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看向江隐,江隐说:“你在演完戏后就晕倒了,我们刚把你抬到这里来,你就醒了。”
他面容平静严肃,表情天衣无缝,一点也看不出来在说谎。
祁景嘴角不知为什么勾了起来,他咳了声:“你感觉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去校医院?”
梁思敏还有点懵,撑着头回想了一会:“不……不用了……我有点断片,还是先回宿舍睡一觉吧……”
她的神志还未完全清醒,祁景和江隐把她送到了宿舍门口才离开,梁思敏上楼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想起来,等等……那两个人怎么会凑在一起?
夜色如水,空旷平坦的大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走着走着,祁景忽然停下了脚步。
“江隐,你怎么会知道我身上有黄符的?”
江隐的脚步顿了一下。
祁景走近,直视着他的眼睛,表情似笑非笑:“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我只把桃木剑拿出来了吧。你是又翻我的东西了,还是……跟踪我到了白云观?”
江隐顿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没有恶意。”
祁景盯着他,江隐没说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再追问下去也没用。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祁景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江隐这样掌握,窥视着他的一切,让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雄兽被侵犯领地的感觉。
他的目光有点冷,钝刀子一样磨着人:“江隐,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我谢谢你帮我,但其他的事,希望你自己心里有点数。”
祁景这话说的不留情面,江隐仍旧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举步要走。
他这一抬脚,差点没装上迎面走来的一群人。
这群人竟然是刚才一起演戏的同班同学,看起来已经出去玩了一趟了,要么是去唱歌要么是去喝酒了,一打眼看过去,好几个人都醉醺醺的被扶着。
班长一看他们,满脸惊讶:“祁景!你们去哪了,怎么都找不到人?思敏呢?”
祁景说:“她身体不太舒服,我先送她回宿舍了。”
立刻有人起哄:“哟——祁景你什么时候和班花走这么近的,以前不是都不感冒的吗?”
祁景警告他:“别瞎说啊你。”
“行行行,大帅哥就是吃香,我们这些姿色平庸的只能干瞪眼啦!”
在他们说话的工夫,江隐已经悄悄往前走了,祁景不知怎么想的,一把拉住了他:“你去哪?”
江隐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拉住,顿了一下才答道:“……回宿舍。”
似乎到这时候这群人才注意到江隐,有个喝大了的迷迷瞪瞪的看着他:“嗝……这不是江隐吗?做援交的那小子?”
气氛一下变了,班长尴尬的呵斥道:“沈悦,别乱说话!”他歉疚的对江隐说:“江隐,你别介意,他喝大了……”
沈悦还不服,大着舌头嚷嚷:“什么我喝高了……我早就想说了,这小子看着就讨人厌,干的那种事,装什么呀你?今天在舞台上,嗝!还摔了一跤……要不是我们帮着遮掩着,这戏就算毁啦!”
班长已经忍不住去捂他的嘴了,一群人尴尬的不行,都拿眼觑着江隐,看他什么反应。
虽说谁也不说,可谁都好奇,面对这种羞辱,江隐会怎么办?他会和沈悦打起来吗?
谁料江隐只把一直拿着的戏服递给祁景,说了句:“我走了。”
等着看戏的一群人都愣了。大多数的人惊愕过后就是不屑,这样还能忍气吞声,这还算男人吗?
祁景看着江隐离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手中鲜红的嫁衣,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这些人,没人知道是陈厝绊倒了江隐,没人知道江隐救了他,没人知道因为江隐,这出戏才能获得圆满的成功——虽然他完全没必要那么做。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懦弱,阴郁,声名狼藉的男人,而不是江隐。
他其实什么没做错,却得到了最多的讽刺和嘲笑,就连自己,最后也对他恶语相向……
祁景的手攥紧了,他的胸口窒闷,如压重石,戏服被他攥出了密密麻麻的褶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还是不喜欢江隐,可现在,更让他厌恶的是沈悦,连带着这群人也不顺眼起来。
破坏的欲望盘旋升起,越演越烈。
沈悦还在口齿不清的嘟囔:“我说错什么了……一个男婊子……”
祁景手一松,戏服铺散在地上,被他一脚踩过,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时候,他抬腿就照沈悦肚子上重重一脚,把人踢的连退了三四步,带的扶着他的人都哎呦哎呦的倒在了地上。
祁景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怕,他上去又是一脚:“吃屎了你?”
那天晚上,无论别人怎么拉架,祁景都没有放过沈悦。
他的记忆出现了模糊,似乎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攻击沈悦,周围的人都吓坏了,最后,所有人又一起把沈悦送进了医院。
祁景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的时候,才慢慢清醒过来。他知道这种情形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他那根深蒂固的毛病,到底还是发作了。
不过他并不后悔。即使到现在,他也觉得沈悦该死。
而另一边的江隐,完全不知道祁景为他仗义出头的事情。
祁景回来,他还小小的吃了一惊,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到了祁景指骨和关节处的红肿和擦伤,那是只有下死力揍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伤痕。
他并没有多问,祁景坐在床上,两条手臂在腿上搭着,闷不做声了半晌,忽然冷冷道:“他们那么说你,你就不生气?”
江隐面色淡淡:“不生气。”
祁景心里的火蹭的上来了,明明他也是欺侮他那些人中的一个,他讽刺道:“你性格还真好。”
江隐翻了翻手里的传单,没应他的话,反而递给他一张:“看看这个。”
祁景一把打开,他像小孩子闹脾气似的:“不看。”这话一出,他自己都震惊了,他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幼稚了?
江隐就把手收回来,念给他听:“S大悬疑推理社团招新,社长瞿清白,联系方式XXXXXXXXXXX。”
祁景注意力被他勾起来了点:“这个人我知道,神神叨叨的,去年成立社团的时候打的是灵异恐怖的名号,没多久就被禁了。现在又换个名字卷土重来了。”
江隐说:“他有点本事。”
祁景奇道:“你怎么知道?”
江隐说:“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吧?”
祁景:“类似于……盗墓贼那样的?”
江隐的眉头皱了起来,这还是祁景第一次看到他皱眉:“别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一个是刨尸,一个是引魂,能一样吗?”
祁景不知为什么就笑了:“行吧。你说吧,你要干什么?”
“我要那块画像砖。为了这个,我必须去一次白云观。那整座山就是个尸坑,我一个人应付不来,需要帮手。”
他说出这些话来,对白云观的情形了如指掌,代表他已经默认自己去过了。
祁景想到他跟踪自己过来,面上的笑又淡了下来,冷冷的看着江隐。
江隐恍若未觉:“你,我,瞿清白,加起来就三个人了,再来一个就好了。”
祁景挑眉:“我为什么要去?”
江隐:“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么多鬼缠身吗?我之前和你说你阴气重,并不完全是这样。我见过很多阴气重的人,都做不到把整个鬼群引过来。”
祁景冷笑:“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他想到了什么,忽然道:“你让我过去,是不是因为我能引来鬼群?”
江隐承认:“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你不用担心,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他这话说的肯定,祁景原本还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经过这一遭,却也明白江隐是真有点本事了。单是那不用任何工具就能自如变声的本领,就不是一般人学得会的。
那问题又来了,一个还挺厉害的人,怎么会让自己活得这么惨呢?
祁景想不明白。
江隐继续道:“明天,我们就去找瞿清白。”
祁景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翻身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都没有课,祁景在洗手间刷牙洗脸,一抬头就在镜中看到江隐站在他身后,他吓了一跳,一句脏话脱口而出:“我靠,你他妈站在我身后干什么?”
江隐说:“你快一点,瞿清白每天早上都有晨跑的习惯,过了这个时间段,再找他就不容易了。”
祁景凉凉的说:“你学侦查的吧?……跟踪都跟出经验来了。”后一句是小声嘟囔出来的。
洗漱完毕,祁景和江隐一起去了操场,果然,天才蒙蒙亮,就有一个修长的身影在薄雾中跑步了。
祁景和江隐在旁边等他跑完,做拉伸的时候才上前,打了个招呼。
瞿清白是个清秀白净的青年,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们:“你们有什么事吗?”
江隐说:“你好,我叫江隐,这位是祁景,听说你们推理社团招新,我们想问你一些事情。”
瞿清白一听就来劲了,仿佛一个急于推销自己家姑娘的老妈子:“好好好,我们社团正缺人呢,你们哪个班的,大几的,对灵异现象感兴趣吗?”他凑近江隐看了眼,立刻后退了两步,一副吃惊的样子,“哎呀这位同学,风姿隽秀,神湛气清,好俊的相貌啊!”
再一看祁景:“萧疏轩举,气宇不凡,就是……唉,可惜可惜!”
这完全就是教科书般的老神棍街头搭讪欲语还休的套路,祁景一点也不想理他,倒是江隐开口了:“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的一件事,你明明是个天师,怎么偏要装的像个算命的?”
这话一出,祁景和瞿清白都愣了下,瞿清白表情严肃了一点:“你到底是谁?”
“江隐。”
瞿清白又是一愣,祁景别过头,压下嘴角的笑意。
江隐继续道:“我们来就是想问你,现在有一件大大的积功行善的事摆在你面前,你要不要做?”
瞿清白挑眉道:“什么事?”
“京郊荒山活人坑,白云道观冤魂冢。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瞿清白脸色微微一变。好一会,他才指着两个人,惊惧交加道:“好呀,好呀,你们是叫我来干这送命的差事的,我才不去!”
江隐:“我们这次去,不是去超度满山冤魂的。我找鬼,你求功德,互补一下,刚好。”
瞿清白脸色苍白:“你可拉倒吧兄弟,那么一大群鬼,找一只鬼哪那么容易啊?我告诉你,进了鬼群,你就别想活着出来了,我就算想积德行善,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啊!我不知道你脑子出了啥问题……我还是劝你一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不对,啥来着……”
看他这幅怂样祁景都想笑:“你这样还算修道之人吗?”
瞿清白疯狂摇头:“不算不算,谁爱算谁算去!”
江隐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冬天要到了。”
他拽了下祁景,示意他走,一边说:“你仔细考虑下,我再联系你的。”
祁景被他拽走了,回头看了眼瞿清白霜打的茄子似的站在原地,好像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似的,不禁问道:“你那句话什么意思?”
江隐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说:“你知道天师吧?”
“嗯。”
“从张天师创立道教开始,历经几千年的历史,分为南正一和北全真两派,其下又有无数个分支。瞿清白所在的龙门派就是北全真下的一派,是为数不多能传承至今的道教门派之一。”
祁景听着新奇:“哦,所以他是天师世家喽?”
“没错。身处世家也有不好的一方面,每到年底,门派内就会像员工量化考核一样计算功德,具体方式就是看超度鬼怪数量的多少。瞿清白身为掌门人瞿三聚的儿子,功德量化还要比普通弟子高上那么一两成。”
祁景:“所以,他现在才急着捉鬼?”
江隐点了点头:“而且,他非和我一起捉不可。”
“为什么?”
“城市里鬼本就不多,现如今学校里的都聚在你身边,方圆两公里内的鬼都得到了消息,会主动避开他,瞿清白火烧眉毛,不得不应我。”
祁景奇道:“鬼还能传递消息吗?是谁给他们的消息?”
江隐:“我。”
江隐:“过奖。”
祁景又笑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江隐有点黑色幽默呢?现在看来,这人不仅不招人烦,反而有点招人喜欢。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呢,你也是天师吗?”找那块画像砖,也是为了积累功德吗?
江隐摇头:“不是。”
不是道士,也不是天师,成天和鬼打交道,难不成也是只鬼吗?祁景心底的兴味越发浓重起来,他根本没注意到,面对这样重重恐怖和迷雾,他的反应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江隐也不去提醒他,继续道:“瞿清白虽然看似软弱,却是龙门派几代以来难得一见的天才,他驱鬼却怕鬼,一度传为各大道门中的奇谈。”
两人正说着,迎面忽然匆匆走来了一个人,差点撞到祁景,祁景心想这哥们谁啊急着投胎去吗,抬头一看,陈厝。
陈厝也认出是他,没一丝以往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反而面色凝重,一把拉住祁景:“我有事和你说。”
祁景:“什么事?”
陈厝拉着他:“在这说不方便,你跟我来。”
祁景还没见过自己这个兄弟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就随着他到了一边角落,陈厝遮遮掩掩的:“兄弟,我和你说一事,说了你不能笑话我。”
祁景没放在心上:“你阳痿了啊?”
陈厝急了:“跟你说正事呢!”
祁景这才稍微正经一点:“说吧,什么事。”
陈厝小声道:“就昨天,咱们一起演那出戏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祁景心里一动,就听陈厝继续说:“我从来没见过那张脸,我也不认识他,可他就掺在咱们中间,穿着一模一样的戏服,扎扎实实的站在那!”
祁景慢慢道:“兴许是你看错了……”
“我也想这么想,可不是一次,是两次!我看到了两次那个…………那个东西!我去那脸上的表情叫一个吓人,说不出哪不对,反正就不像个人……”
祁景忽然明白了,也许陈厝绊倒江隐不单纯是为了整他,也可能是为了保护他不靠近那个东西。
陈厝使劲抓着头发:“我这一夜竟想这事了,越想越觉得搞得跟真的一样,你说我是不是被招惹到什么东西了,要不要做做法啥的……”
祁景安抚他:“光天化日,那么多人,那么大聚光灯打头上,哪有鬼挑这时候作案啊。你要是真不放心,下周我让我爷爷给你请个道士驱驱邪,这总可以了吧?”
陈厝还是有点恍惚:“行……”
祁景又安慰了几句,把他打发走了,回来和江隐说:“他看见毓秀了。”
江隐的目光往远处,凝在陈厝背影上了一会,说:“不妨事。”
周末,江隐在宿舍里收拾行囊,只背了个小背包,和他说:“我出去准备点东西,明晚八点学校北门见。”
他潇洒的走了,祁景心想这人还真喜欢保持神秘感,也自己上床睡觉了。
睡到半夜,祁景醒了,有些尿意,就起身去厕所。
他们住的宿舍楼有点老,但也算规整干净,楼道灯时时常亮,今天外面却一点光也没有。祁景心里警觉,怕又遇到上次那种鬼打墙的情况,往窗户边看了一眼,底下树是树草是草,和平常并无两样。
进了男厕,还是一片黑咕隆咚,四周凉飕飕的,不知道是穿堂风还是夜半时分的阴气。
祁景加快速度放了水,到洗手台洗手,一排前后相对镜子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祁景早就听说过关于镜子神神叨叨的传说。
自古以来,镜子就在风水学中被称为“光煞”,不仅冲气运,还聚阴气,有人说,鬼就藏在镜子里,但凡在夜里一看,不小心和鬼对上眼了,魂魄就会被勾走。
祁景不信这个。即使经过了这么多次撞鬼事件,他仍旧无事人一般,不怪以前小孩子都叫他祁大胆,这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可是,在水流的哗哗声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掺杂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哒哒,哒哒。
非常细微的声音,好像水滴在地面,又好像指甲敲打木板,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祁景的神经陷入了高度紧张之中。他用湿润的手指慢慢关上了水龙头,那声音在一片死寂中被清晰的衬托了出来——
哒哒,哒哒。
祁景背后发毛,他慢慢的抬起头来,镜子中清晰的映出了他苍白的脸,和脸旁边的东西。
和他不足两步的厕所隔间门板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头颅的一半,那个东西怕羞似的,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透过镜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他扒在门板上的两只小手,有点急促的敲着,哒哒,哒哒。
人在受惊到极致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祁景就处于这样一种状况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只扒在门板上的小鬼就合身一扑,他狰狞的脸在镜子中无限放大,一把抱住了祁景的脖子。
第13章 第十三夜
祁景脖子被扼住,他原本还在怀疑鬼到底会不会有实体感,现在不用疑惑了,事实证明鬼不是只有吓死人一个技能的。
他被勒的面色发紫,用最大的力气把身体撞向镜面,只听哐啷一声巨响,玻璃碎片飞溅,那小鬼终于稍微松开了点手,祁景趁势一甩,终于挣脱了钳制。
小鬼身轻,被这一甩摔进了隔间里,祁景剧烈的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痛,碎裂的玻璃扎了他满手,红的发黑的血刺红了他的双眼。
那只小鬼身手灵活的像只猴子,不过几秒就从隔间里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他伏趴在地上的身体仿佛一只巨大的蜥蜴,转瞬间就再次扑了上来,两个人滚做一团。
手上的触感冰冷滑软,恶心至极,像只滑不溜秋的泥鳅,怎么也抓不紧,抓不牢。
反倒是那小鬼的力气奇大无比,两只铁钳般的爪子紧紧抓着祁景的肩胛骨,要抠出来一般用力。
那张青白的孩童鬼脸近在咫尺,乌漆嘛黑的瞳仁没有一丝亮光,忽然嗷的一声,嘴裂的能吞下去一个篮球,对着祁景的肩膀就是一口。
“啊!!”祁景大叫一声,额上的青筋都起来了,太疼了,被鬼撕扯的不只是皮肉,还有身体最深处的什么东西,那是来自灵魂的剧痛。
鬼童发出了野兽啃咬动物尸体时畅快淋漓的进食声,仿佛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道盛宴。
祁景仿佛中毒了一般,力气渐渐不济,他清晰的看到小鬼嘴边挂着一大块血肉模糊的东西,两手捧着囫囵的往下吞食,那是他的肉!
这到底是鬼还是野兽,怎么会这么饥饿凶猛,难道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自己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吗!
祁景的眼睛终于全红了。
小鬼狂喜的吞食着充满精气的血肉,天知道这肉有多么美味,他感觉自己的身形在不断胀大,力气充盈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原本虚无缥缈的身体渐渐有了形态……他果然没有赌错,把自己最后的气力用来狩猎这只猎物,现在,他就要成为这一带最强大的鬼了!
正当他大快朵颐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如同掐一只小鸡子似的,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小鬼被轻而易举的拎了起来,他的喉管在一瞬间就被捏碎,轻松程度好比敲碎一块鸡骨头,那只大手像揉起一张皱巴巴的纸巾似的把他团了起来,在变形的视线中,小鬼只看到了一双鲜红的眼睛……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一副让人毛骨悚然的景象,相貌英俊的青年拎着手中已经成了一团黑气的东西,大张着口,迫不及待的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再张开眼的时候,鲜红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餍足。
但那餍足只持续了极为短暂的一秒,就再次被饥饿所淹没了。
青年抬起自己的手,贪婪的,忘形的舔着自己的掌心,好像那里还有什么美味的食物残渣一样。
薄雾轻笼,鬼气森森,青年放下手,舔了舔嘴巴,慢慢向外面走去。
他很饿。
…………
祁景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他愣了一会,起身下床,拉开窗帘,外面阳光刺目,已经是中午了。
昨晚发生的一切,现在看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无论是被撕咬下一大块肉的肩膀,还是被玻璃扎的鲜血淋漓的手心,都完好如初,一丝痕迹也无。
难道,这真的是一场梦吗?
祁景皱了皱眉,出了宿舍,刚到走廊,就听到一阵大嗓门的尖叫:“这是怎么回事啊?!”
尖叫声是从洗手间方向传来的。
祁景快步过去,宿管阿姨正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满地碎玻璃碴,两面镜子几乎都报废了,她又心痛又震惊,对着渐渐围上来的男生问:“这是谁干的?镜子怎么碎成这个样子,你们有人在洗手间打架了?”
男生们纷纷摇头。
阿姨生气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告诉你们,不说我也能去调监控,到时候查出来是谁干的,就不是警告处理那么简单的了!”
男生们摊手:“你问我们也没用,谁闲的没事在洗手间打架啊?”
“也不知道哪个哥们这么猛,弄碎这么一面玻璃得扎成个刺猬吧?”
“6666……”
没人承认,阿姨气呼呼的掉监控去了。没热闹可看,男生们也散了。
祁景自己走进洗手间,他看着这一地狼藉,怎么看怎么熟悉,和昨夜的情景是那么相似,仿佛就发生在他眼前。
他忽然觉得自己后背有点痒,伸手抓了抓,手下的触感有些不对,祁景顿了一下,转过身去,对着残余的镜子慢慢撩起了自己的衣服。
裸露出来的后背结实健美,蜜色的皮肤光滑紧绷,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
可是在靠近肩胛的地方,有一个不甚明显的,紫红色的痕迹。
那是半个手印。
第14章 第十四夜
事实证明,查监控也没有用,那天晚上这一层楼的监控都因为不明原因失灵了,什么也看不到,阿姨只能又气呼呼的回来了。
祁景收拾好了东西,晚上八点,准时赴约。
北门外一个人也没有,祁景还在找人,忽然听到一声熟悉又陌生的:“祁景。”
祁景循声望去,就见离自己五六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面包车,样式非常像拐卖小孩专用的那种。
他走过去,一只苍白瘦削的手给他推开了门。
祁景压低身子往里面一看,乐了:“哟,都在呢?”
瞿清白闷闷不乐的窝在一脚,闻言也只是抬头扫了他一眼,江隐说:“你会开车吗?”
“会。怎么了?”
“你来开,跟着导航走。”
祁景屁股已经坐上副驾驶了,闻言想都没想就往那边倾了下身子,一手扶住那边车门:“你让一让。”
江隐却没有反应。他好像木了,就那么呆呆的看着祁景。
祁景这才察觉到这个姿势的暧昧,他像把江隐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一样,两人鼻尖对鼻尖,一抬头就能碰到发梢。
江隐的呼吸短促而暖热,吹到他唇上,让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祁景被烫了似的往后一撤,后腰嘭的撞上了车门,整个小面包都是一颤。
瞿清白蔫巴巴的骂了一句:“卧槽,你们干什么呢……玩车震啊?”
祁景的心跳有点快,虽然已经拉开了安全距离,他却下意识的回想起了刚才江隐的表现……在他靠近的时候,他清晰的看到江隐吞咽了一下,并不明显的喉结在皮肤下缓慢的滑动了一下,慢动作回放似的。
还有那双眼睛……那么亮,那么……饥渴……
祁景又不太舒服了。
他黑着脸下了车,用很大的力气关上了车门,把瞿清白震的差点打了个滚,他走到另一边拉开门,居高临下的,用隐含不耻的目光看着江隐:“下车。”
江隐默默的下了车,走到另一边上去了。
车子发动,前面两个人相对无话,气氛有些尴尬和紧张,却被从后方传来的念叨破坏了。
瞿清白嘴里嘟嘟囔囔,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讲些什么,祁景有点好奇:“你在念什么,驱鬼的咒语吗?”
瞿清白抬起头来:“啊?没有,我在求佛祖保佑我,这趟千万要平安归来,不然年夜饭都没得吃……”
祁景:“……”
祁景:“你不是个天师吗?”
瞿清白:“我是天师没错,可是有谁大难临头拜张天师的?你看有拜上帝的,有拜佛祖的,再不行拜拜关二爷……足以证明我们这个行当不靠谱,不然早有人拜啦!我想了一想觉得拜张天师估计不灵,不如试试信佛呢,你说对不对?”
祁景沉默了。
瞿清白这个人到底是精还是傻,他已经不想去探究了。他悄悄瞥了眼旁边的江隐,就见他侧着脸,认真的看着窗外,好像外面有朵花似的。
城市的夜灯打在他脸上,光影交错,飞驰而过,就是再普通的脸,也有了几分姿色。
祁景的心忽然没来由的跳了一下,力度不大,好像只是偶然的跳乱了一个节拍,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可他却用力的别过脸去,在之后的旅程里再没看江隐一眼。
第15章 第十五夜
车开进了山区,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单调偏僻,江隐还是看得入神。走到一个地方,他忽然出声,让祁景开离了公路,往森林深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