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他含着笑对傅寒筠说,像平时哄他母亲一样,“生病的话,就不要吃辣了好不好?”
傅寒筠:“……好。”
红油将唇瓣染得嫣红,雪白光洁的额角因辣椒的辛香覆上了薄薄的细汗。
简夏的眼睛弯起来:“身体不好,也尽量少抽一点烟好不好?”
傅寒筠:“……好。”
因为第二天蒋芳容就要入院,用餐结束,简夏直接回了简家。
下车时,傅寒筠也跟了下来,两人并肩往前走了几步,在大门口站定。
“明天我派人来接你们。”他说。
“不用,”简夏笑着拒绝,“我爸今早就约好车了。”
月光下他含笑的眼睛格外明亮:“已经麻烦你太多了,这些我和家人自己就可以解决。”
又真诚地说:“谢谢。”
好像他心底有条线一样,每次觉得彼此的距离靠近一点时,他就会很自然地退回去。
傅寒筠看他片刻,没有强求。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或者我的助理。”他说。
“嗯。”简夏含笑点头,随即冲他抬手挥了挥,就闪身进了边门。
冬日霜白的月光下,简夏走在空荡荡的院落里,身形显得格外消瘦。
他的手抬了抬,大概是紧了下围巾,随即就消失在了前院院墙的拐角处。
树影稀疏地映在地上,看起来有些凄冷。
傅寒筠习惯性地掏出烟来,但随即又想起什么般重新放了回去。
入院的行李与资料都已经准备妥当,简夏进门时,简巍正蹲在地上做最后的检查。
两个拉杆箱,一个放着换洗衣物和病历资料,另外一个则放着些方便取用的速食食品以及餐具。
这一去短则半月,长则一个月都有可能,所以简巍还特意带了个泡脚盆,方便为蒋芳容泡脚。
“爸,”简夏卸下自己的背包,走过去弯腰看了看,“吃的不用带,医院可以订餐,也可以点外卖。”
“那多麻烦,外卖得到医院门口去取,院内餐厅也得出病房,”简巍说,“万一有离不开人的时候,还是泡面方便。”
“没那种时候,”简夏说,“我请了护工,您不用担心妈身边没人。”
简巍觉得自己能行,也觉得简夏浪费,可一转头看简夏正抬手揉自己冻得微凉的脸,又将责备的话咽了下去。
“拍摄还顺利吗?”他问。
“嗯。”简夏点头,“剧组工作人员也都很好。”
“先去休息吧,”简巍不愿意逆他的意,又蹲下去将泡面掏出来,说,“明天还得起个大早。”
每次办理入院手续,都需要排许久的队,跑好几个窗口。
作为经验人士,简巍约了明天一早五点的车子,而这也意味着,一家人四点多就得起床。
闻言简夏点了点头:“爸,您也早点睡。”
“知道了。”简巍朝他摆手,“累了好几天了,快上去。”
一夜倏忽。
清晨,傅寒筠从顶楼健身房下来,还没坐稳,墨墨就喵呜一声跳到了餐桌一角。
“大黑,下去。”傅寒筠抬手戳了戳它胖嘟嘟的小身子,“说了多少遍了不能上餐桌。”
墨墨睁着自己那双介于蓝与绿之间的漂亮眼睛,十分高冷地一动没动,雪白的皮毛犹如上好的绸缎,一根杂毛都没有,漂亮的让人生不起一点气来。
傅寒筠没办法,只得把猫扒拉到自己怀里。
小东西十分柔软,热乎乎的像个暖水袋,一抱到怀里,傅寒筠就忍不住撸了几.把。
吴姨把早餐一样样端上桌来,看着墨墨窝在傅寒筠怀里舒服到呼出小呼噜的样子忍不住笑。
“哎呀墨墨,如愿让抱抱了呀。”
墨墨是只很傲娇的猫,想让人抱的时候还要摆出一副高冷模样,特别萌。
被人戳穿,它高冷地盯了吴姨一眼,才重又埋下头去。
这一番动作,连傅寒筠都被逗得笑了一声,随后拨通了唐格的电话。
“医院那边什么情况了?”他问。
“入院手续已经办好了。”唐格说,“该做的检查,单子也已经开出来了。”
傅寒筠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办的时候陈金在吗?”
“在的。”唐格说,又说“不过简先生和他父母到的很早,幸好陈医生昨天夜里值班,不然还真有可能赶不上。”
傅寒筠没再说话,可手下的动作不自觉就加重了点。
猫主子不舒服了,哼唧两声后十分利落地抬起爪子在他手背上狠拍了几下。
傅寒筠只得垂下眼睛,抬手轻轻揉了揉小东西的脖子。
“还有,”唐格又说,“那两位护工简先生也没留,他们自己另请了一位。”
这个结果傅寒筠其实早有预感。
因为简夏一直都是这种人。
对待善意像水一样柔软,可也有着自己的力量,不愿意轻易麻烦别人。
也正因为这样,他对简夏的喜欢与欣赏,才会跨越流年,如酒一般,愈酿愈浓。
就是,如果他不是简夏眼中的那个“别人”就更好了。
傅寒筠抬手,微微盖了盖自己的眼睛。
“行。”他说,“我知道了。”
周四上午,最后一份核磁结果出来,简夏去自助机器上打出胶片,小心翼翼地封在了文件袋里。
本来是要交给陈金的,但回到病房时才发现,傅寒筠带着唐格过来了。
陈金也陪同在侧。
“罗伯特医生昨晚已经到了。”傅寒筠坐在病房自带的小客厅里陪蒋芳容说话,“他说您的情况不算严重。”
“真的?”蒋芳容立刻就笑了,“小筠不是在哄我吧?”
“是真的。”傅寒筠也笑,漆黑的眉眼染上了少见的温润。
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他不自觉偏头看了一眼。
“夏夏打完片子,可能又去帮他爸爸拿早餐了。”蒋芳容的笑意更浓了,眼睛弯起来时,和简夏的眉眼很像,“吃完这一餐就要禁食了,我有点馋甜食,你叔叔就帮我从院外订了份木糖醇的汤圆儿。”
两人正说着话,门被推开了,简夏手里果然拎满餐盒,而简巍则紧随其后,手里也都占满了。
“哥,”直到傅寒筠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接过去,简夏才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简夏现在叫哥都不用闭眼了,甚至于,有越叫越顺的势头。
傅寒筠压了压嘴角的笑意:“过来看看阿姨。”
“傅……小筠,”简巍手里的东西也被唐格体贴地接了下来,“你们用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叔叔。”傅寒筠往边上坐了坐,将用餐的位置留了出来。
简夏端起他的一次性水杯,用手背贴了贴。
水有点凉了,他将那点水倒掉,重新为傅寒筠倒了杯热的,送进他的手心里。
傅寒筠含笑将水杯捧住,有点烫,却格外熨帖,让他连心口都觉得微微发烫。
“刚小筠说,罗伯特医生昨晚已经到了。”蒋芳容抬脸对弯腰忙活的简夏说。
简夏麻利地打开塑封,将一份冒着热气的汤圆摆在了蒋芳容面前,又将清粥小菜一份份拆开,加上护工共四人的份儿,正好摆了一小桌。
“姐,”他冲阳台上护工叫了一声,“快过来吃饭,等会儿凉了。”
病房里忽然多了好几个人,还都气度不凡的,尤其坐在角落捧着水杯的那个,护工大姐有点拘谨。
简夏往里让了让,将自己身侧的位置让出来,笑着轻轻拍了下:“坐吧,姐。”
他本就坐得离傅寒筠极近,再往里一挨,两人的腿立刻就贴在了一起。
隔着布料,傅寒筠能感觉到简夏身上传来的浅淡体温,以及他身上那股清淡的,仿似带着春日阳光味道的清新气息。
简夏恍然未觉,正把一份八宝粥递到护工手里。
随着动作,他侧腰不小心扫过了傅寒筠的手肘。
傅寒筠抿了抿唇,不自觉将手里的水杯握紧了些。
隔着简夏身上极薄的羊绒衫,他清洗地感觉到了他温软的腰肢。
太软了,也好像太热了。
他心口的烫意更加浓烈。
而简夏也已经忙活完了,正弯着眼睛向护工大姐介绍傅寒筠。
“不用紧张,姐,”他说,“这是我对象。”
闻言,傅寒筠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随即他低下头去,借喝水的动作掩了掩眼底浓浓的笑意。
用过早餐,简夏送傅寒筠出去。
临出门时,他从抽屉里摸了个口罩,抬脚很认真地为傅寒筠戴上。
“医院病菌多,”他边戴边叮嘱,“你身体不好,下次再出入这种场合,一定要记得戴上口罩。”
傅寒筠下半张脸被体贴地遮住,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那双眼睛微微垂低,恰好能看到简夏粉润的唇瓣。
很漂亮,像春天最美的那朵花。
一定很软,很香,有着蓬勃的生机。
戴好之后,简夏满意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
傅寒筠的鼻梁又高又挺,即便戴上口罩,也遮不住他优越的五官,反而衬得一双眉眼格外漆黑夺目。
而在那双极深邃的眸子里,简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哥,”走出病房后,简夏叫了傅寒筠一声,说:“谢谢你今天来看我妈。”
其实傅寒筠不用来的。
那天去自己家里时,他已经极度配合,简夏觉得足够了,所以从没提过更过分的要求。
但傅寒筠还是来了。
他妈妈今天这么高兴,都是他的功劳。
他打心底里感激他。
傅寒筠没说话,只垂眸看着他。
片刻的沉默后他抬起手来,像是想要拂去简夏肩头的灰尘般,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他说,“也不要紧张,你妈妈一定会吉人天相。”
简夏点了点头,陪他到了电梯口。
等梯的间隙,他忽然叫他:“傅寒筠?”
“嗯?”傅寒筠侧眸看向他。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傅寒筠预感到他说的话应该非同寻常。
“等我妈恢复的差不多,我能走开的时候,”果然,简夏看着他说,“咱们就去领证吧?”
手术定在周五上午九点钟。
直到在手术室前见到罗伯特时,简夏才知道,原来傅寒筠邀请的并不止罗伯特一人,而是他的整个医疗团队。
在简短的交流之后,手术室大门缓缓合上,等待区域也重新变得安静了起来。
简夏从背包里取了瓶水,拧开瓶盖后递给眼下一片乌青的父亲:“爸,手术还要很久,您先回病房休息会儿。“
简巍摇了摇头:“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等着安心。”
蒋芳容的手术,他们没有通知别人。
只朱茜和简渊夫妇知道她住院的情况,前两天来看过一趟。
此刻等候区除了远处其他病人的家属,就只有他们父子两人。
简夏点点头,目光不自觉重新凝在了那扇紧紧闭合的门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晃到了中午时分。
不少病人完成手术被推回了病房,空了一大半的等待区内,其它人也开始三三两两分批出去吃饭,外带食物的香气慢慢溢开。
简夏这才站起身来,抬手揉了揉微微发酸的眼睛,将手机从袋中掏了出来。
心底的焦虑与担忧压得他没有一丝食欲,可在简巍面前,他不得不假装轻松。
手机上有不少信息,室友的,朱茜的,剧组的……,除此之外,还有范岭的几个未接来电。
一看到范岭的电话,简夏就忍不住有点头疼。
尤其还是现在。
他先回了几条比较重要的信息,随后才点开范岭的来电记录。
从范家知道简家的遭遇以及魏简两家退婚的事情之后,简夏已经不止一次接到范岭的电话。
范岭对未来有很多美好的规划,不仅要回国发展,还要把事业重心也一起转移到国内。
虽然每一句都没有表白,可是每一句又都暗含着情意
直到前几天,简夏告诉他自己即将结婚的消息,像憋着一股气,范岭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简夏犹豫片刻,还是到窗边回了电话。
“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叔叔阿姨的电话也一直没人接听,”范岭开口就问,语气里难掩担忧,“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什么事儿。”简夏怕他担心,只得说,“可能调静音了。”
“我今早到了A市,工作刚结束,”范岭说,“休息下明天去家里看叔叔阿姨去。”
简夏:“……”
简夏只得说:“我妈今天手术。”
范岭那边安静了片刻,声音不觉高了些:“这叫没什么事儿?”
又问:“怎么这么快就手术了?”
“其实之前就该手术了,”简夏说,“怕范叔叔和随阿姨担心,所以没告诉你们。”
“医生怎么说?”范岭又问。
两家当年是邻居,范岭比简夏大了五岁,一直很照顾小简夏,而两家的家长来往更是密切,关系一向十分亲厚。
范岭也是真的担心蒋芳容的病情。
“我对象请了罗伯特医生,就是之前我爸去澳洲,没能约上的那位心外科医生。”简夏声音轻了点,“应该有九成的把握。”
范岭那边安静了下来。
半晌后他忽然问:“是不是他利用这件事逼你和他在一起?”
简夏心底一跳,不知道该说范岭想象力丰富还是该夸他敏锐。
事实上,从头到尾,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在权衡利弊后主动迈出去的。
严格来说跟傅寒筠并没有任何关系。
他选择,只是因为他需要。
可范岭这样直白的话,还是让他有些心虚。
“不是。”他说,“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从小到大,所有我做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同意并且认可的,没人可以逼我。”
“如果用阿姨的病来逼你的话就不一定了。”范岭坚持。
“电话里说不清,”简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先去给我爸买点吃的,其它回头见面再说。”
又说,“你也不用着急回来,国际飞行特别累,你在A市先休息一晚,明天我妈一醒就可以看到你,肯定特别高兴。”
范岭这人挺轴的,一旦认定了某个想法就很难改变。
所以简夏快速挂掉电话,以免他再次深度发酵。
长长地吁了口气,简夏慢慢转过身来,视线本能地看向了手术室门上的灯牌。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傅寒筠不知何时到了,此刻正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
保持了一个十分礼貌又得体的距离。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
一条水洗蓝牛仔裤外加短款驼色羊绒衫,将一双长腿拉得笔直修挺。
燕麦色的羊绒大衣随意地搭在肘间,看起来十分温暖,也十分柔软。
正是这种不同的穿衣风格,让简夏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像昨天简夏叮嘱的一样,今天他戴了口罩,只一双漆黑的眼睛露在外面。
视线相接时,那双眼睛浅浅地一弯,锋锐的眼尾立刻柔和了许多。
“哥,”简夏忙迎过去,有些惊讶,“你今天怎么又来了?”
如果说傅寒筠昨天过来,是为了做足戏来宽自己母亲心的话。
那么今天,母亲还在术中,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傅寒筠根本没有任何伪装的必要。
“今天过来做了其他项目的检查,”傅寒筠说,“明天做心脏检查的时候,方便综合评判。”
“这样啊。”简夏小声说,意识到自己都没记得问傅寒筠的检查安排。
“都还好吗?”他忙问。
“还好。”傅寒筠说。
简夏松了口气,听傅寒筠又说:“来的时候顺便带了点鸡汤,快趁热去喝点。”
“你吃了吗?”简夏问。
“嗯。”傅寒筠低低地应了一声,说,“吃过了。”
简夏伸手,将他的大衣接到自己手里来,返回去时,唐格已经将他的那碗鸡汤也分好了。
黄芪鸡汤,提气安神。
“麻烦你了,傅先生。”见傅寒筠和简夏一起过来,简巍起身道谢。
“不用客气,叔叔,”傅寒筠的称呼一出来,简巍愣了下,听他继续道,“虽然我和简夏的婚事有点仓促,但是……”
说到这里他偏头看向简夏,一双漆黑的眸子极深邃:“我会好好对他的。”
简巍没说话,一时不能理解他口中的这个“好”究竟该如何定义。
但简夏是学表演的,理解能力更强。
根据剧本,他立刻就懂了傅寒筠的意思。
应该是彼此尊重,互不干涉。
这样就很好了啊,简夏忍不住想。
傅寒筠身体病弱,又这么进退有度,多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啊?
他没办法理解外面那些人为什么说他嚣张跋扈,性格乖张?
“谢谢哥。”他立刻投桃报李地说。
傅寒筠很低地笑了一声,抬了抬手,像是想碰一碰他的头发,但最后什么都没做,很快又放了下去。
简夏捧着汤碗喝了汤,又吃了个鸡腿,随后很自觉地拎起保温桶要去清洗干净。
唐格本想将桶截下来,可看了一眼自己老板,又将伸了一半的手缩了回来。
手术还有几个小时才能结束。
傅寒筠的手机虽然调了静音,但从过来之后就电话短信不断。
简夏始终对他的身体心怀担忧,还保温桶时就建议他先回去。
“没关系,”傅寒筠说,“等罗伯特的手术结束后,我还有点事情找他。”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简夏恍然。
“那你先去病房歇着?”他建议道,“累了还可以躺一会儿,沙发也比这边舒服。”
傅寒筠偏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简夏觉得他的目光有点奇怪,像是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
没等他理清,傅寒筠已经开口。
“没关系。”他说,”没有觉得累。”
下午三点多钟,又一间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刚一出来,家属就迅速围了上去。
隔着那么远,家属们的声音依然能十分清晰地传过来。
“医生,手术怎么样?”
“医生辛苦了。”
“……”
但这些嘈杂在医生一声轻的几乎听不到的话语里蓦地静了下来,随即有人的哭声传了过来。
那哭声像是会传染,很快连成了一片,期间还夹杂着谁苦苦的哀求声。
猛一下,简夏站起身来。
简巍的脸色虽然也不好看,但他的年龄毕竟在这里,经的事情也多,很快就稳了下来。
“夏夏,”他说,“先坐下。”
简夏听话地坐了下来,可脸色却变得难看极了。
他的唇抿的极紧,一双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可恐惧之色还是慢慢地盈了上来。
他从未离死亡这么近过。
尤其他的母亲还在另一间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原先因罗伯特医生主刀而带来的那点底气与镇定,在死亡与对面家属的哭嚎声中一下就土崩瓦解。
恐惧借势反扑,几乎无孔不入地开始蚕食他的每一寸神经。
几乎同时,一只手悄悄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他冰凉寒湿的手掌。
那只手很大,干燥温暖,无论是手上的力度还是温度,都让人莫名安心。
“别怕。”傅寒筠磁性的嗓音在他耳畔低低地响起,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阿姨一定会吉人天相。”
“真的吗?”简夏看向他。
他的眼睛张的很大,乍一看很安静,可却难掩里面的急切与渴望之意,像是看向了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他们近距离接触这段时间,傅寒筠从未见过的无助。
“真的。”他说,语音微沉,一双眸子既深又黑,满是笃定,“相信我,阿姨一定会平安的。”
莫名地,简夏一颗心缓缓地落了下来。
手术室门上的灯闪了闪,简夏抿唇站起身来,看紧闭了将近七个小时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当天下午,傅寒筠离开不久,范岭就到了医院。
应该是中午挂了电话后,就定了最早一班飞龙城的飞机。
一路来到ICU门口时,范岭看到简夏正在和一位女生说话。
那女生的态度很恭谨,似乎抬头向简夏确认了些什么,之后才略显犹豫地转身离开。
“夏夏。”范岭几步小跑过去,看着女生的背影,“谁啊?”
“不是说让你休息一晚再回来吗?”简夏看到他有点惊讶,但态度却比和傅寒筠一起时随意自在许多,连责备都生动了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傅寒筠。
和傅寒筠一起时,他会拘谨,纠结,斟酌,试探……,可与范岭一起却和与自己父母一起时并无太大差异。
他们是他的亲人。
如果范岭对自己没有特殊的感情就更好了,简夏忍不住想。
“阿姨动手术,我怎么能安心休息?”范岭说的理所当然。
简夏笑了下,没再说什么,带着他重新坐了下来。
“那是我对象的助理。”他说,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对象刚被我赶回去,他助理是留下帮忙的。”
听到“对象”两个字,范岭眼里的光芒慢慢暗了下去。
他本想旧事重提,可看到简夏眉眼间的疲倦与眼下大片的乌青,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抬眼去看ICU冰冷的大门。
蒋芳容的手术十分成功,飞机落地时,他就收到了简夏报平安的信息。
“这会儿阿姨醒了吗?”他问。
“还没呢,”简夏抬手揉着脸颊提神,“不过护士刚才出来时说应该快了。”
范岭点了点头,又四处张望了下:“叔叔呢?”
“我爸昨天熬了一夜,刚让他回病房休息,等后半夜来替我。”简夏说着话靠在了椅背上,一双清隽的眼眸半阖,眼尾勾起的弧度特别漂亮。
范岭没再说话,侧头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随后他起身走远一点,打电话给自己的助理,把最近能推的工作都往后推了推。
再回来时,简夏的头已经一点一点了。
本想叫醒他,让他回病房去睡的。
可范岭也清楚,简夏肯定不会同意。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后坐在简夏身侧,将他的头扒拉到自己肩膀上。
简夏的呼吸声很轻,抚在他的耳侧,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那一年,简夏生日,他抱着早就准备好的玫瑰花,在父母陪同下一起前往简家。
本想趁机告白的,结果正巧碰上魏简两家订婚。
后来,听到魏家退婚的事情,他第一反应就是,回来后一定要狠揍魏城那狗逼玩意儿一顿为简夏出气。
之后才是窃喜。
窃喜于自己这么几年总算没有白等,终于可以有机会一偿夙愿。
鉴于简夏刚遭重创,他一直都将自己的情意表达的很委婉。
本想一切落定,回国后当面认真向他告白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短短几十天而已,简夏竟然就要结婚了。
这可是结婚啊,范岭抿了抿唇,眉心蹙得越来越紧。
和当年与魏城订婚可是质的区别。
最开始听简夏说过之后,他还不信,以为是他故意找理由让自己死心。
可后来从蒋芳容那里得到确认后,他才不得不正视现实。
简夏明明不是那种感情很浓烈的小孩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对人产生感情?
尤其还是走进婚姻这样的感情?
所以他猜测对方或许用什么拿捏了简夏,让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刚才,他看着那位女助理恭恭敬敬的态度,不由地再一次意识到,或许,对方看重简夏,不啻于任何人。
而他,却好像,总是会与他擦肩而过。
“你这不行啊,筠儿,”电脑屏幕上,姚君来出声指责,“最近总是旷工。”
闻言,包括陆修明在内的其他几位同事都笑了起来。
洪流的剧本最近有了新的进展,丁一想和傅寒筠聊一聊后续工作,傅寒筠便顺势把洪流班子里其他几位相关人员也拉了进来。
此刻大家坐着边开玩笑边等丁一老师上线。
傅寒筠靠在椅背深处,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魔方。
三转两扭的,魔方每一面都被拧成了同一颜色。
“病人休息一下怎么了?”闻言,他抬了抬眼睛,“没有领导你们都不会干活儿了?”
“我觉得干得还挺好的,”陆修明笑着插话,“可能就君来不行。”
“男人可不能说不行啊,”姚君来立刻反击陆修明,“也不知道谁,今天拿着文件抱怨签不上字。”
“我那可不是抱怨,”陆修明笑着说,“我只是有点感叹而已。”
插科打诨间,编剧丁一老师的头像也点亮了。
“丁老师好。”大家立刻正经了起来。
丁一年过五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些,面相十分严肃。
“小傅总。”丁一冲镜头点了点头。
“你好,丁老师。”傅寒筠将手里的魔方放下,开始进入正题。
人物小传已经重新写过,剧本的整体脉络以及走向情节也做了适当调整,目前已经打磨了前面五分之一的内容……
傅寒筠沉吟片刻:“人物小传和前面那部分剧本,现在能提前发给演员吗?”
“虽然只有五分之一,但每个人的个性与特点已经有了初步体现,可以提前下发。”丁一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说。
“修明,”傅寒筠对陆修明道,“你来安排吧。”
又说了几句,丁一老师下线。
几个人就宣发制作各方面再讨论了几句。
姚君来最后一个发言。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安静倾听的傅寒筠忽然探手取了手机,垂眸看向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