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哥哥。”她小声叫着,忽然一阵心酸。
白月明停止了呻吟,伸手去摸索,周伊抓住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
“伊伊……伊伊……”他摸索着久违的妹妹的脸庞的轮廓,脸上的表情由懵懂迷茫,逐渐清明过来,变的激动狂喜,好像拨开一层笼罩了多年的云雾。
他的嘴唇颤抖着,周伊无意识的想象着他会说的话,也许是长大了,也许是好久不见,也许是发生了什么的疑问,她该怎么解释白净去哪里了……
但是那句话出乎意料的打破了她的想象。
“杀了我。”白月明狂喜的,坚决的声音带着颤抖,迫切的要求着,“伊伊,杀了我!快杀了我!”
周伊愣住了。
“你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白月明急切道,“那个怪物就在我体内,他随时都会醒来,他会继续去杀人……只有杀了我才能结束这一切。”
“不,白哥哥,你听我说。罗刹的眼睛已经不在了,失去了肉体的依靠,他力量会越来越弱,我们一定能找到方法……”
“不!!”白月明忽然大喊一声,他痛苦的叫道,“你不明白!你不懂那个怪物有多可怕!最开始,我意识到他的存在时,也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压制他,但是没有用,他越来越强,一发不可收拾……早知道从那时开始,我就应该自我了断!”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周伊用力的握着他的手,却无法控制的和他一起颤抖着,“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不想回白家?你不想看看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耍的院子?还有我们的亲人们……我带你回去,以后,我们一起好好的……”
白月明沉默的听着她的话,脸上泛起了苦涩的笑。
“没有了。”他轻声道,“没有以后了。”
“伊伊,我已经不可能回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你也许不知道,他在杀每一个人的时候,我都能看到,我都能感受到。即使我发不出声音。”他抬起颤抖的双手,用力的握紧又松开,“那感觉太真实了,就是这双手,掐断了吴优的脊椎,掐住了你的脖子。就是这双手,残忍的杀死了一个又一个人,他们的鲜血流在我的手上,好像渗进了我的皮肤,我的骨头里!有谁能说不是我杀了他们?有谁能说我就是清清白白的?我一点也不无辜啊,我是共犯!”
周伊用力的摇着头:“你也不想的……”
“我想叫喊,但发不出声音,我想流泪,但哭不出来。我想救人,只能看着他伤害你们,我想……”他的喉头哽咽了一下,“我想劝父亲停手,只能看着他为了我做尽错事,我想和他告别,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和我天人永隔!他辛苦养我长大,为我的诅咒求医问药,奔波劳碌,没有一天轻松过!他从没有一刻放弃我,但我就连最后的时刻也没有陪在他身边!如果不是我,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无辜吗?不!”
“就是因为当初苟且偷生,才会铸成大错。如果早知道今天,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反抗命运,我会坦然的,勇敢的接受它,走向我注定的终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手鲜血,背上了几百条人命,这样狼狈的,肮脏的走向结局。背负诅咒是守墓人的宿命,我又怎么能例外?如果活着就是个错误,那我但求一死!”
他的话那么痛苦和绝望,沉重的情感带着巨大的力量,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周伊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透过斑驳的泪眼看着白月明,好像看到了在这个壳子下,一个如同困兽一般绝望的哭号着,挣扎着的,千疮百孔的灵魂。
他太想要解脱了。
周伊的心颤抖的厉害,她觉得人生中从未作出过如此艰难,痛苦的决定,怎么会这么痛苦?她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
但是她摸向了怀里,将一个小小的布袋塞进了白月明的手里。
“这是……五爷……”
不用多说,白月明已经明白了。他空旷的眼睛里流下了一行血泪,将那小小的袋子贴上了胸口,紧紧的按着。
一根冰凉的丝线绕上了他的脖子,他熟悉那东西,年幼的周伊经常摆弄它们,把小手割的鲜血淋漓,然后哭丧着脸来找他。
他会放下手中的书,将小小的她抱上膝盖,一点点将那些伤口包扎好。他会轻轻的吹她肿痛的小手,一边哄着她:“伊伊乖,上了药,痛痛就飞走了……”
那时白净还会微笑着抚摸他们的头。
所有温暖的回忆飞快的褪色,随着一双眼珠的出现,被染成了满目猩红,随着青镇缭绕的烟雾,变得再也看不清本来的面目。终于在万古寨,随着繁茂的花海子,一起被践踏作了一片泥泞肮脏。
周伊抱着他,那怀抱如此温暖,让他的心忽然轻松起来,高高的飞向了云端。那已经不再稚嫩的声音带着哽咽和不舍:
“白哥哥,走好。”
他脖颈一凉,终于失去了所有意识。连带着混沌的,罗刹的所有希望和罪孽,都烟消云散。
神像里。
祁景昏昏沉沉的垂着头,缓慢失血的感觉并不好,他不断在心中叫着李团结的名字,但并没有回应。
最近,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杂乱无章的回忆也越来越多。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的意识漂向了上空,耳边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铃声。
慢慢的,一只的手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那只手非常的修长白皙,没有一丝瑕疵,轻轻拂过在红绸和经幡掩映下的木牌和风铃,窥天镜的玻璃石在叶片上折射出了水波一样的七彩光芒。
静谧的午后,耳边只有潺潺的水声和一两声倦怠的鸟鸣,春光大好,徐徐清风吹来,直让人犯着懒,止不住的打着哈欠。
祁景花了很长时间,才认出这是哪里。
四周林木茂密,陡峭坎坷,有一条被后人用绳索围出的山路,长长的,弯弯的延伸至山下。绳索上装饰着五彩的经幡和万福风铃,玛瑙和绿松石一样的石头坠在上面,在树荫间闪闪发光。
背后,是一座小小的庙宇,依靠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是姻缘庙和相思树。
一个身形挺拔,面目俊美邪气的男人,正慢悠悠的走在下山的路上。
是李团结。
祁景迷迷糊糊的想,他又来这里干什么?
他的步伐轻快,表情愉悦,那双瞳仁颜色浅淡的眼睛微微眯起,在日光下泛起潋滟的颜色,流畅飞扬的眼形像三月的桃花。
时不时的,他会回头看一看那座小庙。
相思树上的红线在风中轻轻飘动,像一树舒展的叶片。
他会满意的回过头,继续向下走,手指玩耍般的刷出一片清脆的叮咚声。
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漂亮而无害的野兽,慵懒的晾晒着,袒露着光滑的皮毛。
他的心情好像很好。
莫名其妙的,祁景想,这一定不是齐流木死后的时间。
果然,过不了多久,前面的林木窸窸窣窣了一阵,一个脑袋钻了出来。齐流木白皙的脸颊上带着点热出来的红,有点蓬乱的头发上还顶着一两片草叶。
在看到李团结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双极为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落入了日头的光圈儿,竟比所有红绸上的石头都明亮。
“你在这里。”
李团结居高临下的看着让他,他的眉毛很低,垂下眼睛看人的时候很容易带来压迫感,但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如此轻松,勾起的唇角不含任何嘲讽和讥诮,那么的熟稔,自然和柔和,似乎还有一丝隐隐的得意。
他问:“你是不是一刻也离不开我?”
齐流木没有回答。
他看了看四周,顾左右而言他:“你去哪儿了?”
李团结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了手。齐流木下意识的偏了下脸,那只手却在他眼前拐了个弯,将他头上的叶子摘了下来,放到了他眼前。
“谢谢。”他有些尴尬的说。
“找了我一天?”
“没有。”齐流木下意识的答,“一下午。”
话刚说完,他就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日头更毒了,晒的脸发烫。
李团结轻轻的笑了:“你未免也太粘人了。”
他的笑容那么低沉磁性,带着惑人的味道,还有些让人会错意的亲热和宠昵。齐流木不得不再次转移话题:“这里有些眼熟。”
李团结向下走去,手指在红绸上一顿,一个竹节大小的东西骨碌碌顺着山坡滚了下来,满身玻璃一路闪烁,在他脚边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对面的林子里空无一人。
他踩住了那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齐流木定睛看去:“是窥天镜。传说能看到未来的事情。”
李团结道:“你想不想看一看?”
齐流木:“我不知道能看到什么。”
“你想要看到什么?”
齐流木想了一下:“我想要看到,万古寨有没有变好,人们有没有得救,我们有没有顺利的赶走凶兽……”
李团结淡淡的说:“人类还真是贪心。”
齐流木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愿望太多了,笑了一下:“是啊。”
李团结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新奇又固执的生物,并为此烦恼似的:“你的脑子里永远装着救世,装着乱七八糟的芸芸众生和山川万物,难道就没有那么一瞬间,为自己想过?”
“我?”齐流木愣了下,“我……没什么好想的。”
“未来的你会在哪里,会在做什么,是生还是死,是好还是坏,这些都不重要吗?”
齐流木沉默了,他的目光飘向了遥远的地方。他常常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那目光辽阔而宽广,充满了向往与憧憬,好像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向了一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理想中的人间。
“我没有想过。阻止凶兽作乱,还人间一个海晏河清,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也许要十几年的时间,容颜都已老去,也许要牺牲很多人,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无论是时间还是生命,青春还是故人,我都不再想了。”他顿了顿,“说实话,我以前就听过这个传说,但一直没有看。我不知道,如果看到的未来,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怎么办?”
李团结道:“你还记得神婆吗?”
齐流木疑惑道:“这里的神婆吗?”
“不,是吴家的神婆。那老太婆深夜撞钟,指着你的鼻子骂了一顿,然后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齐流木这才想起来,那号称能预知未来的神婆痛心疾首的声音,在这一刻重新响彻他的耳边——
“一错寻瑞兽,二错改运道,三错借明珠,四错逆天命,五错乱敌友……你们都错了啊!你要完!他要完!金鸾一族要完,我们吴家也要完!”
“所谓天命,不可改也!”
李团结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她说借明珠是错,你便把明珠扔进了伊布泉中,明珠已经不在,这大错特错的未来又从何谈起?万事皆有因果,灭因而避果,此为逆天改命。天命不可违的歪理,我从来不信。”
他的神色那样高傲,睥睨之间,大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气势。但齐流木却没有看他。
他的眼睛闪了闪:“是啊。”
李团结将窥天镜递到了他手中。齐流木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来,将眼睛对准了那鸽子蛋大小的石头。
不过片刻,他忽然嘶了一声,低头捂住了眼睛。
“怎么了?”
“我……”齐流木的一只眼睛直流泪,他惊讶的说,“我看到了好刺眼的一片金光。非常明亮,非常华丽,非常漂亮,像锦缎一样。我只在一种生物身上看到过这种色彩,是金鸾的羽毛。”
李团结挑眉道:“你在未来,看到了一只金鸾?”
齐流木也有些迷惑,一只手按着自己发红的眼睛思索,半晌忽然笑了。
“也许这说明,在遥远的未来,金鸾也生活的很好。”
李团结道:“很好。我看那饭桶那么喜欢吃他们,也有些动心。等以后找到他们的老窝,我要拔了那一身骚气的鸡毛,撒上佐料,香喷喷的烤个几百只。”
齐流木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把窥天镜递给了他:“你也看看。”
李团结将那东西放到眼前,煞有介事的看了一会,又随手一丢,竹筒似的窥天镜又骨碌碌的顺着山坡滚远了。
“你看到了什么?”
李团结不说话,只信步向山下走去。
齐流木追上他,小心的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一路走完,他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声问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李团结侧目:“你真想知道?”
齐流木点头。
李团结微微一笑,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随意道:
“我看见你在我身边。”
…………
一阵剧烈的晃动,将祁景从那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唤回来了。
头顶传来一阵接一阵的轰隆声,好像拆迁队忽然开始施工,整个神像都被震的发颤。
不远处的瞿清白也抬起了头,茫然的看着从头顶扑簌簌落下的漆片和灰尘。
“这……这不会要塌了吧?”他颤声道。
他试图把祁景从墙壁上拽下来,但每次碰到那血藤,掌心就像针扎似的疼,他咬着牙,拼命的拉扯着,祁景摇头:“没有用。这血藤非常坚韧,你还是去找找周围人身上有没有刀吧。”
瞿清白迟疑道:“可是,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没事。”
其实他心里也怕血尸再回来,可这么干耗着也不是事儿。
瞿清白刚下定决心要走,忽然,头顶上的震动加剧,好像有人开着挖掘机在上面挖神像的脑髓。
忽然,一丝刺眼的白光闪过,瞿清白被那光一晃,瞬间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就扑向祁景,下一秒,那白光猛然扩大,从被破坏的四分五裂的缺口处迸发了出来!
瞿清白护住了动弹不得的祁景,那碎片和沙砾雨点一样落下来,好在并没有打到要害。
只听轰隆一声,最后一个石块落下,一束探照灯一样的日光打在黑暗里。
祁景眯着眼睛向上看去,就见一道黑影闪过,长长的绳子被抛了下来,垂在距地面不近的半空。
一个人飞快的滑了下来,在最后用力一荡,双腿一蹬墙壁,一个燕子翻身接干脆利落的前滚翻,稳稳落在了地上,把神兵天降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江隐还穿着那套属于阿月拉的,华丽的礼服,把额前的冕旈掀起来,露出一双熟悉的眼。
他微微喘着气,问他们:“没事吧?”
祁景在怦然心动中,莫名想到了非常俗的一句话。
我的意中人是个杀神,总有一天,他要穿着嫁衣,掀开神像的头盖骨来找我。
第296章 第二百九十六夜
江隐抽出腰上别的丽刀,这是一种傈西人会随身佩戴,用来挖野菜,削兽皮的刀,长度在三寸到一尺之间不等,男性佩戴的长一些,女性短一些。
江隐这把刀,佩戴时将将垂到大腿中间,花纹精美,镶嵌着玛瑙石,抽出来时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他一刀削断了血藤,祁景从墙壁上掉了下来,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了。
江隐拿着那截血藤:“这是……”
祁景长话短说,把陈厝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江隐听后沉默了一会,要过瞿清白手里的纸人看了看,又还给了他。
“保存好。”他说。
祁景说:“这纸人已经没用了,不是吗?”
江隐道:“在青镇时,江逾黛也制作了许多纸娃娃,但当作为幻象的人消失之后,纸人一般也会消失。这个却没有。”
“你是说,这个纸人上,可能还残留着陈厝的一点意识?”
江隐点了点头。
瞿清白呆呆的看着手里皱巴巴的纸娃娃,它的眉眼弯弯,调皮的笑着,竟有几分陈厝当年的影子。他小心翼翼的将纸人揣进了怀里,放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你的体力怎么样?”
“还成。”祁景抬头看了看神像高高的头顶,活动了一下,“能爬。”
江隐不知从哪摸出来个绳子,上面隔一段就有一个卡扣:“这是我从被神像破坏的人家找出来的,这家人应该经常在峭壁上采摘药材。”
他把第一个卡扣卡在了自己腰上,第二个和第三个卡在了瞿清白和祁景身上。
他们用撕破的衣服缠住了双手,顺着绳子开始爬。虽然可以蹬着附近的墙壁借力,但这高度还是让攀爬进行的十分艰难。
江隐在最上面,他爬的速度很快,裙子已经被他撕去了下摆,两条踩着小羊皮靴的长腿几乎垂直九十度的蹬着墙壁,没有地方借力的时候,就猴子一样嗖嗖往上蹿。
瞿清白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不一会就满头大汗,考拉一样吊在绳子上。
“我,我感觉身体好重啊……”他呻吟着,“我平时怎么没觉得自己这么胖呢?”
“别哼唧了。”祁景没回头看他,“再不出去,这神像就又动起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绳子忽然一晃,裂口处的石子和灰尘又扑簌簌落了他们一脸,一阵强烈的托举感从脚底传来,好像坐着往上走的跳楼机。
神像竟然真的重新动了起来!
瞿清白脸都白了:“你这个乌鸦嘴!”
祁景的脸色也没好看刀哪去,这破玩意儿被掀了头盖骨还能动,生命力是有多顽强!
“快爬!”
他们手脚并用,拼命的向上爬去,瞿清白却觉得身体越来越重,手脚酸软的几乎抓不住绳子,整个人直往下坠。
怎么会这么累……身体重的就像挂着两个人似的……
等等,两个人?
一个不妙的想法蹦到了他的脑子里,他头皮发麻,试探性地回过头,向下面看去。
裂口照进来的天光下,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就在他脚下,剩下的半截身子没入了黑暗里。
“鬼啊!!”他惨叫出声,“不是,是血尸啊!!”
刚才还在追他们的血尸,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绳子,一路爬了上来!
瞿清白抬脚猛踹那张可怕的脸,血尸被他踹中,手上一松,坠入了黑暗中。但是他忽然感觉腰间一重,那力道简直要把他的腰椎勒断,不过片刻,血尸的脸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仿佛猛虎扑食,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
祁景看清楚了:“他把绳子卡在了自己身上!”
瞿清白拼命的挣扎,他不得不松开了绳子,和血尸缠斗在一起,这样一来,他和血尸的重量都由上面两个人承受,江隐和祁景都出了一脑门汗。
瞿清白痛苦的叫道:“这哥们的力气太大了!谁给我把刀!”
祁景眼看着那血尸紧紧揪着他的耳朵,好像要把他整个脸皮都扯下来一样,瞅准时机松开了手,他的身子迅速的下落,像颗炮弹一样砸上了血尸,狠狠把他撞了下去!
瞿清白一把拉住了祁景,两个人对着妄图再爬上来的血尸一顿猛踹。
江隐忽然喊了一声:“祁景!”
上面掉下了什么东西,祁景下意识的一把接住,是那把丽刀!
他咬住刀鞘,抽出一柄雪亮弯刀,用力的去割绳子,但角度别扭,一时半会竟割不断。
他忍不住骂出了声:“妈的,这绳子什么做的?刀都要磨出火星子来了!”
瞿清白被血尸抱住了一条腿,疼的嗷嗷直叫,血尸还在大喊:“还我的脸!还我的脸!”
瞿清白哭丧个脸,拼命的踹他:“冤有头债有主,你滚蛋啊!”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上面掉了下来,咣当一下,极为精准的砸在了血尸的头上,血尸的手一松,就在这一刻,祁景终于割断了绳子,血尸嚎叫着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他们这才呼出一口气来,再看瞿清白,脸上都是抓痕,头发都被汗水黏在了颊边,半边耳朵还流血不止,差点没被扯掉。
啪的一声,又有什么掉在了他的脸上,瞿清白拿起一看,满手浓黑的,茂密的头发!
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这这这……”
祁景也以为上面有什么东西,抬头看去,却见恢复了本来面目的江隐说:“抱歉,假发掉了。”
“……”
原来刚才扔下来的是那顶礼服的帽子。
瞿清白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江隐单手拽着绳子,将祁景拉了上来,几人回到了最开始的顺序,因为怕再有变数,爬的格外快,不一会就到了裂口处。
等到好不容易踩在实地上,他们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外面已经是夜幕降下,明月高悬。冷冷的夜风吹过脸颊,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身下的神像还在规律的震动,祁景说:“它这是在走路吗?”
瞿清白感受了一下:“好像停了。”
神像果然不动了,但不过片刻,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整个头颅向下倾斜,三个人像坐滑梯一样呲溜一下滑了下去,好在祁景一把抓住了神像“头发”的边缘,堪堪止住了落势。
咣当,咣当!这是后面两个人撞上他的声音。
祁景被撞的呲牙咧嘴:“从我身上下去!”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支点,把自己的身体卡在了头发的纹路中,才有空向下看去。
下面,神像像是在做什么体力活,弯着腰,脚没入水中,不停的在水中刨着什么。
等等,哪来的水?
江隐道:“它在伊布泉里。”
祁景皱眉道:“神像怎么会来伊布泉?”
“应该是草控他的人让它来的。”
“说到草控它的人,不就是江逾黛吗?”瞿清白也满脸迷惑,“他不是跑路了吗?难道还贼心不死?”
祁景看着四溅的水花,还有随着挖掘在水里不断漂浮上来的泥土,也有点看不懂这个走势了。
忽然,江隐轻声道:“看那里。”
神像的头发挡住了大半视线,祁景换了个位置,在伊布泉的不远处看到了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在不久前还大打出手,一个还要弄死另一个。在这一刻,却并肩而立,平静的看着神像,简直像在监工一样。
是陈厝和江逾黛。
瞿清白懵了:“他们怎么会搞到一起?”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祁景黑着脸说,“如果江逾黛有什么能让陈厝饶他一命,那一定是他们有共同的目的。”
瞿清白皱眉:“他们能有什么共同的目的?”
“还记得老头,不,江逾黛讲过的那个黑童话吗?”祁景梳理着思路,“他说,真正的登天节,是从伊布泉里涌出洪水,让巴布图回家。他们挖开伊布泉,就是想要巴布图归来,带回摩罗!”
瞿清白呆呆的张着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他也说了,登天节是一个灭世的预言啊!如果洪水真的从伊布泉里涌出来,会把整个万古寨都淹没!陈厝他怎么会……”
话没有说完,他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祁景也想到了陈厝黑沉沉的双眼,还有他问的,不论我要做什么事,你都同我一起吗?
原来是这种事……
江逾黛能控制神像,所以陈厝留了他一命。
忽然,江隐说:“江逾黛不对劲。”
仔细一看,江逾黛的脸色非常难看,似乎在和陈厝争论着什么,但距离太远了,听的不甚清楚。
瞿清白说:“我有法子!”
他从衣襟内侧摸了张黄纸出来,捣鼓了一会,说:“看,千纸鹤!”
祁景看着他手上那个奇形怪状长了四只翅膀的东西,嘴角抽了抽:“你这是日本的千纸鹤吧。”
瞿清白讪讪的:“你别看它长得丑,但这是张难得一见的传音符,它的子符飞出去,母符在这边,我们就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他冲着千纸鹤呵了一口,像小孩玩纸飞机那样掷了出去,千纸鹤小小一个,悠悠的乘着风飞起来,四个膀子劈里啪啦的乱动,精准的落了地,离交谈的两人不过几米。
“可以啊。”祁景夸赞道。
瞿清白将另一只千纸鹤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到耳边,三个人围在一起,就听微弱的谈话声传了出来。
江逾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陈厝,你现在是跟我开玩笑吗?”
陈厝听起来倒是怡然自得:“没有。”
“我不过是要你把心脏做成纸人给我,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吧?”
“心脏……”江逾黛咬牙切齿的说,“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好啊。”陈厝冷冷的说,“我现在就杀了你,就算没有你的神像,我也能把伊布泉下面的东西挖出来。”
底下静默了一会。
两个人影僵持着,上面三个人的呼吸都摒住了。
陈厝先开了口:“江逾黛,你这个人太过狡猾,我只不过想要一个筹码在手里。”
江逾黛道:“那你要是卸磨杀驴,我找谁哭去?”
“心脏不行,肝脏也行啊。”
“……你!”
江逾黛气结,陈厝却好像失去了耐心:“别再废话了,行,还是不行?”
那边没有说话。
上面,祁景低声道:“江逾黛既然能控制神像,为什么不干脆和陈厝鱼死网破算了?”
江隐说:“控制神像需要强大的心神和精力,这个病秧子坚持不了那么久。”
过了很久,在上面的仨人都要等不及的时候,江逾黛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行。”
他们伸长了脖子,就见江逾黛掏出一把小刀来,紧紧握着,毫不犹豫的向自己的身上扎了下去。
刺啦一声,刀在肉里翻搅着,不多时,一块血淋淋的东西就出现在了江逾黛的手上。
陈厝欣赏似的看着这一切,此时才分出一些血藤来,那东西一触碰到血肉,就融入了进去,很快止住了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