悲伤和烦恼,甚至没有死亡,只有快乐,无穷无尽的幸福和快乐。
疯了,白净心想,都他妈疯了。
勒丘也被这场面震慑住了,还在出身,身上却忽然一松。
绳索掉在了地上,身后的人薅着他的领子,往前一推:“走!”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
勒丘不确定的说:“……是你吗?”
江隐抹了把脸:“是我。”他攥住了勒丘的手臂,那看似细瘦的胳膊,竟如钢筋铁骨一般,猛的一甩!
“祁景!”
勒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失重感就铺天盖地的袭来,把他一颗乱跳的心又堵回了嗓子眼里。他几乎要大叫出声,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挨个带着跳崖!
并没有想象中的头破血流,勒丘感觉自己落在了一团柔软如天鹅绒般的皮毛中,在冷飕飕的夜风中,他的身子瞬间就暖了起来。
一个人影扑了过来:“勒丘!”
勒丘紧紧抱住了他心爱的姑娘,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不由得看向那两人,他们伏在野兽厚厚的皮毛中,被夜风吹乱了头发。
皎洁的月光照在两张年轻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都在惊魂未定的喘气。慢慢的,祁景咧开一个笑来,眉目飞扬,越来越开怀,倒在皮毛中翻腾,大笑出声。
阿月拉惊道:“疯了疯了……差点没死掉还笑成这样,怕不是脑子坏了!”
只听轻轻的“扑哧”一声,好像还在压抑,却没能忍住。
江隐那张冷峻的脸,被传染了似的,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来,水墨画一般的眼睛变成了半弯的月牙儿。他的神态、脸颊,甚至整个人,从未这么生动,这么鲜活过。
祁景一眨不眨的看着,只是笑。
“怎么连你也这样,你们真是……”
勒丘拉住了阿月拉,悄悄摇了摇头。
他莫名的好像知道了他们在笑什么。
不是笑劫后余生,不是笑荒诞无稽。
笑那份信任,笑那份默契,笑那份心意相通。
穷奇的双翼遮天蔽日,很快穿过了厚厚的云层,来到了云端之上。
没了云雾的遮挡,月光流水一样倾泻下来,向下看只有大片绵软的云朵和隐藏在其中的点点星子,人间的喧嚣都远去了,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夜空并不是纯粹的黑,蓝绿的光带在天边交织,将云朵染上了融融霞光,好像七仙女织成的锦缎,在星光闪烁的银河中铺开了。
阿月拉从来不知道,夜空竟然是彩色的。
她的双目微微湿润了:“太美了……”
勒丘握紧了她的手:“这是大自然的奇迹。”
忽然,一声破坏气氛的声音响了起来:
“重死了。”
两人都吓了一跳:“谁?谁在说话?”
祁景好笑的拍了拍身下宽阔如平原一般的脊背:“哟,还委屈上了?”
“我可不是随便骑的。现在为了你,什么东西都能爬上我的身子了,你说,你要怎么谢我?”
祁景总觉得这话有点怪,又说不出哪里怪,就说:“你想要我怎么谢?”
李团结狡黠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他们就觉得身下一轻,刚才还安稳的驮着他们滑翔的野兽骤然消失了,底下空空如也——
“啊啊啊!!”
刺啦——
伴随着尖叫声和衣物撕裂的声音,坠势骤停,几人这才发现底下竟是一颗巨大的树,穷奇就这样把他们随意一丢,挂在了树杈伤。
阿月拉吓的手脚发抖,这里离地面还有段距离,要是掉下去,也要摔得伤胳膊断腿,她只能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一动不敢动。
“勒丘,救我……”
勒丘费力的攀上一根粗枝,总算稳住了身形:“不要怕,我来了!”
江隐低头看了看他们两个,大约是觉得没什么问题,自己一松手,换了几条树枝,一个扑滚回到了踏实的地面。
他刚直起身,鼻子就微微一皱,这是……
抬眼望去,四处是铺天盖地的花草,在月光的照耀下枝叶舒展,泛着微光。这竟是一处花海子。
身后有人接近,熟悉的气息让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对上了一张含笑的俊脸。
……不对!这个人是……
他啪的一下挥开了伸过来的手,那人赞道:“反应很快吗。”
江隐道:“祁景呢?”
李团结顶着祁景的脸,不以为意的笑:“这是他给我的谢礼。”
“不用担心,我只是出来逛逛,你的祁景好好的待在这副壳子里呢。”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此时,祁景正在骂娘。
“你大爷的李团结,有你这么办事的吗!说一声,说一声会不会啊,老子眼前一黑,还以为我突发脑溢血了,我还跟条腊肠似的挂在树上呢!你损不损啊?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他气的练踢带踹,可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发泄了半天,气喘吁吁的,那边一点回应也没有。
祁景无奈了。
算了,反正也说要轮流使用这个身体的,自己放出去的话,总不能再吞回来。希望这厮玩够了,能快点把身体还回来。
还有……不要用他的身体做些奇怪的事就好了。
他环顾四周,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像上次在江隐的记忆中一样。
这里无法丈量,无边无际,祁景迈开步子,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
到了近处,才发现这亮光漂浮在空中,棱角分明,像一片碎掉的玻璃。
这是什么?
他伸出了手,试探的碰了碰那东西,谁想到一股巨大的拉力袭来,嗖的一声,那碎片竟把他吸了进去!
祁景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阵风吹过,漫天的沙子直迷人眼。他胡乱挥开沙土,好不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顿时就是一惊。
好像沙尘暴过境一样,四处都是沙砾和石子,地面上已没有多少建筑残留,只剩下露出土坯的墙壁孤零零的支棱着,地上五颜六色的幡旗已经被碾进泥土里,脏兮兮的带着血色。
灰扑扑的天空下,无数肢体横陈,残破的人体七零八落,血流成河。
祁景呆呆的走了两步,就碰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那人还在呼吸,大张着嘴似乎想要哭号,却只能发出苟延残喘的嘶嘶声。
他的下半个身子已经没了,肚肠稀里哗啦流了一地。
祁景感觉胃里一阵痉挛,紧皱着眉头又看了两眼,发现这人身上竟穿着熟悉的服饰,经被血浸透了。
这是……万古寨?
不,不可能,那个和竹楼林立,花团锦簇的万古寨,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尸山血海?
忽然,地面微微震颤了一下,刚才还苟延残喘的人忽然把手扣进了地面,青筋毕露,竟是要拼死爬走的样子。
他的面容上满是惊惧和绝望:“阿娘……阿娘呜呜呜……”
地面的震颤越来越大,浑浊的吐息紧随其后。
即使是魂魄状态,祁景也感觉一阵阴风袭来,猛得回头,就见一张血盆大口,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
他的脑海里只来得及迸出这一个荡气回肠的字,就眼前一黑,僵立了片刻,眼前重见光明,刚才地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只有一个四肢矫健修长的庞然大物,仰着脖张着嘴,像巨蟒吞吃食物一样,将那半截身子狼吞虎咽了下去。
是饕餮!
祁景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被嘴里的利齿搅成了一团肉泥,顺着喉咙滑了下去,这次终于忍不住:“呕——”
那股恶心劲直让他想把胃吐出来,但他只是个魂魄,自然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也太限制级了……祁景一边反酸水一边想,这是我能看的内容吗?李团结,你他妈是不是在玩我,这是你的记忆吗?!
饕餮慢慢走远了,它一边走,一边用快被嘴挤没了两只眼珠,巡视这满地的断肢残臂,无论好坏多少,都如铲土机一样一并吞入口中。
咀嚼、吞咽、咀嚼、吞咽……
它重复这这两个动作,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无论多少血肉,都填不饱它的肚子,填不满它黑洞一般的贪欲。
那四只强壮的腿,被鼓鼓囊囊的肚子一压,就像被水桶压弯了的扁担,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要撑不住了。
但饕餮还在大快朵颐。
祁景清晰的看见,就在不远处一块塌下来的石板后面,藏着一对蜷缩的人影。
那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半边腿已经被压烂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青白的脸上滚落,却咬紧了嘴唇,一声都不敢出。
她的手死死按在怀中孩子的嘴上。
再这样下去,他们一定会被饕餮发现,然后……
即使身在梦中,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过去,祁景还是下意识的冲了过去。
想想办法,怎么样才能引开它,怎么才能……
齐流木去哪了?那群人呢,李团结呢!
饕餮的呼吸越来越近,女人绝望的闭紧了眼睛。
忽然,砰的一声,一张爆破符在不远处炸裂,那巨大声响吸引了饕餮的注意,它猛得回过了头!
一道金光闪过,金光闪闪的绳索套上了饕餮的双角,就听一声呼喝,有人大吼道:“用力!一、二——”
残破的万古寨中忽然窜出来了数十个人,像拔河一样猛的拉扯绳索,饕餮没有防备,被这一拽,就像被套住的马一样出溜出好一段距离,尘土飞扬!
那群人灰头土脸,浑身血迹斑驳,但祁景还是认出来了。
齐流木、陈山、吴翎、江平……他们都来了!
女人猛的睁开了眼睛,希望的光芒在她眼中悦动,她不由自主的喃喃祈祷:“神啊……救救我们吧……”
一只白皙的手扶住了倒塌的石板,两只纤纤玉臂一较力,竟就这么将石板举了起来,扑通一声翻倒在地上!
背光中,一张清秀的面容俯下来:“大娘,能听见我说话吗?”
“啊……”她呆滞的发出了一个音节。
白锦瑟看了看她的伤口,三下五除二用布巾子扎紧了,又将一粒药丸塞进了女人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