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你觉得他有问题?”
江隐道:“我只是觉得这里处处都透着怪异。”
“江逾黛说这里与世隔绝是因为河的缘故,可这里的环境却好像还停留在十年前一样,人更是如同未开化一般。如果只是单纯的疏于俗物,真的可能到这个地步吗?”
祁景道:“你是说,这里的落后是人为造成的?”
“若非有意,就是还有其他原因。”
他这么一说,祁景也察觉出些不对:“虽然江逾黛是那个样子,这镇上的人却一看到我们就要去江家主,可见这人在他们心中还有些威望,似乎也不是看起来那么草包。”
江隐点了点头:“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折腾了一通,天色已经暗了,祁景一夜没睡,已经有点犯困了。晚饭是门人敲开门送的,说是江家主身子不适先睡下了,明天再招待他们。
晚饭清汤寡水的,祁景也不挑食的都吃下了,饭后他习惯性的拿出手机想给陈厝发个消息,却发现果然这里如江逾黛说的一般什么信号的都没有,只能用最笨的方法自己出了门找人。
走廊空荡荡的,木头横梁间黑黢黢的怕人,天色已晚,夕阳从侧面的窗格透出些气数已尽的黯淡白光。
这里的门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祁景不好一间间敲,只能轻声喊着陈厝的名字,有点后悔当初分房的时候没问清楚。
走廊很长,他走了一会,光线越来越暗,等太阳完全落下了山,前面出现了一扇敞开的房门。
他第一反应就是陈厝,刚要快步上前,却看到了对面灰扑扑的白墙上映出房里的一个影子。
那影子极为怪异扭曲,像一个人,却不是一个人能做出的姿态。黑影蜷缩着越来越小,上边有什么东西支棱的长了出来,好像一株种子的幼苗顶破了泥土。
祁景甚至听到了阵阵嘶哑的呜咽,像被堵住了似的在寂静中涌动,直到一声刺耳的惨叫划破耳膜,他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疾奔过去,刚要冲进门去,却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吴优走了出来:“怎么了?”
祁景看着他,惊魂未定,眼睛从他脸上移到他肩膀上的猫头鹰。那张雪白的脸正歪着头看他,他说:“刚才那个叫声,是,是……”
吴优恍然笑道:“哦,是它发出来的。”
他抱歉的说:“吓到你了吧,圣鹰有点任性,我又不好管教,我记得上次也抓伤你了,真是对不起。”
祁景道:“没事。”他的眼睛还是黏在猫头鹰脸上下不来,这小东西长的也太别致了,怎么看怎么像人,对视久一点就让人浑身发毛。
吴优道:“还有什么事吗?”
祁景摇摇头。
“那我先休息了。”他刚要关门,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明早江家主请我们到议事堂去,别忘了。”
祁景还想问议事堂在哪,门已经关上了。吴优的脸消失在了门缝后,顺便带走了最后一抹光。
祁景摸了摸胳膊,上面已经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越来越觉得这里哪哪都透着怪异,连吴家人也一样。
他刚要走,旁边的门又开了,周伊的脸探出来,和祁景对上,两人都是一愣。
周伊道:“我刚才吃的有点撑了,所以想出去走走消消食。”
祁景瞬间改变了主意:“我也是,一起?”
周伊欣然应允了。
他们下了楼,周伊指了指一楼几扇门:“五爷,我姐姐,余大哥和李魇应该都住在一楼,丘哥和孔寅前辈不知道在哪里。”
祁景看了看,一楼也够大的,弯弯绕绕,四五个人,又不知分散去了那个犄角旮旯,给人感觉有点不安。
他和周伊刚走到门口,就见两扇圆形的门将将关上,祁景手一抵,从门后看到了一个穿着家服的人。
祁景道:“这是做什么?”
那人指了指天空:“您看,天快黑了,要关大门了。等会完全黑下来,连楼的门都要上锁,你们还是快回去吧。”
两人只能往回走,祁景道:“真是奇怪,我上学的时候门禁都没这么严。”
周伊点点头道:“我也觉得奇怪,你房间里有窗户吗?”
祁景道:“有。你没有?”
周伊道:“有,但是也被封上了,打不开。”
祁景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大门:“这么一来,倒是像在防着什么似的。”
就是不知道是防里面的人出去,还是防外面的人进来了。
祁景道:“你不是吃撑了吗,我们就在这里走走吧。”刚才关上的是江家外宅的门,但江家大宅里的建筑很多,层叠倚挨之间自成巷陌,倒也有些意趣。
脚下的石板上好像总是有些湿滑的水汽,斑驳的白墙下长着些绿的浓重的青苔。
祁景慢慢走着,感觉阴冷的水汽无孔不入的钻入骨头缝中,问:“你好像说过小时候来过江家。”
周伊嗯了一声:“哪里都变了,只有江家没有变,虽然破旧了许多。”
她忽然笑了一下:“你和我一道,是想问江哥哥吧?”
祁景一愣,心虚让他的脸有点发烫,他掩饰性的扭过头:“只是有点好奇。”
周伊道:“他能交到你这样好的朋友,真的很好。”她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确实是在这里遇到江哥哥没错,那时下了很大的雨,他很狼狈,在路上晕倒了,五爷就把他带了回去。”
“他花了很久才恢复过来,但是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祁景问:“你遇到他的时候多大?”
周伊道:“我十岁,他没说过,但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祁景通过这些零散的信息拼凑出来了江隐的过去,他在五岁进入了鬼门关,假设鬼界的时间也不会流逝,那他出来后必然还过了五到六年才遇到周伊——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
周伊低着头,慢慢的走:“江哥哥很好,但他总是很沉默,我一直想知道他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总是问不出口。想来他也不会告诉我。”
她听起来有些落寞,祁景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说:“我之前就发现,你们的关系好像很好,但江隐对你的……称呼,却很生疏。”
周伊哦了一声:“那个啊,那个也没有办法。”
她其实也很想让江隐叫她的名字,总是小姐小姐的,就好像在当她的下人一般。
甚至学里的那些人还会因此口出恶言,她亲耳听到过他们是怎么说他的——
“你们听到他叫周伊什么了吗?江隐就是白家的一条狗!”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任人驱使的下人而已,这样多少能让他们得到一些心理安慰。
周伊很生气,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她冲了出去,将那带头的人一把推倒在地。
她的小脸气的通红,用一种最瞧不起人的目光看着地上惊愕的人:“你们根本不了解他,凭什么这么说他?他那么厉害,出去了那么多次,收了那么多妖邪,就为了你们在背后这样说他?”
那人摔的屁股疼,也有点火大,嘟囔道:“为了巴结五爷呗。”
“你!”
其他人没有出声,但看脸上的神气总是不服的。一个女孩忽然阴阳怪气的说:“周伊,你总是这么偏着江隐,不会是喜欢他吧?”
周伊咬着嘴唇:“我是喜欢他,喜欢他不在背后嚼别人舌根子,喜欢他表里如一,不像你们一样!”
不知谁带头的,几个人齐齐吁了一声。
女孩哼笑道:“我说呢,怪不得这么护着,原来你俩早就好上了啊。不是我说,你的眼光还真差劲……”
她话未说完,就被周伊用力一把推倒在地,周伊气的眼睛都红了:“龌龊!”
女孩子面皮薄,这姑娘被这么一推,一下子就疯了,也不管周伊什么身份了,爬起来就用力揪了一把她的头发:“你有病啊!我说他关你什么事!”
周伊道:“我不是因为别的为他出头,只是因为我是个能明辨是非,知道黑白的人!”
她们倆一下子就扭在了一起,旁边劝架的拉扯的一片混乱,周伊在混乱中摔倒了,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
她爬起来,腿摔破了,砂砾混合着血肉一片模糊。
这几人害怕了,赶紧拉着那女孩跑了,远远还传来她讪讪的声音:“……要不是看她是周家小姐,我才不和她一般见识……”
周伊坐了一会,又委屈又生气,腿还火辣辣的疼,一点也不想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双脚,她抬头一看,江隐正低头看着她。
他问:“怎么了?”
周伊闷闷的说:“……摔了一跤。”
江隐把她拉了起来,他的手和人完全不同的温暖有力,周伊一瘸一拐走了几步,江隐蹲了下来:“我背你吧。”
周伊不好意思,都十几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动不动让人背的?
江隐却说:“五爷说过我不能让你磕着碰着的。”
周伊迟疑了一会,还是趴上了他的背,江隐便从学里往白家走。
周伊环着他的脖子,忽然说:“你能叫一声我的名字吗?”
江隐顿了顿,没有说话。
周伊道:“为什么总是叫我小姐呢?”
江隐说:“因为你是白家的小小姐。”
周伊说:“可是这样叫,叫的人都疏远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五爷派给我的下人,你知道吗?”
她越说越难过,江隐总是这样不远不近的样子,对他好也一样,坏也一样,好像谁都没什么分别,这样一想,真是让人太灰心了。
江隐沉默了一会,忽然轻轻叫了一声:“周伊。”
周伊愣住了。她鼻子突然一酸,刚才打架时还没有哭,现在眼泪却延迟一样流了下来,她抽噎了一下,把脸埋在江隐的肩膀上。
可惜这个称呼来的太短暂,周伊被江隐背回了家,正好撞上白净和白月明。
白月明是个气质卓然出尘的少年,有一双和白净一模一样的凤眼,看到她便笑了:“伊伊怎么脏的跟个泥猴儿一样?”
周伊许久未见他,一看到也挺高兴,听到他问就又蔫了:“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白月明笑道:“真的吗?我看不像,倒像和人打了一架。几天不见,我们伊伊就变成野孩子了。”
周伊一噎,她不会说谎,不平的嘟囔:“……还不是因为他们先乱说话。”
白月明的目光由她脸上移到江隐脸上,他虽然足不出户,病气缠身,却好像能洞悉世间百态一般,了然的笑道:“你们俩的感情真好。”
“转眼间,阿泽也长这么大了。瞧着竟快和我一边高了。”
他好像想伸手去摸摸江隐的头,白净却开口道:“下来吧。”
江隐直起身,把周伊放了下去。
白净给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柔声道:“以后,不要再和人打架了。你是我们家的小小姐,这样像什么话?”
周伊讷讷的应了。
白净又看了江隐一眼,笑了一下:“你们往后也大了,要注意避嫌,背着抱着的叫人看见,闲话会说的更多,对他们对你们,总是不好。”
江隐低下头,略微颔首,白净就转身离开了。
白月明迟他一步,有些抱歉的看了他们一眼:“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白净叫了声:“明哥儿。”
白月明匆匆一揖,转身跟上了他。
…………
周伊叹了口气:“打那以后,他又叫回了我周小姐。这样一看,我竟只得了一声亲热些的称呼,太亏了。”
祁景明白了李魇话里的意思,白净虽然看起来如此看中江隐,但到底不会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交给他,那一句就是在提点他,这俩人从一开始就毫无可能。
他看了眼周伊,其实她就算当时不懂,后来也该明白了,江隐之所以那么叫,就是一直在提醒他们之间的差异,不要逾矩。
只那么一次动摇,竟然也只有短短几秒钟而已。
祁景在那一瞬间,竟生出了些和周伊同病相怜的感觉。江隐这块冰这么难捂化,如果他能够选择,又何尝想一头扎进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情不由人,好在他没有身份阻隔,又是个大老爷们,江隐既不会像对待周伊那样小心翼翼,又不会因为要保护而远着他。要是他再不要脸点,他就不信江隐还能再继续装聋作哑,就算打他几拳踢他几脚,也比现在这样强。
祁景深吸了一口,忽然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中,眼前一棵干瘦的桂花树,斜倚着青砖黛瓦。
这场景看着有点熟悉。
他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就见一扇窗棂后站着一个人,江隐垂眼看着他和周伊并肩走在路上,甫一对上他的目光,就关上了窗。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夜
祁景半天没反应过来,周伊看他仰着头不知道看什么,问:“怎么了?”
祁景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不由得想,江隐看到他和周伊一起走,心里在想什么呢?他会不高兴吗,又会为谁不高兴?
远远的有阵阵钟声传来,嗡嗡的余声震颤着耳膜,门人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关门了,关门了!”
祁景和周伊这才往回走去,进了屋就看到门人将两扇门在他们身后推上了,哐啷一声,门上落了重重的锁。
他们落在了黑暗中,感觉竟像是被监禁了一样。
祁景和周伊道别,上了楼,在路过吴优房间的时候,悄悄贴近了细听,却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也不知道那怪叫的猫头鹰怎么样了。
他忽然想起来,在刚才那次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几只猫头鹰了。这东西好像自己飞了回来,凭空出现在了吴优的房里。
他回到房间,本想等会去再去找陈厝,但今天不知为什么,感觉尤其疲倦,头一沾枕头,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里,他又一次回到了那绵延不断的台阶下,眼看着齐流木一步步爬了上去,身影越来越小。
李团结在下面坐了一会,心念一转,一抹飘荡的透明神魂就从他身上脱离了出去,而坐在原地的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入定了一般。
这一抹神魂不成形态,像一缕薄雾,又像一丝微风,跟着齐流木飘飘荡荡的爬台阶,许久许久,才终于见那人抹了一把汗,站在了高大巍峨的道观前。
齐流木刚进去,就有一个手持拂尘的小道士迎了出来:“道友这边请。”
齐流木一愣:“你认识我?”
小道士摇了摇头:“真人吩咐过,今天无论是谁来找他,都请进来。”
齐流木有些困惑,也只能跟着小道士往里面走,一路三清天尊仙风道骨,真人列坐宝相庄严,甚至还有寺庙才得见中的罗汉像金刚怒目,一点也不像一般道观。
李团结的神魂勾在齐流木的衣角,好奇的探头四顾。
也不知是这里变了太多,还是漫长的岁月太久远,让他已经记不清以前的模样了。不过烧过一次,总该变个样子的吧。
小道士一路引齐流木进了一间屋子,说:“真人就在里面。”便退下了。
齐流木小心翼翼的踏出第一步,他满怀着敬畏之心,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明亮,满室倒影着窗外的郁郁葱葱,唯有一点被阴影分割的角落,有一人静坐在那里,像一樽庄严的雕像。
齐流木上前一拜:“见过张真人。”
张宁远睁开了眼睛,他一张脸清削白皙,却笼罩着一层灰败之色:“坐吧。”
齐流木下了,他内心多少有点忐忑:“真人知道我要来?”
张宁远微微一笑,把身前几根不起眼的蓍草推到面前:“我占了一卦。”
齐流木了然,开口道:“张真人,我此次前来,是为了……”
张宁远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他看向窗外的满山葱郁,目光放的很远很远,齐流木也同他一起看过去,听他长叹道:“……这世道要变了。”
齐流木看着他,只觉得这景色这么好,身在其中的他却像要腐朽了一般。
张宁远收回了目光:“我这一卦,算尽了未来十几年的命数,也算尽了自己的命数。四凶出世,天下大乱,道教中落,无以为继,谁又能想到危难之际,竟然是你这样一个藉藉无名之人最先来找我?”
齐流木面色肃正:“晚辈惭愧。但事出突然,我责无旁贷,只能来请教真人。”
张宁远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齐流木。”
“齐流木……好名字。”张宁远道,“多年之后,世间会记住这个名字。”
齐流木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却见他把地上占卜的家伙事都推向了他,道:“这个罗盘会指引你去找到世间仅有的,能与你一同收服四凶的同道中人,这些蓍草你带回去煮后服下,能救你们镇上被混沌诅咒的人。”
齐流木接了过来,呆呆道:“真人这是……”
张宁远道:“你是天命之人。”
好像有一道雷当头劈了下来,齐流木已经完全不知作何反应:“怎么可能……就因为我今天来了这里?”
张宁远笑了:“也许吧。其实很多时候,一个选择就能决定很多事情,你选择来了这里,这救天下苍生于水火的重责,就落在了你身上。”
齐流木难以置信道:“这也太草率了!”
张宁远仍旧是笑:“有何草率?你来这里,就是有心,有心的人,总比没心的人好。乱世之中有人为了活命奔走躲藏,对饿殍遍地生灵涂炭也能视而不见,有的人却能以草芥之身,蚍蜉撼树之孤勇,为世人所不能为之壮举,你觉得两者区别在哪里?”
“能力,身份,地位……都不是,只在有没有心。”
齐流木沉默片刻,深深一揖:“晚辈受教了。”
张宁远看了他一会,又说:“虽然天机不可泄露,我得窥得天命一角,就已用尽了毕生功力,但你要注意,在这段路上你会遇到一人,你成也在他,败也在他,生也由他,死也由他——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劫数。”
他长叹道:“我言尽于此,这也是我最后能帮你的了。希望你们这一代人,能还世间一个海清河晏。”
“你走吧。”
齐流木被这一连串的信息弄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他遵照着张宁远的指示站起来,刚想要出去,却想起来自己还有很多没问清楚的,转身道:“张真人……”
他的话顿住了。
张宁远闭上了眼睛,脊背挺直,坐姿如卧松修竹,像是睡着了般,一动不动。
齐流木蹲了下去,又叫了几声,将有点发抖的手指伸到他鼻尖,果然一丝气息也无了。
他发了一会呆,消化着自己心中久久难以平静的波澜,终于坐正,郑重的冲张宁远拜了三拜。
他打开房门,对外面等候的小道士说:“张真人……仙去了。”
小道士点了点头,脸上一丝波澜也无,齐流木诧异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小道士道:“师父料到寿数尽于今日,早已安排好了身后事。他说他走后想走的便走,想留的就留下,这万宁宫也算是散了。”
他冲齐流木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齐流木浑浑噩噩的下了山,李团结的神魂先他一步飘荡了下来,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李团结睁开了眼睛,眼看着背光中齐流木一步步走了下来。
他假意作不知:“那道士和你说什么了?”
齐流木楞了半晌,才摇摇头:“张宁远道长已经仙去了,往后,只能靠自己了。”
李团结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齐流木把罗盘给他看:“我要根据这个去找能收服妖兽的同道,想必四凶也会在相同的地方出现。”
他迟疑了一会,抬头看李团结:“我恐怕要离开青镇了。你……”
李团结挑了挑眉:“我怎样?”
他又停顿了更长时间,终于道:“你若是想留下就留下,那房子你可以继续住,若是你想离开……就找个深山老林躲进去,没有一二十年不要出来。”
李团结眯了眯眼:“这是什么意思?”
齐流木道:“四凶出世,天下大乱,张宁远真人将重责托付于我,我虽然不知能不能担的起这份嘱托,但拼上性命,也要尽力一试。想来就算能成功,也要一二十年的时间,你孤身在外,容易卷入纷争,不如化成兽态避世,太平了后再出来。”
李团结看了他许久,照过来的夕阳由暖变冷,他的脸也显得格外冷峻阴沉:“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的?”
齐流木沉默了一会:“……没有。”
其实还有,但他怎么能说,怎么好说得出口。
李团结笑了,看起来极为开怀,眼睛却透出点冰冷的光来,他说:“好啊,那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齐流木点了点头。
两人转身离开,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真好似浮萍一般,忽然聚忽然散,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是啊,不过萍水相逢,怎么能让他卷入这乱象,与他一同涉险?
齐流木站定了,转头看去,长长的台阶下已经空空如也。
他踏着月色,搭上最后一辆汽车,走了很久才回到家,在豆大的烛火和灯光下,他收拾好了为数不多的行李,再看看空荡荡的房子,真称得上家徒四壁,没什么可留恋的。
要走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奔回桌前,看到透明的玻璃板下面压着一张黑白照片。
齐流木不知为什么就笑了,原来也不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他想起前不久李团结和他说在韩尚家里看到了照片,非说自己也要一张,那个年代照相机还不多见,小镇上都没有,他还为这事不爽了好几天。
直到齐流木从别处请来了一个照相师傅,拍下了这一张才算好。
照片中的李团结那么俊美,意气风发,齐流木看了一会,把照片揣进兜里,背着行李,敲开了韩尚家的大门。
韩尚披着衣服,睡眼惺忪的开了门,透过门后的烛光,能看到温馨的斗室里,小女孩在被窝里睡的香甜。
韩尚看到是他:“小齐?怎么了,这么晚找我有事?”
齐流木把那蓍草给了他,告诉他用法,韩尚面容一肃:“你又来了,搞这些歪门邪道,这是不正确的……”
齐流木第一次打断了他:“韩书记,你就试一试。”
他的眼神那么坚定,韩尚一噎,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齐流木又掏出一串风铃似的东西,递给他:“这是我做的一个小玩意,送给你们家囡囡玩吧。”
韩尚拿起那东西看了看,这串小铃铛当真做的精巧别致,最漂亮的是上面一根流光溢彩的羽毛,连他都被晃的愣了神:“还真好看……这是什么动物的毛啊?”
齐流木笑了笑,没有说话。鬼门关里遇到食梦貘后拔走的那一根羽毛,就被他这样当做装饰,轻轻巧巧的送给了小孩子玩耍。
韩尚欣赏够了,才注意到齐流木一身大包小包的打扮:“小齐,你这是要去哪里?”
齐流木道:“我要出一趟远门。”
韩尚一愣,这门出的突然,他问:“那厂里的工作怎么办啊?”
齐流木有点抱歉:“只能让别人先替代我了。”
韩尚不太放心的看着他:“这次要出去多久啊?”
齐流木晃了下神,才回答道:“有点久。”
韩尚心想,估计是有急事,要出去十天半个月的,不然小齐这样勤恳负责的人,不会随随便便撂下工作就走的。
他点了点头道:“那祝你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齐流木应了,想了想,又掏出一张照片来:“韩书记,你也帮我保管下这个吧。路途遥远,我怕弄丢弄坏了。”
韩尚一看,居然是他和那不务正业的小同志的合照,不由得失笑道:“唉,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俩的感情这么好。”
他看着齐流木很认真的样子,也承诺道:“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好好保存着,一个角都不会折到。”
齐流木这才放心下来,跟他道了别,转身走了。
韩尚披着衣服,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走入黑沉沉的夜色中,好像一去不回头了一样,忽然有点不安,喊了一句:“小齐!我什么时候还给你啊?”
齐流木脚步一顿,回头道:“在我回来的时候!”
韩尚愣了下,随后又笑了,笑自己糊涂,可不是得在回来的时候吗。他小心的把照片揣进了衣服里,心想等小齐回来了,可一定要把它完完整整的还给人家。
祁景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天光大亮。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这么沉过了,揉着有点发酸的脖子坐起来,稍微洗漱了下,拉开窗,就嗅到了南方冬天清晨湿冷的气息。
他看着对面的那扇窗,生出了一个微小的愿望,他希望江隐能出现在那里,对他道一声早。
看了一会,他又嘲笑自己卑微的侥幸,刚扭头想走的时候,“刷”的一声,那边的窗打开了。
微弱的,薄的如纱如雾的阳光穿过满树枝杈,落在那白皙的脸庞上,江隐的眼眶有点发红,好像没怎么睡好,有些疲惫的揉着眉心。
祁景的心一下子就鼓胀起来,满满的,咚咚的撞击着胸膛。这样的反应完全无法自控,连他自己都为之惊讶,
江隐见到他也愣了一下,顿了顿才道了声:“早。”
祁景眼睛比晨曦还亮:“早!”
他问:“你知道今天江逾黛让我们去议事堂吗?”
江隐点了点头。
祁景看着他:“那……我在楼下等你。”
江隐扶着窗棂的手紧了紧,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最后只是闭上嘴,点了点头。
祁景雀跃的跑下三楼,门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了,他拐到小巷子里,抬头看着江隐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