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齐流木:“你准备怎么办?”
齐流木将将神婆瞪的大大的眼睛合上了,他的话很简单,似乎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尽人事,以待天命。”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夜
祁景继续旋转,他又到了另一个地方,四处都是深蓝汪洋,水倒灌入口鼻,一串气泡咕噜噜涌向水面,却不是出于他自己。
齐流木在向下沉。
水底仿佛深蓝色的冰川,湖心是黑漆漆的深渊。齐流木屏着呼吸,不断向下,忽然天光大盛,豁然开朗。
湖底有一具白惨惨的尸骸,很大,半边埋在泥沙里,看形状是只鸟。
祁景立刻明白了,这是那只葬在湖中的金鸾首领。
他不知道齐流木要干什么,只见他游到了尸骸旁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球形物体,花纹精美,镂空雕饰,被一条细细的银链拴在身上。祁景见过这种东西,这叫被中香炉,是古时用来装香料熏被褥的球形香炉。
炉体中一般会装上香料,齐流木这个却空空如也。
打开后,周围的水有轻微的波动,祁景原先以为自己看错了,但这波动越来越大,水流仿若实体,激烈的冲撞中凝实,竟是一只金鸾鸟的形状。
水形的金鸾无声长啼了片刻,便一头扎进了尸骸中。
湖底地动山摇,齐流木被冲走了,祁景也被迷了眼,只觉得整湖水都在往上升,好像就要被一个巨大的汲水机器抽干。
终于,他浮出了水面,齐流木抱着一段浮木,呆呆的盯着一个方向,祁景看过去,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夺目,不可逼视。
金鸾复活了。
重获新生的金鸾冲出睡眠,振翅间带起无数水花,漫天细雨,那一片片羽毛经过洗礼更加光彩夺目,恰如日出乌云,霞光映天,瑰丽之色,难以言表。
水雾在空中形成了一道七彩织锦,横贯长空,那种景象,连最美的丹青水彩也描绘不出。
祁景这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生物,只能感叹造物钟灵秀,天地有神功。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嘶吼,响彻天地间,回声不断。祁景猛的从金鸾带给他的惊艳中回过神来,就见远处山头上,一只黑金花纹的野兽与一只长毛獠牙的野兽滚做一团,十人合抱的古树一个翻身就被压断,茂密的山林转眼间滚石飞沙,不见天日,所过之处,山体被推土机推过一般成了峭壁悬崖。
祁景认出那黑金皮毛的是穷奇,另一个,一定就是梼杌了。
忽然,梼杌一昂首,跑跳之间如踏空而行,跃上了云端,穷奇磨了磨牙,展开了漆黑的羽翼,直追上去。
两只凶兽从以最原始的方式互相撕咬,血肉横飞,躲藏在树林中的金鸾族都被惊得飞上了天,一群美丽的鸟儿呆呆的看着两只凶兽打得不可开交,从云端打到地下,直搅的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直到金鸾首领复活,他们才若有所觉,纷纷飞来湖边,抖羽梳颈,齐声啼鸣,那声音婉转悠扬,如奏仙乐。
一时间,山头上这半边天紫气东来,祥云瑞彩,另外半边风急雨骤,杀气腾腾,形成了一副极为诡异的景象。
湖中,金鸾将齐流木叼出了水,轻柔的放在了地上。
齐流木浑身湿淋淋的,在初春的天气里冷的发抖,但金鸾引长颈靠近,又好像融融暖阳,熨帖极了。
这瑞兽丹翎鹤冠,凤眸纯净,尖利害长喙下一颗明珠,竟比全身的羽毛加起来都夺目。它用硕大头颅蹭了蹭齐流木,示意他伸手。
齐流木伸出手,就见一颗明珠坠入掌心。
金鸾把颌下明珠给了他。
他正震惊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就见那金鸾首领清啸一声,乘风而起,所有金鸾纷纷跟上,像一道霞光飘向天际。
齐流木只得收好明珠,再看山头,战事稍歇。梼杌身受重伤,见已追不上金鸾群,便不再恋战,撕咬几下,草草收兵了。
穷奇踏云逐月,也隐匿在云层中。
画面到这里,祁景又感到了熟悉的晕眩,各色画面万花筒一样冒了出来,浑身是血的李团结,齐流木担忧的眼神,吴翎惊怒交加,大吼道:“他可是凶兽!”
还有平静如水的湖面,两人并肩而立。
齐流木道:“虽然对上那怪鱼时就想过它肚子里的东西不简单,但世上竟真有此等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器,还是让我有点不安。”
李团结道:“法器如何,还看用的人。邪物为圣人用亦正,宝物为奸人用亦邪。”
“若是我,现今妖兽如此少,我便用这小香炉一一复活,使其为我所用。驱妖兽为仆役,指鬼神为军,得偿所愿,还不是早晚的事。”
祁景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个宝物,那个从怪鱼腹中剖出的小香炉,就是……
齐流木纠正道:“是摩罗。”
他指着刻在香炉下的一行梵文小字,李团结并不在意。齐流木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道:“神婆所说的错中,就有一样是取明珠。可这明珠并不为我所取,而是为金鸾所赠,又该怎么解释?”
李团结道:“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子的话你也信?”
齐流木没有回答,他盯着明珠出神。
李团结啧了一声:“你若不安心,就扔了它。”
齐流木惊讶道:“就这么扔了?”
“那疯婆子所说因果纠缠,一环扣一环,若是扔了明珠,这一段因果变了,就不会发生她之后看到的事情。”
见齐流木还在犹豫,他忽然一笑:“你不是舍不得吧?”
齐流木摇头:“只是它实在珍贵。”
李团结挑眉道:“都说金鸾的颌下明珠有回天之力,不过,你是想要长生不老,还是不死之身?是想要滔天运势,还是富可敌国?是想要学富五车,还是如花美眷?”
齐流木摇头。
李团结道:“自然如此,你有我就够了。这些哪一样我不能做到?花里胡哨的东西,扔了也罢。”
齐流木看看他,又看看明珠,走了几步,站在悬崖峭壁边。
微风拂面,他手一扬,只见蓝天下一道流光闪过,扑通一声,明珠掉进了湖中。
为世人所觊觎的宝物,就这样被他轻易的扔掉了,回到了它本该在的地方。
画面再次扭曲,祁景看着看着,头越来越重,耳边好像又有谁在说话,但这次他已经不想再看了。
……梦一个接一个做,为什么他还不醒?
他不应该在六十年前的回忆里,他应该在江家祠堂,在堆满了祭品的化胎上,在烟雾缭绕的池底,在活死人堆里,他要去找江隐……
为什么还不醒?
为什么还不醒?
越是急,就越是出不来。无数记忆纷纷杂杂,祁景感到了一种深刻的疲惫,好像饱经沧桑的老人,好像一个人经历了几辈子的悲欢离合。
祁景心想,他不仅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帅气,还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经历。
但是,一切忽然开始上升,有什么托着他浮出了水面。
灌入口鼻的水,烟味浓重的,冰冷的空气,还有环在腰间的手臂,让人有了实在的感觉。
祁景呼出一口气来,他妈的,可算醒了。
这种连环梦,还是等他死了之后再慢慢做吧,现在还有正事……
但那种困倦感仍然在,身体不受控制,手脚重如铅块。祁景用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月色下,江隐的眼角眉梢都湿漉漉的,好像真沾染了水汽一般。
可他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称得上面无人色。
江隐将他放上岸,自己的下半身还浸在雾中。他用力抓着祁景的衣襟,五指惨白,手背上透出可怖的青筋。
祁景的心都要被他抓的揪起来了,艰难的发出声音:“江……”
但江隐打断了他。
他的眼神很迷茫,声音很急:“祁景,听我说,听我说……来不及了。我可能,醒不过来了。”
祁景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好像很久以后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想说你不是好好的吗,你还在跟我说话……
但他只能看着江隐张合的嘴唇,看他低下的脸颊,垂落的发丝,和染了惊慌的眼。
听他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叫醒我,做什么都好……”
“叫醒我,祁景。”他的眼神聚聚散散,用了最后的力气,“别让我在这里倒下。”
祁景的胸腔被一股奇怪的情绪掌控了,他感到呼吸困难,他忽然想吻江隐,想用力的抱住他,告诉他不用怕,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别这样怕,别这样求我。
但他动弹不得,他的脸颊贴着湿冷的青石板,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江隐的眼神终于失去了焦距,他松开了手,放任自己坠回了迷雾的深潭中。
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夜
千钧一发之际,祁景终于能动了,他一把抓住差点没如池中的江隐,用力将他拖了上来。
一点动作就费了老大劲,祁景将人翻过来,喘着气道:“江隐你……”
他的话顿住了。
青石板倒映着月光,照亮了江隐的脸,雪白的皮肤都发着微光。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半合着,不知道看向哪里,那目光也是散的。
祁景又叫了几声,江隐仍旧失了魂一样,好像回到了傀儡婴的时期。
江隐说的没错,他是“睡”过去了,就像刚才的他一样。
祁景看向雾气茫茫的池子,这里一定有问题,也许沉入了其中的人就会陷入长眠。江隐掉下去的时候,可能是看见了什么,也可能只是吸了一点雾气,神思恍惚之下,失足坠入。
不管怎样,得先离开这里。
他把江隐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艰难的站起来,向记忆中的方向走去,眼前渐渐清晰,他又回到了祠堂里。
耳边有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好像是瞿清白:“祁景!江隐!你们在哪里啊……”
那声音惶急,好像要哭出来了一样。
祁景吸足了一口气:“我们在这里!”
他迈过高高的门槛,腿一软,眼看就要摔下去,却被一只手扶住了。
吴敖惊喜道:“找到了!”
他架住祁景往里走,瞿清白也寻声而来,祁景这才放下了些心,环顾四周,还是祠堂的中厅,一片狼藉,活死人却不见踪影,不知在他睡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吴敖这才看到他背上的江隐,刚想说太好了你不用殉情了,但一看江隐的状态,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怎么了?”
祁景说:“那个池子有古怪,会让人不停做梦。他把我拖出来,自己睡过去了。”
瞿清白用力摇晃了两下,试着叫他:“江隐,江隐?你醒醒……”
一点反应也没有,江隐垂下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眼珠都不带转一下的。
瞿清白颓然坐在地上:“现在怎么办?”
祁景看了看周围:“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瞿清白张了张口,一个女声先他而来:“我还以为你们出不来了。”
祁景向门外看去,一个蚕蛹似的身影,牵着一个小孩子,竟然是唐惊梦和安子!
瞿清白道:“我们被活死人围攻,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唐惊梦出现,用风铃救了我们。”
安子跑过来,看了眼倚靠在香案旁的江隐,天真道:“大哥哥要死了吗?”
祁景拍了下他的头:“瞎说什么。”
安子捂着脑门,委屈道:“有什么……都、都要死的……我都死了……”
他又在说这话了。
祁景摇摇头,不去理他,问唐惊梦:“你是怎么来的?”
唐惊梦道:“我本来没有出去,一直在研究那条通向祠堂的地道,但地道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我惊讶之下追了出去,那人不停走,好像在引我去什么地方,我跟了出来,才发现今天街道上空无一人,都聚集在了祠堂旁。我路上碰到了安子,就带他来了。”
吴敖道:“莫非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孩?”
唐惊梦摇头:“我没看清脸,但一定是个大人。”
吴敖皱眉,这就怪了,除了那小孩,还有谁这么神神秘秘?
瞿清白担忧的看着江隐:“当务之急,还是先叫醒他才好。这么睡下去,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他想起了什么:“祁景,你俩手上不是戴着同心镯吗?他做了什么梦,你有没有可能看到?”
祁景握着江隐软软的手腕:“我以前看到过,但我想能不能从梦境中出来,和人的心态有关,如果陷入梦中不能自拔,谁都叫不醒他。”
这个可能他早就想到了,既然他能醒来,就说明这梦并非不可逆转,江隐何等意志坚定之人,如果不是遇到了无论如何也克服不了的困难,是不会那样求他的。
他第一次这样脆弱,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自己,祁景不想让他失望。
唐惊梦看了看祁景,他看着江隐的目光那样专注和炙热,充满了人类的鲜活和生机,对比起来,江隐就像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偶,一点人气也没有。
她不禁想,到底是人偶先被感化,还是这人自己先陷入绝望?
唐惊梦咳嗽了声,打破了这种谁也融入不进去的氛围:“我就是想和你们说一声,你们那个朋友走了。”
吴敖猛地回头:“谁?大哥?”
唐惊梦道:“对,就是和我一起驱散活死人的那个,他说他有急事,要先走一步,让我留下。我和他说外面有危险,他也不听。”
吴敖一下子站了起来,刚往外走两步,就被祁景叫住了:“你去哪里?”
瞿清白拉住他:“他都丢下你不管了,你还要去找他?”
吴敖咬牙:“他一定是去找白月明了,他有危险,我一定要去!”
唐惊梦道:“外面都是活死人,没有风铃,你寸步难行。”
祁景想了想,将江隐背起来:“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
白月明敌友难辨,如果真如吴优说的那样,陈厝和周伊都有危险。
一声轻响,有什么随着他背起江隐的动作掉在了地上,祁景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眼熟得不能再熟的罗盘,他在梦中看过无数次,绝对不可能认错。
……这不就是齐流木的罗盘吗?怎么会在江隐怀里?
他震惊之下,不由得去看江隐,但现在的江隐,显然是不会回答他的。
瞿清白注意到了,将吴敖拉过来:“这是什么?罗盘?”
祁景道:“不是普通的罗盘。”
齐流木的罗盘,合乎世间运道,大势所趋,能指引他找到同道中人,找到灵鸟瑞兽,找到四凶。简而言之,就是能指引他去做当前应该做的事。
那现在,这罗盘是不是也能指引他们解开这迷局呢?
祁景屏住呼吸,慢慢打开罗盘,就见那上面一根指针,颤颤巍巍的指向后方。变了几次,还是后面。
几人都看向后方,只有一个香案,黄布被撕扯的破破烂烂,拖到了地上,墙上挂着的画像早已被碾到尘埃里。
瞿清白道:“难道这里有什么机关?”
他在香案上摸索了一会,整面墙拍拍推推的检查了一遍,吴敖和他一起忙了大半天,一丝动静也没有。
唐惊梦猜测道:“会不会是香案下面?”
瞿清白弯下腰,将黄布掀起来朝里面看,但太暗了,还是看不太清,他只能趴下去,四肢伏地,几乎钻进了桌底。
吴敖在他身后:“看到什么了没?”
瞿清白的声音闷在桌底:“好像有什么,白白的……”
他好像在摸索着什么,终于抓到了,却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吴敖赶紧薅着他后背衣服把人拖出来,被拱翻的桌案下一阵尘土飞扬。
瞿清白坐在地上,抖着手指:“那下面..有一张脸……”
祁景将那桌案推到一旁,额角青筋一跳,捡起一个白生生的纸娃娃:“你说这个?”
瞿清白定睛一瞧,刚才见的那张脸原来是一个勾画细致的纸扎娃娃,他不由得面上讪讪,摸了摸鼻子。
安子从唐惊梦身后跳出来,欢快道:“娃娃!”
祁景问他:“你见过?”
安子扒着他的腿伸手去够,话说的含含糊糊的:“大哥哥画的娃娃,好多好多……满屋子都是……给我!”
祁景想到了什么,瞿清白也明白过来了:“他说的大哥哥,难道是江逾黛?”
在刚才的投影里,江逾黛就是那样哼着歌画娃娃,手法熟练,一看就画过很多遍。祁景听说过,以前只有专门做丧葬活计的人才有这样的手艺,扎纸娃娃代替人来殉葬。
安子不回答,还一个劲的要去抢纸娃娃,吴敖好笑道:“你一个男子汉,要娃娃干什么?”
安子说:“我要给……小妹妹,和她一起玩!”
小妹妹,说的自然就是那个神出鬼没,扎羊角辫的小孩了。
吴敖道:“你还真是一往情深。”又看了祁景一眼。
祁景没顾得上搭理他,他仔细打量着这个纸娃娃,不得不说,江逾黛的手艺真是不错,这小人有两个手掌多长,眉清目秀,笑意盈盈,但祁景怎么看,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他将小人翻了个面,脸色忽然一变,抬起头,直直的看向唐惊梦。
唐惊梦不明白,皱着眉:“你看我干什么?”
祁景将小人转过来,那背后纹饰崎岖,笔画百转千回,像鬼画符一般,但依稀能看出,是唐惊梦三个字。
祁景道:“你的名字,为什么会在娃娃上?”
瞿清白和吴敖下意识的往祁景那边退去,唐惊梦的身边只剩一个痴痴傻傻的安子。
唐惊梦皱着眉,她脸上是真心实意的迷惑:“我也不知道。”
吴敖道:“你怎么会不知道?这纸人若是作天兵天将用,注入灵气就能驱使,现在上面有你的名字……”
他警惕的盯着唐惊梦:“你到底是不是人?”
唐惊梦脸色难看:“你是在怀疑我?我是不是人,你看不出来?”
瞿清白道:“那上面为什么会有你的名字?”
唐惊梦说:“我怎么知道!这纸人又不是我扎的,你应该去问扎纸人的人!”
瞿清白被她噎了一下,随后愣愣道:“对啊,为什么江逾黛要写你的名字?”
唐惊梦瘦的凹陷下去的脸瞪起人来更为可怕,冷冷的哼了一声。
祁景也觉得有道理:“她说的对。江逾黛做这些纸人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要把名字写在上面?”
他想了想:“我们可以再找找,看有没有写其他人名字的纸人。”
他们沉默的搜寻了一会,没有人说话,但是一种模糊却分外可怕的猜测,像窗外紧贴着的看不清的人影一样,不甚明晰的浮现出来。
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足以戳穿其凶险的面目。
纸人,名字,活死人,天兵天将……
江逾黛到底死了没有?
祁景一边搜,一边还要顾及着江隐,他不放心将他交给任何人。好在江隐还算乖顺,虽然几乎没什么意识,但牵着勉强还能走,要是把他放在一处,就在原地或站或坐,一动不动,像个精致的人偶。
祁景喜欢肆无忌惮的看他的脸,无论他的目光多露骨,江隐也不会闪躲,托着他的脸的时候,也会顺从的抬起来,要是现在亲上去,他根本不会反抗,只会乖乖的张开嘴唇。
暗淡的祠堂角落,最容易催生人心底的恶念,祁景慢慢贴近,他触到了江隐微凉的鼻尖,只差一点,两瓣唇就能密密的合上,带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快意。
祁景停下了。
他忽然发现,他更喜欢江隐反抗的样子。哪怕是闪躲,哪怕是恼怒,哪怕是厌恶,只要江隐给出反应,他都照单全收。
他不是傀儡,是活生生的人。
他叹了口气,咬牙切齿的对着江隐的唇吹气,放着委屈的狠话:“等你醒过来,我要……”
后面的话成为气声,泯灭在湿润的呼吸里。
瞿清白叫了一声:“祁景,你找到什么了没?”
祁景回他:“没有。”他看了看外面,忽然道,“我出去一下。”
瞿清白啊了一声:“你去哪,要不要我一起去?”
祁景摇摇头,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想去看看江逾黛的尸体。
江逾黛的尸体在隔着天池的另一个厅堂,天井中雾气仍然很重,祁景拉着江隐,疾步走过湿滑的石板路,进入了黑洞洞的上堂,向记忆中的角落走去。
高大的石牛还在原处,被开膛破腹的江逾黛也在,地上的血已经凝固成了深黑色,漫延到他脚边。
祁景仰头,他的角度正能对上江逾黛深黑的眼睛,他死不瞑目,涣散的目光盯着地面。
手里的罗盘忽然有轻微的颤动,祁景打开,就见那指针一阵乱颤,直直指向江逾黛。
难道这里有什么古怪?
祁景下意识的伸出手,触碰上的一刹那,江逾黛的尸体忽然冒出一阵阵白烟,从他的眼睛,耳朵,口鼻……烟雾扭曲了他的脸,他整个人都像正在高温下融化!
祁景不由得后退一步,他不想吸入到这些像尸气一样的东西,经验告诉他,这里的气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掩住了江隐和自己的口鼻。
好不容易挥散那股气体,睁开眼,江逾黛已经不见了。
石牛的犄角深深的嵌入墙面,墙体从一点四分五裂,有什么东西掉下来,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立刻被血浸透了。
祁景捡起来,那竟然是一个纸娃娃,翻过来,背面写着江逾黛三个字。
纸娃娃的头低垂着,嘴角笑吟吟的,身子中间却开了一个大洞,肚子破破烂烂的,和刚才那具尸体的死相如出一辙。
祁景心说,江逾黛果然没死。
但他把自己扎的纸人作为自己的替死鬼掩人耳目,到底有什么意义?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中厅传来,隔着天井都清晰可闻,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祁景听着似乎都能呕出血来。
是唐惊梦。
他立刻拉着江隐往回跑,才过天井,没进门,就见唐惊梦一个臃肿的人影蜷缩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那东西被她攥变形了,好像要揉到身体里。
是一个纸人。
“不……不可能……”她抖着手,眼睛因为充血而通红,“这不是我!这绝对不是我!”
瞿清白和吴敖都被她的神态震住,僵立在原地看着她发疯,见祁景进来,手上拿了一个纸人,吴敖眼尖的看见了上面的名字:“江逾黛?”
祁景点头:“他没死。”
吴敖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瞿清白弱弱的劝唐惊梦,想要接近她:“你怎么了?没人说那是你啊,那只是一个纸人……你把它给我吧……”
唐惊梦拒绝了。她抬起头,紧紧盯着祁景,那种凶狠的眼神像要扎进他骨子里,祁景目光下移,看向她手里那个纸人,这分明就是刚才瞿清白找到的那一个。
为什么唐惊梦忽然出现这么大的反应?
祁景蹲下来,像安抚一只受伤的母兽一样,语气称得上轻柔:“你发现了什么?”
唐惊梦的神情逐渐由悲痛、凶狠,变成了经历了大悲大喜后的空茫,她慢慢伸出手,展示了那个被她揉的几乎不成人形的纸娃娃。
祁景伸出手,拨弄了下那纸人的衣服,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等等……
他眯起眼,看到了纸人身体一侧的异常,它之前可能被摆放在接近香炉的位置,纸人的腹部被熏黑了一片,露出发焦的边缘。
瞿清白也看见了,却不是很明白:“这里被烧缺了一块,怎么了吗?”
唐惊梦站起来,忽然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她一直穿得像蚕蛹一样,臃肿笨拙,行动起来很不方便。现在,她像一只要飞出茧的蝴蝶一样,一层一层剥开了伪装,直到最后一层里衣,袒露出她瘦的只剩一把骨架的身体。
在场的男性都有点不自然的移开眼去,又都转了回来。
唐惊梦掀开衣服,里面竟然还有一层绷带,黑黄的绷带一圈圈掉在地上,吴敖忍不住道:“你到底要干……”
他的话噎在了嗓子里。
唐惊梦惨白的腹部深深凹陷下去,侧面有一大片焦黑痕迹,像烧伤一样皮肉外翻,肋骨埋在煤堆里一样根根可见。
祁景举起手中的纸娃娃,眼前的唐惊梦,和这纸人的伤处完美的重合了。
几人背上都渗出了些冷汗,气氛绷成了拉紧的弦,远处终于传来一声悠悠叹息:
“唉,我好累了。”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夜
夜凉如水,长长的街上上雾气缭绕,有一人走在最前面,两人隔开了很远的距离走在后面。
陈厝悄声道:“不太对劲。街上太安静了,活死人都去哪里了?”
周伊看着家家大敞的门户,摇了摇头。
本来想先去找唐惊梦,拿到能驱散活死人的风铃,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周伊想了想:“活死人对活人是有攻击性的,如果不来攻击我们,就一定是其他人遭殃了。”她面上浮现出些担忧来,“他们会不会去祠堂了?”
陈厝卧槽了一声:“那咱们得赶紧了,祁景说不定正等咱们英雄救美呢。”
前面的白月明忽然停下了。
他回头笑了一笑:“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陈厝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白月明无辜的耸了耸肩:“不干什么,只是,你们是想要我跟着你们呢,还是想要我先去祠堂呢?”
陈厝一愣,这还真是个问题,如果他们要找唐惊梦,自然不想同这敌友不分的妖物一道,但要是让他先去了祠堂,他害祁景他们怎么办?
他也只能打了个岔,讽刺道:“你倒真听话。”
白月明道:“我想要求合作,自然要听听你们的意见,打消你们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