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 by念宝儿
念宝儿  发于:2023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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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些人通常都会先将食物丢到铁笼前的地面上,糟蹋一通,再塞进他的嘴里。
因趴跪的姿势,林辞无法看到送饭的守卫,他愣了愣:来人打开了铁笼?
林辞想要抬头,却根本指使不动自己僵硬的颈骨。
“让他站起来!”
有狱卒上前,将他架了起来。
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发出了抗议般的“咔咔”声,是抽筋断骨的疼,但林辞没有叫出声。
他看到了一双干净雪白的高档牛皮靴。
是专属于向导的装扮。
这是林辞被抓后,史密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被人狠狠地拽着头发,林辞不得不抬起脸来,与史密斯对视。
大腹便便的男人身后依然跟着他的哨兵,但脸上早已不复之前的悲伤,更多的是不屑与愤怒。
倒也正常,林辞想,就算是“最疼爱”的小儿子,也只是众多儿子中的一个罢了,还是个普通的Mute。
“硬骨头。”史密斯眯着眼,审视林辞后,嘲讽道。
林辞眨了眨干涩的双眼,修长脖颈上的喉结上下滚动。
史密斯:“那天晚上,动手的人是你?”
林辞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抓着他发尾的狱卒见他不吭声,手下用力,扯得林辞猛地后仰了一下,头皮阵阵发麻。
史密斯并没有指望能从林辞这里得到回答,他满脸嫌弃地环顾漆黑的牢房,然后沉下脸,又问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怎么混进来的?
是想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了他?
哈!哈哈!
林辞忍不住在心中大笑起来。
原来这才是史密斯肯屈尊降贵找上自己的原因。
他儿子已经死了,自己又落在了他手里,想要报仇,这位尊贵的向导大人根本不需要施舍给自己半个眼神,只要打个招呼,监狱里的这帮恶吏就会用层出不穷的手段整死他!
还当是个多么父慈子孝的故事呢。原来,死了儿子的怒气刚一消退,就开始玩权力斗争那一套……
林辞明明浑身都在疼,嘴角却噙着一抹嘲笑:和这些沽名钓誉,一切向钱权看齐的家伙比起来,他还是个人,至少,他对出卖“前女友”一点兴趣也没有。
史密斯看着那个被迫仰头的贫民区垃圾,明明狼狈不堪,却用俯视般的姿态,嘲讽地蔑着他,心头怒气更甚。
他冷哼一声:“知道为什么把你关在这吗?”
知道,当然知道。
看清了史密斯的真实目的,林辞有了底气——只要他不说出“背后的大人物”,史密斯就会留着他的命,他就一定有机会逃走。
那么现在,他也就没有必要为了不触怒这个人渣而忍气吞声了。
“不就、是你儿子,死在这儿了嘛。”林辞受凉的肺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发出粗粝的杂音,他艰难地断续道:“怎么?你难道,还信这世界上有、鬼怪冤魂,会在半夜来找我索命吗?”
史密斯的脸黑得仿佛要和牢房里最浓重的阴影融为一体。
“呸!”林辞将一口干巴巴的唾沫吐到了向导衣襟上:“要索命,也是你先被贫民区那些枉死的人拽下地狱!”
史密斯被林辞的举动吓得后退半步。
“好,好,好!”史密斯被气得喘起粗气,一双阴鸷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林辞,过了半晌忽然道:“不是你。杀人的不是你,是那个被你救走的小孩,我没说错吧?”
林辞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男人:史密斯怎么会知道?!
“你给我等着!我说过,会让你生不如死。”向导看到林辞震颤的瞳孔,满意地裂开嘴角:“这还没开始呢!”
丢下一句威胁,史密斯在林辞疯狂的挣扎声中,大步走出了阴湿的牢房。

史密斯离去后,原本钝刀子割肉的折磨变成了真正的暴力。
拳打脚踢成了日常,林辞身上再也找不到一块好肉。
但他始终没有死——史密斯不允许他死亡,所以,狱卒们疯狂地殴打他,却没有致命伤。
同时,每当他被打的昏死过去,或者出现意外情况的时候,还会有军医出现,为他治疗。
只为确保他“好好”地活着。
暴力与伤痛并不可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林辞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但在他选择跳下仓库阁楼的那个瞬间,他也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恐惧从未战胜过他留存于心底的勇气。
但,自从那天的针锋相对之后。每天深夜,无人之时,林辞却又会害怕得浑身发抖。
史密斯怎么知道杀人的是本?难道从一开始,他抓自己回来,就只是为了“寻找政敌”?……
还有他说的那句“还没开始”……又是什么意思?
开始?开始什么?开始让他生不如死吗?
那现在这样是开始了吗?
还是会有更……
林辞狠咬下唇,不敢继续深想。就好像只要不想,一切就不会发生一样。
夜浓得令人窒息。
浑身冰冷的年轻人只能在未知的无尽恐慌中一遍遍后悔,一遍遍责骂自己。
是他做错了,他为什么要因一时意气而去刺激史密斯?去刺激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进化人向导?!
他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
但是没有用,他只是个生于贫民区的Mute,是个无力的阶下囚。
又是一天傍晚,林辞被打的头破血流,神志不清。
在军医简单的检查包扎后,他被人丢回阴暗潮湿的牢房。
多年后回想,林辞已经完全记不清自己当时究竟是先闻到了血的味道,还是先听到了那个哨兵沉闷的脚步声。
昏暗通道的尽头,散漫的灯光被高大的人影遮蔽。
那个未说过一句话的哨兵就像是一片无法驱散的阴云,盘桓在林辞的眼前、心间,一年,两年,三年……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消散。
林辞牢房的铁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颗浑圆的头颅,淋漓着新鲜的血液,滚了进来。
完成任务的哨兵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铁门关闭的声音中。
林辞看着男孩鲜血直流的双眼,像是只记得吸气,而忘了呼气,他抽搐着,几乎要因窒息而昏厥。
死不瞑目,他的弟弟,死不瞑目。
林辞强忍着太阳穴瞬间炸裂的疼痛,想要爬起来,将那个孩子——他的弟弟,他的亲人,抱进怀中。
但他爬不起来。多日暴力殴打的副作用在此时反噬,林辞剧痛的手臂只够他支撑起前半身的重量。
像一只行将就木的蚯蚓,林辞靠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执念,向他的弟弟缓慢地蠕动爬行。
那结满了干涸血迹的牢房地面,便慢慢地又被铺上了一层满含悲伤的血痕。
直到将本抱紧,用脏污的手掌,足足合了三次,才给那孩子合上双眼,林辞才真正意识到,史密斯所说的“还没开始”是什么。
这一天,就是他生不如死的开始。
第一个是本。
史密斯的哨兵每天都会在同一个时间,将尸体的部分残块丢进林辞的牢房。
先是头,然后是躯干、四肢,以及两只被单独砍下的手掌——本就是用这双被板铐铐住的手,砸死了史密斯的小儿子。
林辞用了整整七天的时间,才将本完整的拼凑起来。
因为时间有点久,部分尸体已经开始腐败发臭。
但林辞就像是闻不到一样,沉默地与一具破碎的尸体共同生活了三日。
没有新的尸体被送来,但史密斯也没有来。
没有人来这个牢房。
自从哨兵开始将男孩的遗体丢给林辞,他所在的牢房里就再也没有人进入。狱卒们也不再将他拖出去殴打折磨。除了送饭,甚至没有人愿意经过这间牢房。
没有一个人来这里拷打询问、甚至杀死林辞。
终于,他开始疯狂的打砸房间,失心疯一般地大喊着,说出了自己是怎么进入富人区、怎么混进监狱的,他交代了“幕后黑手”,他供出了“前女友”的名字。
牢房里却仍是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两天后。
林辞收到了戴娜的半张脸。
曾经耳畔别着一朵艳红玫瑰的美丽女孩,如今只有鲜血相伴。
那是林辞唯一一个不敢触碰的尸体,因为他不配。
史密斯没用戴娜的遗体再玩一出“分尸”的戏码折磨人。
这就是最后了吧?
林辞颓唐地一日日挨着时间。
他在等,等那个哨兵领命,杀死自己的那刻。
咚、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响起。
是那个哨兵来了。
木头人般靠坐在腐烂尸体旁的林辞难得地抬起了头,看向牢门。
门开了。
却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又一块新鲜的残尸。
一天,一天,又一天。
每天一块。
或是一只六指的手掌,或是一块带着疤痕的腹部残片,又或是一个带着七八个耳骨钉的耳朵……
不需要第二眼,林辞认得出他们。
布兰迪、利昂、汪简……
克丽丝、拉尔、蒂尼……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是火焰帮的孩子和他的同伴们。
残缺的体块边缘,有的整齐光滑,是被锋利的刀具生生切下;有的焦黑翻卷,是被爆炸炙烤而成;还有的,则清晰地带有野兽撕咬的痕迹……
从最初痛哭、仇恨,疯狂地想要报仇;到被人用手铐脚镣固定了四肢,栓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看着同伴的尸体被哨兵丢进房间,却无法为他们收敛;再到后来,慢慢的沉默下去,知道了自己的无力,不再挣扎,不再反抗,于是又被放下来,无声无息地为他们收整尸体。
林辞麻木的将同伴们认真地摆放在一起。
臭气熏天的牢房里满是豆大的苍蝇和白花花的蛆虫。
林辞却仿佛一具空荡荡的躯壳,视若无睹。
他们是一家人,生在一处,死在一处,下辈子,还是兄弟姐妹。
咚、咚、咚。
哨兵沉闷的脚步声就是对林辞最残酷的刑罚。
冰冷的手脚无法行动,恐惧充斥着大脑,让他只想找到一个地缝钻进去,逃避这一切残酷的现实。
牢房的门又打开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林辞蜷缩在黑暗的墙角,将脸埋进臂弯,颤抖不止。
没有尸块落地的声音。
“走。”
林辞在哨兵简单的命令中被提着衣领拽起,拖向廊道。
要来了么?
终于……终于不会再有人因自己死去,他终于可以迎接死亡了吗?
灼目的白炽灯照进视线。
林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亮的光芒了,一时难以适应的双眼眯了起来。
“你们才是坏人!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这次,我们就算是死,也不会屈服!”
女孩还带着童音的话语掷地有声。
菲奥娜!
林辞张开嘴,紧缩的声带却没能发出声音。
但他被哨兵拖来的方向就在女孩的正前方。
看到他的瞬间,菲奥娜的眼睛亮了起来。
“林哥哥!我就知道你还活、”
沉重的铁板铐上是殷红的血和白花花的脑浆。
和林辞那晚在本的手铐上看到的,如出一辙。
林辞瘫软在地。
史密斯随手丢掉板铐:“那晚我的儿子就是被这么杀死的。”
林辞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菲奥娜的尸体。
“硬骨头?”史密斯笑道:“你对这样的开始,满意吗?”
没有回答,肥胖的向导却并不意外:“哨兵是人类最强大的武器。只凭你,一个垃圾的谎言,怎么可能瞒得过哨兵的五感和信息收集能力?”
史密斯俯视着林辞,狠狠道:“如果不是那场雨,我的哨兵第二天就可以把你们抓回来。”
“杀了我。”
向导的话已经无法再被林辞完全崩溃的大脑理解。
他痛苦地蜷起身子,抱着头,用无波无澜的语调重复道:“求求你,杀了我。”

史密斯没有杀死林辞。
这个贫民区垃圾失焦的双眼,好像是在紧紧地盯着地面的尸体,又好像只是在悲痛与绝望中彻底放空。
或许是被林辞失魂落魄的样子所取悦,史密斯满意地挥了挥手,让自己的哨兵将他带回了监狱。
甬道的深灰色水泥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拖痕。
林辞没有被丢进原先那间满是尸臭,四面铁墙的重刑犯牢舍。
高大的哨兵跟随看管牢舍钥匙的守卫,在迷宫般的监狱中七拐八拐,最后抵达了一间普通的栅栏门单间。
牢门被守卫上了锁。
将林辞送来的两人很快消失在通道尽头。
仰躺在冰冷的地面,林辞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了一般,轻浅的呼吸微弱得难以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呸,谁要你做大哥?别觉得你比我们大几岁就能骑到我们头上了,新来的!
——你,你干嘛救我们?
——那个,嗯……从今天起,我们就勉为其难叫你大哥了。
——帅哥!你有没有女朋友?介不介意,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啊?
——老古董先生,你要不要娶我呀?只要你娶了我,爸爸一定会帮你离开贫民区……就算,你想要一份基地的工作也是可以的啊~
——嘿,林哥!老大和大姐不知道又从哪捡回来一群只会嗷嗷叫的小崽子……兄弟那边实在扛不住了,你,您,那个,要不?
——借您的手艺哄孩子?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哪敢啊,这还不是因为你从小就有孩子缘嘛!
——哎,行,行!只要你答应,别说一顿酒,就是十顿,哥几个也得请你吃啊……
——林哥哥,这是怎么做到的啊?!你是不是魔法师呀?我觉得,连戴爸爸和吴妈妈都不如你厉害!
——林哥哥,你看你看,我也可以把纸牌藏到手背啦!我也会用魔法啦!
——林哥哥!
本,戴娜,拉尔,菲奥娜……
脑袋像是被磨砂玻璃球罩住了,林辞的世界开始变得奇怪: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围绕在玻璃罩周围,喋喋不休地一齐对林辞说着他们曾经说过的话,语调口气一如当初,只是声音闷闷地,夹杂着滚雷般,徘徊在他的耳廓之外,听得不甚真切。
这间牢房……这间牢房里没有熏人的恶臭,没有残破的尸块。
或许,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只是他的一场臆想?
他们没有死,他的亲人、朋友,那些聒噪捣蛋的熊孩子们,没有死。他们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好好地生活着,活着……
毕竟,毕竟那些家伙们不是正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吗?
林辞抬起沉重的手臂,试图抓住那些在和他恶作剧的混蛋——敢骗我,敢骗我说“自己死了”?
等抓住你们,等我抓住你们,就一定……
一定,怎么样呢?
林辞的手抓了个空。
被“磨砂玻璃球”罩住的世界好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吃喝拉撒睡。机械地完成了所有的生理需要后,林辞便只剩下一件事需要做。他要抓住那些家伙,抓住那些他想抓住的家伙。
然而,无论他多少次伸手,多么用力的去抓紧——每一次,他攥紧的掌心里,除了一团无形无色的空气,再不见其他。
渐渐地,林辞开始变得沉默而麻木。
不知多久的时间里,他没有再去抓那些在自己耳边或开心,或难过地说着各色话语的家伙。
他也没有吃饭,没有喝水,没有睡觉。
他甚至开始不再移动。
“草,都两天了,他还是一滴水都不喝……再这样下去,他得活活渴死啊!”
“一个贫民区的垃圾,死就死了呗?”
“你新来的吧?这人是从重犯那边接过来的,上将不让他死啊,就是要他活受罪!真要是死了,背责任的可是咱们!”
“那,那怎么办?要不,硬灌?”
“……今晚上他要是还不吃不喝,我们就,灌吧!”
林辞被水呛醒,他虚弱的手抓住了那些按在自己身上限制了他自由的手。
是他们吗?是本和菲奥娜他们吗?他们终于来找自己索命了?
不是。林辞意识到自己攥住的手腕并不属于少年和女孩。
咔嚓嚓——
磨砂玻璃球无声地炸裂了。
林辞的视线渐渐清晰。
他看到了那些穿着褐色制服的守卫,他回到了现实。
冰冷的水流任意妄为地流过他的食道,甚至呛进了气管。水从鼻孔中流出,林辞开始挣扎,但虚弱的身体终究挣扎不过这些身强力壮的敌人。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行了行了,应该是喝了点的。别灌了,再呛死就坏事了。葡萄糖!医生给开的葡萄糖粉呢?直接灌进去,别饿死了……”
清醒的意识与残酷的现实摧残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
林辞从沉默的怪圈逃离,又跳进了歇斯底里的深渊。
——让我死,让我死,让我去死!
“嘶,今天的牢房怎么有股怪……”
“我的妈!41号那个囚犯,他割腕了!”
“快叫医生,叫医生来!”
“怎么弄的?他不是连爬都爬不起来吗?哪来的力气割腕?”
“好像是……这!铁架床这里,有个断口,很锋利……”
“妈的!赶快叫人来把床换了!”
体温随着血液缓缓流失的感觉停了下来。
但,没关系,他还有其他办法。
“老卫,咱们这样不行啊,一个人想死,那办法不多得是啊?他现在就是没恢复力气,等他恢复了,什么上吊、咬舌自尽,就是拿脑袋撞墙,撞狠了,我们也就不过来啊。他虽然是个囚犯,但是……我们干脆……反正上将就是要他活着嘛!”
“对啊,卫哥,咱没法每时每刻都分人出来看着他,而且,也不是每次都能及时把他救回来……”
“……行,就这么干吧!”
林辞虚弱地躺在新换的木质单人床上,走廊里的几个守卫只要稍一放低声音,他就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了。
他们,打算做什么?
林辞很快便得到了结果。
为了防止他自杀,监狱的守卫将他的四肢用束缚带紧紧地绑在床上,除了喝水吃饭的时间,他的嘴都会被一块布团塞住,再黏上宽胶带。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令人痛苦的事。
但对林辞而言,最痛苦的或许莫过于现在这般:生不如死,却求死不能。

为防林辞寻死,狱卒们将他锁在床上,彻底剥夺了自由。
起初,那些用来维持他生命最低限度的食水还会被狱卒强行灌下去,但渐渐地,林辞开始呕吐,刚刚咽下的东西全都被他一丝不剩地吐得精光,直到他再也无法吃下任何食物,连喝水都会造成严重的呕吐和胃痉挛,那些人便带来了吊水和针头,用输液的方法为他续命。
更甚,因害怕出现意外导致这个“被上将特地关照过”的囚犯死亡,林辞连大小便也不被允许离开那张单人木床。
他就那样在四肢被缚的状态下,将一切生理问题直接解决在床上,狱方则安排负责清理卫生的老婆子来给他更换囚服和床垫,每周一次。
呼吸,痛苦的呼吸。
一个人如果除了呼吸再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没有尊严、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甚至连情绪都要被强行剥夺,那他还可以被称作是一个人吗?
林辞不知道。
在那段煎熬而难堪的时间里,他活着,但也只是活着——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无数次崩溃地求死,却始终痛苦而麻木的活着。
而,就在监狱众人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只为保住一个“贫民区垃圾”的性命时,众人口中的史密斯上将却好像完全忘记了林辞这么个人。
他或许是因为已经报复够了这个胆敢顶撞欺骗他的老鼠,或许是因为已经杀死了本,为他心爱的小儿子完成了复仇,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忘了——基地上层再也没有人来“特别关照”过林辞,也就没有其他更令林辞痛苦的折磨降临。
“这里?是这里!天呐,戴焱,戴焱!他还活着!”女人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与金属间清脆的撞击声一同传进林辞的耳朵。
“林辞?!”
林辞漆黑一片的瞳孔微微震颤。
吱嘎——
锈蚀的牢门被猛地推开。
吴炎和戴焱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快速钻入牢舍。
“他们!”吴炎握着把极为锋利的漆黑短匕,却因手抖,几次都没能割断绑在林辞脚踝的束缚带。
“那帮狗娘养的畜生!”女人愤怒着,发泄般骂道,终于解放了林辞的双脚。
相比爱人,戴焱的情绪要稳定得多,他飞快地切断了林辞手腕上的尼龙带,毫不在意年轻人满身的恶臭和秽物,宽厚的手掌一用力,便将人扶坐了起来:“炎炎,水。”
林辞垂着眼,呆呆地望向递到唇边的塑料瓶口,却一动不动。
“先喝点水缓缓。炎炎,你给他简单检查一下,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戴焱将林辞暂时交给吴炎,转身走到牢房门口,警惕地前后查看了一下:“林辞,咱们家还有很多人也被抓来了,你知道他们被关在……”
“杀了我。”
“什么?”
“你在说什么胡话?”
异常安静的监狱中,林辞低若蚊蝇的呢喃被戴焱和吴炎清晰地捕捉。
“发烧了?来,让姐姐给你看、看……”吴炎强打起精神,向往常玩闹那般,抬手就要摸上林辞的额头。
“我想死。你们能不能,帮帮我?”林辞躲开了女人的手,终于抬起头,直视那两人:“他们都死了,本、布兰迪、利昂、克丽丝、拉尔……还有戴娜……还有戴娜和菲奥娜……他们,全都死了。”
年轻人空洞的双眼让吴炎和戴焱心惊,两人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如果不是我顶撞史密斯,如果不是我利用戴娜又出卖了她,如果我看好本,不让他偷进富人区……让我死吧,让我也去、”
一声巨响回荡在狭窄的牢舍内。
“他们死了关你屁事?你不是还活着吗?!”
火辣辣的左脸阵阵胀痛,林辞看着吴炎收掌为拳,却仍高举着的手,愣住了。这是吴炎第一次打他。女人虽然泼辣,却从不对帮里那群“儿子、女儿”动手。
“基地那帮王八羔子把你抓走以后,并没有按约定恢复贫民区的水电供应,他们依然用火枪大炮包围着我们,并且变本加厉地进行资源财产的剥削和掠夺!于是,最后,大家就一起反了。”吴炎松开紧握的双拳,按上林辞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儿子,”戴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最后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对不起,其实我们都以为你早就……被抓来的人大都是因为现在的对抗才会被抓,他们的死不能怪你。他们的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不,史密斯是为了报复我,他们被切割成……还有戴娜,是我出卖了她,是我……”林辞说不下去了,呼吸变得短促:“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他们才会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碎了,烂了,他们连尸体都……”
“那该死的就是史密斯那龟孙!杀人的是他!”吴炎打断林辞,强行架起他,要拖他下床:“你听好了,我再说一遍。那个王八蛋,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贫民区,他早就看我们这帮垃圾不顺眼了。他也不是只和你有仇,非要说怨怼,那就应该从咱们各大帮派同他们的争持开始算起。还有那个贵族女孩,杀死她的是那个恶魔向导,不是你!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的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受苦了……”
吴炎说着,声音再次变得哽咽,但她很快就重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继续道:“你那个小女朋友,是死于自己的行为,她要为自己选择的结果负责。不论好坏。而那些孩子,菲奥娜他们,包括我和戴焱,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争取本就该属于我们的自由和活下去的权利,没有人是为别人而死的,我们所做的,所得到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也只是为了我们自己!”
“错的从来不是你,错的是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向导。你不该轻生,也不需要自责。”戴焱接上了吴炎的话,认真道:“与其浪费时间在纠结这些无法改变的事情上,我们更应该向前看。去后悔、纠结、挣扎那些注定的事实,都是最没意义的事。”
“醒醒吧,我的傻弟弟。”吴炎说着,用凉凉的手背贴了贴林辞红肿的侧脸。
那冰凉而温柔的触感,终于彻底将林辞即将崩塌殆尽的世界托了起来。
悲伤与痛苦仍在,愤怒与释怀却随着来自亲人的话语一点点将他从无尽的深渊中救赎。
“啧,二十出头的人了,还得你妈哄~真是个傻小子!行了,我们走吧!”戴焱轻轻舒了口气,恢复了往常那种有点不着调的作态:“你见到金姆了吗?我们这次其实是来救他的,你说那家伙好歹也是咱们帮里的二把手,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地被史密斯那孙子给抓了呢?”
戴焱说着,握紧武器,率先钻出牢房,警戒着四周,在前方开道。
“可不是,他手里还拿着咱们几个帮的战略计划呢!”吴炎将水瓶塞给林辞,搀着他站起,跟在戴焱身后走出监狱牢舍。
昏暗的廊道中,每走十几米,便有一具狱卒的尸首倒在阴影中。
“金姆也被抓了?”林辞声音沙哑,长时间的卧床让他两腿发软,即使再不想给吴炎造成麻烦,也不得不借着对方的力,缓步前行:“我、咳,我没有见到他,最近史密斯没有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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