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炙在床头柜翻了翻,掏出来一个小瓶子,把祁景的手拉过来,对着瓶口挤了小半瓶血,然后把绷带扔了过去,让他自己包扎。
她把瓶口对着江隐的唇,缓慢的倒入一些血液,就见江隐两眼像冒了绿光的狼一样发亮,随着血液的吞入,他原本青白的面颊像吸人精气的狐狸精似的,容光焕发起来。
“其实,我是在江隐离开白家后才过来的,所以对他的事,我并没有那么清楚。但是我知道,白泽其实是个孤僻又怪异的人,他在白家并不受欢迎,甚至有段时间传说过,他其实是个鬼修。”
“鬼修?以魂魄为食的鬼修?”
周炙点了点头。
她慢慢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传言半真半假,江隐确实有一种怪病,必须要靠鬼魂维生,但他修的却不是鬼道,他那种令人眼红的天分是说不清的。”
祁景早有过猜测:“这是一种病,还是一种诅咒?就像陈厝那样——”
周炙摇头:“我也不清楚。在他离开之后,我想再探究也无法了。只是在我的印象里他的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只要隔一两个月定期进食,就不至于危及生命。而且,他也从未伤害过活人,现在看来,他对你的血肉的渴望简直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祁景沉默着,李团结幽幽道:“他是饕餮的话就不奇怪了,那家伙恨不得把我剥皮喝血而后快,只要吞噬了我的力量,他重回这世间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周炙打量着他:“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祁景定了定神:“他以前也有过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周炙看着江隐,他的眼睛已经合上了,好像陷入了安眠,便说:“为今之计,也只能让你定期无偿献血了,别怕,每次就抽一小点,你就当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了——我明天就给你弄点养精补血的药材来。”
祁景点了点头:“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他。”
周炙道:“千万不要解开绳子,他要再发起疯来,你一个人反抗不了。”
祁景有点不服气,他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可这时候反驳也没什么意思,他就闭上了嘴。
周炙走了,他刚回到床边,就见江隐紧闭的眼皮下动了动。
祁景心里一动:“你醒了,是不是?”
江隐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清明,毫无刚才嗜血的样子,祁景这才呼出一口气来。江隐想坐起来,可是手被绑着,只能这么坐不坐躺不躺的靠着。
祁景伸手就去够绳子:“你这么着不舒服吧,我给你松——”
“别松开。”
江隐的声音十分沙哑:“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听话?周炙前脚刚走,后脚你就把她的话抛到脑后了。”
祁景一愣,他为这句有点无奈和纵容的话心脏砰砰跳了起来:“我没想松开,就是给你换个姿势,不然多难受。”他咳了声,找了两个靠垫塞到江隐腰后垫好,“这样行了吧。”
江隐“嗯”了一声。
祁景见他脸上还都是血,就去洗手间把毛巾投了投,沾湿了后,一点点给他擦脸上的血。
他边擦边想,江隐醒着,所以刚才他和周炙的对话他一定都听到了,他以前那么不愿意告诉他关于自己的“怪病”……
江隐忽然说:“我不会再和你道歉了。”
祁景愣了愣,他正用那只缠满了绷带的手,把江隐嘴角属于他的血一点点擦去,闻言道:“用不着,咱俩什么关系,道歉的话说多了,就没意思了。”
江隐沉默了一会,反问:“咱俩什么关系?”
祁景让他问懵了,他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思,他明明已经失血过多了,此时脸颊却格外有血色:“咱俩……”
他脑子里原本乱糟糟的,甚至无法理顺一个清晰的思路,可是事态在推着人走,他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说出来吧,就算这种感情是在危险中衍生出的错觉,就算江隐知道后会对他敬而远之,就算他连江隐是谁,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
可是江隐却先他一步开了口:“祁景,我们的关系其实很难定义。”
“是朋友的话,你对我却了解甚少,我甚至还会主动攻击你,陌生人的话,我们却同生共死过,敌人呢,就更谈不上。”
祁景的脸色有些发青,方才还翻涌的热血在他胸腔中结了冰:“你就这么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
江隐道:“这是我的理想状态,可是最近,我发现我们好像走得太近了。”
祁景说:“你觉得不好?”
江隐沉默了一下:“不好。祁景,道歉的话说多了,确实没意思,如果我一定会伤害到你,这些话也只是惺惺作态而已,没有比这更苍白无力的东西了。”
祁景没法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他只捕捉到了一个重点:“你这是在要我离你远点?”
江隐用沉默做了回答。
祁景猛的站起来,他从来没被这么拒绝过,推开过,好像一巴掌明晃晃的扇在脸上。他觉得自己真是在犯贱,最令人难过的是那种像要满溢出胸膛的心情,人家那里却是空的。
他紧紧瞪着江隐:“这么久了,你种种奇怪的举动我都忍着没问,甚至你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都没有再追究,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可考虑到你的心情,我也没有硬生生撬开你的嘴,我祁景可是掏心掏肺的对你,就是快石头也该给我焐热了,可是你——”他快要说不下去了,“你他妈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
江隐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祁景像只困兽一样在屋里踱着步,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堂堂一个大男人,把陈年旧账的翻出来了。
想他他祁景从小到大,哪次不是别人追在他屁股后面跑,就算要报复他初识时的轻视和欺侮,也该够了吧!他现在可是被咬的流了一滴血还巴巴的把脖子往他嘴上送的人,犯得着这么大刀片子刷刷往他身上招呼吗?
他转了半天,又走了回来,往江隐身边重重一躺,冷笑道:“你不是让我走吗?我偏不。我偏要缠着你,你能怎么样?”
江隐闭上了眼睛,平心静气,又冷酷无情的说:“幼稚。”
祁景躺在他旁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江隐反而话多了起来:“周炙和你说的事,其实没有必要。”
祁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成为你的血包?”
江隐“嗯”了声。
祁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能稍微冷静一点和他分析:“江隐,咱俩说说心里话,你都这样了,我的血又不是毒药,不如说是你现成的救命良药,你到底在想什么,和我说说行吗?”
江隐沉默了一会,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在祁景的注视下,那两片唇又闭上了,蚌壳似的紧。
祁景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扭曲的欲望来,他真想撬开江隐的嘴,让他把所有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都倒出来。
可是他也只能这么想想,这种恶劣的想法在他心底盘旋着,他开始还盯着江隐看,用两道射线一样的目光表达着愤怒与谴责,后来,他的眼皮子开始控制不住的打架,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齐流木和李团结,又一次如约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这次,他们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在那个小镇里活动,而是走在一个很黑很黑,雾气朦胧的地方。四面八方模模糊糊的,好像有人影和房屋的轮廓,又好像没有,云雾笼过,伸手不见五指,连老式手电筒的光也只照的出方寸之地。
好像大声说一句话都会惊动到这雾中的东西,李团结道:“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大胆。”
齐流木看着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只罗盘,简陋,但看着却很新,木面被反复摩擦的光滑,一看就是主人爱惜之物。
“我们进到这个鬼地方来,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齐流木专注的看着罗盘,轻轻嘘了一声。
李团结敲了敲他的罗盘:“你别看它了,看看我行不行?和你说话呢。”
齐流木立刻躲开了,小声道:“别敲,这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
李团结嗤了一声:“不就是从那个老婆子那里骗来的吗,瞧你宝贝的。”
齐流木眼睛盯着罗盘,往左走了两步,又向右:“这可不是普通的罗盘,应该是那神婆的祖传之物,你看,即使在这种地方,它还是能指出一个方向。”
他又念念叨叨了些什么,这走几步那走几步,忽然,两人眼前的雾气为之一清,竟然能看到一点脚下的路了。
齐流木喜道:“你看,果然如此!”
他又这样往前走,李团结跟在他后头,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挂着一抹笑。
两人这样走了一会,已经能看见方圆两三米的距离,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
“咕噜噜——”
齐流木的脚步顿了一下:“你饿了吗?”
李团结无辜道:“不是我。”
“那是……”
“嗷呜呜——”
在这一声响起的时候,谁都不会认为这是他的肚子在叫了。
那是一种像野兽一样的低咆声,从喉咙里呜咽的前奏开始,后面的声音像瀑布打在石头上的轰隆隆声一样越来越大,更何况,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到他们前方的雾里,浮现出的那个巨大的,小山一般的影子了。
齐流木的声音发紧:“那是混沌吗?”
李团结道:“我怎么知道,难道我和它认识?”
像爆炸一样,一声咆哮把笼在雾下的世界都震的地动山摇,祁景眼前一黑,带着满头冷汗,从梦里惊醒了。
在他翻身坐起的那一瞬间,江隐也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不断喘着粗气的祁景,眼神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祁景在意识世界里道:“那是哪儿,你们去干了什么?那个影子是什么东西!”
李团结幽幽道:“我看不到。”
祁景:“?”
“我看不到你的梦境,这是我现在唯一不能和你共享的东西,所以你问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祁景还想再问什么,忽然想到江隐,回头一看,那人却闭着眼睛,好像还在安睡一般。
他松了口气,下了床,刚出屋子,就撞上了一个人。
魏丘大概是在他对面的屋子里睡的,他睡眼惺忪的打了个招呼:“早啊。你头疼不疼?——不疼?唉,年轻就是好,我现在这个年纪宿醉醒过来,就跟有人在我睡着的时候给了我一闷棍一样。”
被声响惊动,对面房间的门陆续打开,看来这几个人都是喝大了随便找个地方睡的。
陈厝也满脸痛苦的按着头,扶着门框,活像被谁蹂躏了一样:“谁在我喝醉的时候打我了?”
余老四好像习惯了如此,把脸一抹:“行了,该出发了。”
祁景回到房间,江隐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说:“可以给我解开了。”
祁景冷着脸,把五花大绑他的绳子解开了,江隐活动了下手脚,跟没事人似的站了起来,一点僵硬的样子都没有:“走吧。”
祁景去洗手间抹了把脸,江隐把他那个黑色的大包一背,两个人就出了门。
到了楼下,人都已经七七八八凑齐了,白五爷几个不认识的心腹,周炙和余老四,妖妖调调的李魇,还有被陈厝叫醒的瞿清白,施施然出现的孔寅,什么妖魔鬼怪都齐全了。
清晨醒来,还顶着宿醉,没人想多说话,都沉默着把行李往那几辆越野车上搬,白净身边一个瘦小的姑娘搬起来一个大包,祁景帮着扶了一把,才发现这包有多沉,这姑娘身上的肌肉有多硬。
陈厝悄悄怼了怼他:“你信不信,这里面一打的ak47?”
祁景小声说:“你以为我们去打僵尸的?大片看多了你。”
他俩还没说完,魏丘就凑过来笑道:“你别不信,小陈说的还真有道理,你当这里都是桃木剑那?不带几把枪怎么镇得住场子。再说,谁说就是用来打鬼的?”他冲他们挤了下眼睛,走开了。
祁景和陈厝面面相觑,半晌,陈厝才道:“不是用来打鬼的,难道用来打人的?”
祁景想了想:“我们是去援助江家的,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但是一个奇怪的想法又出现在了他脑海里,如果白净只是去帮忙,为什么确定会下墓呢?他的目的到底在穷奇墓,还是江家,又或者兼而有之?
换而言之,那个神龛里的摩罗,他就真的不想要?
其实,不仅白净想要,魑想要,连江隐,都在为了那个东西搜集画像砖,只有找到了“钥匙”,才能打开宝库的大门。
陈厝没想那么多:“也是,墓底下也会有走尸,拿两把枪准不会错。”
差不多搬完了,白五爷单独一辆,余老四开一辆,那个瘦小的姑娘开最后一辆,祁景这才知道她就叫于晓,还有一个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叫于明,瞿清白悄悄说:“白五爷这是从哪找来的一对姐妹花?”
分车的时候,江隐上了另一辆,祁景牙关又咬紧了,看着他的时候,就被周炙叫过去了。
祁景被她鬼鬼祟祟的领到一个地方,到了个能遮住点视线的角落就开始扒他衣服,祁景吓了一跳,把衣服从她手里扯出来:“你干什么?”
周炙说:“快点的,把外套脱了,袖子撸起来。”
祁景:“你别乱来。”
周炙道:“你被陈厝传染了吧?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废料。”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凭那粗长程度就能吓哭小孩的针管,“我是趁这机会抽你两管血,你也看到了,江隐心疼着呢,我只能背着他压榨下你这头奶牛。”
祁景把手臂递过去,看着她快速的消毒,红色的血顺着针管往上流:“你打算怎么和他说,红酒还是葡萄汁?”
周炙说:“这你放心,我自有办法,把腥味去掉,掺在平时吃的东西里一点,他发现不了。”
祁景哼了声,见抽满了又换了另一只:“我这么个现成的血包就在旁边,犯病了就咬一口,多么方便,我都没嫌他咬的疼,他倒先嫌我硌牙了。”
周炙的动作顿了一下,从边上打量着他:“你委屈一点,先忍这几天,等到了地,有比我更厉害的人来治他。”
祁景一愣:“你说谁?”
周炙故作神秘:“你到了就知道了。”
祁景现在烦透了神秘感,他把袖子撸下来:“爱说不说。”
从北方往南方开,气温理应越来越暖,但不知为什么,外面的天气灰扑扑的,越来越阴冷,他们开了一天,下了高速,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歇脚。祁景下车活动了下筋骨,路旁都是作物的秸秆,荒凉的,空旷的田野以地平线为尽头,远处的天空灰蒙蒙的,雾气越来越重,就像梦中的景象。
他有心想问李团结,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厮嘴里什么真话也没有,说了他也不敢信,不如不费那口舌。
根据他们现有的交流来看,齐流木两人之所以出现在那里,应该是为了寻找混沌,接二连三的受害者就是这凶兽的预告,没想到最先挑事的居然是它,而不是穷奇。
正想着,于晓就走过来了,祁景一直分不太清这对姐妹花,好在也没有什么叫人的必要,他说了声谢谢,接过了小姑娘递过来的水和面包,就见她把另一份给江隐送了过去。
这份一定是周炙加了料的,祁景装作喝水的样子,眼睛斜了老远,就见江隐把面包拆开了,送到嘴边,刚要张口咬,又停下来了。
祁景的心都提起来了,他想,怎么不吃呢,怎么不吃呢?不好吃,没胃口?吃啊!
他越是这样想,江隐越是不动,最后,竟然把面包放下了。
“噗嗤——”
就听这声过后,祁景猛的咳了好几声,他在那装模作样的喝水,一急之下把自己呛着了。
水顺着他的下巴流了满脖子,在冰冷的空气里瞬间变凉,像又冰又湿的触手一个劲往皮肤底下钻。
周炙正好在他旁边,一边大姐姐似的帮他擦,一边笑:“你多大了,喝个水都能呛到?”
祁景觉得特别丢脸,他捂着嘴,脸涨得通红,小声道:“你看……到没有,他没吃……”
他说的太不连贯,周炙没听清,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祁景的视线里江隐好像是看了这边一眼,可只是一低头的工夫,他就不见了。
他想也没想就站起来,把面包和水一抓,追了过去。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夜
江隐走的很快,祁景不得不小跑着跟上,这地方这么荒,不知道他能走到哪去,万一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等到他终于拦住江隐,已经是在一百米开外了,他们离车队已经很远,阴霾密布的天气让其他人在远处成了灰色的剪影。
祁景又一次把面包递了过去,江隐没有接。
祁景道:“为什么不吃?”
“我不饿。”
祁景又往前递了递:“一天在车上什么都没吃,怎么会不饿?”
江隐看着面包,又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我要是真想吃的话,就直接对着你的脖子下口了。”
祁景看着他,手垂了下去。
“这你也能看出来。真难伺候。”他嘟囔了一句。
他本来应该感到恼怒,气愤,但是不断的追逐已经使他无奈了,祁景真想把面包和水摔在那张八方不动的脸上,爱吃不吃,谁求着你了!
小剧场在脑袋里来回上演了几遍,他最终说出口的却是:“换一个,行了吧?”
祁景臭着脸回去找于晓领新的面包,周炙在一旁啧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祁景用余光表达了下疑问。
周炙道:“这代表他真的已经很饥渴了。如果不是饿到极点的野兽,鼻子怎么会这么灵呢?”
她看了看远处的江隐:“注意安全,最好避免和他单独相处,知道吗?不是我吓唬你,一个失控的白泽你绝对吃不消。”
祁景道:“知道了。”
其实他并没有把这话往心里过,如果他怕江隐的话,还会在三番两次被咬后上赶着接近他吗?
祁景把面包塞给了江隐,江隐打开了,放到嘴边,祁景看到他嗅了嗅,又是一阵好气又好笑:“没加料的,放心吃吧。”
江隐道:“谢谢。”
他们在地上坐下,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队友的谈话和吵闹都有些远了,耳边听到由远及近吹过来的风声,祁景看着远处,灰色的天空聚积着大朵的云,最后一缕霞光也消失了。
江隐沉默的吃着面包,他的吃相不文雅也不粗鲁,就是以飞快的,机械的速度在进食,祁景看他吃的太迅速,不由自主的拧开水递了过去。
江隐接过来喝了一口,一瓶水就去了半,他飞快的补充好了能量,站起来道:“走吧。”
祁景也站起来,拍拍裤子:“至于这么急吗?”
江隐道:“暴风雨要来了。”
等他们走回去,其他人已经在收拾东西搬上车了,天气变得太快,刚才只是雾蒙蒙的天,现在已有种黑云压城之感,雨点开始往下砸了。
白净的车是最先出发的,随后是余老四开的车,江隐在里面,祁景还在往外看,越来越强的风和着雨点打来,他的视线不太清晰了。
陈厝把他拽回来:“别看了,望夫石啊你。”
忽然,前面的车门忽然被拉开了,江隐弯下身,携着被狂风吹进来的雨点,直接对驾驶座上的于晓说:“你去那辆车。”
于晓看了看他,没说什么,沉默的下车了。
瞿清白道:“江隐,你专门来给我们开车吗!”
江隐嗯了一声,把被淋的半湿的头发往后拂了下,发动了车。
祁景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低垂的眼睑,刚才还隐隐焦躁不安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好像只要这个人在,就什么都用不着怕一样。
显然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人,瞿清白也吃了颗定心丸,他和江隐的共同话题多,索性和陈厝换了个地方,在江隐的椅背后说话。
“江隐,他们说你杀了寒冰蟾蜍的事是真的吗?我知道道上都传是白泽干的,可是是真的吗?”
江隐“嗯”了声。
瞿清白声音一下高了八度:“据传寒冰蟾蜍是上古神兽金蟾的后裔,你是怎么弄死它的?”
江隐道:“对付冰系妖兽,自然要用火,其实很简单,一张爆破符,融雷火系妖兽精魂,以雷火风三将军点在符头,符胆反勾三清……一时说不明白,改天我画给你看。”
瞿清白惊喜道:“真的吗?”他的表情又垮了下来,“可是以妖兽精魂入符的是禁术……”
江隐说:“那不以精魂入符就是了。”
瞿清白看起来恨不得抱着他亲一口:“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又问东问西,聒噪的陈厝都受不了了,把他揪了回来:“你能不能消停点?这么差的天气,让人家江隐好好开车——开车不说话,说话不开车,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懂吗?”
瞿清白不满:“我和江隐聊得好好的呢,你怎么老打岔?”
陈厝怼他:“聊什么了,就听你说了!”
祁景的关注点不在这些上面,他看了看窗外的天气,确实越来越糟了。密密匝匝的雨点倾盆而下,车窗上已经被冲刷出了小溪,雨刷快速的摆动着,也很难清出一片清晰的视野。
他轻声道:“怎么样,还能走吗?”
江隐说:“不走也得走,没有路了。”
祁景没太明白什么意思,他把目光朝窗外投去,什么也看不清,拉开了一点小缝,当他不经意瞥到车窗外面的时候,脊背上瞬间刺啦一下冒出了冷汗。
他重新把车窗摇上,陈厝和瞿清白还在拌嘴,他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几乎凑在江隐耳边:“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隐道:“有一段时间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两边已经没有路了。”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夜
没错,刚才祁景从窗内往外面看得时候,底下黑漆漆的空荡荡一片,往后看刚走过的路也消失了,他们好像行驶在一条有来无回的悬崖峭壁上。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他和江隐刚认识不久时的事情,他被困在学校的小凉亭上,四下漆黑无光,无路可退,好像天地间只有他一人的时候,是江隐救了他。
他踏着光拾阶而上,把祁景带出了那片可怖的黑暗。
祁景轻声道:“谁有能力施这么大的法术?”
想当年那女鬼所能做的极限就是把他困在方寸之地,现在这种情况,无疑比那时严峻许多。
江隐回道:“不知道。从我们刚进江西开始一切都不太对劲,白五爷和余老四的车已经不见了,应该也陷入了相似的咒术中。”
祁景小声道:“现在怎么办?”
江隐说:“且看着。”
车还在平稳的向前行驶,车灯在雨幕中破出两道昏黄的光,不知过了多久,江隐还在开,瞿清白已经打起盹来了。
后视镜里,江隐的神情并无变化,但祁景就是能感觉出他开始觉得疲惫了。
他探过头去:“这样不行,得像个办法破阵,再这么开下去,你身体要受不了了。”
“多长时间了?”江隐问。
祁景不太确定具体的时间,毕竟天一直灰蒙蒙的,他看了下手机,虽然没有任何信号,但时间还是能显示出来的。
“三个多小时了。”
“好。”
祁景问:“好什么?”
江隐道:“快到子时了,要是布阵者不趁这时候干点什么,他就是真的想要最笨的方法耗死我们了。”
祁景顿悟:“你是说……”
江隐:“把陈厝和小白都叫醒吧。”
祁景会意,把两个睡过去的人摇醒了,经他一指,两人都悚然色变,陈厝脸色第一次这么难看,骂了句娘:“……我也不要什么自行车……就一次!就一次,我们不走这狗屎运不行吗!”
祁景也不是没有骂娘的心:“我们可真是他妈的天选之子。”
陈厝:“你妈的。”
瞿清白啥都不想说了,他用力抹了把脸,刚整理了下心情,忽然眼前什么东西闪过,他指着前面:“你们看到了吗!刚才那个……那个路牌!”
祁景和陈厝都没注意,只有江隐回应了他:“这是我们在这条路上走的三个小时里,看到过唯一的路牌。”
陈厝问:“上面写了什么?”
瞿清白努力回想了下:“就和所有路牌一样,一个箭头,前方两千米,乌……乌平镇!”
陈厝奇怪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听都没听说过?”他又问,“你们听说过吗?”
瞿清白摇头:“相传齐流木的家乡在江西一个叫青县的地方,和这个乌平镇八竿子打不着边。我猜这个乌平镇应该在边缘地区与临省接壤的地方,我们毕竟还刚到没多久。”
江隐忽然说:“路牌又出现了。”
这回,所有人都及时的瞪大眼睛看了过去,在一闪而过的灯光下,他们清晰的看到了雨幕中被冲刷的格外干净的三个字——乌平镇。
还有一公里。
瞿清白咽了口吐沫:“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下一个路牌出现了,五百米。
好像被宣告死亡倒计时一样,所有人的心都被不断出现的路牌高高提了起来,陈厝道:“要不……停车吧!停在这里会怎样?”
江隐忽然松开了方向盘。
在那一秒,祁景扑过去抢方向盘,陈厝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而瞿清白嗓子里一声尖叫还没冲出来,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戛然而止了。
车并没有出现他们想象中人仰马翻的场景,而是一如既往,迅速,平稳的向前驶去,像有人在踩满了油门飚速。
江隐说:“停不下来了。”
瞿清白几乎是瞬间抓狂了:“停不下来了,停不下来……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想想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