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星不像韩易卢晓明他们,活好话不多,不会一个劲叨叨着问谢隐什么时候归队。一晚上的功夫,便将热成像的虚拟投影数据反馈了回来。
9月24日,邮轮靠港,杜仕达与安保公司开始做拍卖会准备工作,同一天,热成像设备开始工作,《长眉浅翠图》进入库房。当天施工工人、工作人员不计其数,外人能够接触到这幅画的最好时机就是这一天。
但据方冷秋所说,9月25日下午,黄玉玲才对保险柜里的《长眉浅翠图》进行了鉴定。热成像上也确实显示当天方冷秋和黄玉玲身形相当的人出现在了库房门口。
也就是说,第一天如果就换了画,是过不了后面鉴定的这一关的。
根据虚拟投影数据显示,9月25日共4人出现在库房门口,共2男2女。
9月26日开船当天共7人分两拨出现在库房门口,2女5男。
9月27日拍卖会当天共15人分三拨出现在库房门口,2女13男。
2女很明显,就是方冷秋和黄玉玲。
至于剩下的男性,从虚拟成像上来看,多以20岁出头的男性为主,重复率高,应该是几天内值班的保安。
只有2个男性身影,谢隐从头至尾都没有见过——
一个是身材魁梧,体型偏健硕的中年男性,年龄在40-55岁之间。
另外一个是身材瘦小高挑的青年男性,年龄在17-25岁之间。
谢隐拿着虚拟图找到方冷秋时,方冷秋起初是疑惑,仔细端详了了许久之后释然一笑。
“谢警官,你们的画像还真有点像。不过不可能是他们偷了画。”
谢隐挑眉表示不解,因为在谢隐看来,这世上就从来没有不存在嫌疑的人。
方冷秋却不慌不忙:“因为两位是我们的老板,谁会偷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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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王庚阳办公室里杂乱堆砌着各类便宜文玩不同, 谢隐此刻进入的房间更有着“大道至简”的感觉。
房间以黑白灰色调为主,造型简约却着实能看出木质极佳的茶海后坐着一个通体白衣的男人。
香炉中袅袅香烟升腾,男人不急不缓地为谢隐和秦淮斟茶, 那人身形魁梧,却长发飘逸, 有一种往仙风道骨范硬凹的违和感。
谢隐环视了房间一圈, 敷衍地赞叹了一句:“齐总,好雅致。”
这个被称为齐总的人叫齐总的人叫齐锡澜, 47岁, 杜仕达拍卖行东亚大区总裁。这人有些怪癖, 平日喜欢焚香品茗打坐,不喜欢旁人叫他齐总,喜欢手下人叫他“叔叔”。
齐锡澜轻哂, 声线飘忽拿调地说道:“剩喜今朝寂无事,焚香闲看玉溪诗。”
谢隐一副钦佩有加的表情,虚心问道:“好诗, 王维?”
齐锡澜缓缓点头,不置可否。
谢隐和秦淮四目相对, 陆游听了都得气死。
谢隐:“齐总……”
齐锡澜递过茶盏:“叫我叔叔就行。”
谢隐胃里一个翻江倒海, 继续说道:“齐总,我开门见山, 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9月25、26、27三天您都出现在了库房门口, 甚至一日之内出现的次数不止于一次,请您会向一下, 然后详细描述一下每一天什么时间、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并且逗留了多久?”
齐锡澜放下茶壶, 慢慢悠悠靠在座椅上,终于抛开花里胡哨开始正视谢隐了。
那是一双难掩精明的眼睛,与他试图营造出来的恬淡之感犹如长在了菜地里的大海螺,别扭极了。
“谢警官,如果我没有记错,冷秋是委托你来找画的吧?你应该知道,冷秋是我的下属。她对你的委托,就是我对你的委托。你怎么还查到我了呢?”
说罢,他还摊开手朝身边的下属们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下属们也只得迎合着,干巴巴地笑了笑。
谢隐却没有笑:“齐总,方女士对我的委托是找画没错。但法律上从来就没有委托人就可以豁免的道理。这幅画是由贵公司来拍卖的,但所有权并不在贵公司。我是一名刑警,在凶杀案件中,报案人往往都是第一嫌疑人,我们从不因为谁先喊贼谁就能豁免。”
谢隐微微抬起下颌,整个身体不自觉地挺直前倾,目光如鹰隼一般形成绝对的压迫感。最终,齐锡澜不得不移开目光,思索起来。
“25日……刚开始准备工作,我肯定要到现场监督。”
“26日……上船后进行第一次鉴定工作,我得到场。”
“27日拍卖会前的鉴定,我也需要到场。”
齐锡澜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的卡壳。
谢隐追问强调:“26日,您不止出现一次。下午,您又自己去过一次库房。”
齐锡澜“呵”了一声,然后顿了几秒,不情不愿地说道:“那有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我只是下午无事,欣赏一下那副画。单纯的欣赏。”
其实齐锡澜本人并非谢隐的主要怀疑对象,但此刻他的那多此一举的“单纯的欣赏”却勾起了谢隐的好奇。
谢隐:“齐总,您看看您身后这一尊尊大金刚。就和我们喝个茶聊聊天都得站四个保镖,你去‘单纯’地欣赏画,能一个人都不带?”
齐锡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恨恨地看向谢隐,又转头剜了一眼方冷秋,旋即恢复平静,说道:“谢警官,我劝你别在这浪费心机。我们是飘在公海上,但总有着陆的一天。如果我去偷画,等船回了国,我一样要付诸法律代价,我划不来的。”
说到这,齐锡澜突然起身,非常郑重地对谢隐说道:“谢警官,作为方冷秋的上司,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们之间的委托协议取消了。她承诺你的酬金我会代她转给你。”
说罢,他示意手下保镖:“好了,送客吧。”
几个黑衣保镖一脸横肉,慢慢逼近谢隐。
谢隐其人,身上至少有百分之90的反骨,他抬眼睨了下四个保镖,掂量着自己撂倒他们需要多长时间。
哦不对,他不是孤军奋战,他还有秦淮——
等等,秦淮呢?
待谢隐反应过来,秦淮已经仪态翩翩地起身与齐锡澜握手,转身准备走人了。
谢隐正欲说什么,秦淮低眉敛目正与坐着的谢隐视线相对。倏忽间,谢隐便明白了秦淮的用意。
于是他也不客气,大喇喇起身:“那麻烦齐总打到秦老师账上,你们有信息的,他刚买了画。”
说罢,便随着秦淮向外走去。
方冷秋急得脸颊绯红,想要阻拦二人,却又碍于齐锡澜不敢说话。
砰的一声关了门,保安远近适宜地逼迫着谢秦二人向前走去。
谢隐附身系鞋带,四个保镖催促,却又不敢在秦淮这个大客户面前失了礼仪。
谢隐在双手触到鞋上的一瞬间,差点笑出声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穿的皮鞋,压根没有鞋带!
就在此时,门后突然出现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就谢隐对人体和力量多年的研究,他知道这一巴掌打得着实重。
沉默了一秒,门后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是方冷秋对于齐锡澜的控诉:“齐总,我一直就乡随俗叫您一声叔叔,但您别忘了,我是杜仕达东亚区的高级合伙人,我供职于杜仕达公司,不是你的私人附庸!我们是一家跨国企业,作为上司,你殴打女下属,你应该知道后果!”
齐锡澜显然被激怒了,嘴里的脏话一股脑地飚了出来,全然没有了方才扮得那份闲适淡然之气。
保镖想要回到房间里去看什么情况,谢隐轻飘飘地说了句:“你们老板真的想让你们看到他这个样子么?”
确实,齐锡澜今日的失态是寻常时候不可见的,没有人知道此时推门进去,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万一被——
四人想了想,全都滞住了脚步。左右现在有任务,于是四人全部专心致志地看向谢隐,看着他……系鞋带。
谢隐听了一会,听出了脏话的主旨——原来方冷秋对于谢隐的委托,齐锡澜并不知情。
此刻,齐锡澜质问方冷秋为什么自作主张找警察帮忙。而方冷秋亦是针尖对麦芒,反问齐锡澜画丢了为什么不能找,他为什么抗拒和警察合作。
二人言语愈发激烈,突然一声巨响,齐锡澜的咒骂声更甚,方冷秋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谢隐灵巧转身,几乎是四个保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冲到了门前。
保安回过神来,才一拥而上拽住了谢隐的衣角。
惯性与力量让五个人同时摔在了厚重的门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屋内也安静了。
谢隐回手遏住了一个保安的下颌,旁边几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方冷秋眼含泪花,头发也略有凌乱,脸上挂着红红的巴掌印,颈处也有了勒痕。然而她却不失优雅地踩着高跟鞋缓缓走了出来。
谢隐欲上前搀扶,又觉得不合礼仪。对方却淡淡一笑:“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走。”
谢隐还要说什么,却被方冷秋打断了。三人离开齐锡澜办公室很远,确定没有人再跟着的时候,方冷秋才停住脚步。
她找到甲板角落的一个长椅虚弱地坐下。
谢隐:“方女士,职场暴力……”
方冷秋笑笑:“谢警官你放心,我一会回去就会把受伤程度进行拍照记录,等到回国之后,我会诉诸法律的。只是到时候需要二位替我见证。”
谢隐对于每一位有自我保护意识的女性都由衷地钦佩,他会心一笑,点点头。
方冷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而是画。二位,我们之间的协议……”
秦淮推了推眼镜:“这位谢警官,反骨异常,或许他原来还不太上心,这回,反而有斗志了。”
知谢隐者,秦淮……哎?秦淮怎么这么了解谢隐了?
谢隐赶紧转移注意力,问方冷秋:“还有一个人,热感应成像里瘦高的男人,他又是谁?”
方冷秋:“你打过照面,就是齐锡澜的养子,齐器。现在齐锡澜这么抗拒和你们合作,恐怕也不会让他的养子和你们见面了。”
谢隐:“他的养子为什么会单独一个人去库房?”
方冷秋摇头:“我和这孩子见面次数也有限,齐锡澜从来不会把他带到生意场上。这次带过来……有点奇怪。”
想要见到齐器,实在是困难了,谢隐不得不转换思维。
江风拂面,谢隐闭上眼,迎着太阳的方向,放空一下自己。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一句话来——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看看。
谢隐霎时睁开双眼,看向秦淮:“对,你说过,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看看。”
秦淮略思索了一会,才想起这事初相识时他给谢隐的忠告。
确实,当所有的路都走不通的时候,不妨回头想想——为什么齐锡澜和儿子齐器都要几度来到库房?如果只为了偷画,以他们的权限,完全没有必要一次又一次去。
那里一定有什么他们没有发现的东西。
谢隐:“走,去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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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因本次拍卖会的所有拍品均已交付, 库房的安保已经撤了下来。
就连走廊里的灯都不开了。
“吱呀”一声,方冷秋在谢隐的帮助下推开了库房厚重的保险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瞬间将三个人团团围住。
“通风系统关了,所以这屋子就闷得厉害。”方冷秋说罢想要去开启房间的通风系统, 却被谢隐阻止了。
这么大机器刚开机的时候声音会非常大, 谢隐此时的调查已经没有了杜仕达公司的支持,单纯只是和方冷秋之间的协议, 他不想引来太多人, 节外生枝。
房间逼仄, 又没有灯光,只能靠手机上的手电筒来艰难照明。
房间最中央陈列的是一个大保险柜,方冷秋按动密码打开,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谢隐俯下身,借着手电筒的光,指尖摩挲着每一个边角, 不时撬动几下,仔仔细细查看着保险箱是否有问题。
虽然谢隐对开锁这类事情并不精通, 但做刑警多年, 对于保险箱的构造和问题还是很了解的。
经过仔细检查,这就是个没有破损的完好保险箱, 甚至连夹层都没有。
环视四周,谢隐的视线落在了房间上方的通风口上。
方冷秋摇头:“不可能是从那里被偷的, 通风管道特别狭窄,一个人都不够过。”
谢隐身量高, 双手攥住通风管道口, 凭着惊人的臂力和核心力量向上挺起, 看了一眼,宽窄确实不够一个人通过——别说是成年人了,就是儿童都很难通行。
谢隐一跃而下,还来不及扑打开手上的尘土,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脚下的地板有了些许晃动。
很细微,转瞬即逝的晃动。
谢隐附身,去查看脚下的地板。
此时,他才发觉整个房间最大的问题——实木地板。
怎么可能有人给用于保险的仓库做实木地板?为了保险起见,一般都是浇筑水泥。
谢隐用脚尖轻轻敲击地板,没有什么异常,唯有他方才落地时踩过的那块地板看起来略有缝隙。
缝隙很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谢隐小心翼翼撬开那块地板,才发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凹槽中间用铁板支撑着,所以即便中空,也不会让地板破碎。
谢隐用手比量了一下凹槽,长约70cm,宽只有15cm左右,地下浇筑的水泥,再没有向下挖掘的可能性。
这么小的一个凹槽,能干什么呢?走人是不可能了,只能是放东西——
谢隐想到这,猛地抬头看向秦淮。在对方眼中,他也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一副古画卷起来,刚刚好严丝合缝地放在这个凹槽里。可既然有专门的保险柜用来收藏拍品,又为什么要再单挖一个凹槽在这?
谢隐和秦淮的目光全部落在方冷秋身上,但对方眼中的惊愕看起来远超二人。
谢隐没有急于去质问方冷秋,而是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在心中一一复盘——
无论是方冷秋,齐锡澜,还是王庚阳……每一个人都是看似说得通,却又漏洞百出的。
就像此刻的这个凹槽。
不需要多思考,只需要简单的逻辑推理,就可以猜想到它是干什么的——
《长眉浅翠图》一共进行过两轮鉴定,第一轮鉴定时为真,第二轮鉴定时为假,可又没有人将画带出去,所以第一轮和第二轮鉴定中间出现过的人,就可能是将真假画作调换的人。
而真假画作,一个在保险箱里,一个在凹槽里。
按照常理来讲,第二轮鉴定前最后一个出现在库房里的人就最可能是调换画作的人。
谢隐略作回忆,这个人是齐锡澜的养子齐器。
可这一切真的就如此简单吗?如果真的是齐器偷走的画作,他为什么要几次三番地出现在拍卖场,他又是最终怎么将画拿走的呢?
驳杂的证据与猜测盘亘交织,谢隐不敢轻易作出任何推测。他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一切都显得太简单了。
谢隐的指尖又一次摩挲遍凹槽的每一个角落,他突然定住片刻,随后起身拍了拍手,云淡风轻地问道:“所以,你有能力让我见一见齐器吧?”
方冷秋略显为难:“齐锡澜把他看得很紧,我也见不到他。”
谢隐:“邮轮明天下午就会驶回我国海域,那个时候,你还没让我见到齐器,那么咱们这桩委托,就当没有过吧。”
回到房间已是后半夜,倒了杯威士忌,准备和秦淮聊聊心理的疑问。
秦淮拿过他手里的杯子,转头递过一被热牛奶来。床头灯明暗不定,勉强照着秦淮鸦羽般细密的睫毛上,阴翳处是他不可见的风情。
没有戴眼镜的秦淮,确实是风情不一样的秦淮。
秦淮没多说什么,他素来不爱说话。谢隐乖乖端过牛奶,也没说什么,因为他有点享受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秦淮:“有什么思路?”
谢隐:“从交易成功的消息放出去到现在,除了文物鉴定师情绪有点起伏以外,所有人都显得过分平静了。齐锡澜作为老板,方冷秋作为合伙人,在交付了假画以后,都显得太过平静了。现在也没有出现没有人跳脚质疑画作的真假,所以我怀疑……”
秦淮:“你怀疑这是一场局?”
谢隐点头:“我有一个预感,这个齐器,是这场局的关键。”
“怎么说?”
“我在检查地板下面的凹槽处时,发现里面侧壁上用尖锐物品划出来一个字母,help。”
这犹如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秦淮的神经上,他突然起身向前,凑过来问道:“你确定么?”
激动的情绪一反常态,谢隐明白,这是秦淮那冷淡人生中唯一在意的事情——千千万万个,和他弟弟一样走失或者陷入困境的孩子。
炽热的气息喷薄在谢隐的鼻尖上,纵是谢隐脸皮厚如城墙,都感觉这股热流的力量难以抵挡。
他轻咳了一声,错过脸来,“额······应该是,我仔细摸了好几遍。”
可是如果真的为了求助,为什么要布置得如此隐秘?如果这是一场局,那么布局人到底是谁?
谢隐和秦淮就这样在邮轮里优哉游哉地体验了所有娱乐项目,然后不经意地等待着邮轮缓缓驶入我国海域的时间线。
终于,在傍晚的阳光轻柔地洒在谢隐矫健的身姿上时,方冷秋急匆匆路过泳池边的长椅,她没有和谢隐秦淮作任何的交集,只是从服务生处拿了杯酒。
不多时,服务生给谢隐送来一杯鸡尾酒,鸡尾酒下,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邮轮客房部12层房间的布局图和楼层密码。一层楼最里侧的房间被方冷秋画上了红色的“星号”。纸条的最底端潦草写着“务必18点前离开”。
发个信息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搞得跟谍战片似的,谢隐本能嗤笑。然而在他看着方冷秋匆匆离开的背影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而来——
方冷秋已经被齐锡澜盯上了,很有可能她的手机已经被监控了。
想到这,谢隐决定不再耽搁,他和秦淮各自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运动装,根据方冷秋的指引,赶往12层。
好在谢隐提前做了功课,他发现整个邮轮的导引上并没有12楼的任何信息,经过“不经意”的打听,原来12楼是整个客房部的仓库,只有工作人员才能进入。
秦淮一杯鸡尾酒洒得二人身上全是污渍,谢隐只得“无奈”求助旁边的服务生,在给够小费的情况下,帮他们找了两件服务生的衣服“临时穿一下”。
为避开人流,二人从安全通道爬楼梯上到12层。门果然是锁着的,门把手挂着个牌子——游客止步。
谢隐透过玻璃窗向内瞭望,见走廊里没有人影,谢隐便输入了方冷秋给他的密码。
门开了。谢隐还不忘把密码锁上的指纹抹干净。
谢隐随手在走廊里拉过一个推车,推到了走廊的尽头,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谢隐又用方冷秋给的密码打开了门,轻声问了句:“先生?”
仍旧没人回应。
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套学习桌和一张床。很显然,这是由仓库改成的房间。
二人轻轻踱步进去,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仍旧黑黢黢的,没有人。
是方冷秋没有安排好一切,还是他们的计划被齐锡澜提前知道了?齐锡澜为什么会让养子生活在这样一个仓库改装的房间里?
谢隐正在思索,灯突然灭了。
啪嗒。房间的门,被关上了。
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突然出现在门后,正直勾勾地盯着谢隐和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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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觉心惊, 很快谢隐就恢复了平静。
谢隐这人,心里有所敬畏又百无禁忌,别说装神弄鬼, 就是他日真有鬼神当面,他也不带怕的。
普天之下, 他谢隐想当老几就当老几。
谢隐看着门后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心里猜出个大概。哪怕对方没有穿那件白色帽衫,但谢隐还是知道他是谁。
“是方姑姑安排你们来见我的吧?”男孩直截了当。
这倒让谢隐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有什么就快问吧, 叔叔过一会就回来了。”男孩声线细弱, 没多大气力, 感觉像常年吃不饱饭。
“他不是你养父么?怎么还叫他叔叔?”
“所有人都得叫他叔叔。”男孩看似答非所问,又一语说清了这其间的荒谬。
谢隐:“26日和27日,你去库房干什么?”
谢隐含混地说, 就想看看对方找理由时的神色,好让秦淮观察。
结果男孩直接了当:“偷画。”
这倒是始料不及的。
男孩顿了顿,旋即叹了口气:“可惜, 没偷到。”
谢隐不解:“没偷到?你来来回回进去好几回,怎么可能没偷到, 你不知道密码?”
男孩还是很平静, 虚弱地说:“我知道密码。想要进入库房,需要拿到几个合伙人和安保负责人的签字, 经过几道核验。这些我都弄到了,怎么能不知道密码?”
“你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
“我是齐锡澜的养子。”
谢隐:“……”
秦淮:“……”
“那既然你什么都知道, 又能轻易进入库房,打开保险箱, 你为什么还是没偷到画?”谢隐反复思量其中逻辑, 矛盾重重。
“画根本不在保险柜里, 我找遍了库房,都没有。”
“保险柜是空的?”谢隐错愕。
“对,是空的。”
这就与谢隐的猜测又有了出入。如果保险柜是空的,也就是说连假画都没有。
如果男孩说的是真的,那么久必然和方冷秋所说的“发现保险柜里的画”是假的矛盾。方冷秋的话有鉴定师为之作证,可男孩的话如何辨证真假?
谢隐的目光一刻也不层离开男孩的脸,对方懒倦又虚弱,表情都甚是少,没有一丝想要掩饰的情绪。
男孩那双眼睛空空的,长发几乎可以遮住瞳仁。一种不对的感觉在谢隐心中升腾出来,但谢隐一时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很细微的,不对。
就在谢隐想要进一步盘问的时候,男孩先开口了:“问完就走吧,叔叔来了,看见你们会生气的。”
谢隐看表,还有三分钟18时。
方冷秋的纸条中写道过,务必在18时之前离开。
“那你为什么……”谢隐本想问男孩偷画的目的,偷完画打算怎么拿走,他为什么会被养父安置在这么一个简陋的房间里,他和谢隐袒露实情的目的是什么……谢隐有诸多问题要与之核实,门口却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谢隐机警地环视了四周,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奈何房间过于简洁,只有一个小衣柜足以藏人。
谢隐和秦淮两个身量都高大的男人躲进去,几乎是肉贴肉了。
局促的空间里,闷热又紧张,二人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
像偶像剧里男女主烂俗的定情场景,但两个大男人见却显得格外局促。
谢隐的手一直抵着衣柜门,以防来人突然开门的袭击。谢隐仍旧不解,男孩为什么肯帮他们。
房门开了,果然是齐锡澜。
男人喝退了左右,重重关上门以后自己走了进来。
不待男孩说话,齐锡澜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男孩的脸上。男孩本就虚弱,趔趄向后,跌坐在地上。
但男孩很快便站了起来,乖乖走回到齐锡澜身前,仿佛在等待第二个巴掌的降临。
又仿佛他起身慢了,会被打得更狠。
谢隐的拳头攥紧了,他想冲出去把男孩护在身后,但心思未及行动,便被秦淮看了出来。秦淮轻轻拽过他的臂膀,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秦淮虽冷漠,却格外见不得孩子受伤。连他都劝谢隐冷静,必有其中缘故。
果然,齐锡澜的第二巴掌并没有落下去,只是冷冷说道:“你没有父母,被我养了十几年,回过头来却吃里扒外!”
齐锡澜一边说一边踱步,渐渐离衣柜的方向越来越近。
衣柜细小的缝隙间看见齐锡澜的脸越来越近,谢隐周身的肌肉也愈发紧绷。
就在齐锡澜抬手触碰柜门的瞬间,谢隐本能将胸膛挺起,将秦淮放在了身后。
结果齐锡澜在衣柜门上拽下一张贴纸,又转过身对着齐器喝到:“你天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卖了画逃走?离开我,你怎么活!”
谢隐轻舒了口气。
齐锡澜的态度和缓了下来:“让你学医学是对你好,你自己身体也不好,做医生又可以积功德,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齐锡澜说这段话时的神态,大有一个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齐器的脸上仍旧没有情绪,只点头:“好,听你的。”
齐锡澜见齐器顺从,心生欢喜,乐呵呵揽过齐器的肩膀,“走,晚上就靠岸了,咱先吃饭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谢隐与秦淮,他们没敢马上出来,怕齐锡澜杀一个回马枪。
但房间里越是安静,二人的心跳声就越越清晰。再这么挤着,不出事都难,谢隐赶紧局促地轻咳两声,算是给对方一个提醒。
心照不宣地,赶紧从衣柜里爬了出来。
出来得仓促,谢隐碰掉了齐器的一件黑色短袖。谢隐随手捡了起来,又挂到了衣架上。
船离靠岸只剩三个小时,谢隐和秦淮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起行李。
谢隐一边叠衣服,一边心中复盘一切。船上的每一天都透着一股他难以言喻的矛盾感——
方冷秋和齐器的供词有冲突,所有人都是责任人却丝毫没有紧迫感,黄玉玲的职业责任心前后矛盾,在对外宣布交易成功后也没有人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