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也抱着她笑,笑的眉眼弯弯,好看极了,陈厝眼睛都看直了。
周炙紧紧抱了好一会才放开,紧紧拉着她上下打量:“伤到哪里没有?疼不疼?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吴家吗!”
女孩道:“姐,我不是小孩子了,牵丝术我每天都在练,已经能保护自己了,你不用为我担心。”
周炙叹了口气,看了她一会,只能无奈的揉了下她的头:“你呀!”
她想到了什么,忽然招手叫他们过去:“过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子,周伊。”
“伊伊,这是陈厝,瞿清白,祁景……最后这个,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陈厝原本来满脸春风荡漾的准备自我介绍,谁知前面都是略过,重点竟在后面,打好的腹稿都憋在了肚子里。
周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江隐,江隐略低着头看她,祁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上一丝非常不妙的感觉,他觉得这俩人间的气氛有点古怪。
江隐道:“周小姐。”
这下连陈厝都感觉出来不对了,那声江哥哥叫的他腿肚子都是一软,江隐却毫无反应,他的称呼那样疏远,轻飘飘的一句就挡了回来。
周伊却好像习惯了一样,仍旧眼睛亮亮的,好像瞧不够一样看着他。就这一眼,陈厝就知道不好了。
他再看祁景,脸色果然已经黑下来了。
……难道江隐这样的人过去还有一段情?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除了他哥们,还有谁这么想不开驾着泰坦尼克往这座冰山上撞?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伊伊,这么久不见,是不是只认得你江哥哥了?”
周伊转过头去,看到白净,眼睛又是一亮,这下可比刚才亲近多了,直接扑过去撞进了他怀里:“五爷!”
白净有些感慨道:“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他放开手,打量着周伊:“高了,也漂亮了,长成大姑娘了。在我印象里,你好像还是那个小丫头片子似的。”
周伊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我想你们了。”
白净凤眼微眯,好像是真挺欢喜:“还不是你非要出去,在家里待着多好,吃穿不愁,还有人护着。这几年吃苦了吧,后不后悔?”
周伊摇头:“日子苦是苦,我也见了世面,学到了好些东西,以后再回家,我来护着五爷。”
白净很开怀的笑,像兄长对妹妹,又像慈父对女儿般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边和乐融融的,这边气压却极低。祁景直盯着江隐看,连瞿清白都觉出不对来,悄悄捅了下陈厝:“我怎么觉得祁景这眼神……就跟老婆发现老公出轨了一样。”
陈厝说不清楚,这事谁都不好插手,他只能转移话题:“你看她长得多好看。”
瞿清白瞅了他一眼,心说又犯病了。他摇头道:“我劝你不要想太多。那姑娘明显属意江隐,咱们不能干那横刀夺爱的事。”
他这话没避着祁景说,陈厝一听就是一激灵,恨不得去捂他的嘴:“别瞎说!我看他俩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
瞿清白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是吧,我都看出来了,你怎么看不出来?他俩明明……”
陈厝索性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好了好了,走,陪哥哥打游戏去……”
祁景想座木雕一样立在原地,江隐也没有动,他的眼神没有定点,但祁景知道他在看周伊。
长久的相处,他好像能读出那静默中的信息来——
他也很想她。
祁景默默咬紧了牙。
周伊被相熟的几人围着问了会话,想见的欣喜稍减,周炙就把她轰到了这边来:“好了,夜深了,也该休息了。你们几个小的年龄相仿,共同话题也多,我就不管你们了。”
她似笑非笑的说:“我妹子害羞,你们可不许欺负她啊。”
陈厝嗨了一声:“哪能啊!姐姐,你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来来,坐!”他率先把周伊拉到了自己一边,把人和江隐隔开了。
周伊坐下了,她有点拘谨,几个人围着火堆,一时默默无话。
瞿清白向来是妇女之友,他的脸就很拉好感,让人容易亲近,他犹豫了一下:“周……小姐……”
周伊道:“叫我伊伊就行了。”
瞿清白有些疑惑:“那为什么江隐那么叫你?”
周伊张了张口,江隐却先道:“以前在白家,我们的身份不同。”
周伊道:“这已经不是在白家了,你也不用那么叫我了。”她抿了抿唇,“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想让你不用那么叫了。”
祁景又开始用眼角余光瞥着江隐,要是这时候他甜甜蜜蜜的叫声“伊伊”,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暴走。
好在江隐只是又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瞿清白好奇道:“你们在白家是什么身份?”
周伊道:“我很早就来到了白家,五爷待我很好,和正经小姐少爷没有不同,那时候,是江哥哥在保护我。”
陈厝灵光一闪,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几个字,黑道大小姐的冷面保镖。
……呸,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厝咳了声:“那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吴家?”
周伊道:“五年前,我想外出闯荡,精进医术,正巧吴家药阁那里缺人,也是以前我姐姐待过的地方,我就去学习了。”
陈厝明白了:“就是交换生吧?”
周伊笑了:“也可以这么说。”
瞿清白心想,江隐在白家待了一段时间后就离开了,这小姐居然也不愿在白家久留,难道白家是什么魔窟不成?
他问:“那江隐也走了?”
周伊看了眼江隐,低下了头:“也走了。我都不知道他去哪里啦。”
瞿清白一时大为不平,责怪的看了眼江隐。青梅竹马,感情这么要好,走了也不告诉人家姑娘一声,太无情了!
过了一会,周伊离开了,她是女孩子,要和周炙睡在一起,姐妹俩也好聊聊知心话。
祁景看了江隐一眼,满肚子疑虑和委屈,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只能钻回了帐篷里。陈厝和瞿清白也打着哈欠去睡了,走前陈厝问江隐要待到何时,他摇了摇头:“我守夜。”
陈厝这才想到刚才的惊险,江隐应该是怕白雾再次蔓延过来。他举步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刚才江隐出现的那么及时,他到底是反应迅速,还是本来就在那里了?
要是本来就在那里……那他和祁景的对话岂不听的一清二楚了?再联想到上次在医院祁景第一次跟他剖白时的对话,江隐好像也在门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不会在他心里,自己就是给祁景出馊主意的狐朋狗友了吧。
陈厝摸摸鼻子,有点尴尬的说:“那什么……刚才谢谢你了啊。”
江隐:“无妨。”
陈厝进了帐篷,看了眼祁景背对着他好像在赌气般蜷成一条毛毛虫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也钻进了睡袋里。
他这颗心真是为这俩人操的稀碎稀碎的。
也许是心情影响,祁景这次的睡眠质量不太好。一个接一个梦接连出现,回忆的碎片断断续续。
好像有一个很高的山,很高很高,有绵延入云端的台阶。
齐流木站在山下,阳光把他的脸照的明亮:“这就是万宁观了。”
李团结看着面前的台阶,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你真要上去?”
齐流木点头:“四凶魂魄自阴间逃出,此事我必须告知张宁远道长,他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李团结道:“可你一个籍籍无名之人,他若不信你的话又如何?”
齐流木说:“我费劲口舌,总要一试。”
李团结道:“若是他不在了呢?”
齐流木道:“我便等他回来。”
李团结:“若是外出云游,经年不归呢?”
齐流木:“我便去找他。”
李团结:“若是他死了呢?”
齐流木:“我便……”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无奈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团结在台阶上坐下了:“山好高,我不想爬。”
齐流木:“……”
他站了一会,在李团结眼前蹲下,认真道:“你和我说,你是不是怕他收了你,所以不敢上山?”
李团结抬了下眼皮,好像没听清似的:“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怕……”
李团结站了起来,嗤笑道:“可笑!本座……我岂会害怕区区一个装神弄鬼的老道士!”
齐流木纠正他:“不是装神弄鬼,万宁观之首张宁远道长乃是张修后人,与道家天尊张道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团结打断他:“行了行了。”
他想了想,笑了一笑:“实话说吧,我不想上去,是怕把那老道士气的横死当场,因为我以前烧过他先人的道观。”
齐流木呆住了:“你……你怎能……”
李团结:“我烧了都烧了,你要怎样?”
齐流木沉默半晌,站了起来,自己一人上了台阶。
李团结冷眼看着他一级一级的爬,爬的很高了,连面目都看不清了,忽然叫了一声:“齐流木!”
齐流木回过头来,他的脸在背光中只有一个轮廓。
李团结笑道:“你不会是要向那老道告状,然后一起来害我吧?”
齐流木好像有些气愤:“你……”
但只一个字,他就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我说了,只要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不再害人,我就容得你。至于前尘往事,都与我无关。”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上山拜见了道长后,就和你回家。”
祁景猛的睁开了眼睛,他的心跳的极快,灵魂好像漂浮在体外,就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弹出了梦境外。
李团结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看得可还有趣?”
祁景冷汗未消,慢慢坐起来,呼出一口气来:“你醒了。”
消耗了那么大的力量化形,休养生息的时间却大大减少了,祁景感觉出,他越来越强大了。也许是因为接近穷奇墓的缘故?
李团结道:“你们看见食梦貘了?”
祁景嗯了一声。
李团结阴阳怪气的说:“你这一个又一个梦的,睡的倒也舒爽。”
祁景听出点意思来:“你别迁怒人,又不是我想看你的回忆的。何况你这段记忆已经丢了七七八八,我每看一次,你也能回想起来。”
他试探道:“我总觉得,你和齐流木的关系好像不错。”
李团结哼了一声。
“那最后又为何会反目?”
李团结道:“谁知道,大概是我想一统天下,为祸人间,这古板迂腐的道士又不愿意了吧。”
祁景心想,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挺准确。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和凶兽终究是殊途。
李团结有点玩味的声音响起:“不过看来,我确实挺喜欢这人,不然区区人类,怎会被我放入眼中,还和他一起待了那么久?”
祁景吐槽:“你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李团结哼了一声:“那是我肯赏脸。这人既然能斩杀四凶,就配做我的对手,本座当年的眼光真不错,一看一个准。”
祁景想了想齐流木说过的话,他之所以对李团结那么纵容,大概也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在那种闭塞的环境下弥足珍贵。
他说:“他把你当朋友。”
李团结道:“朋友这种东西,实在是毫无意义,虚伪至极的存在。我和饕餮,梼杌,混沌都孕育于天地灵气,气脉一体,同根而生,再亲密不过了。可是从出生开始,我们就在想尽办法弄死对方,以获得更多力量。在我们的世界里,只有两类人,对手和蝼蚁。”
祁景皱眉:“同类相残,就是为了获得力量?”
李团结哈哈大笑:“力量固然好,但过程最是美妙!输赢成败,一念生死,何等的快活?你没有体会过濒死之际扼断敌人脖子的快感,就永远不会懂!”
祁景听不下去了,他钻出了帐篷,想要透透气。
谁知这一出去,他就愣住了,随后飞快的闪身进了树后。
火堆旁,坐着两个人,江隐低着头拨弄着篝火,周伊坐在他身边,静静的看着。
即使不说话,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和谐的自然而舒服,这是长久的相处才能达到的。
祁景又咬起了牙。
什么守夜,还不是为了和姑娘幽会?好啊……好个江隐!
跃动的火苗映红了周伊的脸,她抱着膝看了一会,从怀里掏出来了什么东西,轻轻道:“给你吃。”
江隐接过,把那油纸包打开,竟然是一条条雪白的糕点。
周伊笑了下:“灯芯糕,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了。
江隐的手紧了紧:“为什么?”
周伊知道他在问什么:“我一直带着,就怕哪天遇上你,你吃不到。”
江隐拿起一块来送入口中,熟悉又久违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点薄荷似的清亮和辛辣,像引线一样点燃了冻僵了的身体。
他低声道:“谢谢,很好吃。”
周伊沉默了一下,忽然噗嗤笑了,把脸埋在膝盖上:“真好,你一点也没变。”
江隐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周伊道:“其实,带着它还有一个原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怕这么久过去,再见面你又像那时候一样,一直都不理我。”
江隐恍惚了一下,两人的思绪好像都被这句话带回了那个雨天。
那是江隐人生中最灰暗无光,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仇恨和绝望的一天。
小县城阴暗的天幕上雨丝不停坠落,形成了一片冰冷的雨幕。他走在泥泞的路上,满身烂泥,一双手鲜血淋漓,肮脏又狼狈。
力气飞快的流失,疲惫的身体和过于激烈的情感矛盾的拉扯,让他保持着清醒,又像要把他撕碎。
路在哪里,他不知道,耳边的声音,也不甚清晰,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不管前面等着的是什么,就这样一直,一直……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呀!”
江隐好像比这一声惊着了,踉跄了一下,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一个小小花纸伞翻倒在他眼前。
女孩的雨靴急急的踏着石板路,溅起一路水花,躲在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后。
江隐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视线,他看到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男人,在这阴暗的背景里,显得极为干净,从容。
男人举着伞护住她,声音轻柔:“伊伊,怎么了?”
周伊怯怯的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指向江隐:“他……”
江隐眼前一阵晕眩,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倒在了青石板上。
世界都在瓢泼大雨里模糊,他最后的视野里只能看到男人逐渐走近的身影,和月白长袍一角湿润的水迹。
周伊回忆道:“你淋了雨,发了一场高烧,醒了之后,像个木头人似的,问什么也不说,我都要以为你烧坏了。但五爷说不是,你只是一直没醒来。”
“我当时特别奇怪,人都已经醒了,怎么还说没醒来呢?”
江隐想起来了,他醒了之后,人确实还像留在那个雨天里一样,耳边好像有层东西隔着似的,全是连续不断的雨声,连人的话都听不太清。
他像在做一个永远不会醒的噩梦,整天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似乎死了也不过如此。
直到有一天,周伊悄悄进来了,她那时只有十岁,脸上还有婴儿肥,有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
她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后,是一条条雪白的糕点。
周伊推了推他:“我买了灯芯糕,你要不要尝一点?很好吃的。”
江隐一直木愣愣的坐着,闻言,忽然缓慢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周伊精神一振:“尝一点吧?”
见江隐不伸手去拿,她便自己拿了一块,小心的塞进了江隐干燥的唇间:“是不是很好吃?”
清凉又甘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周伊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这个灯芯糕很有意思的,不仅能吃,用火柴点着了,刺一下就燃起来了,就像灯芯一样。五爷说,人生也是这样……”
她的话忽然顿住了。
周伊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江隐:“你……你怎么……”
她看到那个一直冰冷的木偶一样的少年,吃着她递过来的糕点,有两行泪忽然从眼眶里滑落出来,砸在她的扶着床边的手上。
周伊瑟缩了一下,却见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哭似的,慢慢的动着腮帮子,咀嚼着那块小小的糕点,说:“谢谢,很好吃。”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夜
祁景暗中观察了一会,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了一声,走出了树后,江隐和周伊齐齐看过来,好像从什么美好的回忆里惊醒了一样。
祁景走过去坐了下来:“在聊什么?”
周伊道:“没什么,说了些过去的事。”她啊了一声,想起了什么,指了指江隐手里的灯芯糕,“我给江哥哥带了点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祁景拿出一点尝了尝,有点辣,是老式糕点的味道,市面上已经很难寻到了了。他看了看江隐,人还在细嚼慢咽的品,好像那是什么珍馐美食一样。
夜空漆黑的没有一点星光,火堆里的柴噼里啪啦的烧。吴家那几只猫头鹰挂在树上,雪白的,人一样的脸正对着他们,目不转睛的看过来,无端让人不舒服。
江隐站起来,把一直放在膝上的折煞拿在手里,对准那处弯弓搭箭,两指一松,弦就铮然作响,周伊惊呼一声,就见那几只猫头鹰也随着这声惊叫飞开了,地上散落了几片羽毛。
周伊慌道:“等……这猫头鹰可是吴家的圣物,不能伤的!”
祁景眼睛都没抬:“不怕,他没放箭,吓唬他们罢了。”
周伊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江隐指尖空空如也,松了口气道:“吓了我一跳。不过你很讨厌猫头鹰吗?”
祁景道:“别说他了,那东西我也讨厌,看起来就诡异的很,人不人鸟不鸟,什么玩意儿。”
江隐略点了点头。
周伊看了看他们俩:“我在吴家的时候,这样的人面猫头鹰也很多,我第一次见是夜里,它正落在门廊上,头扭过来就是一张雪白的脸,吓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后来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祁景不解:“为什么要养这么多猫头鹰,还把这东西作为圣物?”
周伊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吴家祠堂里都有猫头鹰的图案,似乎是他们的族徽之类的。”
祁景腹诽,怎么听着像个野人部落似的。
眼看天边的黑已逐渐褪去,他对江隐道:“你抓紧时间去睡一会吧,后半夜我来守。”
江隐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又回过头道:“周小姐也早睡。”
周伊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一下子就笑开了:“好!”
祁景心里一酸,只一个简短的对话,就让他像百爪抓心一样不是滋味。
周伊拨了拨火,刚要站起来,忽然就见祁景一笑,说:“伊伊小姐是和江隐一起长大的?”
他人长得俊朗,平时总给人一点距离感,因为性格别扭格外爱摆臭脸,让人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突然这么一笑,给人一种春风拂面之感,好像周边都亮了一下。
周伊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变这么亲切了,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是呀。”
祁景哦了一声:“说起来认识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他以前小时候什么样呢。”
周伊想了想:“江哥哥小时候和现在差不多,话很少,但是很厉害,五爷很看重他。不过他不是很合群,很多人总在背后编排他,说他闲话,其实很多都是嫉妒他。”
当年江隐好了后,就被白五爷带回了白家,那时候白家门客众多,像余家就是其中之一,很多小的都在一处玩耍和学习,独江隐一个特别,总是被白五爷派出和大人一起做任务,下过墓都有,有些人心里就不平衡了。
要知道,他们那时候只有十岁啊。
不知是怎么传开的,说江隐不是正常人,是个被什么东西附身了的怪物,说的有模有样,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讲,我看见了!那天晚上天黑,我在走廊里见着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我看到墙上好大的一个影子,从他背后钻出来,像是……鬼!”
周围就一片啧啧惊叹声,总是周伊过去把他们哄散:“你走的哪条走廊,何时看到的,都和我仔细说一说,空口无凭,说不出来我要找五爷教训你的!”
那孩子就一吐舌头,快快的跑了。
那时周伊自认为是自己把江隐捡到的,还喂了灯芯糕,就更有种油然而生的亲近感,自然处处护着他。
殊不知她的身份就如同白家的小小姐一样,她越和江隐走的近,他们就越排斥他。
江隐在走路的时候,有时候会被突然拍一下,那人笑脸盈盈的和他道早上好,再嘻嘻哈哈的扎到其他孩子中去。
江隐在他们暗含期待和忍笑的目光中,把自己背后贴着的锁魂符拿下来,那黄符就在他的指尖化成了灰烬。
如此一来,他们的目光中又增添了畏惧。
周伊不怕他,她还可怜他,时刻揣着灯芯糕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像喂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她常常看见江隐随着那些出去的队伍回来,在满队大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渺小,这群糙汉子回来时必定一身脏污,多时都挂着彩,江隐与他们一样。
有一次他们去了好久,周伊的灯芯糕都放坏了,终于有一天,她等到了他们回来,却没有见到江隐的身影。
为首的是个高大的汉子,她迎上去,急急的问:“余叔叔——”
余老二一把把她举起来转了一圈:“小丫头哟!想不想我?”
周伊想他,但更担心江隐,她急道:“江哥哥呢?”
墓里危险,五爷还说要对付坏人,江隐会不会……
余老二一脸失望:“我还以为你要问谁。真是女大不中留,成了别人家的小棉袄了!”
看周伊一脸焦急,他这才道:“他没有事,这次得了个好东西,被五爷叫走了。”
周伊松了口气,好奇心又上来了:“什么东西?”
余老二一刮她的鼻子:“你见了就知道了!”
周伊想了想,便要往白五爷的书房走,她想看江隐得了什么好东西。
余老二拽住了她:“等会。叔叔告诉你一句话,离那小子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周伊一愣,随后有点生气道:“怎么你也这么说?”
余老二摇头道:“我这不是小孩子玩笑,我是说真的。他太邪气了,不要沾染为妙。”
周伊道:“他只是个小孩!”
余老二忍俊不禁:“你不也是小孩?”
周伊噎了一下,说不过他,只能气呼呼跑了。余老二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哪里有小孩是那个样子?
要不是江隐握住了那把凶煞极重的弓,他们恐怕都出不来了。可是为什么偏偏这种邪物会听令于他呢?让人不多想也难。
周伊跑过去的时候,正正撞见江隐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黑沉沉的弓。
她伸手就要去摸:“这就是你得的好东西?”
江隐一侧身避开了她:“别碰。”
周伊奇道:“这么宝贝,碰都碰不得?”
江隐道:“煞气太重,你碰了要做噩梦。”
正打这时,白五爷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笑道:“伊伊,一回来就找你江哥哥来了?这么缠人,小心人被烦。”
周伊道:“缠人不好吗?难道五爷烦我了?”
白五爷笑了:“你这张嘴呀。”
他叮嘱道:“阿泽,别让伊伊磕着碰着了。你们玩,我先走了。”
周伊和江隐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了,周伊喃喃道:“他肯定是去看明哥儿了,他最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她说的是白五爷的独子,白月明,性格极好,却深居简出,体弱多病,周伊喜欢和他玩,却总也见不到。
周伊道:“你这把弓是灵物,叫什么名字?”
江隐说:“折煞。”
周伊拍手:“好名字!一往无前,除邪辟煞,有了它,你一定能收更多的鬼,破更多的凶煞。以后,说不定还有人叫你江真人呢!”
江隐握着弓,没有说话。
两人一起往宅子里走,阔别许久,周伊的话有一箩筐,东家长西家短,学里的发生了什么事,谁做了什么傻事,一股脑的往出倒,最后才想起来:“……对了,你这次回来的太晚,灯芯糕都放坏了。”
江隐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白家是典型的仿苏州园林的布置,树木盆景不胜其数,他们走路上,就有小小的枯黄的叶子落在鼻尖上。
周伊看了看他手上的冻疮,说:“你走的时候还是冬天,现在都快开春了。等榆树叶子长出来,我就摘下来让阿姨做成榆钱饼,比灯芯糕还好吃呢。”
江隐在满园枯萎却勃发的绿意中,轻声道了句好。
冬去春来,一晃就是五年。
周伊托着腮,陷入了回忆里:“……那时候真好啊。”
祁景默默的听着,他本来应该不爽的,但是却忽然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失落和庆幸,江隐的经历那样坎坷,世间善恶冷暖实多,在从鬼门关里出来后能遇到这样一个童年玩伴,无异于带他重回到了人间。
这实在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
唯一失落的,大概就陪伴他的人不是他。他也想在江隐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把他护在身后,一点伤害也不让他受,带他尝好吃的,玩好玩的,同他一起长大。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晚了一步,来的不是时候。
祁景嘴里发苦,这样,他又有什么争得余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