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道:“他死了。”
瞿清白面上空白了一瞬,看看吴优,也是万万没想到的表情。
他想到江逾黛的隐瞒和反常,那么多未解开的迷惑,还是不敢相信,喃喃道:“他是不是下线的太早了一点……”
吴敖打了下他的头。
瞿清白又立刻双掌合十,满脸懊悔的对着江逾黛的尸体告罪。
他不敢再看,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祁景道:“如果公鸡打鸣就会让祭品复活,干脆先把这些纸扎的玩意都烧了。”
其他人也赞成,便回到了化胎处,把沾满了血祭品捡起来,瞿清白和吴敖都战战兢兢,生怕又捡到一个忽然复活的。
江隐忽然问:“白净他们呢?”
瞿清白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他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如果他们不在外面,就一定也躲进了哪个门里。”
祁景走到那一排围着化胎的墙前,那墙就好像两只手臂一样护着隆起的腹部,上面满满当当的足有三层门。
他问:“是哪一扇?”
瞿清白想了一会,指着第一排倒数第二个门:“好像是那个?我已经忘了……”
祁景伸手拉了拉,没拉动,事实上,这墙上的每一面门都关上了。
祁景问:“那门里面有什么?”
瞿清白一愣:“当时我一心想冲出去叫你们,没注意,只记得后面黑洞洞的,不知那小孩去哪了。”
吴敖总是很直白:“如果他们进了门,能不能出来就不一定了。”
瞿清白报复心切,也打了他一下:“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纸扎的祭品收集的越来越多,牲畜们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愣愣的朝向天空,身体都变形了,堆在一起像个小山包。陶泥做的就打碎了,石头的或打或砸,他们活像在烧杀抢掠,在抄家。
刚才的打斗中,化胎上的砖块和鹅卵石被踩翻了不少,走起来坑坑洼洼,青苔滑腻腻的反着光,天已经黑了,雾气若有若无的笼罩在院中。
忽然,江隐蹲了下去,他的脸庞被映的莹莹无暇。
一点微光从砖块破裂的缝隙中透出,好像底下埋着什么东西。
他们都聚集了过来,吴敖问:“挖吗?”
江隐说:“挖。”
祁景从下堂的小屋种找来两把铲子和一个凿子,和吴敖一人一个将砖块铲开,底下一层水泥铺开,拿凿子砸开了继续挖。
吴优看着直摇头:“乱来的小崽子们。”
瞿清白壮着胆子说:“你也别闲着啊,找,找完了祭品,我们要烧掉的。”
吴优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瞿清白缩了缩脖子,心想我们现在人多势众,还怕你一个。
眼看小山包堆的差不多了,江隐进了中厅,将插在香炉里快要燃尽的香拿下来了。
画像上的江平静静的看着他,被供奉的牌位中并没有熟悉的名字,要说一点也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江逾白多年前就与江家断绝了关系,最终却死在了这里,好像逃了数年,诅咒还是追上了他。
忽然,身后传来一点声响,江隐回过头去,什么也没有。暗处有什么东西反着光,他走过去捡起来,是一个小小的罗盘,旁边散落着几个铜钱。罗盘有些年头了,看起来似曾相识。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将香拿在手里回到了化胎处。
一点火星冒出,随后火苗燃起,飘摇不定,终于点着了祭品。好像一场祭祀从现在才真正开始,火光映红了梁祝,把影子映的像在跳舞。
纸公鸡单脚立在屋檐上,用呆板的眼睛俯视着这一切。
那边,祁景和吴敖终于挖到了湿润的泥土,再向下,铁锹终于碰到了硬物。
他们抹了把汗,改用手,将那片泥土拨开了。荧光更亮了一点,白色的东西,细长玲珑,色泽如玉,就这样支出了地面。
吴敖看了又看,没看明白:“这是什么?”
祁景尝试着去拔,手甫一接触,就有一股白烟像久未打扫的灰尘一样炸开了,散在空气中。祁景的头微微一痛,江隐抓住了他的胳膊,用眼神询问。
祁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吴敖看着他们眉来眼去,眉间的褶子越来越深,忍不住道:“你行不行?不行我来。”
祁景打开他的手:“我来。”
他将那白玉般的东西用力向上提,泥土簌簌落下,吱嘎吱嘎,好像骨骼在互相摩擦,嘎嘣一声,这细长东西立在了土中,前端圆润,这分明是——
一根骨头。
几人都愣住了。祁景在脑海中问李团结:“我不是把你尸骨刨出来了吧?”
李团结轻嗤:“你想得美。”
“这不是我的骨头,但……一定是某种妖兽的。”
吴敖发出了和他一摸一样的疑问:“这是穷奇的骨头?”
江隐道:“不可能。”
“为何?”
“穷奇是大凶,杀人无数,妖气和煞气都很重,这根骨头的主人应该并未害过人,才会有这样的色泽和灵气。”
瞿清白也在思索:“甚至可以说做过不少善事。”
吴敖大为失望:“也就是说,这下面不是穷奇墓?”
其他人也迷惑了,吴优皱眉:“穷奇墓不在这里,又在哪里?这下面埋的不是穷奇,又是谁?”
就在这时,祁景手中忽然一空,就见那根骨头居然碎成了齑粉,像烟尘一样漫开,他被江隐一把拉远了,但浓雾还是将几人包裹在了中间。
即使捂住口鼻,还是吸入了不少,雾气转瞬即散,好想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瞿清白闷闷的问:“……这是什么东西?”
祁景:“不知……”
他刚好转过身,看清了后面的景象,一口气都噎在了嗓子里,硬生生把后面的字吞了回去。
在他身后,江逾黛静静站着,他脸色苍白,唇角挂着微微笑意,和活着时候别无二致。
其他人一回头,也看见了这样的画面,瞿清白惊叫一声,差点没把符放出来。
祁景用手在江逾黛眼前晃了晃,对方毫无反应,好像在独自思考着什么。他们都不自觉地往屋里看了看,那地方的石牛还在,江逾黛肚破肠流的尸体也一定还在。
瞿清白:“他他他……他是人是鬼?”
吴敖不确定:“鬼吧?”可鬼怎么还魂还得这么快?
吴优上前一步,他的手拂过江逾黛得身体,带起一片涟漪,又重回原状。他摇头道:“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是死亡投影。”
瞿清白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
死亡投影,是一个人生前某一段影像被投射出来,就如真人一般,他们碰到过一次。不过投影一般被封在符咒中,还需要一定得触发才能表现出来,可怎么江逾黛才死,就被投影了出来?
祁景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这个骨头有古怪?”
“有可能。”江隐说,“既然出现了,就看看他要做什么。”
只见江逾黛望天发了一会呆,就走回了中厅里,他们赶忙跟上,就见他从垂着黄布的香案下拖出来一个箱子,箱子很大,看起来也不轻,江逾黛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他坐在蒲团上,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打开了箱子。
箱子中有一堆白花花的纸,还有一些笔墨,乱七八糟的看不甚清楚。他拿出几张纸来,手指翻飞,仿佛变魔术一样,不一会就出来了一个大致的人形。
祁景道:“他是在……扎纸人?”
瞿清白:“好像是这样。”他有点迷惑的说,“不过用来干什么呢?一般只有义庄中人才会这门手艺,将扎好的纸人代替殉葬,或者用来暂存死人的魂好不至被恶鬼差勾走……”
那边,江逾黛好像心情极好,虽然仍很虚弱的样子,却哼起了歌来,一边用笔蘸了颜料,细细描绘起纸人的眉眼来。
江隐道:“在日本,有式神这么一说,在中国叫做天兵天将,指在纸人中注入灵气以供人驱使,大成者甚至可以一次操控上百个纸人,所过之处无坚不摧。”
祁景说:“可是,会不会太小了些?”他指着江逾黛手里的纸人,“这比一个晴天娃娃大不了多少。”
江隐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就见江逾黛一边仔细的描绘,一边喃喃自语,低声哼着什么:“……一画长发齐,二画眉眼开,三画笑颜美,四画珠玉金步摇……燕语莺声好颜色,与我长伴不分离……”
他终于画好了,温柔的看着手中的纸人,抚了抚她看不见的长发。
“……安心上路吧。”
他带着病气的面庞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诡异过,瞿清白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就见江逾黛将那纸人放到了案上,头也不回道:“贵客来访,也不说一声。”
他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好像跨过门槛走了进来,那声音皎如月光,清清朗朗:“江家主。”
祁景猛的回过头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披了一身月光的白月明站在后面,眉眼如画,嘴角噙着三分笑意。
几人受的惊吓都不小,吴敖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相比于他们,江逾黛并没有多惊讶的样子,只是咳嗽了几声:“你怎么进来的?”
白月明道:“我自然有我的方法。”
江逾黛道:“你就是用这个方法从吴璇玑那里逃出来的?”
几人都立刻看向了吴优,他的脸色黑如锅底,一言不发。
白月明没有回答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这可真是……壮观啊。”
他好像能看见什么他们看不见的东西,而且那东西的数量一定很多,甚至满满当当的塞了一屋子。
江逾黛仍旧坐在蒲团上,不胜寒凉般裹紧了衣服:“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什么。”白月明道,“我知道了你做了什么,也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不想管,我甚至很欣赏你做的事。”
江逾黛笑了笑:“谢谢。”
白月明上前一步:“但是,我要你把小鬼们留给我。我保证,你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江逾黛没有拒绝。
夜色中,他的身影如水如烟一般散去了。
祁景后脊梁已经冒出一层冷汗,他见过白月明这招,梦中的混沌就是那样抓不住摸不牢,令人捉摸不透,联想到白家守的是混沌墓,他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
嘭的一声,幻象中的人物全部碎成点点荧光,飘散在空气中,好像阳光下的微尘。
投影消失了。
瞿清白还好像做梦一样,指指自己:“小鬼,指的是……我们?”
他猛的转向吴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月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家对他做了什么?”
他连珠炮一样发问,吴优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吴敖也忍不住了,央求的看着他:“大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说吗?”
吴优看了他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眉毛压了下来:“小敖,你这是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了?”
吴敖一噎,说不出话来。
瞿清白有点急了,抓着他道:“你快说啊,你再不说,伊伊和陈厝就……”他意识到失言,赶忙捂住了嘴。
吴优神色陡然转厉:“他们怎么了?他们去找他了,是不是?!”
瞿清白不敢说,祁景咬咬牙道:“没错。”
他上前一步:“我们收到白月明的求救,所以决定让陈厝和周伊去救他,如果你再不把真相说出来,他们就不会停下。”
吴优脸色一会青一会红,仿佛开了个染料铺,最后只余愤怒和懊恼,抖着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你们这群兔崽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会害死他们的,知不知道?!”
他厉声道:“他们也就罢了,白泽,你怎么也跟他们一起胡闹?”
祁景下意识护住江隐,拉到了自己身后。
吴优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如果你们有能通知他们停手的方法,告诉他们白月明危险,让他们快逃,越快越好!”
几人都被他这番话说的如坠冰窟,江隐并未做什么犹豫,就掏出黄符来,划破指尖,飞快的写了几个大字,在香炉里燃了。
一捧黑灰落地,吴优才像缓过一口气来,冷肃道:“……你们最好期待还来得及。”
瞿清白已经慌得不行了,他隐约觉得他们犯了一个大错,却连前因后果也搞不明白,只能颤抖着催促道:“到底怎么了?你说呀!”
吴优冷笑一声:“你们以为,江家的门人、李魇、魏丘……都是怎么死的?”
他话中含义太过明显,瞿清白脑袋嗡的一下:“你是说……”
这些人都是白月明杀的?
忽然,吴敖开了口,他的声音有点抖,却格外坚定:“大哥,魏丘难道不是你杀的吗?”
吴优转过头,看着他苍白的眉眼,直直盯着他的质问的眼神,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弟弟一般。
他用那种诡异的目光看着吴敖,许久,并未问因由,便干脆的承认了:“是我。”
“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杀他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你们都想听,我就从头说起。”
“白月明是被白五爷送来吴家的,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田地,几乎可以说药石无依。他的诅咒很可怕,身体和魂魄都会逐渐凝不住实体,伴随着身魂分离的痛苦,一点一点的化作烟雾。我们猜想是受了混沌诅咒的缘故。”
祁景心想,这才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三爷本不欲治,但白五爷拿出混沌墓的画像砖作为回报,终于打动了他。三爷用了一种禁术,说起来不太光彩,但当时确实是救他命的唯一方法。”
欤——锡——郑——立——
“他将妖物的精血与魂魄植入白月明体内,使其相融,从而延长他的寿命。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终于找到了一样妖物的东西……”
瞿清白忍不住问:“是什么?”
吴优顿了顿,才道:“……是一双眼瞳。”
几人脸色都是一变,就听他道:“这妖物名为罗刹。”
“三爷将白月明的眼睛剜了下来,换上了罗刹的一只眼睛,你们可能觉得残忍,但那时他已经病的意识不清,成败在此一举。”
“事实证明这禁术成功了,白月明的神魂终于稳固,和那罗刹的完全相融,恰似天生一对。但谁也没想到的是,这才是大祸的开始。”
“吴家照顾白月明的下人死了不少,无一例外是被人分尸分的稀巴烂,白月明却浑然不知,每每看到都要惊吓许久,我以为他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还很同情他……”
吴优咬牙道:“结果都是狗屁。”
“我亲眼看到他将一个人杀死,他看起来那么干净,杀人的方法恶心的让我都要作呕。”
“罗刹是一种极为嗜血的怪物,难以划分到恶鬼或者妖物中的一种,有人说它们如同地狱鬼使,形貌极为丑陋,也有人说他们擅长伪装,最喜玩弄人心。但谁也想不到,被拨皮拆骨什么也不剩,只有一双眼睛的罗刹,居然顽强到还能保留下一丝生机,一丝意识。”
“这点意识在白月明身体里越来越强,在我们都以为他得救了的时候,他在用自己的骨骼血肉滋养妖物。”
祁景已经被震惊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了,只喃喃问出一句:“……白月明知道吗?”
吴优讽刺的笑了:“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吧。但是他太虚弱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罗刹在操控他的身体。”
“你们知道这罗刹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吗?”
他一字一句道:“在于他是一个天衣无缝的伪装者。我从未见过这样狡猾狠毒的怪物,能够将宿主的动作神态模仿的滴水不漏,连至亲之人都看不出一丁点端倪。”
第201章 第二百零一夜
瞿清白喃喃道:“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都不是真正的白月明,而是……黑月明?”
吴优挑了下眉:“也可以这么说。”
江隐道:“白净知道吗?”
吴优道:“他当然知道。否则怎么舍得他的宝贝儿子遭这样的罪?”
“白月明这样满手鲜血的怪物,本来应该处理掉,但三爷与白五爷有约定在先,只能继续寻找各种妖物,想要与罗刹相制衡,可惜尝试数百次,至今一无所获。”
“罗刹极为聪慧,无论绑的多牢看的多紧,都能见缝插针的杀人,要是离了三爷,更是无法无天,所以只能带在身边。谁知符咒加身,铁索囚笼都困不住他,到了江家,还是让他得了手。”
“我杀魏丘,是因为这小人实在可恶。我们好不容易为每个屋子都下了保护符咒,被他发现了之后,却用来借刀杀人。”
“他一向看不惯李魇,便拿他来开刀,与罗刹沆瀣一气,若不杀他,以后只会害更多的人,连你们也有危险。”
他紧紧盯住了吴敖:“小敖,你说,大哥杀他杀错了吗?”
吴敖半晌无言,也不知怎么回答。
良久,瞿清白喃喃道:“但真正的白月明是无辜的啊……”
吴优道:“篓子就出在,我们分不清黑月明和白月明。只能算他倒霉,谁让他碰上的是罗刹。何况,要是真不愿意,就该逮着机会自我了断,走到这一步田地,和他自己苟且偷生也有关。”
他的声音那样冷酷,那样理所当然,祁景感到一股不平从心头涌上来,那是为真正的白月明感到难过。
“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把吴家撇得干干净净。”他直视着吴优,“走到这一步,就没有你们的错?一切的起因是吴璇玑用了禁术,他自己又何尝想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到现在,他未必想活下去了,但我想,你们都不愿让他死吧。”
吴优面色沉沉:“白净难道会让他儿子死在吴家?若是白月明死了,你知道他要找我们多大的麻烦?三爷的初衷也是救人,为什么要摊上这样的破事?”
祁景感到了莫大的讽刺,好像这里没有绝对的对错,白月明只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他想要说什么,江隐拉住他,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感情:“各执一词罢了。”
他问:“你知道白月明为什么来找江逾黛吗?”
吴优摇摇头:“他怎么脱身的我们都不知道。”
祁景想到他刚才化成烟雾的那一幕,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会不会是与罗刹相融了后,原来混沌的诅咒也变成了一种能力,可以像空气一样,随心所欲的出现在任何地方。”
瞿清白打了个寒战:“那也太可怕了吧!”
吴敖道:“不对……如果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干脆逃走?”
话音未落,忽然,就听长长一声喔喔喔划破天空,房梁上的纸公鸡忽然打起了鸣!
他们赶紧往回跑,到了刚好见化胎上的一堆祭品燃成灰烬,火光熄灭了,不见云月的黑暗中,纸公鸡叫了三声,忽然口吐人言:“
百年祖荫庇万户,后人邈然弗所思。
生前难尽孝悌意,死后易作面上戏。
围龙墙头旌旗猎,祭祀屋内哭声晞。
月明廷庑化胎起,鬼神惶惶何所依。
强魄冤魂作淫厉,杀人如同囊中取。
罪戮因果彼自致,祸福焉能轻易移?
丹青罗像设在案,香火便如奉岁时。
天兵天将有生气,凛凛为神复何疑。”
纸公鸡的声音尖利,嘶哑难听,回荡在空荡荡的祠堂中,隐含警醒之意,直听的人后脊背发凉。
他们环顾四周,那些被或被烧成灰烬,或碎的一片一片的祭品并没有复活,但在反复的吟唱中,一股更大的不安发酵起来。
忽然,一股阴风自脑后袭来,祁景猛地转过头去,就见一人手提柴刀,虎虎生风的砍来。江隐一脚踹开了那人,那人滑出四五米远,翻身而起,好像毫无影响一般。
祁景这才看清那人的脸,这分明是沈大娘!
瞿清白惊的话都不会说:“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江隐说:“不只是她。”
他回头去看那祠堂入口,拦在门口的屏风本该十分厚重,却出现了一丝裂纹,后面传来一声响似一声的劈砍。
拖在石板上的脚步,衣服在走动时相互摩擦,只听这声响,就能想象出屏风后是怎样摩肩接踵的景象。
祁景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他喃喃道:“第一次打鸣,叫醒的是祭品,第二次打鸣,叫醒的是镇上的活死人!”
吴敖也脸色大变:“可是,祠堂不是应该关了吗?他们怎么进来的?”
沈大娘动作迅速敏捷,一点也不像电影中的丧尸那样迟钝,她并不清醒,却抱着十二万分的杀意,吴敖一锏格住柴刀,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江隐道:“把桌椅板凳全都推过去挡住门!”
他们的动作很快,但只一会的工夫,又涌进来了一波活死人。
咔嚓一声,木屏风碎的四分五裂,好像汹涌的河流开闸,失去意识的镇民们一拥而上,像看见血肉的狼一样眼冒绿光,疯狂的冲了过来!
中厅的大门被推向中间,几人用手臂,肩膀,大腿,一切可以抵住冲击的部位,将门硬生生关上了。
一张张腐烂的面孔已近在咫尺,嘭的一声,人群撞击在了门上,仿若擂鼓,其间混杂着抵在门后几人的心跳。
尚有活死人的手臂被夹在门缝中,祁景还在犹豫,就见一道银光闪过,吴敖手起刀落,血光飞溅,一截手臂啪的掉在了地上。
瞿清白惊道:“……这些都是活人!”
吴优面容冷毅:“活人又怎么样,难道要让他们进来杀了我们?”
瞿清白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他就冷笑一声:“醒醒吧小鬼,这种时候对他们仁慈,就是在自找死路!”
门外仍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几人已是满头大汗,连休息的空当都没有,就要面对之前已放进来的十几个活死人。
活死人们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含糊的嚎叫,手里或提着刀或拿着厨具农具,虽然攻击的毫无章法,但是胜在力大无穷,还不怕死,应付起来颇为费劲。
吴敖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逼进墙角,双锏无用武之地,江隐从背后拽着那人膀子将他硬生生扯开,又被一脚踹在小腿上,借着重量压在了地上。
断裂的竹竿支棱着毛刺,离他的眼珠只有不到一厘米。
他两条手臂青筋暴露,死死攥着身上汉子的手,角力中,只听噗嗤一声,白惨惨的刀尖从汉子的胸口透出来,活死人脱力的倒在他身上,江隐把人一掀,就见吴优站在他身前,血顺着刀尖淌在地上。
不过片刻,汉子的肢体抽搐了下,又重新站了起来。
吴优说:“看来要砍头才行。”
江隐道:“可以将他们用绳索捆住。”
吴优挑了挑眉:“要是你能做到的话,尽管去做,不过依我看,大名鼎鼎的白泽不如先想想如何自保吧。”
他又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吴敖:“我教你的,你都忘了?”
吴敖说:“没忘。”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吴优看着他,“我教出来了一个只会躲在人身后的废物?”
吴敖咬了咬牙,回身一锏打在了从后面扑上来的活死人腿上。那竹节锏看似轻巧,实则重似铅块,就听咔嚓一声,那人的腿立刻变形了,嚎叫着倒在地上。
瞿清白震惊道:“你……”
吴敖说:“我不杀人,但也不能任人宰割!”他恳求的看着吴优,“大哥,不要杀了他们,只要把腿打折,让他们丧失行动力就好了!”
吴优没有说话,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忽然,门边传来了尖利的刮擦声,镇民人数太多,竟将那堆起来的桌椅板凳推出去一段距离,一个人挤了进来,随后是两个,三个……门也挡不住了。
原本还算宽敞的祠堂里,挤满了活死人,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头,如浪潮般挨挨挤挤,此起彼伏,有的爬上香案,牌位稀里哗啦的倒了一地,庄严肃穆的江家祠堂转眼间面目全非。
江平的画像掉在了地上,被数百人践踏。
几人围成一个圈,且战且退,祁景被一个年轻女人又抓又挠,脸上都舔了好几个血道道,只能抓着她两条胳膊不放,腿磕到了什么东西,是高高的门槛。
他们被活死人逼到了天井处。
月光下,原本空荡荡的半月池竟盛满了一池水,水雾飘荡,如蒸汽一般,待定睛一看,又发现那并不是水,而是一池浓浓的雾!
一条如蛇的法绳蜿蜒来去,破空之声如同鞭子抽在人身上,江隐将一个活死人绑了,双臂发力一甩,就见那人砸进了半月池中,扑通一声,好像真落到了水里。
祁景在抵挡的间隙看了一眼,那人四肢乱动,浮浮沉沉,还是掉了下去。
他有了主意,将面前年轻女人拦腰抱起,一把丢进了池中,大声道:“把人都扔进池子里,他们出不来!”
瞿清白眼睛一亮:“好嘞!”
吴敖正在池边,话音未落就一脚两个,那两人落到池中,居然还溅起了点点水花,这雾做的池子逼真极了。
祁景还来不及高兴,余光就瞥见江隐站在池边,动作好像顿了下,他回头看去,那张脸在若隐若现的水雾后,有点出神。
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难以忽视的不安,喊了一声:“江隐!”便朝他跑去,刚才被冲散了后,两人几乎隔着整个天井的距离。
江隐抬起头看他,这一瞬间的迟疑,就有人撞在了他背上,祁景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头栽倒在了雾气中,消失了。
他吓得肝胆俱裂,还要往前跑,手臂上就是一紧,吴敖抓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祁景说:“江隐掉下去了,那下面有活死人,我要找他!”
吴敖紧紧拉着他:“你疯了?你下去不也要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