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拽着祁景,有活死人扑过来,就抵挡得更为艰难,他大声道:“瞿清白!帮我来拉住他!”
瞿清白好不容易杀开一条血路,一眼就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小脸刷的白了:“完了完了完了!”
吴敖皱眉:“怎么了?”
瞿清白指着祁景腕上的镯子:“你忘了,他俩手上有同心镯,一个下去了,天上人间,另一个也要跟着!”
吴敖才想起了这一茬:“那……那怎么办?”
瞿清白只能拍脑瓜出主意:“先把他绑起来,绑在柱子上,我就不信还能把整个祠堂都拖下去?”
他们俩一把拽过祁景,就那他的手往柱子上绑,吴优越打越累,只觉孤立无援,回头一看,那仨人凑到一处,不知在干些什么。
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小兔崽子!”
瞿清白充耳不闻,他飞快的在祁景手上打了个死结,一边急急道:“你别着急,下面应该也没事,就是个空池子……”
这么说着,他自己的声音却是抖的。
祁景气急败坏:“你们放开我!我他妈要救人又不是要殉情,绑我干什么?”
吴敖脱口而出:“你也差不多了。”
祁景还想说什么,手上忽然传来了一股强大的拉力,他的骨头被勒的生疼,一阵咔咔作响,不过一秒,结实的绳子像面条一样干脆的断了。在吴敖和瞿清白的眼前,祁景像一个被按到底的弹簧,啪了弹远了。
吴敖尝试去抓,却扑了个空。
祁景扑通栽进了池中,他感到眼睛发酸,口鼻都倒灌进了一口又一口的雾气,像真的水一样让人窒息。
他竭力屏住呼吸,划动四肢,想要控制住坠势,身体却越来越无力,眼皮重的像几天没睡好觉。
最后的意识中,他看了一眼下面,只有深不见底的浓雾。
……这池子这么深吗?
陈厝和周伊奔跑在走廊上。
在收到那张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的信息之后,他们找了个借口出了房间,溜之大吉。
幸好周伊早将门外的牌子换了个面,不至于到这一刻还身不由己,出来之后,她又将门牌挂在了门外。如果顺利,白月明就被困在了里面,这对他既是枷锁,也是保护。
虽然不知道江隐为什么会警告他们白月明危险,但房间里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氛围,在越来越可怕的猜测中逐渐发酵。
周伊喘着气道:“我们去哪里?”
陈厝脑子也很乱:“……先去找江隐他们!”
凌乱的脚步敲击在走廊上,大门处却锁的严严实实,两人一个急刹车,陈厝想起三楼祁景房间的窗户,只有那里能出去了。
他们调转头就往三楼跑,以百米冲击的速度,闯进了祁景的房中,窗户大敞着,窗外对着一棵桂花树。
陈厝扶着周伊,想先让她上去,但周伊的脚才踩上窗沿,就有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伊伊这么急,要去哪儿呢?”
周伊如坠冰窟,一抬头,就见桂花树上坐着一人,神态闲适,在薄雾笼罩下飘然出尘。
是白月明。
周伊被他摄住了魂一般:“白哥哥……你真的是白哥哥吗?”
白月明眼角微弯:“当然。我不是你的白哥哥,还能是谁呢?”
他伸出手来,月光下少年人的眉眼干净纯粹:“来我这里。”
陈厝有些紧张,他觉得周伊的神态不太对。
周伊看着他,慢慢伸出手去,在白月明注视下,他握住了那只手,微微一愣。
周伊猛的抽回手,掌心中只留一张黄符。
白月明叹了口气:“伊伊……你也会算计我了。”
周伊道:“你才不是他!”
她一拉陈厝,转身就跑,如果白月明体内确实有邪物,那张定身的威力会更大。
陈厝边跑边问:“如果他不是白月明,又是谁?”
周伊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直觉他不是白哥哥,白哥哥不会变成这样!”
刚才的白月明几乎已经懒得掩饰自己,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别样的诱惑和吸引力,周伊说不清楚,但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几乎是……妖气横生。
陈厝灵光一闪:“……所以我们可以叫他黑月明?”
周伊诡异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你刚才想的就是这个,耳边却忽然响起低低的笑声,他们飞一般跑下的楼梯尽头,立着一个白色身影。
白月明微笑着,好像欢迎他们的到来。
陈厝差点骂娘:“他会影分身术吗?”
周伊跑的气都喘不匀了,再想往楼上逃,又被陈厝拉住了。他看着白月明:“要是他老是这么神出鬼没,咱们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
他压下紧张,与下面那个身影对峙着,扬声道:“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
白月明说:“我们不是才见过吗?”
陈厝啐道:“你少来这套,你是谁的白哥哥?反正不是我的……也不是伊伊的!你你……你蝙蝠身上差插鸡毛,你算什么鸟?”
白月明笑了:“陈厝,你可真是个妙人。”
陈厝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月明道:“既然被你们看出来了,我就不隐瞒了。”
“我说过,吴璇为了给白月明治病,势必要找数百种不同的妖物魂灵,其中不乏有一件恶事未做,就被他杀了做药引的。我就是那个平白无故被杀掉的。”
两人都愣住了,周伊问:“那你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一个小水妖,名唤螺茶,靠饮甘露,吃河泥为生,平生从未与人或妖有起过一点口角或冲突。别说是害人了,有一点动静,我都要缩到壳里去避难。”他叹了口气,“我死的这样不明不白,难道不能讨要一点公道吗?”
陈厝问:“你要什么公道?”
白月明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说:“吴璇玑这样的做法,看似救了他的命,实则后患无穷。妖物的精血中带着一部分魂灵,白月明的魂魄早已破破烂烂,被强行修补上,自身神识会越来越虚弱。”
周伊明白了:“这就是你出现的原因?”
白月明点点头。
“我也不知为什么,我的意识被保留了下来,而且与白月明本身如此……水乳交融。很多时候,在他陷入沉睡的时候,是我在控制这具身体的。”
周伊想到了他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交给我瓷瓶的是你,让我们走的是白月明!”
白月明苦笑了下:“是。他被开膛破腹数百次,早就吓怕了,但我不甘心,我不想这么死。”
陈厝警觉道:“难道你想夺舍?”
白月明道:“说实话,我最开始是想过的,但夺舍之后,我也无法独自存活。我们双方的魂魄都太弱了,缺一不可,只有共存才是上策。”
陈厝皱眉,要是果真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法。现在的他,不就是在和血藤分享一个身体吗?
“但是吴璇玑不愿意。”白月明咬了咬牙,面上浮现出些痛苦来,“他只把白月明当成一个实验对象,没有榨干价值,就绝对不会放手。”
他把脸埋进了双手中,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他不停的折磨白月明,我能感觉到,最近我的意识变得越来越弱了……我不想就这样消失啊!”
“我就想活下去,这有错吗?”
陈厝和周伊都被这波反转搞懵了,愣了好一会,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也不敢去直视他控诉的眼神。
趁着白月明情绪激动,无暇顾及这里,陈厝用胳膊肘对了对周伊,悄声道:“……你相信他的话吗?”
周伊抿了抿唇,虽然白月明说的这样真诚动情,挑不出什么错来,她还是无法忽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那种接触后不适感……就好像突然掉进了死人堆里。
“我不知道。”她轻声道,“我不想相信他。”
陈厝摸了摸胳膊:“我也是。”他又小声骂了一句,“妈的,搞这么大排场,铺垫了这么长时间,跟我说这厮就是一田螺姑娘?谁信。”
楼下的白月明,和他们隔着一条楼梯,真情流露片刻后,稳了稳声音道:“我想逃走……逃出吴家,远离这所有事,我相信白月明也是这么希望的。”
周伊迟疑了下:“那为什么不和五爷说?”
白月明按了按额角:“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白净是知道的,他从始至终都知道。吴璇玑让白月明活了下去,他相信吴璇玑能让他继续活下去。他只看到了他的独子活着,他不听背后的惨叫和嚎哭。”
他直视着陈厝和周伊,凄切又坚决,眼角眉梢带出些妖的邪和狠:“……帮帮我吧,难道你们要看着自己的兄长,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像个玩意儿一样,打着爱的名义折磨一辈子吗?”
良久的沉默。
陈厝轻声道:“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他口才都挺好的。”
白月明继续道:“如果你们信不过我,大可以等离开这里后再说。这栋楼里不知道还有什么妖物,和我斗起来,两败俱伤,更加危险。”
周伊道:“那你为何还要拦着我们?”
白月明叹了口气:“你们好像误会了我,而且……”他随手一指,“外面不都是活死人吗?你们现在出去,是要送死吗?”
陈厝一愣,心想这么三言两语一搅和,倒成了他担心我们了。
他咳了声:“我们要去找江隐,别的你甭管。”
白月明沉吟片刻:“如果去祠堂找到他们是离开这座小镇的唯一方法,我们应该是合作关系,不是吗?”
陈厝磕巴了一下:“倒……也没毛病。”
白月明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还信不过我,我可以先走一步。放心,我自己也逃不出去。你们大可以保持一段距离,多远都无妨,只是……”
他看向周伊,眼神与白月明如出一辙的温柔:“保护好自己。我知道,你可是他最喜欢的妹妹。”
周伊看着他的笑脸,脑海中却浮现出了那张传讯符。唯一一次交流的机会,江隐毫不迟疑的写下了那几个字,警告他们白月明危险,他对这些事情知道了多少?
从信息来源来看,只能是吴优告诉他们的。
吴优说了什么,和这个白月明说的是一样的吗?如果不一样,隐瞒的是哪一方呢?
还是说,他们两边,都没有说真话呢?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夜
无穷无尽的坠落,终于到了触底了一霎那,祁景猛地睁开眼,日光下照,春暖花开。
林木葱郁,晚风拂面,深山中的居所朴素洁净,四处是清修翠竹,繁花锦簇,廊下一方小桌,两个蒲团,有两人正在饮茶,鸟雀不怕人般在他们周围蹦跳,啄饮茶水。
其中一人正是白锦瑟。
另一人风度甚佳,清矍的五官透着一股精明,却在抚摸鸟雀尾羽的时候露出些温柔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白锦瑟还来不及回答,鸟雀就警觉的抬起了小脑袋,四处探看,倏忽间纷纷飞起,转眼只剩满地羽毛。
白锦瑟笑道:“这不来了。”
就见一人从小径处走来,在花丛的掩映下,他的面容干净,连走路都安安静静,不是齐流木是谁?
祁景只想哀叹,他怎么又回六十年前了?为什么非得是这个节骨眼?他不是该咕咚咚的沉底了吗?
那人道:“你好像总是不受小动物待见。”
齐流木对他问了声好,他的声音不大,祁景听着,似乎是吴先生。吴……他立刻想到了吴翎,吴家的第一代守墓人。
看白锦瑟和他的关系,似乎颇为熟稔,也印证了吴家与白家世代交好的事实。
齐流木坐于廊下脚凳,比他们矮了一个头,也不在意,望了前方一会,就从兜中掏出罗盘,打开了,还是指着深山的方向。
吴翎道:“这都几天了,我早就劝你放弃了。”
齐流木摇头道:“罗盘没有出过错。”
吴翎和白锦瑟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白锦瑟嗔怪道:“你这人,真是太呆了。”
齐流木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去。
白锦瑟微微笑道:“吴翎,你说你们吴家世代身怀绝技,可以驭兽,这满山鸟雀都任你驱使,为何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吴翎道:“那地方又岂是那么好找的。”
他放下了茶杯,叹气道:“要说我数十年中在这山里唯一找不到的,只有金鸾鸟。至今我都觉得那只是存在传说中的妖物,何况现在已是末法时代的后期,能活下来的妖兽也在少数了。”
他对这世道似乎怀有无限哀怨,谈到此处,断了话头,只讽刺一笑。
白锦瑟劝慰道:“你知道你搁现在叫什么?愤青。光愤世嫉俗有什么用?要相信我们一定能改变这世道,你不是也答应加入了吗?”
吴翎看了齐流木一眼,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坚定平静,又像鸟雀一般纯粹。
他自嘲的笑了:“还不是你口中这个呆子说动了我。”
他本已不抱指望了……但想一想,拼死一搏,又有何不可?有济世之志的,可不止他们几个。
白锦瑟喝了口茶,眼睛瞥啊瞥,一壶都要下了肚,齐流木还是没主动开口。得,真能憋,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她咳了声,终于开了口:“他去哪了?”
齐流木想着事情:“哪个他?”
白锦瑟又咳嗽了下:“就是,你的那个他啊。”
吴翎皱眉:“那个式神?难不成又出去乱逛了,源符你可有存好?你也太放纵他了。”
齐流木不赞同的抬起头,白锦瑟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祁景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情况。
瞿清白为他们讲过,术士里又分很多类型,阴阳术士修阴阳术,技能之一就是将妖兽魂魄封于源符中供主人驱使,称之为式神。像奴仆,像伙伴,又像宠物。能驱使多大的妖,要看主人有多大能耐。
吴翎以为李团结是齐流木的式神,而这个印象,显然是白锦瑟造成的。白锦瑟知道李团结的真实身份,上次虎口逃生后,她承诺会让那怪鱼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现在看来,他们应该已经拿到那宝物了。是什么呢?
齐流木道:“他是我的朋友。”
吴翎看了他半天:“兽与人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开了灵智的妖兽更甚。我修习多年驭兽之道,这道理也差不多。人与妖之间从来都是互相牵制,互相利用,若你动了真心,很可能反受其害。”
齐流木道:“我不会。”
但人之所是人,就在于身不由己,心更不由己。
廊下,忽有一道身影渐渐凝实,斜倚花中,膝盖微弯,好不自在。吴翎和白锦瑟都吓了一跳,不知他何时出现的,而李团结只懒懒的看着齐流木,眼中不知是何情绪。
齐流木道:“你回来了。”
李团结缓步走向他,他的身上有一种气场,擦肩而过时连吴翎都感到了一点压力。他和白锦瑟都没有说话,因为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太诡异了,一时平淡如水,一时激流暗涌,不像主仆,倒像……
像什么,吴翎也说不清。但他们相处时,外人总是难以插足的。
李团结微微弯腰,齐流木嗅到了一点微妙的花香,清清淡淡,又格外秾艳引人,好像在花中坐太久了。
齐流木恍惚了一下,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穷奇用原形在花丛中打滚的样子。
李团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他的唇。
“这张嘴里说出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白锦瑟听不清齐流木说了什么,但对视着的两人忽然笑了,他们之间又变的如四处暖融融的春日一般。
齐流木小声说:“我骗他们的。”
他的眼睛微弯,好像盛着一腔热忱,满怀真心,和一点狡黠。这是他从未露出的表情,李团结被轻而易举的说服了。
这个人类,好像已经对他泥足深陷了。
祁景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场景扭曲了,他好像被放在洗衣机滚筒里转了一圈,终于到了头。
再睁开眼,周围的气温变得有点低,景色还是很美,似乎到了山顶,林间的小溪流拍击着卵石,几处还结了层薄冰,分外凉爽。
地势呈盆地壮,中间一汪蓝宝石般的湖,绕湖一圈都是叫不出名来的,直耸天际的高大树木,树冠蓬勃如裙摆,枝蔓入水,郁郁葱葱,看不清上面的情形。
吴翎道:“我住在这里这么多年,竟然没来过这里。”
他肩上落着一只小雀,他逗着似的啾啾鸣叫了几声,鸟儿就扑棱棱飞了,吴翎摇头:“他们都不说金鸾在哪里,不知是害怕,还是不知道。”
白锦瑟沉思:“金鸾鸟是瑞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时才会出现,现在显然不是这个时候。”
齐流木和李团结说了今天不让他来,鸟兽畏惧他的妖气,就不会出来了。
他想了想,掏出一张符来,在湿润的泥土里埋了,又用树枝蘸着朱砂在外面化了一圈,原来是符中符,阵中阵。
一点微光透出,随后光芒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人形,白锦瑟惊道:“你做了什么?这是……召唤?”
齐流木道:“我近来看了一本古籍,里面有召唤土地神的记载。”
他说的这般轻巧,好像谁都可以做到,但两人都知道,将一个残破的阵法还原出来是多难的事,不亚于凭空造一个。
光芒淡去,露出柔顺的长发,皎白的脸颊,还有花瓣般嫩红的唇。这是一个女人,一个穿着浑身由花瓣做成的衣服,仙子一般的女人。
白锦瑟轻声道:“她是谁?”
女人道:“吾名花姑。”
原来是花妖。
齐流木把同志两个字吞了回去:“……你好,请问你见过金鸾鸟吗?”
花姑迟疑了下:“我见过。但我不能告诉你。金鸾是瑞兽,护佑一方山林平安,我不能出卖他们。”
白锦瑟道:“你既已开了灵智,就应该知道四凶已经重回人间,如果不阻止他们,不仅人类,小妖也无法幸免于难。我们不会伤害金鸾,但只有找到它,我们才能走下一步。”
花姑半晌无言。
她神色挣扎,看了看齐流木,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能召唤出我,就一定不是恶人。”
“其实大凶之兆早已降临。就在前些日子,梼杌找到了这里,他……”她深吸了口气,颤抖道,“他杀了金鸾族的首领,取走了它颌下明珠。”
吴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金鸾之所以避世,就因为它浑身是宝,其中以颌下明珠最为珍贵,据说有回天之力。
梼杌要取明珠,金鸾一族全力反抗,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
齐流木道:“现在这金鸾首领在哪里?”
花姑指了指明镜似的湖面:“金鸾死后,都要葬入湖中。”
她叹了口气:“梼杌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他一定会去而复返,取走所有明珠……到现在,你们还能做什么呢。”
齐流木思考片刻,冲她深深一拱手:“多谢。”
花姑摇了摇头,化作花瓣消失在空中,地上的符纸碎也成了灰烬。
祁景猛的一阵眩晕,他睁开眼,又被卷入了另一个场景中。
……有点奇怪。这次的梦格外长,好像不会结束一样。
一盏煤油灯下,齐流木在一心一意的画着符。黄纸散落在榻榻米一般的地上,矮桌白玉瓶,红梅斜出,铺开的墨和握笔露出的清削手腕,一切都分外雅致。
这是又回到了吴翎的庄上。
运笔如流水,只差最后的收尾,齐流木目不转睛,鼻尖都渗出点汗珠,为了这张符,他足足描了两个小时。
忽然,后颈传来一丝搔痒,他笔一抖,气运凝滞,后继无力,最后一笔勾得歪歪扭扭,整张符都作废了。
静默半晌,他将笔放回了笔枕上。
回过头,昏暗灯光下,李团结半躺在他身后,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颈后,背上不紧不慢的画着符。
见齐流木看他,便笑了:“呀,你怎么不继续画了?”
齐流木将黄纸揉作一团:“画废了。”
李团结挑眉:“那你继续。”
齐流木深吸了口气,还是没说什么,再提笔的时候,那根手指还在背后不轻不重的撩拨。
他放下笔:“我静不下心。”
李团结笑了:“我还以为你心有菩提明镜,坚若蒲草磐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齐流木不说话了,背对着煤油灯,他的背影显得笔挺而单薄。
李团结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忽然直起身来道:“这样好了,我教你来画。”
齐流木摇头:“你画的符大多剑走偏锋,这张我只求稳。”
“那就依你。”
齐流木半信半疑,但李团结已经将笔蘸好了朱砂,塞进了他手中。
齐流木道:“不是你教我画吗?”
李团结一笑,将他的手握入掌中,执起笔来:“当然。”
他们的身体贴的极近,李团结几乎将他拥入怀中,手指相握,脊背和胸膛若即若离,让人发抖的暖热。
但两人都没有发抖。李团结执着他的手,稳中有准,挥洒自如,画下的线条流畅漂亮,比齐流木自己画还快上许多。
画符不仅要手上功夫,还要吐纳自如,呼吸和着笔画,全神贯注,气韵一脉,才能一气呵成。
他们都没有说话,默契却好像刻在了骨子里。
半边画完,齐流木仔细看了一会:“是我错了。这样画不仅笔势不断,还更加节省时间。”
“但,这里若是这样画的话……”
“哪样?”
齐流木没有说话,笔又动了起来,只是这次是由他来控制了。李团结本不必继续握着他的手,但两人好像都忘了这事,谁也没提。
朱砂透纸,墨迹淋漓,几笔改动,符中又融入了新的阵法,所用空间却不变。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却透出满纸灵气逼人。
李团结垂着眼,他的脸蹭着齐流木泛红的耳边。最后一下勾挑收尾,他淡淡道:“我活了千百年,见过数以万计的人,能入眼者寥寥无几。”
他好像故意贴近了,低低的声音伴随着震颤的胸膛:“……你算一个。”
不知谁的手一颤,笔掉在了桌面,深深的墨点晕开,他们的手仍旧握着,手指交缠,手心炙热。
齐流木躲闪一般扭过了头,突兀道:“……明天,我想要你去保护金鸾一族。梼杌可能会来。”
李团结嗤笑了一声:“怎么,真把我当成你的式神了?”
“求……”
扑通一声。齐流木倒在了地板上,李团结撑在他上方,灯光连带着他脸上的表情一起,晦暗不明,却不像在生气。
“这话我已经听腻了。”
他问:“你就没有其他求我的法子了吗?”
齐流木白净的脸颊上沾着被煤油灯熏出来的黑,看不清透没透出些红。他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又闭了闭眼睛。
李团结好像不耐烦,声音却很轻缓,一只鸟雀也惊动不了。
“……别装死。”
齐流木睁开眼睛,嘴唇颤了颤——
忽然,铛的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在震动,嗡嗡声不绝于耳,沉浸在这种氛围里的祁景心脏差点没跳出来,虽然他早就没眼看了。
齐流木猛地直起身来:“有人撞钟?”
李团结差点被他撞脑袋上,满面阴沉的站了起来。
齐流木拉开了门,这是偏向于和式设计的房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口钟,每日都有人敲钟报时,但绝对不是现在。
古有击鼓鸣冤,半夜撞钟,也不是什么好事。
吴翎和白锦瑟很快也到了,几人一起冲向山坡,李团结跟着去了,他走的不快,却没被落下。
山坡上的亭中,有个佝偻人影扛着木头,一下一下撞着那口钟,满山钟鼓轰鸣,惊飞了沉睡中的鸟雀。
吴翎一看,便惊疑道:“神婆?”
白锦瑟:“神婆是……”
吴翎道:“她是我爷爷辈的人了,与我家先祖是好友,一直住在这里,近些年年事渐长,便不大清醒了。据说年轻时,比占卜师还厉害,有预知未来,通古博今的能耐,所以大家都叫她神婆。”
神婆停止了撞钟,气喘吁吁的坐在了地上。
几人迎上去,齐流木这才看清她一身怪异打扮,像少数民族的服饰,处处都有纹饰和羽毛。
神婆抬起苍老的脸来,疯疯癫癫,嘟嘟囔囔:“错了……错了!你们都错了!”
齐流木道:“阿婆,哪里错了?”
神婆眼眶赤红,恨不得捶胸顿足,指着他们道:“一错寻瑞兽,二错改运道,三错借明珠,四错逆天命,五错乱敌友……你们无可救药了啊!”
白锦瑟脑子里乱的一锅粥:“阿婆,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该救金鸾?”
神婆道:“老婆子只看到了你们要逆天命行事,世间万物的运道自有定数,互为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救了一个金鸾,便改变了此间因果……”她猛的指向齐流木,“你要完!他要完!金鸾一族要完,我们吴家也要完!”
手指挨着指过去,竟是一个也没有落下。
吴翎难以理解:“阿婆,我们是为天请命,为芸芸众生行事,怎么会违逆天命呢?果真如此,罗盘也不会指引他们到这里了。”
神婆怔怔的看着他们,愣了半晌,才嘶哑道:“是了……是了……所谓天命,不可改也!”
说完,她忽然僵住了,直愣愣的向后倒去,竟是就这样咽气了。
几人围着横死的神婆,心里都复杂难言,只有李团结局外人般看着,那些可怕的预言仿佛一点也没有入他的耳。
白锦瑟抿了抿唇:“不管她看到了什么,都不一定是真实的未来,都说人定胜天,我们明明在做好事,我不相信一切都是错的。”
吴翎紧紧皱着眉头,他的表情很沉重。因果纠缠,阴差阳错,又怎是一句多行善事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