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贴在地上,从那老旧木门底下的缝隙中,泄出了几缕走廊上的灯光。
祁景慢慢直起身来,他像是很疑惑似的,扬声道:“道长,你怎么没有脚?”
那边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祁景有些好奇的贴近门缝,门板却忽然巨颤了一下,嘭的一声巨响,外面的人影像是在门上狠狠撞了一下。
随后,就是激烈的敲打,碰撞,门板剧烈的摇晃着,像是被一个成年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合身撞上来的力度攻击着。
可是即使如此,门也丝毫没有要被撞开的意思。
祁景扫了眼密密麻麻的贴在门楣上的符篆,冷冷笑了一下,反而回到床上,安心的躺了下去。
他担心的不是鬼,而是凶鬼,恶鬼,厉鬼。他并不知道赵璞画的符威力怎么样,拦不拦得下这些凶煞,但是现在看来,小鬼还是不成问题的。
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掏出手机看了下,果然,一格信号都没有。大概鬼的出现,导致附近的磁场也紊乱了。
祁景索性把被子一蒙,耳机一塞,听着歌,一会就睡过去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周围的情况让还是让祁景吃了一惊。门上的黄符全都变成了黑色,有几张还掉了下来,他打开门,门口走廊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黑色,祁景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堆凌乱的脚印。
有大如成年男人的,也有小如婴孩的,虽然形状大小不同,但能看出来,都是人类的脚印。
合着这不是来了一只鬼,是一群鬼啊。
祁景心里直骂娘,赵道士的符也许对一只小鬼绰绰有余,可这么多只,扑上来压都压死人了,再多的符也顶不住了。
他去找了祁老爷和赵璞,把事情和他们说了一遍,祁老爷满面凝重,赵璞则满脸愧色:“明明只有几屋之隔,我竟如耳聋眼瞎一般,惭愧,惭愧!”
祁景也不怪他,只问:“道长可知道这是什么鬼?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我?”
赵璞蹲在地上看了看,把手指在那脚印上一抹:“这是山泥。”
祁景也蹲下来摸了一把,泥土潮湿,还有细细的砂砾掺在里面。
祁老爷说:“赵老弟,莫非这就是……?”
赵璞面色发青的点了点头。
祁景听他们打哑谜似的你问我答,不禁疑惑道:“是什么?”
赵璞道:“事到如今,我也不便隐瞒了。小景,你知道三七年日本鬼子侵华,杀死了不少咱们的同胞吧?你们学的课本上记载的南京大屠杀活埋了三十万人,可日本鬼子真正活埋的绝对不止这个数。进了村子,就烧杀抢掠,可那些穷的没什么可抢的,就赶到一起,把人活埋了事。”
“咱们这座山在一百多年前,是个真正的风水宝地,硬生生被这些活葬坑给搅坏了,建国之后,很多前辈高人都为这座山修坛做法,这样一代一代,才把满山的怨气洗干净了,连我们也要每年一次,开坛祭拜冤死的魂灵,保佑他们不扰生人,早登极乐。本来我们都以为,这怨气已经去的差不多了,但山底下的尸骨,还是没办法挖出来,到底是个隐患。”
赵璞皱起了眉头,对祁老爷说:“祁老哥啊,我本来以为你这孙子只是阴气重惹小鬼,可现在看来,他都能把安分这么多年的鬼群给引出来……恐怕,事情没我们想的这么简单。赵某惭愧,学艺不精,无法帮老哥这个忙了。”
祁老爷说:“别这么说,是我们来了才引出了鬼群,带累的你不知要做多少场法事才能抵消怨气。这里有这么一大群鬼,我们再待下去反而危险,不如先回城里,再做打算。”
赵璞也点头表示同意。
临幸前,他送了祁景一沓黄符和一柄平平无奇的桃木剑,让他黄符随身带着一两张,桃木剑剑尖朝下,挂在正对窗户的墙上。他还再三叮嘱,一定要把那块玉佩随身带着,必要的时候,很可能就是保命的东西。
祁景一一应下, 赵璞又告了一番罪,两人趁着天亮,乘车离开了白云观。
回了城里,祁老爷让祁景先回学校,他会再想办法,有赵璞给的那些东西,短期内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祁景满载而归的回了学校,进了宿舍,发现江隐居然也在。两人几天没见,再见时气氛有些尴尬。
祁景从包里拿出桃木剑,又从桌底下的工具箱里找出锤子和钉子,咬着钉子,哐哐几下砸进了墙里,把桃木剑挂上了。
他一回头,发现江隐在直直的盯着他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外套下只穿了一件背心,现在肩膀和胳膊上结实漂亮的肌肉全露出来了,可不是给江隐大饱眼福了吗。
祁景心里一阵别扭,差点像被非礼的小姑娘似的掩住胸口,他抑制住了这股冲动,大大方方的回看了过去,声音有点冷的说:“你看够了没有?”
江隐这才把眼睛撕下来,问他:“你这柄剑是哪来的?”
祁景看他转移话题,也不戳穿:“家里人给的,辟邪消灾。”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来了:“你给我的那个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祖传的。”
“为什么给我?”
祁景到现在,才觉得这玉佩并不像一块单纯的定情信物,在那么恰到好处的时间给出,玉佩的灵气又那么充足,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江隐沉默了一会:“……其实那天,我听到了。”
祁景疑惑:“你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了一声惨叫,从望月台的假山下面传来。”
祁景惊了:“你……”
“我从小就经常遇到一些灵异事件,撞鬼什么的都是常事,我怀疑那天你是被什么鬼缠住了,但是不确定,怕吓着你,就没说。我的体质特殊,家人给我准备了几块护身用的玉佩,以防万一,我就给了你一块。”江隐慢慢道,“直到今天你拿回来这柄桃木剑,我才能确定你那天真的撞鬼了。”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条理清楚,态度平静,声音还挺好听,祁景听的有些发楞,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要是他对自己没那个心思,能多像这样说一说话,说不定……也不至于那么讨人嫌。
不管怎么样,这玉佩还是帮了自己大忙,祁景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谢谢。”
江隐没回他,只是走近了几步,祁景绷紧了身子,如临大敌,以为他要抱一下自己,谁知道江隐只是越过他,摸了摸那柄桃木剑。
祁景说不上高兴还是失落,反正是生出了些自作多情的羞恼。
“你干什么?”他故意开口质问,言辞之间态度有些恶劣。
江隐苍白瘦削的手指在桃木剑上一触即离,低喃了句什么:“……二十年,也算可以了。”
祁景没听清,刚要问他,就见他又转身走了,到自己床边,弯着腰自顾自的收拾行李。
祁景这才发现他也是刚回来,行李不比他少,他一直知道江隐是本市人,但因为太少回家,偶尔一次就尤为稀奇。
他看着江隐掏出一个半月形黑包,立在靠床的墙边,那包形状罕见,体量巨大,祁景有些好奇,没忍住问了句:“那是什么?”
江隐看了那包一眼,嘴角竟出现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这个吗……我练竖琴。”
虽然江隐说要练竖琴,祁景却再没见他碰过那个黑包。
相反的,学院的周年庆典即将开始,祁景他们班商议后决定出演一个话剧,梁山伯与祝英台。
梁山伯,当然由全班最帅的男生出演,祁景逼不得已,上了舞台。祝英台则由他们班班花梁思敏出演,两个人往台上一站,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他人也分别领了一些角色,有老师,书童,书院同窗……马文才由陈厝当仁不让的出演,他得意洋洋的摇着扇子,自以为风流倜傥,却被梁思敏说像只开屏的孔雀,大大的打击了这位俊秀少年郎的自信心。
眼看一切准备就绪,排练就要开始,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了这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中。
江隐径自对班长说:“我想要一个角色。”
这样直白,毫无遮掩的话语一出,祁景不知道他自己尴不尴尬,反正围着他的所有人的面上都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
如果不是江隐的出现,他们几乎要忘了班上还有这号人了。
流言带来的热度也是有阶段性的,很快,学生们就懒得对他指指点点,探究他的生活,只把他当成透明人对待。反正江隐生性孤僻,一言不发的时候,还真就像没这个人存在似的。
现在他一反常态,突然提出这个要求,班长也不好拒绝,想了想就说:“那你领一套衣服,也演书院的同学吧。”
江隐点了点头,到桌边挑了一件衣服,回到了座位上。
陈厝斜眼看着他,和祁景悄悄咬耳朵:“你说,他这么干是不是为了你?”
祁景皱紧了眉头,没说话。
梁思敏好奇的看着他们:“你们说什么呢?江隐怎么了?”
“没啥没啥,看你的剧本去。”
虽然祁景当时什么也没说,排练过后,他却把江隐拦了下来,带到一个隐秘的角落里:“……你在打什么主意?”
江隐反问:“什么?”
“为什么要加入排练?据我所知,你可不像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人。”
江隐手中还抱着那套服装,他很诚实的回答:“我想跟在你身边。”
祁景被他这句表白般的话干愣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这么直白的和他表达好感……虽然江隐之前“表达”的也差不多了。
祁景稳住心神,心说可不能让他看扁了,冷冷道:“可是我不想让你跟在身边,怎么办。”
江隐:“不行。”
祁景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这样说,也许你会好接受一些。你一个人很危险,有我在,会安全很多。”
祁景第一反应就是油然而生的不屑:“你会干什么?”
江隐似乎不打算和他交流了,自顾自的抱着衣服,走过他的身边。
祁景对他这种不理人装作无事发生过的策略极度不爽,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一把捞住了江隐的胳膊。
江隐的身形僵了一下,然后出乎祁景意料的,攥在他手中的胳膊轻轻的颤抖起来。
江隐深深的埋下了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起来。
祁景惊的立时放开了他的胳膊,江隐没耽搁一秒,就快步离开了现场。
祁景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仍旧回不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惊诧莫名。
他只不过是碰了江隐一下,难道就这样,就能让他……兴奋起来?
…………卧槽!
祁景脸都要绿了,一个直男面对同性对自己起反应这样的直球暴击,心情可不是一个酸爽能形容的。他把手重重的在戏服上擦了几下,心里已经把江隐剐了好几遍了。
第8章 第八夜
时隔不久,话剧就要上演了。一群人紧锣密鼓的排练,熬了好几个大夜,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那一天。
大幕拉开,梁思敏饰演的祝英台出场,乔装男子,鱼目混珠,骗过了祝姥爷,答应让她去书院念书。
梁思敏面容姣好,功底扎实,偶尔掺入的一两句唱腔都颇有味道,下面的观众都伸长了脖子,气氛渐入佳境。
祁景在后台换好了梁山伯的衣服,虽然少了几分呆书生的意思,胜在英俊潇洒,撩了帘子一亮相,就引起台下一片喧哗。
祁景毫不怯场,对扮四九的学生说:“四九,前边可是书院?”
“公子,正是万松书院!”
舞台另一边的梁思敏带着扮演银心的学生走了过来,两人对视,后台响起“梁山伯与祝英台,前世姻缘配拢来”的画外音。
“在下梁山伯,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原来是梁相公,请受祝英台一拜。”
剧情发展,两人进入书院求学,陈厝饰演的马文才出场,一身浑然天成的浪荡子气质:“在下马文才,好俊秀的公子,为何与这书呆子混在一起?”
摩擦骤起,结下仇怨,马文才对祝英台身份起疑,英台这边使计周旋,那边与山伯情愫暗生,剧情越发精彩,底下的观众都看入了迷。
大段的台词,生动的表情动作,上场的时机,忙乱的后台……这些对祁景来说都不算什么。他甚至还有闲空,在表演的间隙瞥一眼江隐,观察他的神色和举动。
台上的情节跌宕起伏,主演们光芒四射,可这个人,却始终泯然于角落,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有学生在催他了:“祁景!该你上场了!”
这一场,是十八相送。
祁景走出书院,四九陪着他,银心跟着英台,远处,还有一个马文才藏于树后悄悄观望。
祁景道:“英台,我们同窗三年,兄弟情深,如今要分别…………”他的话忽然顿了一下。
梁思敏奇怪的看着他,祁景无法把眼睛从看到的东西上扯下来,他的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但口中的台词却本能的跑了出来,“……山伯心里不舍,可愿让我一送?”
梁思敏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她看不到祁景眼中的景象,她不知道——
舞台另一面藏在树后的陈厝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任何一个学生,“它”的面容是完全陌生的,却穿着和陈厝一样的衣服,学他趴在树上,感到很有趣似的模仿他咬牙切齿的表情动作。
真是见鬼了。
祁景心里为陈厝点了根蜡,他担心这只鬼不会就这么单纯的恶作剧到最后。
他下意识的往江隐那边看了一眼,就见他也抬起了头来,直直的盯着陈厝身边的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江隐转过头来,目光相接,祁景只觉得那双深潭般的双眼波澜不惊,心仿佛一下就定了下来。
他硬着头皮把十八相送演完,下台间隙也把江隐顺手拽了下来,趁旁白在念词,他问江隐:“你看到了?”
“看到了,不用怕。你的黄符带在身上吗?”
“带了。”
不等他再开口,祁景已经该上台了,他皱着眉还要再说什么,江隐推了他一把:“去!”
祁景被他推上台,只得继续演下去,但他的目光始终无法停止在全场搜寻……“它”不在陈厝旁边了,它去哪了?
此时剧情已经到了马文才以势压人,上门提亲,英台被逼无奈,与山伯楼台相会,表明心意。大概是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梁思敏悄悄的戳了他一下,提醒他集中注意力。
祁景继续念了下去,余光却瞥到一直躲在人群最后面的江隐忽然悄悄的向左挪去,他视线平移向左,果然看到了一个穿着书生服装,却极为陌生的身影。
那只鬼又跑去当群众演员了。
观众如痴如醉,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祁景一边要注意鬼,一边要声情并茂的演出,即使是他也感到有些吃力了。
眼看江隐马上就能碰到那只鬼,忽然,一只脚伸了出来,把他结结实实的绊了个跟头。
因为是在群演后面,几乎没人注意到他摔跤,可祁景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这里,自然看到是哪个王八蛋在捣乱。
陈厝收回脚,冲他这边眨了眨眼睛。
……这他娘的是什么猪队友!
江隐很快就爬了起来,可在他望过去的时候,“它”又不见了。
他的目光飞快的在台上搜寻,在哪……究竟在哪?
江隐的目光忽然凝住了。与此同时,祁景看到唱完了最后一句词的梁思敏抬起头来,朝他诡异一笑。
这一笑夸张,僵硬,扭曲,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会露出的表情。
祁景在那一瞬间就得出了和江隐同样的结论——
这个鬼,居然还能上身!
灯光骤暗,要转场了。满目黑暗中,祁景下意识的一把掏出贴身带的两张黄符,在黑暗中贴到了梁思敏的身上!
即使看不清,他也能听到在那一瞬间梁思敏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仿佛骨骼摩擦,又仿佛桀桀鬼笑,让人毛骨悚然!
江隐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他身边,把被定住的梁思敏往身上一抗,和他一起冲到后台角落,把人放了下来。
梁思敏已经不动了,眼睛却大大的睁着,形容可怖至极,祁景皱眉道:“她…………”
“交给我,你先上台去。”
他的话太过果断,祁景毫无反应的间隙,就已经听从他的话走上了台,台词念到一半才想起来,不对啊,女主角都这样了,这出戏还怎么演下去?
不管怎样,他还是按照剧本倒在了地上,手执作为定情信物的玉佩,慢慢念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句台词。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英台……此生无缘,化蝶相见。”
灯光灭。祁景立刻跳了起来,冲向后台,却发现只有梁思敏一个人直挺挺躺在地上,江隐已经不知所踪。
这是怎么回事?
后台乱成一团,学生们趁着黑暗把新的布景推上去,人来人往,挡住了祁景的视线,他还没反应过来,台上却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山伯!你怎能弃我而去?”
祁景猛的回头看去,这是梁思敏的声音!
第9章 第九夜
只见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的人影倚靠在梁山伯的“墓”边,嘴里念着梁思敏的台词:“谁成想楼台一别竟成永诀,我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
祁景顿时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他又回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是梁思敏没错,那台上那个又是谁?难道……又是那只鬼?
明明黄符还好好的贴在梁思敏身上,祁景仔细看去,台上的人一身嫁衣,头顶大红盖头,挡住了脸面,根本看不出是谁。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祝英台这最后撕心裂肺的剖白台词一大段一大段的,还多是唱词,难度极高,也只有梁思敏这种真正练过的人才唱的出来,可现在台上那个人影,行云流水般的念唱道:
为什么,以心相许成永诀,阴阳阻隔难到老。
为什么,地老天荒牵手情,生离死别在今朝。
为什么,你我难寻同船渡,茫茫红尘孤魂飘。”
这一段声音高亢中带着嘶哑,音调哀凄优美,九转回肠,观众都被紧紧抓住了心肺,为那唱词中表现出的痛意所震慑,没人去问为什么祝英台的盖头还顶在头上。
舞台上的人忽然站起身来,哀声泣道:“与子偕老生前订,执子之手不了情。我定要黑坟碑旁立红碑,生死永随梁山伯!”
“山伯——我来了!”
梁山伯的墓地在操控下缓缓打开,那人合身扑入墓中,墓合,灯光灭。
两只投影出的蝴蝶从墓中翩翩飞出,相依相随,飞向远方。
旁边响起:“天乃蝶之家,地乃蝶之灵。
云乃蝶之裳,花乃蝶之魂。
但为君之故,翩翩舞到今。”
幕布落下,台下有片刻的静默,随之而来的,就是热烈到仿佛要掀翻屋顶的掌声。
这出剧质量极高,古色古香,鼓胀赞叹声不断,但令人疑惑的是,谢幕的时候,两个最重要的主演都没有到场。
后台的学生们互相问:“梁思敏去哪了?”“看到祁景了吗?”“他们俩都不见了?”“没看见!”“……找不到人,先这样上去吧!”
在演员和主创们在台上接受热烈的掌声时,祁景已经和江隐把梁思敏拖到了远离舞台的一个角落。
江隐这才顾得上把盖头和嫁衣扯下来,就见祁景直直的盯着自己:“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隐:“这事之后再说。先把她……”他伸手就要去抓梁思敏,被祁景一拍挡开了,他的表情中还有些防备:“先说清楚。你真的是江隐吗?”
江隐看着他,一张口,竟然吐出了清脆悦耳的女声:“祁景,你怎么认不出我了?”
祁景皱紧了眉头盯着他,半晌才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江隐说:“这黄符的效力只是暂时的,再不放‘它’出来,梁思敏的脑子就要出问题了。”
他说话间,已经不知从哪掏出了几张符,在梁思敏的东南西北方向分别贴了一张,然后摸出一个长得像老式胭脂盒似的小铁盒,把里面黑漆漆的东西挖出一大坨来,在四张符的周围涂涂画画,眼看就结成了一个阵。
“那道士给你的符是‘入定’,我的符是‘锁魂’,等会我把符一揭,那东西出来了就会被困住。”
祁景嗯了声,江隐伸出手把符刷的一揭,就见梁思敏的身体大大的弹动了一下,有丝丝的黑气从她大张的双目口鼻中冒出,冲天而去,但还没到顶,就像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似的,四处乱窜,却逃脱不得。
江隐说:“别挣扎了,这是四方锁魂阵,你逃不掉的。”
那黑气蓦地滞了一下,随后慢慢飘动,竟在半空中化出了一个人形!
虽然面目还模糊,可也依稀能看出模样了,长发披散,脸色惨白——这是一个女鬼。她一身穿着艳丽累赘,看着竟像是戏服。
祁景看着新奇:“这鬼还挺识相的。喂,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女鬼的嘴动了动:“你……很好吃……”
祁景默了一下:“上次在望月亭困住我的,也是你?”
“不是……”女鬼像是有些恐惧,“困住你的是阿颖,她,她被……”
她的目光转向江隐,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江隐道:“我有件事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不然这锁魂阵只要稍微变上一变,就成了生死阵,你也不想灰飞烟灭吧。”
女鬼用力摇了摇头:“我不想!不想!我还有事没做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祁景皱起眉,问江隐:“‘他’是谁?”
江隐:“是你的恋人,对吗?”
女鬼点了点头。
“我要一样东西,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我就帮你完成心愿。”
祁景凑到他耳边低语:“你是驱鬼的还是超度的,我怎么有点搞不明白了?”
“稍安勿躁。”
女鬼看他们两个窃窃私语,在空中着急的转了两圈,问:“什么东西?”
江隐道:“在这个学校里,你见没见过一块砖,很古老的砖,年代大概在战国,上面画着一个女人……”
女鬼:“我知道。”
江隐和祁景都吃了一惊,这话都没说完呢,居然就知道了?
“你们不要不信,这个学校里只有一块砖是这样的,阿颖,就是被你们弄死掉的那个女鬼,她就不知道,这附近的所有鬼,就只有我一个知道。因为那块砖,就在我住的地方。”
江隐:“口说无凭,你先告诉我们,那块砖在哪里?”
女鬼也不傻,狡猾道:“你们要是知道了,还会帮我找‘他’吗?你先帮我找到‘他’,我再告诉你们砖在哪。”
祁景:“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啊。”
女鬼说:“随你们信不信,我毓秀可从不说谎。”
江隐问:“你说的‘他’,在哪里能找到?”
女鬼仰起脸,露出了怀念中混杂着悲伤的表情:“我生前的家住在荒山白云观下的三石村里,他是个猎户,叫刘福全,是个很好的人。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鬼子进村的时候。鬼子挖了好几个大坑,要把我们全村人都活埋,我因为长得漂亮,免于一劫,却被鬼子掳走了,从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我希望他还活着,但也知道不太可能了……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要你们找到他,带到我面前来。”
祁景心想这还真是个天大的巧合,他去过的那座荒山,竟然是这女鬼心上人的埋骨处?
他看向江隐,江隐果断道:“放了她。”
他把四方的符纸刷刷几下全撕了下来:“你走吧。”
女鬼立刻如获大赦的冲了出来,飘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在祁景身边转了一圈,像被肉的香味引诱到的一条狗,即使吃不到嘴里,也垂涎万分。
祁景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那女鬼的肩膀缩了缩,正要飘走,就听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毓秀,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自然会把他带到你身边来,如果你说的是假的……我要你魂飞魄散。”
女鬼浑身大抖了一下,她都不敢回头看江隐的脸:“都,都和你说了……我毓秀从不撒谎!”
女鬼毓秀飘走了,祁景问:“就这么放她走没关系吗?”
江隐拿着废掉的符纸,当餐巾纸似的跪在地上一点点擦掉那层黑漆漆的东西,闻言回道:“没关系,她说的应该是实话。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女鬼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祁景想了想:“我又没见过鬼。不过,她是不是太像个人了?”
“鬼是死人留在世间的映像,说白了,就是一个幻影。时间越久,鬼的体形就越来越虚化,直到完全消失。算一算她死的时间至少六十年往上了,形体却仍然这么实在,一定有物所依。”
祁景:“你是说……那块砖?”
“没错。那不是普通的砖,是战国时的画像砖。只有这样的古物,才能滋养阴气,让她免于形消体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就附身在那块砖上。”
“所以呢?你要找这块砖干什么?”
江隐又不说话了。
他就像一个功能健全的录音机,说开就开,说闭就闭,只要他不想,祁景就再无法从他嘴里撬出来任何东西了。
祁景哼了声,在他身边蹲下:“那我呢?她还会缠着我吗?”
江隐专心的擦地:“她不会,其他鬼也会。你的体质如此,没办法。”他看了看双目紧闭的梁思敏,忽然说,“……她要醒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梁思敏就呻吟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头转了转,又呆滞的看向他们:“祁景,江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不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呃,我头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