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还留着那个家伙。”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忽然从三人背后冒出。
吴炎迅速拉着林辞躲到了戴焱身后。
史密斯依旧顶着他的啤酒肚,穿着一身昂贵的白色西装,从哨兵高大的身影后步出。
“一个有眼力价的垃圾,与一块难啃的硬骨头相比,”史密斯说着看了看林辞,“自然是应该得到奖励的。”
“更别说,那个垃圾竟然还帮我抓到了——火焰帮的首领?哈,两条大鱼!”
对哨兵而言,普通人的力量和武器根本不值一提。
那个高大的A级哨兵没费什么功夫,便轻松抓住了林辞三人。
林辞本以为他们这次必死无疑,但史密斯却没有这么做。向导只是命令哨兵将三人关进了一间稍大一点的牢房,严加看守。
当年的林辞还不懂,只以为史密斯是为了从吴炎和戴焱口中获取有关贫民区反抗军的信息,才捏着鼻子留下了他们。
但当他也成为了一个向导后,他才真正地明白,那个恶魔究竟是多么得恶劣狠毒。
向导可以借助载体直接对普通Mute展开精神域探查。
史密斯若只是想知道反抗军的消息,根本就不需要让吴炎和戴焱自己说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想要折磨贫民,这些他眼中的垃圾的借口。
就像是一只满怀恶意的猫,在成功捕猎后,却不急于吞吃饱腹,定要先将猎物在掌心玩弄一番,才会心安理得地杀死那些惊慌恐惧的食物。
史密斯那颗扭曲而变态的心,可以从这样的过程中获得无上的快感。
他们在史密斯眼中,大概自始至终都只是一群下水道里的耗子,一群被牢牢握在掌中,随便他捏死捏活的猎物。
金姆的背叛对戴焱的打击很大。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他们一起乞讨,一起打架挨打,一起抢便利店,一起创建了火焰帮。他们做朋友的时间,甚至比吴炎和戴焱相识还要久:“金姆怎么会背叛?我们这可是二十几年的交情啊,我们、”
“闭嘴。”吴炎打断了戴焱的话:“那死胖子的话不一定是真的。而且,就算金姆真的背叛了我们……”
吴炎叹了口气:“他想活下去而已,只能说和我们不是同类人。你自己之前还跟孩子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变,做人要一直往前看呢!”
戴焱不甘地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老婆,你说的对,还好,我还有你。还好我们……”
戴焱没有将话说完。
牢房的铁门被人暴力推开。
“你,出来!”手持电棍的新狱卒站在门外,指着林辞道。
“干什么?”
吴炎和戴焱立刻从地上爬起,将林辞与狱卒隔开,护在身后。
“你们叫他出去干什么?”戴焱警惕地看着狱卒。
“干什么?呵,你们马上就知道了。”狱卒冷笑一声,挥了挥电棍:“带走!”
立刻就有三个壮汉从他背后出现,将林辞从吴炎和戴焱的保护中抢出。
林辞虚弱的身体始终没能恢复,不论多么奋力的挣扎,三个壮汉的辖制他仍旧挣脱不开。
牢门在林辞身后重重合拢。
林辞是一早被人带走的,直到晚上才被送回。
被丢进牢房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浑身上下皮开肉绽,多处骨折,只剩下半条命。
“林辞!”
“儿子!”
吴炎和戴焱飞扑上前,却根本不敢触碰林辞。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吴炎红着眼,瞪着送人回来的几个狱卒恶狠狠道。
女人到底是做惯了上位者,明明是阶下囚,简单的一句话却气势压人。
那几个狱卒被震慑地你看我,我看你,差点就忍不住要开口回答。
“他们不知道。”回答她的是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你问他们,不如问我。”
是史密斯的哨兵。
哨兵推开狱卒,出现在牢房门口,作战服的袖口还染着斑斑点点的暗红色血迹。
“史密斯上将让我来和你们说声抱歉,他昨晚忘了说,现在才想起来。”哨兵的表情和他的口气一样冰冷,仿佛真的只是一台用来传话的无生命机械:“上将说,他想知道你们的藏身点,金姆那个废物带来的信息已经过时,他很可惜,没能一把火烧了你们的老鼠窝。”
吴炎和戴焱仇恨地看着哨兵。
“这是他给你们的礼物。”哨兵却并无所谓他们的愤怒,随手丢给二人一件被鲜血染的完全看不出原貌的夹克外套:“你们应该认识。”
那是金姆的衣服,他被抓走时,穿的就是这件!
戴焱瞬间瞪大了双眼,目眦尽裂。
“戴焱!血不一定就是金姆的!那个胖子不是说……”吴炎一把拉住了男人。
“不论你们信不信。”哨兵幽蓝的眼珠在两人之间轻轻滑动:“上将说,给你们这个,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完整的体块。”
“上将还说,好好考虑,不然明天,他会让你们看到一场精彩的现场表演。”哨兵指了指陷入昏迷状态的林辞:“就用他。”
史密斯的恶趣味从未变过。
只是这一次,曾向他低头求死的林辞不再值得他费心折磨。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吴炎和戴焱。
第二日。
白炽灯照亮的刑室。
被铁链拴住的男女疯狂挣动,声嘶力竭地怒吼咒骂。
史密斯却如闻仙乐,他尽力冷着脸,保持着一个向导该有的仪态,傲慢的眼底却满是藏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怎么样?想好了吗?”史密斯说着,指了指脚边。
昏迷的林辞被狱卒随手丢到地面,恰好就是菲奥娜曾经倒下的地方。
吴炎难受地摇着头,闭上了眼。
戴焱眼白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史密斯。
“你们火焰帮看来盛产‘硬骨头’啊……”史密斯眼中露出嗜血的精光:“我最喜欢的,就是把硬骨头敲碎,凿骨吸髓。”
他抬手,哨兵为他递上了那把吴炎带来的锋利短刀。
男人弯腰,握匕对准林辞的左胸,笑着抬眼,看向吴炎和戴焱。
“我shu……”戴焱在史密斯挥刀的瞬间,高声嘶吼。
但他的话没能说完。
“去死吧!”
咚的一声闷响。
吴炎和戴焱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哨兵一掌拍飞砸到墙上的林辞。
年轻人的手中握着一片沾满仇人鲜血的尖锐塑料片——是从矿泉水瓶上撕下来的。
没人想到他是在装晕,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将那个塑料水瓶变成了奇袭的武器。
连戴焱和吴炎都不知道。
“你!你!”史密斯紧张地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
他的哨兵沉默地为他递上了止血绷带。
那只是一片带尖的塑料片,大小与林辞惯常使用的刀片差不多。
他虽打了史密斯一个出其不意,但因哨兵阻止及时,还是没能伤到动脉,无法对向导造成致命伤。
哨兵的攻击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松接下的,林辞眼前一片漆黑,口中溢血,四肢、胸口痛到不能自已。
他现在是真的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史密斯却仍对刚刚的事心存余悸。
男人惊魂不定地大口大口喘息着,接过绷带的同时回过头来,愤怒地瞪着自己的哨兵:“你这个废物!竟然没有发现他在装晕?让他有机会刺杀我!”
高大的哨兵低着头,没有做任何辩解,但心中也忍不住疑惑起来——为什么这个Mute可以瞒过他的五感信息收集能力?他到底……
“杀了他。”史密斯打断了哨兵的思绪,脸色铁青地命令道:“去杀了他!”
听从向导的指令是哨兵的第一职责。
男人向瘫软在墙角的林辞走去。
“别杀他!我说!”
“不!放过他,我全都告诉你!”
戴焱和吴炎几乎是同时大喊道。
滴答,滴答——
林辞眼前一片漆黑,他能感觉到有粗麻绷带缠绕在他的眼部。但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刑室那一击,致使他脑内出现淤血块,压迫了视神经。
他看不见了。
医生说这可能是永久的,也可能等血块被吸收后就会恢复原状。
但这不重要。吴炎和戴焱在松口后被史密斯带走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林辞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他们难道真的会只为了救自己就供出反抗军的消息?他们会不会只是为了暂时稳住史密斯而说了假话?他们会不会出事?
滴答,滴答——
吊水滴落的声音勾起了林辞不好的回忆,他更加焦躁,难耐地想要挣扎起身,甩掉那挂在头顶的药剂瓶,却无法行动。
哨兵的攻击力实在骇人,林辞全身上下裹满了石膏、夹板和绷带,仿佛一具从古金字塔中掘出的木乃伊,只能僵直着身体,等待着未知的未来。
一天后。
牢房外终于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吴炎和戴焱被重新关了进来。
“林辞!”
“儿子!”
“你们真的把大家的藏身点告诉了史密斯?只为了,”林辞撕扯着干裂的声带,痛苦道:“救我……”
没有回答。
因为看不见,林辞的听力就变得极为敏锐。
吴炎和戴焱只是轻轻地喘息着,什么话都没说。
是了,如果不是告诉了史密斯有关反抗军的信息,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吴炎和戴焱又怎么回得来监狱?
“不该说,你们不该说……”林辞失落地喃喃着。
——即便两人是为了救他,他也不会感到开心。
——这样做的你们,和背叛了大家的金姆又有什么区别?
林辞想要嘶吼,想要质问。
但他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资格责备他们的人。
林辞的声音渐低。他不再说话。
吴炎和戴焱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和辩解。他们只是沉默地照顾着无法移动的林辞。
牢房里的气氛凝滞到冰点,沉闷而压抑。
直到深夜,连负责看守的狱卒都深深睡去。牢房里的三人始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林辞。”趴在林辞床边,好像睡着般的吴炎忽然叫了一声林辞,极轻极轻,却又极为郑重。
吴炎的话音中,林辞听到戴焱也凑了过来。
“我们没有出卖贫民区的大家。”接着,林辞又听到吴炎凑到自己耳边,用更轻的气声道:“都是骗那个死胖子的。”
史密斯会信吗?林辞疑惑,心下不安。
但……应该是信了的吧。
林辞安慰自己:如果吴炎和戴焱没有骗过那些人,他们的情况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戴焱:“我们离开基地前,就和大家商量好了。我们一走,他们就会立刻转移。我们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如果被抓,就用假地点骗过史密斯,为大家争取时间,如果能成功逃回去,我们会去特定地点留下通讯信息,他们会主动找到我们。”
“被抓住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决定‘告诉’那家伙他想知道的信息了。只是不能那么轻易就说出来。”吴炎轻轻捏了捏林辞没有被割伤的手指:“我们没想到,你竟然想装昏,刺杀那个畜生。”
“哥,姐,对不起……”巨大的愧疚漫上心间,林辞嘶声道。
他不该怀疑他的亲人。他们救了他,他应该是最清楚他们为人的人。他们不是好人,但他们从来光明磊落,偷了就是偷了,抢了就是抢了,做了坏事就是做了坏事,他们从来不会虚伪地为自己的错误找补。
反倒是他自己,林辞懊恼,他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让自己身负重伤,还差点打乱了两人的计划。他刚刚甚至还在怀疑他们!
现在这样目不能视、丧失行动力的自己,只会成为那两人的累赘,拖他们的后腿。
虽然眼睛被纱布包着,但林辞的表情轻易出卖了他心中所想。
“你个笨瓜!”戴焱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我们只是被你那个突然的暴起吓到了!你小子,装晕竟然还装到我们眼前了?啊?都不告诉我们的,你还拿不拿我们当爸妈了?你个逆子……”
戴焱说着,抬手就要往林辞脑袋上敲。
男人的手被吴炎截住,女人压低了声音,骂道:“干嘛呢?!他还伤着,眼睛就是因为头才看不见的!你怎么能打他头!”
“……”戴焱是个怕老婆的拧耳朵,瘪了瘪嘴,讪讪地收回手。
“林辞,你别整天七想八想,想那些没用的!”吴炎温柔地拍了拍林辞的手:“你没有打乱我们的计划,也没有拖我们的后腿。我和你哥,甚至觉得能看到现在这样的你,其实很好。”
戴焱点了点头:“比前几天看到的那个,满眼绝望,麻木求死的你好。咱们这种人啊,能活着的时候当然要先以活着为头等大事。但如果实在活不了,只能去死,那即使是死,也应该死在希望中,而不是绝望。再说了,很多时候,该拼一把就还是得拼一下试试的。这是你爹我活了大半辈子的经验之谈~你可记住喽!”
戴焱平日里很少这么正经地给他讲这种话,林辞不适应地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你俩乱辈分了。”
不过他们“家”所有人之间的辈分关系,好像一直都是这么乱的。
“但是,”吴炎亲昵地捏了捏林辞的鼻尖,嘴里的话却不怎么亲切:“只有一点,你小子给老娘我记住了!下次有想法,一定要提前和我们说。再敢私自行动,我打断你的狗腿!”
“哦,已经断了。”
“呸!你又好了是吧?”
“姓戴的,你骂他干嘛?他这个回嘴的臭毛病,都是跟你学的!”
“不是,炎炎,我的亲亲老婆哎?我都这么听话了,他怎么能是跟我学的啊……”
林辞什么都看不见,但吴炎和戴焱这熟悉而温暖的争吵,却让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幅真实生动的画面。
在一间只有微弱灯光的肮脏牢房中,一男一女倚坐在他那简陋病床的下方,脸上带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笑意,披着吵架的羊皮,打情骂俏,强行让他变成一颗闪亮的人形灯泡,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难事,从来没有直面死亡的威胁,从来没有失去活着的希望。
这就是他的家人,他的哥哥姐姐,他的养父养母。
林辞的嘴角渐渐弯起了细小的弧度。他总会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感染,被他们救赎。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片刻的温馨,始终温暖着他冰冷的躯壳和心灵,让他不至于丧失自我,堕落进无边的黑暗,变得扭曲丑陋,进而失去作为一个人所该坚守的,最后的底线。
亲人间的温馨相处并不能医治好林辞身体上的伤病。
自从吴炎和戴焱将假消息告诉史密斯后,再也没有人来监狱管顾过他们。
这本该是件好事,没有打骂、欺辱,也没有生存危机,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但林辞受伤很重。缺医少药,他的病情很快恶化,发起了高烧。
寂静的夜,监狱里除了犯人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砰砰两声巨响,值班室里睡得口水直流的狱卒猛然惊醒,摔坐到地面。
“草!臭婊子,你干什么?!”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被惊醒的狱友们骂骂咧咧。
吴炎无视了那帮欺软怕硬的家伙,收回狠狠踹上牢门的脚,又趴在门上,抓着铁栅栏大吼道:“人呢?管事的人呢?来人!活人都死哪去了?!给老娘出来!”
戴焱沉着脸守在林辞床边,不停地用一块从衣服上撕下的“脏毛巾”,蘸取着这两天省出来的饮用水,为林辞擦拭手脚脖颈,勉强降温。
“我说你们!”那被吵醒的狱卒踢踢踏踏,挥着警棍赶来,重重砸上吴炎面前的铁门:“发什么疯?都说了多少次了!上将亲自带兵,出去抓你们那帮乌合之众去了。人现在不在基地。没有上面的命令,你们还想找医生?”
狱卒揉着惺忪的睡眼,瞥了眼牢房深处几乎被完全烧迷糊的林辞,嗤笑道:“都自身不保了,你们管那半死不活的人干什么?不如放他自生自灭,你们这间屋里还能宽敞些。”
“放你娘的狗屁!”吴炎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凶狠地瞪着那人,举拳狠砸了几下牢门,瘦削的手背上一片青肿。
狱卒被她吓得后退半步,愣了愣,嘴脸扭曲地提起警棍通过栅栏捅向牢内:“你他妈地找死是不是?啊!找死!”
吴炎抿唇,目露凶光,一把抓住那人的警棍。
狱卒用力去抽,却抽不出来。想到自己被一个女人杀了威风,男人忍不住怒气上头,抓起腰间的对讲机就要招呼人进来整治他们。
“这位兄弟,上面没发话不能叫医生,但也没说要让我们死在这里吧?”戴焱不知何时出现在吴炎身侧。他抓着爱人的手,让她放开了狱卒的警棍。
戴焱的语气其实也称不上多么和善,但与吴炎相比还是令狱卒觉得顺耳许多。那人哼唧两声,反手把对讲机塞回口袋。
“兄弟,我们也不是一定要见sh……”戴焱顿了顿,还是没能将少将二字脱口而出,他转而改称史密斯“向导”:“我也不是一定要见向导和哨兵。你只要帮我们向上通报一声,或者,你带我去见一下你们这里说得上话的、”
狱卒满脸嘲讽:“上面确实没说要让你们死在这,但通报?还出去见下说得上话的?别做梦了。”
戴焱被噎了一下。男人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道:“兄弟,既然上面没说要让我们死在这里,那你给我们弄点药来总可以吧?消炎退烧的就行。”
狱卒高昂着下巴,眯起眼,视线在面前的一男一女身上来回飘来飘去,一咧嘴,笑了起来:“这倒是可以。”
“谢谢、”戴焱的道谢还没说完便被狱卒打断。
“先别急着谢我。拿药可以,但是,”狱卒眼珠骨碌一转,黑色的警棍点了点吴炎:“必须让她跟我去拿,至于能不能拿到,能拿到多少……”
狱卒下流地笑了起来:“就看你们的选择了。”
戴焱咬着后槽牙,眉头紧锁:“这……”
“这什么这?你们要药,就让这个臭婊子跟爷爷我去拿,不去,就等死!”狱卒的嘴脸丑陋无比。
吴炎的下唇被她咬出了血,但女人仍旧推开了戴焱。
吴炎抬腿踹了一脚牢门:“开门,姑奶奶跟你去。”
“炎炎!”戴焱想要抓住爱人的手被女人挥开。
吴炎双手被狱卒拴上手铐,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漆黑的廊道。
森冷的监狱恢复了平静。
直到十分钟后,失魂落魄的戴焱才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坐在牢门前,低声轻唤着:“炎炎,炎炎……”。
夜凉如水,心寒若冬。
不知过了多久,吴炎被送回牢房。
“儿子,起来吃药。”女人声音沙哑,带着鼻音。。
浑浑噩噩地林辞被人扶起脑袋,往口中塞了几片大小不一的圆形药片。
“水。”
有人掐着林辞的腮灌水,硬将药物冲进他的肠胃。
又硬又苦的药片划得人喉管生疼。
林辞脑内的淤血一直没有被吸收,眼睛便也一直没好。那条包扎用的纱布早就脏的不成样子,但因为不懂医理,吴炎和戴焱以为那布是用来治眼疾的,便始终不敢给林辞摘下来。
纱布粗糙的质感在高挺的鼻梁间轻轻摩擦,恍惚间,昏迷者那本该漆黑一片的视线中再次出现了牢房内的景象。
那感觉就像是鬼压床似的。不能出声,不能行动,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周围的一切人和事。
被狱卒送回的吴炎情绪低落,她的脸颊又红又肿,脏兮兮地衣服被撕裂,凌乱不堪,几不蔽体。
“炎炎。”戴焱一直站在她旁边低声唤她。他手中拿着自己宽大的外衣想要为女人披上,却始终没敢碰她。
吴炎没有反应。
林辞的意识混沌不堪,他好像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弄不明白。
戴焱开始扇自己耳光。男人痛苦地咒骂自己,却只扇了一巴掌,就被女人拦住。
“别这样,这不是我们之前说好的嘛……”吴炎踮着脚尖,环抱着戴焱,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林辞却听不清了,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身体的高温让世界蒸发,他渐渐陷入了沉寂的黑暗。
后来的几天里,林辞时昏时醒,但每天都会得到几颗救命的消炎药。有时,吴炎甚至还能带回针头和药瓶,给他挂水。
虽然眼睛的情况始终没有好转,但他的伤确实有在缓慢地愈合。
一个周后,林辞恶化的病情终于好转。
折断的骨头不会那么快复原,但他恢复了说话的力气。
踢踏踢踏,是恶魔的脚步声从廊道传来。
“姐,我已经好了,你不要再去了……”林辞眼前一片漆黑,他着急地想要伸手抓住那只总是握着他的柔软的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别动,走针了!戴焱,你看好他。”
扎着针头的手被人按住。
戴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炎炎。”
“我们说好的。”
吴炎还是再一次离开了牢房。
林辞想说他已经不再需要治疗了,想说他可以不要这条命,想质问戴焱,为什么会允许这种的事情发生。
但他听到了一阵“咚咚”的撞击声。
是戴焱崩溃地用头撞击着地面。男人试图用这样的噪音将自己压抑的哭声掩盖。
林辞哑言,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张了张口,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哥……”
哭声和撞击声停了。
床侧一阵窸窸窣窣,林辞又能“看”到了:他看到戴焱按着自己的手,坐到了床边的地面。男人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圆圆的发顶和扁平的后脑勺。
“没事。你小子休息你的,好好打针、吃药。”
“哥,你和姐说,不要为了我再……”
按着林辞手背的大手用力抓紧,打断了他。
林辞看到戴焱无声地摇头:“咱们帮是第一个被这些家伙盯上的。说起来,我和你姐现在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林辞心下一咯噔。他本以为帮派其他没有被抓的人应该都在两人口中的反抗军当中。
可现在想来……帮里能人那么多,却只是为了营救金姆就出动了帮派的两个首领,怎么想也不对。
“你也知道,你姐她有个禽兽养父……所以失去了生育能力。可我们一直都很想要个孩子,想要个幸福美满的家。你姐她还特别喜欢漂亮的小孩,她老说自己美的跟天仙似的,如果生出来的孩子丑,那一定是随了我。”
林辞反手握住了戴焱颤抖的指尖。
“我俩当初救你,我非要让你认爹,就是因为她说你小子长得漂亮,她如果生个儿子,一定也这么漂亮。”
戴焱的手很大,却比林辞的手还要冷。
“你不用担心。你姐愿意为你做点什么。毕竟,其实我们知道,虽然我们养了你们,却也带你们走上了一条无法选择的不归路。而且,我们其实都商量好了。这些是我们早就商量好了的……”男人垂下头,闷闷道:“我只是担心她。担心她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
吴炎和戴焱早就商量好的计划自然是逃离这里。
史密斯骄傲自大,又贪生怕死,且心胸狭窄,弑杀成性。
两人算准他得到“反抗军”的消息,就一定会亲自上前线督战,如此一来,基地监狱的守备就会被带走大半,变得空虚,让他们有机可乘。
而林辞溜门开锁的技术在贫民区可以称得上是无人能敌。
只要林辞养好伤,只要他们能短暂地离开这间牢房,只要有了合适的开锁工具和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
进化人对Mute的压制是绝对的,但当他们只需要面对“同类”时,他们就有把握成功逃离!
所以即使再痛苦,戴焱都不会阻止吴炎。
“很多事,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人也只会在活着的时候感到痛苦。”
这是后来,吴炎回到牢房后,对林辞说的话。
足足三个月后,林辞终于能从床上坐起来了。
日落时间,本该喧闹的监舍里却静悄悄的。
刚刚恢复的手臂只要悬空得稍微久了一点,便会有细密的刺痛感产生。但手指还是完好的,灵活如初。
林辞强忍疼痛,继续开锁,他必须尽快打开牢房的大门。
“林辞,你别着急。这种麻醉剂药效很长,你姐我当年就是用了这东西,才从那老不死的手里逃出来的!”吴炎斜靠在牢门外,接过戴焱递来的一根两头磨尖的金属筷子别进后腰,又将从狱卒身上搜刮来的警棍手枪分给戴焱,道:“那些王八蛋和囚犯们现在都睡得与死猪一样,没个一两天绝对不会醒来。”
她说着,叹了口气,颠了颠手里的枪:“可惜我一直没有打探到存放钥匙的保险柜密码。这玩意儿子弹也不多,不能乱用……”
“不过,”但一想到他们马上就可以逃离这里,女人脸上又露出了雀跃的笑容:“反正我们有林辞!”
林辞抿唇,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眼睛看不见,开锁便只能靠听力和手感,那不合手的撬锁道具——弧形内衣的钢圈,又没办法轻易弯折固定,于是只是撬动这么个普通的小锁,却也比往常多花出了一倍的时间。
大概是因为紧张,吴炎不敢打扰林辞,女人得意地转动着手中那被磨尖的金属筷子,笑着和戴焱聊了起来:“哼哼,你老婆厉害吧!我跟那帮傻逼说我是亚裔,吃饭要用筷子,他们竟然还真给我找来了。呵,还是金属的!我原来以为能给我两根木头棍子就不错了呢!”
“我老婆当然是最厉害的!咱们现在冷兵器、热武,要什么有什么,这次的逃跑计划一定万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