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硕:“好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我爸要是发现我偷跑出来该打我了。”
秦淮要把蓝硕送回家,蓝硕几番推辞,秦淮仍旧坚持。
回去的路上,蓝硕说道:“我比你们更熟悉路况,根本不用送我的。”
秦淮没有说话,只闷头走着。谢隐伸手摸了摸蓝硕的小脑袋瓜,笑道:“听哥哥的话,小男子汉。”
小男子汉几个字像是无尽的鼓舞,让蓝硕回家的一路都挺直了腰杆。
长夜漫漫,也终将破晓。
谢隐和秦淮等不及天亮,在赶回警队的路上就对法医白超然一顿夺命连环call,终于把这个作息及其规律的冷血法医叫醒了。
白超然仍旧没什么好气:“谢队最近真是业务广泛,不是鸡就是狗的。”
话虽这么说,白超然还是在十五分钟之后赶到了警队。
三个大男人连懵带骗的,才在没有给拉布拉多打麻药的情况下,在它口腔里提取了一些食物残留。
白超然在做实验之前问谢隐:“你觉得这条狗和孩子失踪之间有关联的可能性有多大?”
谢隐:“不知道。几乎没把握。”
白超然:“好样的。”
几个小时漫长的等待,谢隐和秦淮就靠在窗前,看月亮一点点落下,看天边泛起红晕。
谢隐撑不住了,想抽根烟,看了眼秦淮,想想又算了。
谢隐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谢谢。”
秦淮眼中漾起玩味神色:“谢什么?”
谢隐一时语塞,只得耍赖道:“不谢什么,谢隐。”
这句贫嘴的话赶巧被刚从实验室出来得白超然听到了,他学着谢隐的强调说道:“真稀罕,我还以为你叫谢隐呢。”
谢隐算是怕了这位阴晴不定的法医了,索性不说话,把任务交给明明谁都不爱搭理,偏偏却人见人爱的秦淮老师。
秦淮心领神会,开口问道:“怎么样?发现什么了?”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折腾,白超然却全然没有了刚被叫醒时候的倦怠感,反而表现得很兴奋。
不得不说,整个警队里没几个正常人,这位大法医一定是个实验狂魔。
他挥舞着手中的化验报告,展示给秦淮看:“这条小狗嘴里的食物残渣还真有一小点皮肤组织,经过比对,与许绵绵的DNA完全吻合。”
接下来,小家伙受了点罪。
经过人工催吐,小拉布拉多胃里的残留物被排了出来,几个法医齐上阵,从中找到了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骨头碎片。
经过比对,确实属于失踪婴儿许绵绵。
谢隐立即申请了对邱磊的逮捕。
邱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抓的必然,他一早就买了去西南省份的火车票,试图逃离。
被铁路公安按在了检票口。
邱磊矢口否认自己见过程翠明母女,他只说自己的狗是在早市买的,要抓也得抓早市里卖狗的贩子。
韩易在一旁的监听室里问道:“要不要控制住早市的狗贩子?”
秦淮摇头:“不用。他在说谎。”
细枝末节处的僵硬,大条理处的过度顺滑,九假一真,说谎的典型案例。
谢隐“啧”了一声,在韩易耳边吩咐了一句,先让片警对狗贩子盯梢,尽管可能性不大,也不能大意。
谢隐推开审讯室的门,对正在审讯的两位预审科民警说道:“别审了,许绵绵那辆小汽车上指纹不都提取出来了么?要他口供没有用了,你俩吃饭去吧。”
神他妈吃饭去吧,这是饭点吗?
但高度紧张的邱磊却根本没有了时间概念,一听到“小汽车”三个字,坐在椅子上的两条腿不住地颤抖起来。
豆大的汗珠从邱磊额头滑落,他狠狠地抠动着自己的指甲,不多时,已经抠出了一条血口子。
一位民警赶紧把他的手掰开了。
邱磊这才回过神,抬头时,眼神之中写满了恐惧与茫然。他哆哆嗦嗦地问道:“警官,我主动交代,行吗?”
行啊,肯定行啊,谢隐胸口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脸上幽然冷酷的神色却未变。
“交代吧。”云淡风轻的,却令人脊背发冷。
据邱磊交代,他与王二女进行网恋的事情是属实的。
在与王二女准备网恋奔现的前几天,他也确实如他所说,来到王二女家附近先踩点。他将程翠明错认成了自己的网恋对象。
当他看到自己的网恋对象长相俊美却有个孩子的时候,邱磊一面心生爱慕,一面又徒生妒忌。
二十几年没有过恋爱经历的邱磊在这一瞬间生出一种变态的念头——他想占有这个女网友,想让这个女网友全心全意爱上自己,但是他又接受不了她有一个别人的孩子。
邪恶的念头一旦生根,就会迅速发芽。
邱磊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杀掉那个孩子,断了女网友的生活信念,然后再加以安抚,最终让女人爱上他。
多么大胆又恶心的想法,听得谢隐一身鸡皮疙瘩。
为了接近女网友,邱磊上之前总去的那家玩具店买了辆玩具小汽车,故意与程翠明搭讪。在摸清了程翠明的作息之后,邱磊趁着程翠明去公共厕所的时候将孩子抱走。
随后邱磊将孩子捂死了,又在早市买了条拉布拉多,让饥饿难耐的拉布拉多吃掉了孩子之后,将狗卖给了蓝硕。
邱磊的算盘打得天衣无缝,却不想自己认错了人,真正的女网友竟然是婆婆王二女。
邱磊说后来他每每因为自己杀了个人而感到害怕时,就安慰自己这是王二女骗他的报应。
谢隐冷笑:“一个孩子鲜活的生命,是你一个‘报应’就可以总结了的?”
在场的每一个民警都义愤填膺,如若不身负法律职责,肯定冲进审讯室打这个混蛋一顿了。
韩易在监控室里愤愤不平地咒骂着邱磊,却听见谢隐继续问道:“你是怎么杀死孩子的?狗又是在哪吃掉孩子的?”
是,司法的意义正是如此,不能因为感情的好恶妄自量刑。
邱磊哆哆嗦嗦地回答着,他将孩子和狗带到城南郊外的一片有水的空地处将孩子掐死后,喂给拉布拉多吃掉了。
审讯室里齐刷刷响起了两个声音,分别属于秦淮和白超然。
——“他说谎。”
——“他说谎。”
二人四目相对,有种心照不宣的欣慰感。
白超然先开了口:“为什么?”
秦淮:“罪犯通常也会有一个心理舒适区,这个舒适区一定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城南距他生活和拐走孩子的地方太远了,已经严重偏离他的舒适区。而且如果旁边就有水系,他完全可以把孩子或者狗溺死在水系旁边,而不是把狗带回来,卖给蓝硕。”
白超然点头,表示对秦淮推理的认可。
秦淮反问:“你说,又是为什么?”
白超然是个纯理科生,他只认证据和事实。他仍旧如他的名字一般,永远一副万事不关己的
超然态度,云淡风轻地给了一个十分领人信服的理由——
“我化验过了,那个孩子的骨肉,被煮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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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即便所有警察都知道邱磊在说谎, 他仍然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杀人和处理尸体的过程。
细节之繁复,过程之详尽,让所有人都有点怀疑了监控室里两位的判断。
但秦淮的话尚且可以辩证去听, 白超然的实验报告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谢隐问道:“你确定你把孩子抱走之后,孩子一直没有离开过你吗?”
邱磊:“没有, 我把孩子装进了运动包里。”
谢隐:“你不是说那包里放的是狗吗?狗和孩子放在一个袋子里, 狗不乱叫孩子不哭?”
谢隐没打算从邱磊嘴里问出实话来,他只是从细枝末节上挑刺, 希望可以打乱邱磊的逻辑。
邱磊一愣, 说道:“我之前骗你们的, 我没用那个包装狗。”
谢隐冷冷回复:“那包里怎么都是狗毛?”
邱磊:“······”
邱磊虽然招供了,但他提供的犯罪手法、凶器都不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两三个预审警察轮番轰炸,邱磊却一直坚持自己准备好的说法。
秦淮这时突然问道:“他抱走孩子的时候, 孩子哭了么?”
据程翠明回忆,据邱磊交代,没有。
这一点倒是惊人的一致。
谢隐咨询过王二女, 许绵绵是一个很认生的孩子,只要外人接近, 就会嚎啕大哭。但为什么邱磊在抱走他的时候, 孩子没哭呢?
秦淮大胆地提出了他的想法:“可不可能孩子被他抱走的时候,就已经是死了的?”
这几乎不可能!
据程翠明回忆, 她从进入公共厕所隔间到出来,不足五分钟的时间。什么人能够在这五分钟时间里无声无息地杀掉孩子, 逃走之后,又留足时间给邱磊抱走孩子?
一众警员对于秦淮猜测向来大胆的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寻找事实上。
卢晓明推门而入:“头儿, 荆哲在省厅调阅了一些材料。我们发现邱磊的账户, 与一个境外虚拟账户相关联。”
谢隐不解:“说仔细点。”
卢晓明:“邱磊很有可能是之前诈骗了许家宝三万块钱和打算杀猪盘继续诈骗王二女的那个人!”
靠!薅羊毛也没有可一只薅的道理啊!邱磊连骗钱带诱拐的, 都抓着一家不放,这说不过去啊!
韩易:“头儿,没这么简单。你不常教育我们吗,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
谢隐点头:“马上对邱磊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着重调查他与许家的关系。”
所有人都忙活开了,只有秦淮靠在窗边,逆着阳光,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一棵高耸入云的杉树。
一群小鸟正扯着嗓子嗷嗷待哺,一只金翅雀正扑闪着翅膀飞回鸟窝里,它昂首挺胸,嘴里衔着一棵不知名的小草。
因为对邱磊的拘捕手续已经生效,邱磊被转到看守所里随时待审。
在进入看守所的例行检查过程中,看守所民警在邱磊身上发现了一个吊坠。吊坠的图案正是一多半开未开的山茶花。
这几天韩易天天跑看守所,调查山茶花的事情,看守所民警小刘一直陪着,对这事多少知道些。
他看见那个吊坠之后,第一时间给韩易打了电话。
谢隐和秦淮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看守所。
邱磊嗤笑:“各位领导,我才到监舍还没等坐下呢,你们又提审我。你们KPI考核这么严格吗?歇一会不行吗?”
谢隐冷厉回应:“不行。这么多丢孩子的家长歇不了。”
这么多丢孩子的家长······邱磊一愣,他机警地抬头,试图在谢隐的表情中搜寻一点线索。
但妄图凝视深渊的人,只能被深渊吞噬。
邱磊有些僵硬地说道:“哪有那么多孩子。”
他的心虚毫不遗落地进入秦淮和谢隐的严重。
谢隐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哼,他都交代了,你还废什么话?”
说罢,谢隐将手中的黑色包浆了的笔记本拿起来晃了晃,轻描淡写地问道:“你管他叫叔叔,是吧?”
邱磊的眼皮有了两下明显的颤动,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紧张地回问:“什么叔叔?”
好了,没跑了。
谢隐往椅子里一窝,神色悠然地说道:“账本都让我拿到手了,你还在那装什么啊?”
邱磊几乎要哭出来了:“啊?他连这都记账?至于的吗?”
谢隐眉头轻拧,说道:“别墨迹。”
邱磊这才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邱磊一直在从事电信诈骗的行当,两度入狱,但都因为情节教轻,时间不长。
邱磊做电信诈骗的方式和手段很老套,所在的诈骗团伙被打击了又聚起来,聚起来又打击,总是不成规模。
但他有自己的小办法,哪怕刚出狱不久,仍旧很快就能重操旧业,就是他一直有个未曾交代的渠道——在东南亚一家公司租赁服务器和境外虚拟账号。
而这个东南亚公司的实际操控者,就是齐锡澜。
邱磊将诈骗所得款项的百分之三十交给齐锡澜的公司,双方“合作”得很愉快。
谢隐:“你骗来的钱汇到别人的虚拟账户里,你也不怕他黑吃黑,把你的钱都吞了?”
邱磊摇头:“做生意要细水长流,他这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我出人出力,他赚佣金,他还省着自己养人搞业务,他吞我的钱不划算。”
谢隐真想锤他,冷笑道:“齐锡澜是空手套白狼,你做诈骗就不是?”
邱磊:“我这面要写方案,广撒网,每天网聊要超过18个小时,不算空手套白狼。”
谢隐:“嗯。明年我和市里申请一下,给你颁发个五一劳动奖章。”
秦淮心有所念,略显急躁,他听不了二人你来我往的调侃了,他开了口:“说说山茶花,这朵山茶花,也是齐锡澜给你的?”
邱磊一愣,旋即一笑:“啊,好多年前给我的,齐锡澜一天天神神叨叨的,说戴着这玩意能保平安。没用的,封建迷信,你看我都三进宫了。”
邱磊说到这的时候,一扫方才的紧张与窘迫,看起来竟然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洒脱。
秦淮与谢隐对视,觉得其中过于反常。
秦淮:“那齐锡澜与你杀害这个孩子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直到秦淮再度提及“杀人”,邱磊的神色又一次恢复了方才的紧绷。
转变如此之快,让谢隐也觉得太过于奇怪。
邱磊:“没什么关系。”
谢隐:“他拐卖儿童,贩卖人体器官的罪证都已经定了,目前在逃,你觉得你帮他掩盖一条两条罪行,他就能跑得了?”
此时邱磊瞳孔骤缩,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之色不像是装的。他的整个身体都颓了下来,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眼神迷离地思索着什么。
谢隐给他时间思索。
良久,邱磊才说道:“难怪联系不上他了。”
原来,邱磊和齐锡澜的诈骗公司合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二人除了诈骗业务来往之外,齐锡澜还会不定期找邱磊帮他做一些小事情。
比如让邱磊在网络上帮忙调查某个人,给特定某人发恐吓信息,帮忙协调其他东南亚诈骗机构······每一次齐锡澜让邱磊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多问,酬劳也算丰厚,就算是一笔外快了。
谢隐:“他手下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找你做这些?”
邱磊:“他树大招风,被警察和媒体盯上也是时有的事儿。他手下的人也不见得保准,有的时候外人做事更方便。”
谢隐:“那这和你杀害许绵绵有什么关系?”
邱磊砸么了一下嘴:“没关系,你们非要问,我就答你们。齐锡澜确实有些脑子,我有想干干不成的事儿就会让他帮忙出个主意。买条狗把孩子吃了的主义,就是他以前告诉我的。可惜我这两天想再找他帮我找个法子逃了,就联系不上他了。”
谢隐:“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还有心情管你?”
邱磊一摊手,无奈的说道:“泥菩萨也是菩萨,轮不到我这种蝼蚁为他操心。这些年,叔叔经历的风浪多了,被查了多少次,最后又挺过来了。上次有个警察把他在东南亚几个账户都给端了,他损失了几百亿,可回头他就让我用五十万把这警察搞得身败名裂,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所以说,人呐,谁说得好呢?”
邱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着,每一个字都毫无重量,听在谢隐耳朵里,却如同将他心头血肉碾在荆棘丛里反复摩擦一般。
邱磊没有察觉,谢隐眼中已然爬上了狠凄凄的仇恨,他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在翻涌着,额头脖颈处的青筋骤然暴起,双目猩红地盯着还在口若悬河的邱磊。
谢隐强压怒火,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问邱磊:“你说的这个警察,叫什么名字?”
邱磊这才发觉对面的谢隐已如嗜血的饿兽般随时准备攻击。邱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怯生生地说道:“没······我也是听说,我不知道叫什么。”
谢隐一字一顿地说:“你刚才说,齐锡澜让!你!用!五十万······”
谢隐粗粝的嗓音猛地提升了声调,大喝一声:“说!叫什么!”
邱磊的三魂七魄都快被这一吼吓散了,他哆嗦着说道:“我真忘了,我就记得······好像姓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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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隐犹如困兽一般准备发起进攻。
秦淮没见过孟昀, 但从谢隐点点滴滴的讲述之中秦淮能感觉到“为孟昀查清真想”已然成为谢隐多年来的精神支柱。
韩易对这些过往颇有了解,他赶紧冲上前,挡在谢隐与邱磊中间。他不希望此刻谢隐作出任何超乎理智的事情。
韩易声音发紧, 他太紧张了,只在嗓子眼里嘟囔出一声:“头儿······”
秦淮冰冷的手指落在谢隐的臂弯处, 清凉如泉水, 润物无声地将邪淫的理智一点点拉回来。
谢隐颓然垂下头,攥紧的拳头有了松动。
那一刻, 他神情凄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表情空茫茫的, 垂下眼,表情晦涩难辨。
有那么一个瞬间,谢隐在想, 不干这个警察能怎么样?打邱磊一顿,甚至杀了他,为了祭奠孟昀。
——是的, 就一瞬间。转瞬间谢隐的心智就恢复了往常。如果杀了邱磊,谁再为孟昀作证?如果不当警察了, 他又怎么亲手逮捕齐锡澜?
谢隐深吸一口气, 拄着桌角,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重新怒目圆睁,看似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秦淮知道, 他在强撑。
谢隐:“把你所知道的,关于齐锡澜的所有罪证, 都一一列出来。我们的民警24小时候着你, 你现在想起来现在说, 后半夜想起来后半夜说!”
随后,谢隐话锋一转,回到了眼前的案子上。
谢隐:“没有齐锡澜给你支招了,关于许绵绵的案子,你的供词漏洞百出。我劝你赶紧给我说实话。”
说回到许绵绵,邱磊又开始警觉起来。他有些不耐烦:“你们这些警察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你说我有问题,我承认我杀人了。你能交差,我也认栽了,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谢隐还打算刨根问底,秦淮却制止了他,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谢隐不得已,随着秦淮一起离开了房间。
秦淮:“我觉得邱磊对事实并不知情。他既然已经坦白自己杀人,没必要再隐藏一些细节。”
谢隐:“所以我觉得有问题。他这么急于承认自己杀了人,很有可能是为了掩盖什么。”
秦淮:“掩盖真正的凶手。”
谢隐看着秦淮深邃的双眸,凭着对他的了解,谢隐知道,秦淮有了自己的猜测。
谢隐:“你觉得是谁?”
秦淮:“你目前排除了多少人?”
谢隐:“我已经把程翠明身边的所有人都进行了排查······”
谢隐突然一顿,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猛地抬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程翠明?”
谢隐仍旧不敢相信:“母亲,会杀孩子吗?”
秦淮只淡淡说道:“母子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相爱相杀的关系。婴儿寄生现在母体里,在汲取母体养分的同时,也在消耗母体。某种意义上,也是在残杀。”
谢隐:“那毕竟是无意识的。”
秦淮:“你怎么知道,是无意识的?”
谢隐看着秦淮冷淡的神色,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秦淮却没有顾忌谢隐感受的意思,他继续说道:“那你听说过白雪公主吗?”
谢隐:“要杀白雪公主的是后妈。”
秦淮:“在1812年版本的格林童话中,要吃掉白雪公主心肝的正是她的生母。”
秦淮又补充道:“希腊神话中多见的子杀父,东方文化中常见的父杀子。你作为一个警察,为什么会提前定义亲缘关系就一定不会互相残杀呢?”
秦淮看着谢隐几乎呆住的神色,他突然明白生长在那样一个父母慈爱的家庭的孩子,或许天生就缺少对人性恶的感知能力。
哪怕在他成年之后,职业让他解除了那么多的社会阴暗面,仍旧难以熄灭心中的火。
幸福的童年,或许真的可以治愈一生。秦淮想。
谢隐立即通知队里,对程翠明家进行了搜查。
程翠明神色坦然,没有了之前的过度悲伤,只是两眼茫茫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进进出出的警察忙活着。
女警递给她一杯水,程翠明喝了一口,垂下双眸,只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女警:“有什么要问的吗?”
程翠明空洞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搜查家里?邱磊为什么要杀人?还是······
房间中发现大量许绵绵的皮屑毛发,但这些都不足以说明问题,毕竟这就是许绵绵的家。
谢隐看着家中擦得锃亮的灶台,和炉灶上放置着的一口精致的小奶锅。
谢隐问道:“你家就这一口锅?”
肯定不是。
程翠明:“剩下的都扔了。”
谢隐:“为什么扔了?”
程翠明机械而没有感情地回答:“孩子死了,就都死了吧。饿死,都饿死······谁也别想活······”
程翠明的精神状态已十分堪忧,谢隐无法将她的回答作为任何侦破方向。
在几度询问锅被扔在那无果后,谢隐只能出动一半的精力投入到翻找垃圾上。
近两日的垃圾已经都运送至垃圾站了,谢隐看着高耸如同小山的垃圾场,几乎陷入了绝望。
有时候做警察得有股子轴劲,但凡生出了一丝想省力气的念头,就会向表面证据妥协。他也想过既然邱磊都认了,又何必带着年轻人们遭这血罪呢?
可转头看见平日里最事逼的白超然都已经全副武装投入到翻找工作里来了,谢隐也没有话说。
······
历时7个小时的搜寻,众人将垃圾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程翠明描述的那口锅。
谢隐远远看见,韩易的腹部渗出了红色的液体——他把伤口给崩开了。
谢隐意识到,程翠明可能又说谎了。
她会把锅扔在哪呢?这么重要的物证,一定不会随意丢弃。
谢隐突然想到程翠明报案时说的那个厕所。监控确实拍到程翠明推着婴儿车去了公共厕所——
厕所!那是一个旱厕!扔下一口锅没有问题!
谢隐立即带领团队来到了那个老旧的公共厕所,他们通知市政的专业人员快速赶赴现场,很快,他们就在女厕中找到了那口大锅。
白超然连夜实验,在这口锅中检测到大量的煮熟了的DNA样本。
就是这口大锅,煮熟了那个只有三个月大的小生命。
程翠明看着检验报告呆愣愣地坐着,良久也不肯说话。
时值半夜,谢隐让其他不值班的民警赶紧回家睡觉,他自己一个分留在审讯室,和程翠明耗着。
就在这时,程翠明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她那巴掌大的小脸突然开始扭曲,眼神幽寒渗人。
她突然如同生出了兽性一般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一堆谢隐根本听不懂的话。
喊叫声引来了还没来得及下班的民警们,他们上前控制住程翠明,两个警察被不同程度咬伤了。
不知道是孩子的死亡还是什么原因,让程翠明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精神失常。
谢隐突然想起他们在程翠明家搜查时带回来的儿童早教机,谢隐播放这个早教机里的歌曲,试图让程翠明想起孩子,安抚她的情绪。
然而适得其反,程翠明挣扎着嚎叫着,仿佛完全脱离了“人”的束缚,恢复了兽性。
谢隐无奈,只得将秦淮叫了过来。
秦淮蹲在崩溃的程翠明面前,低声说道:“不像他们,你只是你。”
程翠明突然愣住了,她茫然地思索了一会,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看向秦淮,哽咽问道:“我,只是我?”
秦淮坚定地点头:“你,只是你。”
是的,你只是你,不是谁地姐姐,谁地女儿,谁的母亲,谁的妻子。你只是你,只是程翠明。
程翠明抬起头,长长地哀嚎了一声,继而她脆弱地保住了秦淮,痛哭起来。
秦淮就这样蹲在地上,任由程翠明哭泣。他蹲得腿麻了,谢隐想帮他找个小椅子,秦淮没有同意,索性单膝跪在了地上。
良久,程翠明的抽噎声渐渐止住了,她缓缓抬起头,一双哭肿的眼睛看向秦淮:“可我杀人了,我还能做我自己吗?”
秦淮很坦诚:“杀人了,就要付出法律代价,但即便如此,你也仍旧是你。遵从你的本心,接受既定的事实,或许你会获得新生。”
或许,并不一定。秦淮并不想为了让程翠明吐口就给她画饼。
程翠明慢慢平静下来,她闭合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轻声说道:“是。是我杀掉了我的孩子,许绵绵。”
程翠明坦然地讲述了整个故事,平静到让人以为她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程翠明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过学,在家人地逼迫下,相亲认识了许家宝。许家宝没有不好,也没有好,程翠明很难说出那种心如止水的感觉——就是毫无波澜的陌生感。
家里人都劝程翠明,嫁给谁都一样,都是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但程翠明知道,许家宝是村里唯一一个愿意出彩礼的男人,而这份彩礼最终也会成为她弟弟迎娶弟媳的筹码。
程翠明屈服了,她信了,她相信了那句“嫁给谁都一样”。
婚后许家宝曾经对她好过一阵子,只是那种好很机械,很生硬,但程翠明不以为意,她只是觉得两个人可能还不太熟。
可许家宝对她的好很快就止步于程翠明怀孕。怀孕后,许家宝的工作开始忙起来,有时候一连半个月都不回家。被问及时就说工作太忙,可工作忙成这样,也没见他赚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