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好摸索到了旁边,半个身子侧了过来,他扭过头,露出了一张鲜红粗糙,筋肉横行的脸,好像生物教科书里的肌肉剖面图。
“我在找我的脸啊。你看见了吗?”
祁景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声音都堵在了嗓子里,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那张堪称行为艺术的脸,随着那滴滴答答的血液流向地上。
他的身影挡住了那张可怖的脸,在身后的人看来,他只是短暂的僵在了原地。
那人看他不动,一双没有了眼皮和睫毛,突兀的嵌在眼眶里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向了他。
“是你吗?”他低声说,“是你抢走了我的脸?!”
话到最后,声音陡然转厉,眼神也变的阴狠无比。他猛得扑了过来,就要用手撕扯祁景的面皮。祁景侧身,那张恶鬼一样的面孔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脸颊一热,竟是已被抓下了一块皮。
“让我摸摸,让我摸摸你的脸!”
他一把抄起了吓呆了的老人,转身就跑:“快跑!这是个无脸人!”
陈厝和瞿清白这才看请那人的真面目,拔腿就跑,身后的无脸人紧追不舍,嘴里发出充满了愤怒的怪叫。那脚步声沉重的响起,速度还挺快,看来不追到他们不会罢休了。
陈厝边跑边喘着气问:“这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啊?”
“死了!”瞿清白肯定道,“我之前就听说过,有的人做毛皮生意,有的人做人皮生意,有一种人皮猎人,专门猎人家的皮,扒下来给别人用!用了这种皮,鸡皮鹤发的老人也能变成花季少女,被扒了皮的人,被怨气变成了血尸,会疯狂的寻找自己的皮,可是这里怎么会有人皮猎人?”
“你甭管那么多了!”陈厝都快要跑不动了,“你就告诉我,它厉不厉害,好不好对付?”
“怨气越大,血尸就越可怕。”瞿清白气喘吁吁的说,“要是谁扒了你的皮,你恨不恨,怨不怨?我听说,他经常把别人的脸皮一张张扒下来,和着自己的脸比对……”
陈厝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很快追了上来。
“那怎么办?”
“我们分开跑,在人山那里会和!”
“跑散了就找不回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
他们边跑边斗嘴,都要岔气了。祁景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背后传来,好像贴近了血尸尚存温热的尸体。
他一锤定音:“分开跑,人山那里见!”
三个人分别朝三个方向跑去,祁景没有注意到它跟上了谁,他只有一个念头,拼尽全力的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耳边都是自己的呼吸声,他终于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后面并没有人追上来,他刚松了口气,心又提了起来。
小白和陈厝能顺利过关吗?
背上的老人像是吓瘫了,只顾得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祁景掂了掂这瘦弱的老人:“老人家,您还好吗?”
“啊……”老人这才像穿过一口气来,拼命的呼吸了几下,“可把老头子我吓死了!”
“没事了。”祁景惦记着两个同伴,观察了一下位置,朝人山的方向走去。
可是越走,他鼻端的血腥气就越浓,浓的他一度怀疑血尸就在附近,可四周什么都没有。他在自己的肩膀上蹭了蹭脸,那破皮的地方流下了淡淡的血痕。
应该也不至于有这么浓的味道啊。
他还在想,忽然,一滴圆形的湿痕浮现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看着那圆形的痕迹,一个又一个,连成了一片,将他的衣服浸润出了一片奇怪的深色痕迹。
滴答,滴答,还有更多的血滴下来。
祁景的心慢慢凉了下去,他的手颤抖的几乎拖不住背后的老人,不止是因为巨大的震惊,还因为老人勒在他脖子上的,不断收紧的胳膊。
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说出来的话却因为窒息感断断续续:“……你是谁?”
老人绕过他的脖子,将他的颈骨勒的吱嘎作响,祁景觉得自己的喉结都被按回去了。他在自己的脸上摸索了一会,一个滑溜溜的东西顺着他的手,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漆黑的血污从那东西下蔓延开来,是一张人脸。
是那张无脸男在寻找的人脸。
“果然,临时做的人皮就是不好用,戴不了一会就会出血,像只泥鳅一样想从我脸上滑下去。”
祁景咬着牙,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那只勒着他的手,逐渐变成了一只焦黑,干枯的鬼手。
“伊布泉的人就是你……你到底……是谁?”
“何止伊布泉呢。”那趴在他背后,每时每刻都在榨干他肺里的空气的人笑了,“老头是我,鬼手是我,神婆也是我。瘦弱文雅的是我,丧心病狂的也是我。”
“自从青镇一别后,我想你想的好苦啊,祁景。”
第290章 第二百九十夜
这个声音年轻又柔和,祁景这辈子也忘不了,这个人在青镇的漫天大雨中,是如何一步步将他们逼到绝境的。
“江、逾、黛。”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将这几个字挤出来。
江逾黛说:“你大约没有想到我还没死?”
“是啊。”祁景死死扒着他就要勒断自己脖子的手,真不知道一个弱不禁风的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我以为你夹着尾巴逃走之后,不知道死在了哪个荒郊野外,没想到……”
江逾黛道:“青镇一行,确实让我元气大伤。江隐用那把怪弓废了我这只手,鬼气每日每夜都在侵蚀着我的身体,我已经时日无多了,你明白吗?”
祁景这才想起来,在江逾黛逃走前的最后一刻,江隐用那把名为折煞的弓射出了最后一箭,江逾黛以手挡住,他亲眼看见那只手从指尖开始发乌,鬼气几乎蔓延到头脸。
这样一个模糊的片段,他怎么也没想起来。
鬼手就是江逾黛。
“祁景,”他轻柔的在他耳边呢喃,“你就当是救我一命。你死之后,我会将你身体里的穷奇魂魄收入囊中,我会找到摩罗,解开守墓人家族的诅咒,让好人得到好报,坏人得到严惩。我会为你立碑铭文,让我的后人为你歌功颂德,所以——”
“去死吧。”
不知道他又下了什么药,祁景身上的力气飞速的流失,挣扎越来越微弱,他的眼睛慢慢模糊了……
他奶奶的,难道今天就折在这了?
忽然,一股大力从身侧传来,江逾黛被重重推开了,祁景摔倒在地,捂着喉咙咳嗽起来。
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陈厝疯狂的攻击着江逾黛,雨点一样的拳头砸向他的头脸,身上:“敢搞我兄弟,你找死!”
瞿清白紧跟着从黑暗里跑了出来,扶起了祁景:“你没事吧?”他恨恨的盯着江逾黛,“怎么又是他!”
江逾黛被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他刚要摸向怀里,就被陈厝一脚踢开了手:“别想着耍花招!老子在青镇就看你不顺眼了,阴魂不散的狗东西!”
江逾黛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意味不明的盯着陈厝。
他看起来还是那样苍白文雅,仿佛一个单纯不做作的病秧子,初见之时,还被陈厝嘲笑像林妹妹。没人想到,他能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杀了一个镇子的人,还将他们做成了纸娃娃。
他被打的鼻青脸肿,衣服都乱了,祁景清楚的看到,有一丝丝黑气像血管一样爬上了他的脖子。
被封印在那只鬼手里的鬼魂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吞噬他的全身了。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那么悠然自得,还带着点真心实意的遗憾:“陈厝啊,你真不该这么对我的。”
“我本来还想让你这个美梦做的更久一点的。但是很可惜,你的梦,该醒了。”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陈厝忽然后退了两步,踉跄着向后倒去。
祁景顾不上身体虚软无力,扑过去接住了他,陈厝牙关战战,那双睁的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面容狰狞的像看到了什么恶鬼。
瞿清白也扑了过来,他怒吼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江逾黛慢慢的爬了起来,他甚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我并没有做什么,是他的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
他微微一笑:“作为一个活人存在的时间。”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瞿清白又惊又怕,求助的看向祁景,“这是什么意思?”
一种熟悉的绝望感像毒蛇一样爬上了祁景的脊梁,他看着怀中陈厝的眼睛,从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青镇的活死人,纸娃娃,天兵天将。
食梦貘的尸骨,被操纵的傀儡。
在这一幕幕中,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尖脸女人的面孔,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是唐惊梦。
她说,她在一个寒假回到了镇子里,然后留了下来。可是为什么留下来,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段记忆模糊的像隔着一层烟雾,终于触及到真相的时候,却让人宁愿在谎言里一梦不醒。
唐惊梦早已死了,纸娃娃不过栓着她无法逃脱的魂魄。
一切奇怪的地方,在祁景的脑海里逐渐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陈厝总是想不起来被抓后的事?
为什么他感觉不到梼杌的存在?
为什么他的诅咒没有实现?
“不……”他爆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怒吼,痛苦和绝望几乎凝为实质,“不!!”
祁景的眼睛通红,猛得抬起头来,狠狠的瞪着江逾黛:“不可能,你在骗人!我不信!”
江逾黛怜悯的看着他,目光向下,陈厝的腿已经泛起了白雾。
陈厝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明白了一切,茫然的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身体。
瞿清白吓呆了,几乎是惊悚的看着他。
他喃喃道:“我……所以我已经死了?”
“没有,不可能……”瞿清白拼命的摇着头,但眼泪已经先话语一步流了下来,“你没有死……”
陈厝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却在一个瞬间之后,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抬起头,死死的盯着江逾黛:“好,好……我死也要死个明白,是谁杀了我?你,还是吴璇玑?”
江逾黛说:“你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你还不明白吗,现在的你,已经不是‘陈厝’了。”
陈厝爆发出一声怒吼,他脖子上的青筋可怕的虬结突起:“回答我!”
江逾黛都被那野兽死亡前挣命一样的姿态吓了一跳,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告诉你也无妨。”
“你大可不必化作厉鬼来找我们报仇,因为你既不是我杀的,也不是吴璇玑杀的。吴璇玑早就知道神婆是我,但白净不知道。他为了骗过白净,托我将你的一部分做成纸人,剩下的他留下。你知道吧,因为血藤能够再生,你用起来实在很方便。我取了你的一部分肢体和魂魄,做成了‘现在的你。’”
“吴璇玑本想将‘剩下的你’藏起来,但那天晚上,瀑布一样的血从阁楼的窗户里涌了出来,守卫都死光了,你也不见了。吴璇玑为此气的要命,但没人知道是谁干的。你要报仇,就去找那个人吧。”
所有人都被他搞糊涂了,祁景说:“你……和吴璇玑?”
“是啊。”江逾黛了然道,“你们大概不知道吧?青镇之后,白净拿到了江隐手上的画像砖。吴璇玑想独占画像砖,和我一拍即合。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嗐了一声:“我和你们说这个干什么呢?反正都要死了,也让你们死个明白吧。”
陈厝的全身都在冒烟,好像一块在高温下融化的干冰。祁景紧紧的抱着他,感觉到他越来越轻,那种把握不住的重量就像飞速流失的生命,让他恐慌的想吐。
他用力握紧了陈厝的手,感觉到他也拼尽全力的回握着,好像想拼命抓住什么东西。瞿清白握住了他另一只手,在这种时刻,他们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只有大滴的泪水流过紧抿的嘴角,落到陈厝的衣襟上。
“没想到。”他苦笑了一下,“真的没想到。我以为我逃出来了,终于能再见到你们了,终于能解开诅咒了,结果是晃我呢。我真是老倒霉蛋了。”
“下辈子……”他放空的眼睛灰蒙蒙的看着天空,祁景以为他要说运气好一点,或者做个普通人,再不然,就是活得久一点……
但是他的嘴唇开合了一下,说:“下辈子,再做兄弟。”
一丝压抑的抽噎从祁景的喉头涌上来,被他和着泪用力咽回了肚子里。瞿清白早已哭的泣不成声,他咧着嘴的样子像个小孩子,还在拽着陈厝的手哀求:“别这样,陈厝,别这样……你别走,你别走,求你了……你别走,不要下辈子……”
好像这是一件能商量的事一样。
烟雾蔓延到了他的上身,陈厝不动,也不说话了。祁景用力将瞿清白的手拉过来,和自己的手,陈厝的手握在了一起。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但从未如此坚定过:“永远是兄弟。”
白雾和泪水模糊了他们的双眼,似乎只是一眨眼,眼前就什么人都没有了,一个纸娃娃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瞿清白捡起它,按在了胸口。
“好了。告别也告别完了,哭也哭完了,该干正事了吧?”
江逾黛慢慢的走了过来,他打了个呼哨,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响起,一只接一只人面鸮飞了出来,其中一只落在地上,变成了吴璇玑。
“你来的也太慢了。”江逾黛说。
吴璇玑哼了一声:“你把外面搅的天翻地覆,我收拾烂摊子还来不及。”
他阴狠的眼光扫过这两个年轻人:“纠缠的够久了,今天就给你们个痛快吧。”
三把轻薄的羽毛一样的刀片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了他的指尖,他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屠夫,眼睛里迸发出了嗜血的光芒。
“我真的很奇怪,你们为什么要一次接一次坏我们的好事?诅咒也不落在你们两个头上,齐流木时代也过去六十年了,你们拼死拼活,到底图什么?”
“因为你们该死。”祁景一字一句的说,几乎抑制不住心里滔天的恨意,“因为你们不把人当人,你们为了自己,可以堂而皇之的去害人!你们该死!”
吴璇玑和江逾黛对视一眼,都憋不住的笑了。那笑声的讽刺意味太重,像看着不懂事的小孩子。
吴璇玑张开了五指,齐刷刷向前的刀锋闪着瘆人的寒光:“我今天就给你们上一课,最后一课。在自己还如此弱小的时候,不要想着去践行你们所谓的正义。伟大的事大有人去做,卑鄙的事也大有人去做,轮不到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不要总想着拔尖出头逞英雄,你们死了,没人会记住,没人会悼念,甚至没人会知道,白叫父母养一场。我们的先祖倒是大英雄了,看看我们的样子,你们就知道,有些时候还是苟且偷生得好。”
“那么,再见了——”
两只手的六个刀片飞了出去,让人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但没等他们躲,刀片就像撞上了虚空中的一座铜墙铁壁,叮叮当当的掉在了地上。
“够了。”一个阴沉的似乎滴着水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吴璇玑,是时候算算我们的账了。”
第291章 第二百九十一夜
祁景在极度的悲痛和愤怒中,几乎没有听到那人在说什么。但是瞿清白的身子忽然一震,猛的回过头去。
黑暗中,一个身形修长的人走了出来,看清他的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是一张苍白,冰冷的如同石膏像一样的脸,最重要的是,他和刚刚死去的陈厝,长得一模一样。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他的眼角眉梢挂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郁和狠厉,和那个笑嘻嘻的陈厝截然不同。
祁景和瞿清白在震惊之中,几乎忘记了言语。
吴璇玑惊的脸都扭曲了:“不可能……你是谁?!”
“吴璇玑,我们可是老熟人了。”
他一步步向前,身上的皮肤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筋脉里好像长了爬虫。
不过片刻,那蠕动的东西就破体而出,那两只手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虬结的,喷涌而出的筋肉,像无数条藤蔓一样向吴璇玑攻去!
吴璇玑躲闪过去,飞快的移动几乎出现了残影。
他愤怒的吼道:“你这个冒牌货!陈厝已经死了!”
在说话的时候,血藤趁他不备,像锁链一样穿过了他两边的肩胛骨,发出一阵令人牙碜的摩擦骨骼的声音,当啷一声钉在了墙上。虽然看起来如此柔软,但那阵金石之音足以说明它有多么坚硬,比岩石更甚几百倍。
吴璇玑发出了一声惨叫,冷汗刷的下来了。
绝对的力量差距,让他整个人都懵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陈厝:“你到底是谁……你不可能逃出去的!”
“为什么不可能?”
陈厝一步步走了上来,随着他的走动,他脸上的皮肤一层层剥落下去,好像老旧斑驳的墙皮刷拉拉掉落,那紧实的肚腹中间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破掉的水球一样不断的涌出烂糟糟的内脏,惨白的骨头突兀的支棱着,仅存的皮肉岌岌可危的挂在上面。
他看起来像一具血尸,甚至比真正的血尸可怕千万倍。
“因为你已经把我折磨成了这个样子,认为我绝对逃不出去了,是不是?”陈厝的眉头紧皱着,他脸颊有些狰狞,似乎变成这样子让他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更多的是快意。
祁景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不敢去想象,在陈厝被抓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比地狱还可怕。
“我不想和你废话了。”缠绕着他身体的血藤猝然收紧,陈厝的声音也陡然转厉,全身上下的伤痕瞬间被血藤填补完整,好像刚才只是一场幻象。
“吴璇玑,我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都要在你身上,一点不剩的讨回来!”
粗壮的血藤分为数十股细细的藤蔓,几乎和丝线一样,一根根扎入了他的脖子,像有生命一样博博跳动着,藤蔓上鼓起一个个的小包,那是它在贪婪的吸吮,吞咽着美味的血液。
吴璇玑痛的失声惨叫,他大声喊道:“等一等!等一等!”
“陈厝,你别杀我,我知道你恨我,但别杀我!”他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痉挛着,眼神却仍旧狠辣,“你不是恨我吗?你折磨我吧,折磨多久都可以!你不是想解气吗,你就把我对你做过的所有事在我身上做一遍吧,啊?”
陈厝眯起了眼睛:“这个提议不错。”
吴璇玑嗬嗬笑了起来,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又被血藤舔吃干净。
但没等他笑完,无数丝线一样的血藤就猛的扎进了他的眼睛里,嘴巴里,和全身上下的所有皮肤里!
他被扎成了一个刺猬,却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他的嘴巴和眼睛已经成了几个血窟窿,一片死寂中,只有血液汩汩涌动的声音。
陈厝这才悠悠道:“但我不打算这么做。”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吴璇玑,你真是一只恶心的让人想吐的老狐狸。”
“虽然这个死法确实太便宜你了,但是夜长梦多,我等不起。”
吴璇玑发出呜呜的惨叫声,似乎是咒骂,似乎是哀求,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像一只被放血的猎物一样,垂死挣扎着。
陈厝哈哈大笑,他的脸上的神色如此邪佞畅快,黑暗的眼睛深不见底,迸发出剧烈的,兴奋的仇恨光芒。
祁景看着他,心底生出了一点隐隐的惧意和不安。
余光中,他看到一个人悄悄的向角落蹭去,忍不住高声提醒:“……小心!”
一条血藤猛得蹿出去,攫住了那瘦弱的人影,江逾黛踢蹬着腿,被掐着脖子,高高举了起来。
陈厝这才扭过头,他俊美阴郁的脸庞在黑暗中像一只艳鬼。
“别急着走啊。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江逾黛整张脸通红发紫,艰难道:“要不是我把你做成纸娃娃……吴璇玑也不会对你放松警惕……”
“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你?”
“不,不,是我错了……”江逾黛的挣扎越来越无力,“但是咱们无冤无仇,你杀了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弄死我就和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
“无冤无仇?好,那我就让你死的明白点。”
“你毁了青镇,让我被抓住,这是其一。你毁我身体,将我做成纸人,这是其二。你伤我朋友,图谋不轨,这是其三。”
他的眼神灼灼:“所以,你可以去死了!”
咔嚓一声,江逾黛的头歪了下去,他空洞的眼睛大张着,忽然,那张脸变的模糊了起来,一阵烟雾过去,陈厝的手中只剩一个纸娃娃。
祁景皱眉道:“他到底有多少个纸人替身?”
陈厝松开了手掌,那纸娃娃化成了灰烬,从他的指间流泻而下。
“狡兔三窟,他给自己留了不少后路。”
他呼出了一口气,好像长久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走到祁景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瞿清白仍旧楞楞的看着他,陈厝朝他一笑:“怎么,不认得我了?”
这一笑依稀有几分以前的影子在,但很快就被煞气冲淡了。
“你……你变了很多。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陈厝的笑容一僵:“你觉得我残忍?”
瞿清白的脸皱在了一起,他小心翼翼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脸上分明有陌生和惧怕。
他又看向祁景:“你也这么觉得?”
祁景想摇头,但一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副场景,他忽然就动不了了。在陈厝的背后,吴璇玑千疮百孔的皮像一张渔网一样挂在墙壁上。
“你做的没错,他们该死。”他斟酌着词句,不知道如何说,“只是你的态度,让我有点陌生。”
陈厝背过身去,他的脚步沉沉,重重的踏在了地上。
“你也知道,你以前一只鸡都不敢杀,见到血就怕,在白净被杀的那个晚上,你跟我说你不想他变成这个样子,看了只想吐……”
陈厝猛的一挥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转过身来,紧紧盯着他们:“那个并不是我,并不是真正的陈厝,你们知道吗?现在这个才是真实的我,而且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如果我还和以前一样胆小善良,只会任人宰割!”
他指着吴璇玑,手指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们刚才没看见吗,我被他搞成了什么鬼样子?他,他们,用了你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折磨我,我每一天都痛的发疯,痛的想死,我跪在地上求他们饶了我!我以为你们能明白!”
瞿清白的眼眶红了:“我们明白,我们明白。”
他伸出手,却被陈厝躲开了。
“不,你们不明白。”
他退后两步,冷漠的看着他的朋友们。
“叙旧叙到这里吧,该说再见了。”
祁景懵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继续留在这里,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会来接你们的。”
“什么叫一切结束?”祁景上前,掰过陈厝的肩膀,看着他深不见底的双眼,试图看清他内心的想法,“你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了?”
陈厝同样看着他:“祁景,我问你,不论我要做什么事,你都与我一道吗?”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当然。”
“哈,伤天害理。”陈厝后退了一步,“什么叫伤天害理?”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们?我想过。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为什么我要受到这样的对待?我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就算让我活二十年就死,我也认了,可为什么让我承受这样的痛苦?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做个好人意味着失去生命,自由和尊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任人欺凌践踏,那就让我坏到骨头里!”
祁景看着他狂乱的神情,下意识的觉得危险。
他现在的样子,就和一脚踏入深渊前的人没什么分别。
“陈厝,你听一听自己说的话。这些话太熟悉了,太可怕了,我在江逾黛,吴璇玑,白净每一个人的嘴里都听到过,我不想你变成他们那样。”
陈厝阴沉的看着他:“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以前是我不懂。你能站在这里义正言辞的对我说这些话,不过是老天对你格外仁慈一点。如果我们的经历互换,你还能说得出口吗?”
“陈厝……”
“不必说了!”
一条血藤猛得将他推到了墙壁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祁景感到一股热流从背后流下来,血藤已经像个枷锁一样将他牢牢固定住了。
他抓住胸前的藤蔓,陈厝冷冷道:“我劝你不要。”
祁景用力一扯,就觉得那血藤像有吸盘一样吸附在了他手上,针扎一样的触感及其诡异,他闷哼一声,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的褪尽了。
瞿清白扑了过去,帮着撕扯,但那藤蔓一动不动,他抬起头,对上了陈厝没有一丝情绪的双眼。
“祁景,别怪我。我知道你的厉害,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待在这里。”
瞿清白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疯了吗?他会死的!这东西一直在吸他的血!”
“一个人身体里的血的储量,远超你的想象,血藤摄取的只够让他维持无力,不会要他的命。只是有点痛罢了。跟我所忍受的痛比起来,这点痛不值一提,对吗?”
“可他是你的朋友啊。”瞿清白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你怎么能像对待吴璇玑一样对待他?”
陈厝的神色似乎动摇了一瞬,又很快被坚冰覆盖了。
“为了我要做的事,这点牺牲是必要的。如果你们是我的朋友,自然会理解我。”
“真正的朋友是要把你从火坑里拉出来,而不是往火坑里推!”瞿清白大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急切道,“陈厝,你究竟怎么了,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敌我不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