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和棍棒劈砍在墙上,地上的声音不绝于耳,祁景握住一个活死人的胳膊,反手一拧,那人的胳膊就像麻花一样一寸寸变形到肩膀,嚎叫的倒了下去,又绊倒了后面的活死人,跌跌撞撞带倒了一片。
祁景抢过一人手中的刀,对着他们,活死人不怕这个,却不知为什么没有上前。
他们都奇怪的定住了。
祁景若有所觉的摸向怀里,三根羽毛的颜色黯淡了不少,其中一根甚至有点发灰了。
难道这羽毛的作用就是这个?
来不及多想,他拉着江隐,挤过活死人群往外跑,鼻端一股一股的血腥和腐臭,浑浊的眼珠子跟着他走。
祁景嫌江隐走的不够快,一把扛起来往外跑,忽然灵机一动,喊道:“安子!安子!”
“我找到小妹妹了,你不是想见她吗?你在哪里——”
远远的,真的有一个声音回应了,安子像是很激动的喊:“这里!这里!她在——唔唔、唔!”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祁景心里一紧,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往那边跑去,模模糊糊好像迈过了一个门槛,应该是进了祠堂里,视野清晰了一点,就见一个人影佝偻着脊背要往外面溜。
这个距离,追上去已是来不及,又不能放过,电光火石之间,祁景拽住江隐的一臂,由后往前的发力,将人划了个抛物线甩了出去。
即使以江隐现在的状态,祁景还是恍惚中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震惊”两个大字。
於郗——
这一扔臂力惊人,江隐像个旋转的陀螺一样砸向了逃跑的人的背影,嘭的一声,两人摔成一团。
那人刚爬起来一点,祁景就跑了上来,一个泰山压顶将他按在地上,唐惊梦痛叫出声,她怀里也发出了一声细细的惨叫,安子挣扎着爬了出来,脸上指痕红通通的。
原来他刚才一直被唐惊梦捂住了嘴,这才叫不出声来。
他急促的问:“小妹妹呢?”
祁景说:“她走了。”
安子一下子露出了非常失望的表情,祁景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根羽毛,塞到了他手里。
唐惊梦像要断气一样在他的压制下喘着,刚才那两步已经用尽了她的力气。
祁景问:“风铃呢?”
唐惊梦不回答,祁景一咬牙,在她身上摸了两把,什么也没摸到。他已经不好意思找下去了,但不找又不行,一眼看到她攥在手里的什么东西,一把揪住了,厉声道:“你给不给?”
唐惊梦这才有了点反应,她攥紧手里的纸人,尖声道:“放开!放开!”
祁景说:“你不给我,我就把它扯烂!”他紧紧盯着唐惊梦的眼睛,阴森森道,“你说,你的身体会不会也像它一样——从中断成两截呢?”
唐惊梦的牙关紧咬,那张瘦脸皮都紧绷在了骨头上,骷髅般的十指紧紧揪着纸扎娃娃,好像那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根洪流中的浮木。
“我不能给!不能给……我不能,要是给了,我就完了,我就——”
眼泪从她凸起的眼眶涌了出来:“我就会死!江逾黛会杀了我的!”
祁景一愣,被她狠狠一拽,将娃娃扯了回来。
“你还不明白吗?”唐惊梦说,“纸人既然和我身上的伤口一摸一样,就说明我和一个傀儡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他想让我消失,我就一定会消失!”
一声轻轻的笑从他们身后响起,祁景回头,就见江逾黛出现在雾中,虽然鼻青脸肿,嘴角带血,却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他稍一挥手,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无数书页被翻的哗啦啦作响,中厅的房梁上掉下来无数白色的影子,停在了空中。
那是满屋子的纸人,每一个都描画的精致,眉眼弯弯,阴风浮动,森森的笑着。
有一个就悬在祁景的鼻尖前,和他大眼瞪小眼,呼吸为之一窒。
他忽然想起了投影中白月明的表现,他那句壮观的夸赞,恐怕也是对着这满屋子的牵丝傀儡,人皮娃娃。
江逾黛说:“过来吧。”
唐惊梦盯着他,没有动。
江逾黛的语气很亲切,说出来开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我动了其中一个,所有纸人都会被牵连着毁掉,你不会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发生吧?”
唐惊梦颤抖了一下,她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控制住了一样,往前走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
祁景想阻止她,手却有些抬不起来,他问自己,这些纸娃娃系着全镇人的命,他真的能拿这些人的命冒险吗?
江逾黛控制的不只是食梦貘,所有人都是他的掌中之物。
唐惊梦与江逾黛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停住了,说了一句:“对不起。”
祁景的心下一紧,他看得出来,唐惊梦是真的在挣扎,她不想他们死,可是谁又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呢?
但风铃一旦被交出,就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
唐惊梦的胳膊已经抬了起来,江逾黛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祁景咬紧了牙关,忽然,一声稚嫩的童声响了起来,在这片寂静中仿佛瓷器碰碎——
“不要怕他!”安子大声喊道,“他在说谎!”
江逾黛脸色一变,他一扬手,祁景就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就听扑通一声,安子小小的身体倒在了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尖刀。
鲜血汩汩流了下来,祁景扑过去按住,怒声道:“江逾黛,你不是人!他还是——”
他还是个孩子啊。
安子急促的喘息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牙关咯咯作响:“他……他在骗你们……”
祁景的手都有点抖:“别怕,没事的……”
安子费力的说:“那天……那天,大公鸡叫了很久……我和我娘,镇上的人,都去了小河边……”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他从未说话这么流利过,最后那句是喊出来的,好像耗尽了所有气力——
“他杀了我们!”
这声喊叫简直是石破天惊,祁景猛地回头,看向江逾黛,唐惊梦也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她脸上的神色由茫然到慌乱,再到痛苦,忽然抱着自己的头,大声尖叫起来。
凄惨的叫声回荡在祠堂中,祁景怀中一轻,安子小小的身体竟然从头到脚,一寸寸化成了灰!
江逾黛的表情已经很不好看,他堪称粗鲁的一把拉过唐惊梦:“风铃呢,把风铃给我!”
祁景跑了过去,一拳揍上了他的脸,江逾黛痛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祁景趁机将唐惊梦拉回来:“你怎么了!”
唐惊梦停止了尖叫,脸上茫茫然的。
她和祁景几人说过,她是一个寒假回来镇上的,本来要走,却不知为什么留下了。
那段记忆太模糊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但安子濒死的叫喊让她回到了那天,那段被雾气掩埋了很久的记忆——
那天,大公鸡拼命的叫,所有人都被召集了起来,也许是有什么大事宣布,可是是什么大事呢?
一阵阵雾气环绕了他们的身体,模糊了江逾黛含笑的面容,唐惊梦倒了下去,她感觉四肢无力,好像中了迷药一样神志不清。
然后,她被拖了起来,脊背蹭着地面的感觉那么清晰,如同之后没过她头顶的,冰冷的河水一样。
下沉,下沉……
窒息的感觉像一场酷刑,她一定是要死了——
但她再次醒了过来。
在自家的屋子里,忘记了所有事情。
她问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
因为,因为江逾黛早已经杀了他们,沉尸河底,所有的纸人,只不过是系着他们无法解脱的魂魄。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焦急,愤怒的面孔,他的神情是真实的,他的温度是真实的,他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她只不过是故去之人。
如果还要抓着生的幻想不放,而牺牲真正的活人,连她都会看不起自己。
江逾黛稳住身形,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又放柔和了:“唐惊梦,你过来。不管你是生是死,只要我在,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织出一个梦来,你可以永远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里……”
唐惊梦抬起头,惨然一笑:“是吗?”
“可是,我不想做梦。”她慢慢的说,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摸上了翻倒的香案,里面的香灰还烫,火光微小却炙热。
祁景看着她,见她举起了手中一直宝贝似的攥着的纸娃娃,随意一抛,江逾黛瞳孔皱缩:“不要!”
他扑了上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纸人轻飘飘的落到了香炉里,火光遇到可燃物,烫焦了纸的边缘,不过一瞬就吞噬了进去。
祁景眼睁睁的看着唐惊梦的身体燃烧起来,像毁灭,又像浴火重生。
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嘴唇颤动着,还是要说:“我……我早就说过我不要做自欺欺人的懦夫。”
祁景嗓子眼发紧,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焦灰掉在头发上,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整个祠堂的纸娃娃都在燃烧。
火苗吞没了梁柱,江家祠堂从根基上开始崩塌。
江逾黛原本雪白的脸都被这火光映红了,他满面怒容,指着唐惊梦:“愚不可及!”
祁景跪坐在唐惊梦面前,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别听他的话,你一点也不蠢。你活得清醒,活得光明磊落。”
唐惊梦扯起嘴角,好像真的被这句话安慰到了。
火光大盛,烈焰滚滚,她和纸娃娃一起化做了一捧焦灰,但江家祠堂的火却越烧越旺,无数冤魂呼啸着从烈火中蹿了出来,化成了一缕青烟,映红了半边天空的大火中,天渐渐亮了。
第213章 第二百一十三夜
门后的长廊仿佛无穷无尽,前面的门消失了,瞿清白和吴敖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尽头。
推开了那扇门,他们本以为会回到祠堂,但烟雾散去后,居然是一条熟悉的长街。
街上都是活死人,与他们之前看到的不同,活死人都在燃烧,然后一点点化为灰烬。
吴敖惊呆了:“这是怎么了?”
瞿清白回头,拉了下他:“你看!”
远处有滚滚浓烟冒起,天边的鱼肚白被映成了红色,亮的如同白昼,那是祠堂的方向。
瞿清白说:“怎么会烧起来……祁景和江隐在里面!我们得回去救他们!”
他拉着吴敖要走,对方却一动不动,反而挣开了他的手,颤声叫道:“大哥!!”
他飞一样跑了过去,瞿清白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躺了个人,周围那些啃着他血肉的活死人烧成了火球,连带着他也被火吞没了。
吴敖不管不顾的去扑火,奈何火势太大,自己都被烫的近不了身,瞿清白赶紧脱下衣服,和他一起用衣服盖住那人,把人扯到一边,才好不容易把火扑灭。
但到了这一刻,这人也已经不成人形了。
瞿清白看着他布满了伤口的身体,那是被活死人活生生咬下来的,焦黑处是被火烧的,布满灰的脸要很仔细才能分辨出五官来。
吴优的眼神很呆滞,好像已经没了意识,吴敖抱着他叫:“大哥!大哥你醒醒!”
吴优这才清醒了一点,嘴唇动了动,又吐出一汪血来。
事已至此,这人肯定是活不成了。瞿清白别过脸去,几乎不忍再看。
吴敖全身都在抖,他冲进火里救人,也被烧的够呛,用布满烧伤的手抖抖索索的抱紧了吴优:“大哥……大哥你别吓我,怎么会这样……”
他抬起来脸,带着满面泪痕,好像在问瞿清白:“怎么会这样?”
瞿清白知道他已经痛急攻心,忍着难过,伸出手在吴优身上摸了摸,这么多血,满手都是,他也开始抖了。
吴优那么强,再多的活死人也能支持一刻半刻,怎么会是被活死人咬死的?也许是……
他顺着吴优的颈子摸下去,果然触到一处塌陷,瞿清白把人翻过来,就见衣服底下的颈椎和半片脊骨碎的像烂泥一样。
这明显是人为。
吴敖的眼睛在一瞬间充血赤红了,他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可怕,他攥着吴优的双肩,用力摇晃:“大哥,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是谁?你说啊!”
吴优被他摇晃的一口接一口吐血,瞿清白被吴敖的疯状吓到了,赶紧拦着:“你别……别这样,他……”
吴敖一把挥开了他的手,狠狠抹了把泪:“去他妈的!”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狼一般狰狞的神色,悲痛反而蒸出了他骨子里的凶狠:“反正都要死了,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他逼迫吴优醒过来:“大哥!你说句话!你说是谁害了你,我给你报仇!大哥!!”
吴优好像被他叫回了魂,呆滞的眼珠动了两下,嘶哑的不成样子的嗓子吐出一个字来:“白……”
“谁??白净,还是白月明?”
吴优的喉结干动了两下,眼光黯淡下去了。
瞿清白哽咽起来,他看看吴敖,他在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嚎啕,让人心脏都揪紧了。
“大哥……大哥……”
他抱着吴优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嚎哭,瞿清白越发觉得这烈火中,处处都如地狱一般。
吴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我……我还小的时候……就到了吴家……”
“我没有亲人,是大哥在带我,”他的泪水糊了满脸,“他总是很严厉,经常打我……我以前很恨他……”
“但我生病发烧的时候,只有他管我,他一口口喂我水,喂我粥……给我换毛巾……他对我好,我都记着……”
他看着瞿清白:“我再也没有大哥了……你明白吗,我再也没有大哥了!呜呜呜……”
瞿清白赶紧点头,他眼眶酸了,被说的也想哭了。吴敖的感受,他一想到自己要是失去了父母师兄弟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能理解了。
他哽咽着说:“你别..别哭了……你还要给他报仇……”
吴敖终于收住了哭声,他胸腔剧烈的起伏着,把吴优放到了地上,将那残破的肢体整理好了,大睁的眼睛合上了。
“大哥,你放心去吧,我一定给你报仇。”
瞿清白道:“可是,到底是白净,还是白月明……”
吴敖打断了他,声音嘶哑难听:“不管是谁!从此我与白家势不两立!”
瞿清白止住了话,他看着吴敖站起来:“你要干什么?”
吴敖狠声道:“白家人一定还在附近,我要找到他们,然后剁个稀巴烂!”
瞿清白迟疑道:“可是祁景和江隐……”
吴敖说:“你若不跟我走,就自己去找他们。”
他大踏步走开,瞿清白怕他这个状态出问题,下意识追了上去,但没几步,吴敖骤然停下了。
“怎么了……”
瞿清白看到面前的滚滚烟雾中浮现了一个人影,很慢的朝他们走来,吴敖握紧了双锏,满面仇恨之色,只等那人一处来,就将双锏砸下去。
人影终于走出了浓烟,吴敖高举起双臂,却听瞿清白大声道:“等一等!”
他的动作一顿,瞿清白就扑了上去,扶住了那个人,难以置信道:“陈厝??”
陈厝浑身是血,满面黑灰,也难为他还能认出来。他看起来虚弱极了,站都站不稳,瞿清白这才看到他背后的衣服都裂开了,新长出的肉芽在疯狂的修补着伤口,但那断裂处却冒着不祥的黑气。
瞿清白急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周伊呢?”
陈厝喘着气,满面颓唐:“白月明……白月明是怪物,我们被摆了一道,然后……白净把他和周伊带走了,我……我没能阻止他……”
瞿清白惊道:“白净?他怎么……”
想想也对,白月明毕竟是他儿子,可是能够如此善恶不分,还是让他震惊了。
吴敖一把拽住陈厝,力气大的他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是谁害了我大哥?”
陈厝茫然了一下:“吴优?他怎么了?我……我没看见,他怎么会在这里……”
吴敖松开了手,他的脸色又灰败下去。
陈厝问:“你们呢,已经出来了吗?”他费劲的向他们身后张望,“祁景呢,还有江隐……他们在后面吗?”
瞿清白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鸣叫,随后此起彼伏的叫声划破长空,黑压压一群鸟飞了过来。
“猫头鹰?”
眼前一黑,瞿清白下意识的用手臂挡住了脸,被尖利的爪子带的跌倒在地,再睁眼,就见一只猫头鹰从天而降,在落地的过程中全身羽毛尽褪,变成了人形。
是吴璇玑。
陈厝心下一紧,看向天边,果然,第一缕曙光已经刺破了黑暗,那符咒已经困不住他了。
瞿清白看了一出大变活人,目瞪口呆,半天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眼花了,吴敖也震惊非常,但有吴优的死在前,他看到吴璇玑就跟看到亲人了一样,愣了一会就扑上去,颤声道:“三爷,大哥死了……有人把他杀了……是白家的人!”
吴璇玑并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
他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是这样啊。”
吴敖楞楞道:“是这样?”
吴璇玑说:“可惜了。但是小敖,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懂吗?”
吴敖急促的呼吸着,他攥紧了双拳:“三爷,你到底在说什么?大哥死了,他被人杀了,你听明白了吗!我们要给他报仇……”
吴璇玑安抚道:“会的。”
他的眼睛很深,很阴冷,像兽瞳一样泛着冷光:“白净要走了白月明和罗刹的一只眼睛,现在还杀了吴优……这可不是笔划算买卖。你放心,这笔帐我一定会和他算。”
吴敖愣住了,他好像没反应过来,又好像根本没听懂吴璇玑说了什么,可吴璇玑袖子一扬,他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飞快的失去了意识。
眼看吴敖软软的倒了下去,又被吴璇玑接住了,瞿清白心神俱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和白净是一伙的!”
吴璇玑道:“各取所需罢了。他想保护他的儿子,我想保护我的族人,一码归一码,很公平。”
瞿清白怒道:“你放走了白月明,他还要杀多少人?”
吴璇玑冷酷道:“不相干人的千万条命,也抵不上我族人的一条命。”
他指着那些盘旋在空中的猫头鹰,“我一天不快些找出解除诅咒的方法,就有更多吴家人沦为畜生,不能言语,不能睡觉,不能哭不能笑,一辈子都是这样一只鸟。”
“你知道不能吃常人的饭菜,只能吃生肉,吃死老鼠的感觉吗?试过一次,你就知道多难受。你再也说不出话来,你的喜怒哀乐没人能听懂,只能日复一日的鸣叫,不是畜生,也不是人,什么都不是,与这世间的一切格格不入,连苟且偷生都算不上。”
他阴郁道:“我眼看着我的家人一个个变成了鸟,再也变不回来,在痛苦中一头撞死在房梁上。我甚至会羡慕其他家的诅咒,短命也好,活死人也罢,至少是人,至少真真正正的活过!我吴家这种诅咒,就像凌迟一般,把身为人的尊严全部碾磨成泥土,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问出了这个无解的问题——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吴家要承受这种遭遇?”
瞿清白噎住了,吴璇玑的话让他无从反驳。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悲哀的事实,四凶的诅咒确实,已经从根本上瓦解了守墓人家族。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瞿清白转头,陈厝正紧紧抓着他,颤抖的幅度他都能感受到。
瞿清白有点慌:“……你怎么了?”
陈厝说不出话来。
白净和周伊说话的时候,他动弹不得,但还保留了一点意识。他听到了白月明说的交易,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
吴璇玑用罗刹的一只眼睛换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谁比白月明还好用,谁能供他实施那可怕的实验,那所谓的祝由之术——
是同时存在着梼杌魂魄碎片和被血藤寄生的他。
陈厝感觉到了吴璇玑的目光,像刮骨刀一样锋利,阴森的让人骨头缝里发冷。他不自觉地拉住了瞿清白的手,那是唯一还有温度的存在。
“小白……”他颤声叫着,“小白。”
瞿清白被他叫的更慌了:“我在,我在。陈厝,你怎么了,你跟我说。”
陈厝的表情好像要哭出来一样,但他的脸忽然涨红了,瞿清白看见他双手抓住了脖子上的东西,那是一个银环,在越收越紧。
他回过头,就见吴璇玑慢慢的收紧五指:“你干什么?!”
瞿清白扑了过去:“你放开他,他会被勒死的!”
吴璇玑轻飘飘的避开了,银环拖着陈厝往这边走,他的双腿拼命的蹬踹着地面,却丝毫没有用处。
在天空中盘旋的猫头鹰飞了下来,对瞿清白群起而攻之,他只能用手护着头脸,拼命的挥舞手中的小刀,但鸟类的爪子和喙比刀还锋利,刁钻的攻击着他的弱点,瞿清白一个不注意,就被一爪划在额头上,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他摸了一把,满手都是血,那道伤疤从额头穿过眉毛,险险戳进眼睛,幸好停住了。
那边陈厝已经被吴璇玑提在了手里,像提一只猫狗,或者一只待宰的鸡鸭一样。
窒息让他面色紫胀,话都说不出来了,却还在拼命挣扎,吴璇玑道:“放弃吧。你已经损耗过多,再这样,诅咒可能要提前发作了。”
陈厝嘶哑着嗓子,快被勒凸出了的眼睛瞪着他,用力的朝他啐了口口水。
吴璇玑避开了,尖刻的笑了一下。
凄厉的惨叫响起,瞿清白在猫头鹰的攻击下分出神来,大喊道:“陈厝!!”
陈厝不知被吴璇玑做了什么,像条死狗一样在地上抽搐着,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什么。
瞿清白仔细听了,才听到他在喊,小白,救我。
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发了狠的一刀插进了猫头鹰的胸膛里,那鸟发出了一声悲鸣,扑通一下掉在地上,他才得已杀出一条血路,拼命朝陈厝那里奔过去。
刚碰到陈厝,瞿清白就听到脑后一阵风声袭来,吴璇玑居高临下的脸那么可怕,他操着吴敖重似铅块的竹节锏,兜头朝他的脑壳砸下来。
这种时候闪避已来不及,瞿清白的瞳孔缩的针尖大小,下意识护住了陈厝,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他抬起头,便看到一只血淋淋的藤蔓替他挡住了这一击。
陈厝挣扎着起身,他全身都是赤红的,脖子上长出来的血藤像颈动脉一样一收一放,将那本该勒紧肉里的银环撑的满满当当。
吴璇玑冷笑了一声:“强弩之末。”
无数的血藤从他身上爆起,好像把每一丝筋脉和肌肉都变成了鲜红的藤蔓,陈厝大吼一声,无数触手像一只巨大的植物,朝吴璇玑攻了过去。
吴璇玑三把羽毛般的刀上下翻飞,硬是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攻击中杀出一条道来,血藤断了又长,陈厝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脖子上的银环出现了细细的裂纹,嘎嘣一声,终于碎了。
瞿清白惊喜道:“陈厝,你——”
但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就有一阵血雨在他眼前爆开,溅了他满脸。
吴璇玑的最后一把羽毛刀像活物一样,声东击西,在血藤的包围中钻了出来,插在了陈厝的脖子上。
颈动脉被割断,血会像泉水一样喷出来,陈厝喉咙里都在咯咯作响,向后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瞿清白吓傻了,那一瞬间,世界好像都寂静了,没有漫天大火,没有猫头鹰,没有吴璇玑,什么也没有,只有飙血的陈厝。
直到剧痛从腿上传来,他后知后觉的跪了下去,才发现吴璇玑举着竹节锏,打折了他一条腿。
他的声音冷漠中夹杂着愤怒:“不用担心,他不会怎么样。血藤的修复能力比你想象中强很多。但你就不一定了。”
“你杀了我吴家的族人,我会把你全身上下的骨头,一根根打断。”
瞿清白觉得自己凶多吉少了,索性放开了:“你打死我吧,我死了也要变成厉鬼,诅咒你当一辈子的鸟人!”
又一锏下来,他闷声痛哼,冷汗流了满脸。
吴璇玑的手再一次高高举起来,却没有落下,因为地上忽然震动了一下,越来越剧烈,好像发生了地震一样。
竹节锏掉在地上,吴璇玑看着远处:“小子,便宜你了。我没时间和你耗了,你就留在这里等死吧。”
他扯起一抹笑:“放心,我不杀你,在绝望中死去才是最痛苦的,你就好好享受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吧。”
几只猫头鹰叼起了吴敖,另外几只拖着陈厝的腿,跟在吴璇玑的后面。
陈厝还没有失去意识,求生的本能让他用最后的力气捂住了伤口,但被拖行在地上的时候,他还是抬起了头,拼命的向瞿清白这边伸出了手。
“小白……”他用嘶哑的,每一个字都透着血沫的嗓子绝望的哀求,“救我……”
“救救我……”
瞿清白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他从小到大,从未体会过这样的锥心之痛,更甚于生离死别。
他怕死,但死了能当一回英雄,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不是没有血性,但这一秒他怕了,怕得厉害。他怕他活着,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最好的朋友被拖入地狱。
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瞿清白的手指扣进石砖的缝隙中,他的腿断了,却还在拼命往前爬。
“陈厝!陈厝……”
他泪眼模糊的喊,直到嗓子哑的出不了声,直到吴璇玑和陈厝的影子消失在漫天火光的尽头。
第214章 第二百一十四夜
江家祠堂是木质结构,本就易燃,火星合着木屑劈里啪啦的响,灰石簌簌落下,人在其中,不一会就变得像挖煤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