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居民楼虽然老,但环境还算不错,每家都有个小阳台,距离挺近的,卢志初是顺着楼下跑的,那人居然就在阳台上跟着他跑,那么多的障碍,居然也给他追上了。
祁景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他心揪的紧紧的,边跑边喊道:“江隐!”
那人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劝阻,这声话音刚落,他就扶着栏杆一跃而下,三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他这么丝毫不加防护的一跳,还是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卢志初的耳边传来了呼呼的风声,他心头大骇,刚扭过脸,就吃了一记重拳,这一拳角度刁钻力道又狠,刚刚好打在他下颔处,卢志初眼前立时一白,自己怎么倒地上的都不知道。
祁景赶到的时候,江隐刚站起来,轻轻甩了甩自己的拳头。
他余惊未消,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你……”就被江隐波澜不惊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祁景忽然明白过来,是啊,江隐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处处照顾的小猫了,看这熟练程度,这样跳楼翻墙的动作早就做过不下几百遍了,还用他来紧张什么?
他抿紧了唇,心里懊恼之余,还多出点自我唾弃来。
江隐道:“你怎么了?”
祁景扭过头:“没什么。把他——”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瞥见刚才还死狗一样趴在第三的卢志初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一张黄色的,平平无奇的符咒。
在电光火石之间,祁景顺从自己的直觉做正确的决定,他合身一扑,在轰隆一声巨响中,把江隐压在了身下。
明亮到刺眼的火光,耳膜都嗡嗡作响的爆炸,呛鼻的火药味连同空气中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祁景死死抱着江隐,什么都听不到了,直到被用力的推开,随后两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江隐的脸在眼前放大,嘴巴张张合合,他好半天才听清他在说什么:“……祁景,祁景!你怎么样?”
祁景摇了摇头,他的大脑在头里乱缠,耳鸣一阵接着一阵,说话都是喊出来的,听起来一定和可笑:“还好!你呢?”
江隐没有再说话了。
他的眼神分外复杂,含惊带怒,好像第一次有人往那黑色的深潭里扔了个什么,一石激起千层浪。
祁景看向远处,就见地面上一圈圆形的黑灰,以那个圆心为中心好像发生了什么小型爆炸一样,地面深陷下去,碎石遍地,沙尘飞扬。
卢志初已经不见踪影,余老四指挥白家人追出去,气的咬牙道:“这孙子还留了这么一手,真够毒的!”
祁景还有点晕,按着头道:“这是什么?”什么符的威力这么大,都赶上炸弹了。
江隐道:“爆破符。”
祁景皱眉:“不对啊,爆破符我也用过,哪这么反人类。”
江隐说:“这种符是第一代爆破符,威力巨大,但因为制作代价太大,需要雷火系妖兽血魂,已经被禁止了,现在我们用的都是改良后的版本。卢志初不知从哪得来,应该是把它当做最后一张护身符了。”
祁景哦了一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却忽然一阵晕眩,一头向前栽去,被江隐及时架住了。
他的下巴搁在江隐的肩膀上,百十斤的重量没一点收着的压在江隐身上,像坐山砸下来似的,那人居然纹丝不动,一双手牢牢抱着他,叫道:“周炙!”
周炙皱着眉,把他后背的衣服掀了起来,随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的语气严肃下来:“把他送白家医院吧,这没法处理,我跟你们走。”
祁景这才觉出背上有点麻酥酥的灼痛感,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了?很严重?”
周炙瞪着他:“叫你非要去追,追了还要挡,卢志初也够狠的,这符就贴在你背上,你说严重不严重?”
祁景真没觉得怎么疼,甚至松了口气,这种事不是他就是江隐,总得有一个,幸好是他。闻言还想伸手摸摸:“真的假的,你不是在骗我吧?”
江隐按住了他的手:“别动。”
周炙无奈:“傻小子,你骨头都要出来了!别说了,快走吧!”
祁景身上确实没力气,他靠在江隐肩上,被骨头硌得生疼,侧头看去,江隐的脸冰封霜冻一般。
他脱口而出:“我没事……”
“闭嘴。”
江隐没有看他,只是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夜
祁景被半扶半抱着扶进了车里,他没办法靠着座位坐,江隐让他趴下,把衣服掀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有个人被塞了进来,祁景抬头一看,是张庭瑞。
张庭瑞还有点发抖:“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就这么追出去了……诶你背上是是什么,怎么红红的?”他碰了碰,摸到了满手湿润,顿时大惊道:“你受伤了?”
祁景嗯了一声,张庭瑞懊恼道:“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个吊死鬼,也不知道这女的是什么来头……”
江隐从另一边进了车里,周炙已经进了副驾驶,余老四留下处理混乱的现场,她回头问了句:“你不去审审王天庆?”
江隐摇头:“不急。”
周炙笑了一下:“那急什么?”
江隐一愣,他下意识的看了眼祁景,正和祁景望过来的目光对上了,两人都有点出神,周炙嘴角的那抹笑别有深意又凝滞,很快她转过头去,什么也不说了。
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这辆黑车毫无违和感的融入了川流不息的车流,汇入京城的灯光长河,好像一切未曾发生过。
车内的气氛很是沉默,祁景不想趴在江隐腿上——不如说有点想,但那样太丢脸了。他努力挺直脊背,感觉背上有黏糊糊的汗液似的东西流下来,流到腰窝,又濡湿了裤边,可能是冷汗也可能是血。
张庭瑞心生敬意:“你要不朝我这趴会吧?”
祁景:“不用。”
他绷着一张铜墙铁铸似的脸,一脸硬汉的高冷范,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江隐一眼,谁知那人的脸比他绷的还紧,一点也没有往这边看的意思,好像刚才那个紧紧抱住他的人不是他一样。
祁景甚至开始怀疑,刚才他察觉到的,那一丝丝微妙的紧张是不是江隐身上流露出来的。
他攥紧了拳头,忽然感觉背上那股疼痛开始发酵起来,那股虽然极力不想表露,但因为保护了江隐而洋洋自得,自我满足的情绪被当头一棒打压了下去,大量的多巴胺潮水一样急速褪去,祁景开始觉得疼了。
他心里有个沮丧的声音说,你得意什么,人家根本不稀罕。
车内黏着的沉默同样影响了另一个人,张庭瑞嘴都不太敢张,他身边两个大哥也不知闹了什么别扭,一个赛一个的黑着脸,周炙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说话,他简直是夹缝求生。
最终还是江隐打破了沉默:“我刚才去问了路口的保安,他说这栋房子之所以没人住不仅因为拆迁,还因为其中一间是个‘凶宅’。”
“几年前,这栋居民楼里有一家的男主人精神出了些问题,把自己的妻子和只有几个月大的儿子勒死后自杀了,从此之后房子里就经常传出古怪的声音,深更半夜楼道里会响起脚步声和婴儿咿咿呀呀的哭声,更甚者,有很多居民都表示他们在半夜听过诡异的敲门声,从门镜中望去却什么人也没有。”
“很多人不堪其扰都搬走了,再加上这地段很老了,政府的拆迁公告一出,就都走了个光。”
祁景看了张庭瑞一眼,就见他大睁着眼睛,恐惧又好奇的样子,听的专注。
前面的周炙忽然一拍手:“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这女鬼就是条看门狗。”
张庭瑞疑惑道:“为什么?”
祁景回想着他抓到王天庆之前这俩人的反应,在楼道里撞见女鬼,他们说的是“这玩意怎么在这里”,然后就迅速的推论出了藏身点被人闯入了的事实,说明他们认为女鬼此时不应该在这里,也就是说,他们实际掌握着掌控女鬼的方法。
周炙也是这个意思:“估计他们之所以选这个地点藏身,也是因为有女鬼在楼里徘徊不去,普通人闯入肯定要遭殃,而只有他们知道驱赶女鬼的方法。这样一来,这吊死鬼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条能巡逻的看门狗了。”
张庭瑞恍然大悟:“好聪明!”
祁景阴森森道:“还不够聪明。如果他们够聪明,就该把这女鬼完全掌控住为我所用,只要外人一来,就立即通报,这样才算没有后顾之忧。”
张庭瑞摇头道:“可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呢?如果他们真能驱鬼,也不会找我这个阴阳眼了。”
祁景看着江隐,心说有这本事的人就坐在你旁边,还对我拉着张臭脸呢。
江隐将余光分给了他一点,他的眼神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寒凉,祁景单是被他看着,就有种胸口如针扎般的感觉。
夹在他们俩中间的张庭瑞见这俩大佬不知为什么又对视起来了,他坐在中间都多余,真想把自己的头缩进脖子里,好给那两道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的目光让条路。
他只能闭了嘴装死,好在去周家医院的路经过学校,很快就到了。
周炙让车停下,对张庭瑞道:“这一夜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张庭瑞道了别,刚跨下车,就感觉一个人也跟着他下来了,他回头一看,是江隐。
“你们先走。”
周炙看着窗外:“他怎么也下去了?”
祁景默默看着那两人的身影,也打开了车门,周炙眼见他也跟下去了,急道:“诶祁景你去哪?你还有伤呢,别乱跑!”
见祁景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满是血腥和苍凉的背影追着他们走了,她只得叹了口气,对驾驶的手下道:“我怎么越来越搞不懂这些小年轻的心思了?”
张庭瑞稀里糊涂的被江隐拉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然后祁景也围上来,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们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江隐看了祁景一眼:“回去。”
祁景挑眉道:“许你审他不许我审他?”
张庭瑞面色一僵:“你们在说啥,你们不去审那个胖子,倒来审我?”
没等江隐再次驱赶,祁景就悠悠道:“其实一直以来,我就对有些事情抱有疑惑,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可直到今天,我才能确定是哪里不对。”
张庭瑞:“啊?”
祁景道:“作为一个有阴阳眼的人,你似乎太过迟钝了些,就算算上天气环境等等因素,分不清人鬼还是有点过了。”
“再想一想,你跟踪过去的时候,路口的保安什么也没有和你说吗?既然他并不避讳说出这是凶宅的事实,按照常理,应该劝告一声才对,可是你好像对女鬼的存在一无所知。”
张庭瑞:“我是真的不知道……”
“最重要的一点。”祁景打断了他,“我一直在想,王天庆和卢志初没这个本事,又是怎么控制女鬼的呢?”
“直到鬼婴的出现,我才明白,就像用胡萝卜吊着驴跑一样,他们也用鬼婴吊着这个女鬼,只是他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他们用民间术法做出来的‘死亡投影’。”
“每当女鬼接近他们的屋子,敲开门后,王天庆和卢志初都会放出投影来引开女鬼,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能在这座凶宅里安然无事的生活了这么多天的原因。”
江隐接道:“没有触发,死亡投影是不可能自己出现的,可是就在那时,在你要被女鬼攻击的时候,鬼婴出现了。”
张庭瑞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语气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你们不能把这也归我头上。”
祁景说:“我只是忍不住想,如果,如果有另一种可能。”
他慢慢的沿着猜想走下去,所有假象都分崩离析:“……也许他们根本没有强迫你,是你自己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也许你去过那栋居民楼,你知道女鬼的存在,甚至拿到了‘通行券’。”
张庭瑞看着他:“这些都是你无端的猜测,我必须说一句,脑洞太大不是好事。”
“那这个呢?”江隐说。
张庭瑞看过去,脸色猝然巨变。
江隐的手上拿着一张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符,只是四角已经焦黑了,明显是用过的。
“为什么这张符会在你的口袋里?”
祁景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己的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张庭瑞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到这一步,再狡辩下去,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祁景接过这张符:“这就是触发死亡投射的符咒?哦,这里还画着个小孩,画技忒差了。”
张庭瑞攥紧了拳头,回头看了看那辆停在不远处的黑车,冷汗从他额头上渗出,他看起来无比紧张和焦躁。
终于,他呼出一口气来,放弃般整个人都颓丧了下去:“好吧,我说实话。”
“我确实是自愿加入的,但我真的没有恶意。”他肩膀耷拉着,好像整个人都要垂到地上,“我只是最近有点缺钱……你们也看到了,我女朋友生日要到了,我最近手头很紧,像样点的礼物都买不起……”
祁景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张庭瑞说:“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俩人是那种江湖人,他们在找一个骷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骷髅,但是能卖钱,很多很多钱。他们确实找上了我,说可以在事成之后给我点分红,那个数字……我就心动了,我发誓,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的。我虽然有阴阳眼,可是我见到鬼都是绕道走的。”
他又往后面的黑车里看了一眼:“可是我后来发现他们不太像好人,和那种恶鬼打交道,还商量些我听不懂的事,说骷髅可以迎回什么东西,所以行情好得很……我就害怕了,我还怕这种道上的人事成之后就把我灭口,我越想越怕,就找上了腻。我怕我说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们会把我怎么样……”
祁景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你说骷髅可以迎回什么?”
张庭瑞愣了下:“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什么大人物,可能有什么代号吧,叫饕餮还啥?”
祁景和江隐对视一眼,都知道这骷髅应该一种媒介,用来做凶兽的空壳子,而他的买家,必定是魑的人。
张庭瑞见他俩默不作声,生怕这俩人又开始对视起没完来,上前一步小声道:“说真的,我现在只想从这件事里抽身出来,我也不要钱了,这是所有我知道的信息了,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别把这事告诉他们……求你们了!”
他指的是黑车里的周炙等人。
江隐沉默半晌:“你走吧。”
张庭瑞松了一大口气:“谢谢,谢谢!我们就当无事发生过,谁也不认识谁,这些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他片刻也不敢停留,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们看着他跑走,江隐忽然说:“其实张庭瑞是个很聪明的人。”
“怎么说?”
江隐:“他虽然因为一时贪念进了局,却早早的发现了不对,意识到自己处在了怎样一个危险的境地后,不多问,不多想,及时抽身,毫不拖泥带水,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祁景偏头看他:“你觉得我问的太多了吗?”
江隐没有回答他,反而低声道:“祁景,你想离开吗?”
“从这一切中抽身,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你想吗?”
祁景看着他的眼睛,江隐的语气只是询问,却好像给出了一个承诺一样。
他说:“我不想。”
江隐愣了愣,他好像第一次脱口而出,问了一个丝毫不过脑子的问题:“为什么?”
在那一秒,无数个顺理成章的答案在他脑海中闪过,可是祁景看着他,最终出口的只有一句:“我舍不得。”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夜
空气好像凝固成了实质,祁景在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心脏就开始狂跳起来,他不知道江隐会把这句话理解成什么,即使他说服自己这段经历中有很多他不能舍弃的东西,可是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暧昧,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了。
何况,他舍不得什么呢?
祁景不敢说,他看着江隐,想知道他敢不敢问。
可是江隐用那双黑的不见底的眸子和他对视了片刻,什么也没说。
他转身要走,一股不知名的冲动控制了祁景,他拉住了江隐,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江隐,我……”
但是江隐很快甩开了他:“别碰我。”
祁景的双手空落落的,他咬紧了牙,忽然说:“不是猫,就不能碰了吗?是人,就不可以吗?”
他的声音也许是有些颤抖的,也许充满了怒气和委屈的,但在那一刻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江隐很久没有说话,他背对着祁景,声音像紧绷的弦。
“不要,我不喜欢。”
他甚至没有回头,大步向前走去,拒绝的姿态显而易见,祁景站在原地,感觉胸口像结冰一样迅速的凉了下来,可江隐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祁景眼看着他走了回来,好像在做梦一样,直到那人走回面前。
江隐说:“走,去医院。”
他没太反应过来,还在那杵着,江隐没再说话,直接拽起了他的胳膊。
祁景感受着自己迅速回温的血流,甚至开始在身体里不受控制的奔涌,他看着江隐的背影,被牵着往前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大事不妙了。
他被塞进了车后座,又关上了门,江隐从另一边进来了,周炙问:“你们俩干什么去了这么久?”
江隐说:“没什么,快开车吧。”
周炙撇撇嘴:“神神秘秘。”
她的目光在这俩人身上打了个转,也不知在想什么,摆摆手,开车的人就踩下了油门,车子很快融入了黑夜中。
到了医院,祁景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有点发晕了,他被送上了担架,推进了手术室。
意识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又在南方小镇的水面上浮了起来。
眼皮上有着橙红的光影,祁景慢慢睁开双眼,果不其然,又来到了这个熟悉的,时常阴雨绵绵的小镇。
今天的天气好像格外的好,李团结惬意的倚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椅子上,他好像在打盹,又好像根本没有睡着,直到齐流木活动的声音让他睁开了眼睛。
那男人穿着老式的白衬衫和长裤,背着个一看就用了很久的包,有些无奈的说:“起来吧。”
李团结懒洋洋的仰着头:“你要走了?”
“嗯,去厂里。”他顿了顿,又问,“等会韩书记要过来拿个东西,你最好躲起来,不然会被他说的。”
“啊,那个老古板。”李团结笑了笑,“又要说我是懒汉了吧。”
“不要这样说他,他是个好同志。”齐流木说,“那我走了。”
李团结随意摆了摆手,看着他蹬上那个叮咣作响的自行车,慢慢骑远了,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更显得空荡荡的。
他又享受了一会这样惬意的小憩,才从怀里抽出一沓纸来。祁景认出来那是被齐流木锁在抽屉里的手稿,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他偷了出来。
他啪啪翻阅着那沓鬼画符一样的纸,兴致盎然,直到天边擦黑都不觉。
等到他伸了个懒腰,从那一堆手稿中回过神来,才发现韩尚一天都没来,齐流木也没有回来。
李团结有些意外。
齐流木是个很随和的人,在那天之后他常常过来,与他聊些不着边际的鬼怪之说,他看得出来齐流木对这些很感兴趣,而以前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些。
三番两次的留宿,他几乎把这里当成了半个落脚点,而齐流木什么都不说,居然就这样默许他住了下来。
每天傍晚,他都会骑着自行车从那条土路上回来,自己动手做一些粥菜,对付一顿。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默默的,李团结是无可无不可,他吃过山珍海味,如此寡淡的还是第一次尝。
短短的蜡烛滴下蜡泪,吃完饭,齐流木才会把珍贵的煤油灯拿出来,看账本,更多的,是画他那堆手稿。
李团结喜欢在旁边给他提各种意见,两人时有争论,最终往往以齐流木的沉默为结局。
他的言辞往往辛辣尖刻,十分刺人,每每他以为齐流木要生气了,谁知等第二天回来,那人还是照常做饭,一点也不提昨天的争执。
今天是他第一次没有按时回来。
李团结将手稿放下,延着那条小路往下走,走过一片又一片的花田,走了不知几公里,到了镇上的厂子。
厂子里竟是往外走的人,他抓住一个:“看见齐流木了吗?”
那人“啊”的一声,是个姑娘,被他一拦羞红了脸:“没……没看见!你别拉着我……”
李团结放了手,姑娘的同伴却忽然说:“你,你找他做什么?”
李团结道:“我是他朋友。”
那边迟疑了一下:“我看到他和韩书记走了,好像是去隔壁村了。”
“去隔壁村干什么?”
“好像是给人做思想工作……”
李团结闲来无事,问了路线,就晃晃悠悠的过去了。
到了那,天几乎已经黑透了,小村子没几户人舍得浪费灯油,还亮着的那一家就非常好找。
李团结敲了敲门,学着他们的样子叫:“同志!”
过一会,一个人过来开了门,李团结一看就笑了:“你怎么在这里?”
齐流木的问话和他是同时出口的,他也笑了:“这句话是我问你才对。”
“我有什么办法,你不回来做饭,我饿都饿死了。”
齐流木让他进来,把木门关上了,玻璃纸糊的窗子在黯淡的灯光下泛着光:“抱歉,今天有点事……”
李团结觉得有意思:“我一个吃白食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齐流木没有看他,把话题转开了:“这家的大爷好像犯了病,我们就过来看看。”
“犯病不找大夫,找你们干什么?”
“看过大夫了,说没什么毛病。村长没法子,就把书记找来了。”他迟疑了一下,悄声说,“我觉得,不是生病。”
李团结来了兴趣:“被下了降头,还是附身?”
“不清楚。”
两人进了里屋,大妈和几个儿女正围着一个床上的人,韩尚握着他的手,念叨着什么革命语录,李团结探头一瞅,那人的脸笼罩着一层青气。
齐流木试探道:“韩书记,他看着……像被魇住了。”
韩尚皱起了眉头:“不要说这种话。小齐,你也是知识分子,受过革命教育的人,怎么还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呢?”
齐流木不说话了。
李团结觉得好笑:“那你这么念咒一样叨叨着,他也好不了啊。”
韩尚严厉的看了他一眼,自从李团结拒绝了工作之后,就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好吃懒做的形象,他是不太喜欢这样的人的。
那天,他们也没有做成。韩尚最后也只能安慰了几句那家的人,叫他们好好照看,然后就着黑漆漆的夜色离开了。
齐流木的自行车在厂子里,两人顺着乡间的土路,在月色下走回了家,走了很久很久。
走到一半,齐流木忽然停了下来:“我想回去。”
李团结停下脚步,散漫的看着他:“回去?”
他迟疑了一会:“算了,他们都该睡了。明天我再来一趟。”
李团结道:“你觉得你能救他?”
“嗯。”
李团结笑道:“我看未必。那不是普通的术法。”
齐流木没有说话,他慢慢走着,好像已经开始构思符咒的选择。
李团结忽然道:“你不怕被发现吗?”
齐流木小声的说:“我悄悄的,不会被发现的。以前我也捉过几只鬼,虽然都是游魂,也算有经验了。”
李团结道:“你可知道以你的本事……”话到一半,他又不说了,改口道“这样也挺好的。”
画面一转就是第二天,齐流木回来的时候脸色却并不好:“他疯了。”
“那个大爷疯了,谁都认不得了,嘴里只顾说着些胡话,我听着好像是天地鸿蒙,混沌初开……之类的。”
李团结道:“奇怪,他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从哪听来这些文绉绉的话?混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那两个字念了一遍,“混沌。”
齐流木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双眼直愣愣的盯着地面,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李团结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怎么了?”
“……我本来能救他的。”他说,“如果我昨晚回去了,他还不会疯掉。”
李团结有趣似的凝视着他,半晌应道:“是啊。如果你回去了,他说不定还有救。”
风吹过他们的鬓角,把两条人影映在土地上。齐流木出了一会神,把包放下往里走。
李团结叫他:“干什么去?”
“做饭。”
…………
祁景睁开了眼睛,入目一片模糊的白。他抬了抬头,才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陈厝探过脑袋来:“兄弟,你也光荣负伤了啊。”
祁景慢慢撑起身子来,背后麻药的劲还没过,刺刺拉拉的疼,陈厝扶了他一把:“缝了几针,没啥事,就是看着有点吓人。”
祁景坐了起来:“你好了?”
陈厝把衣服拉起来,腹部光洁如新:“好的不能再好了。”
祁景扫了一眼,确实连疤都没留下,他现在满心都是别的事:“江隐呢?”
陈厝拿眼觑着他:“你怎么跟找鸭子的小妈妈似的……不是,你怎么跟找妈妈的小鸭子似的。”
祁景没心情开玩笑:“人呢?”
陈厝挠了挠头:“之前一直陪在这边的,刚出去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祁景眼神放空,对着墙发了会呆,陈厝在他旁边坐下:“你状态不对啊。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