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应他。
“梁鹤洲!鹤洲!”
卧室门被推开了,梁鹤洲端着餐盘进来,在床边坐下,靠过来用额头碰他的额头。
“发烧了?”
“嗯,我不舒服。”
“吃点东西再睡。”
“不吃!”
燕惊秋忽然没来由地烦闷,推了下餐盘,上面的碗筷被子哗啦啦摔了一地,水溅湿梁鹤洲的裤脚。
他也不恼,微微勾唇,说:“几天不见脾气又见长。”
他笑起来总是这样,冷冷的,拒人千里,像雨雪天的阴寒淡日,还不如不笑。
燕惊秋踹了他一脚,躺回床上,背对他。
“你睁眼说瞎话,我们是几天不见吗?明明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样吗……”梁鹤洲俯下身靠过来,脸颊贴在他肩上,流氓似的嗅他身上的味道,“我太忙了,现在不是来陪你度假了?”
不说还好,一说心里火气更旺。
“那天你答应了和我一起坐飞机来,结果我在机场等你半天,你打电话又说有工作,抛下我让我一个人,这叫度假?”
“别生气,不赚钱怎么养你?”梁鹤洲云淡风轻地调笑,像是对他所说根本不在意。
他咬了咬牙,回嘴道:“梁总又糊涂了,不是养,是包养。”
气氛急转直下,湿热腥咸的海风从半开的阳台移门涌进来,吹得他有片刻的惘惘。
有多久了?半年?因为在媒体面前耍大牌发脾气,被公司雪藏,不得已找到梁鹤洲,被他包养。两人见面的第二天,他就重回了公众视野,带资进组拍了部大制作的戏,一下子从十八线跃升到顶流,最近这一阵子一直在休息,天气冷得连广告都懒得去拍,于是来了这儿度假。
半年里梁鹤洲去剧组看过他几次,抱着他,纯睡觉,两人的肢体接触停留在拥抱和接吻,像小孩子过家家。
金主这么奇怪,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
床头手机又震起来,屏幕久久亮着不暗下去,照片明晃晃,上面的人仿佛狰狞着脸在嘲笑他。
金主喜欢女人,他是个男版的替身。
他紧皱着眉,抬手打落手机,抬脚再要去踹人,在空中被握住了脚踝。
梁鹤洲轻轻摩挲着皮肤上还未消下去的包,五指轻巧拢着,掌根抵住跟腱,那儿的薄茧蹭得人发痒,拇指摁着肿块,一下轻一下重,又松了松手,轻缓地一路往上,剪得整齐的指甲停在他腰臀交界处,用指腹若有若无地抚着,来来回回。
他瑟缩着坐起来,软绵绵靠进他怀里,向他索吻。
梁鹤洲吝啬地轻轻吻了他一下,哑着嗓子说:“照片很好看,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
燕惊秋看向他,他眼眸轻垂,眉间掩不住的倦意,梳上去的头发垂下几绺在额前,显得有些颓唐,散发出不合时宜的悲伤来。
“不然呢?只给你看啊。”燕惊秋叹着说。
刚升起来的欲望彻底散了。他搂着梁鹤洲的肩膀,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不想被这样看着,被透过他望向另一个女人的眼神看着。
金主的衬衣上残留着淡淡的烟味,薄荷的,带点儿甜。抽什么女士烟啊,一点都不搭。
意识要沉入黑暗之前,燕惊秋想,醒来怎么也得把那包烟扔了,碾碎了扔,不,用石头拴着沉到海里去吧。
又过了两天才退烧,别墅里实在是待够了,病一好燕惊秋又下海玩水去了,找了个教练跟着学冲浪,玩得午饭都忘了吃,要梁鹤洲去沙滩上找他。
他远远看见了,坐着摩托艇往岸边去,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个女人凑到梁鹤洲身边和他说话,穿着暴露的泳衣,有意无意把胸脯往梁鹤洲手臂上蹭。
梁鹤洲也不拒绝,笑着和她说话。不是那种冷淡阴寒的笑,是暖和的笑,像正午时分被太阳晒着的海水。
他妈的性无能,倒是会勾搭女人。
燕惊秋暗骂,摩托艇还没停稳就跳下来,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梁鹤洲险些被他撞倒,抱孩子似的托着他的大腿根,对女人彬彬有礼地道别。
趁还没走远,燕惊秋勾着他的脖子亲他,舌头伸进去乱搅和一通,原本是想做给那女人看的,亲着亲着把什么都忘了,下面硬起来,挺着腰往他身上蹭。
梁鹤洲突然冷淡下来,偏头避过他的吻,一进屋就放他下来,一言不发地逃走了,罪人如蒙大赦一般。
燕惊秋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吃过饭梁鹤洲照例要午休,睡十分钟十五分钟就起来,他不在床上睡,平时趴在办公桌上,来了这儿就躺在露台的躺椅上。
迷迷糊糊之间,耳畔传来细细的呻吟声,一睁眼,看见躺在身边躺椅上的燕惊秋,一丝不挂,在自渎。
露台前就是海,嬉闹的人三三两两,要是哪个往这儿瞥一眼,就能轻易把燕惊秋看光。
梁鹤洲站起来,走到躺椅跟前,用身体挡着他。
“小秋。”
燕惊秋掀了掀眼皮懒懒看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借着喘气的空当,无辜地问:“干什么?”
梁鹤洲目光沉沉,压低声音道:“到屋子里去。”
“不去。”
燕惊秋敷衍含糊着回应,双手握住下身,从上往下慢慢地摸过一遍,又挤压着上端,受不了地吐出一声长长的呻吟,仰着脖子喘气,全身都红透了。
他本意做戏膈应梁鹤洲,现在已经没心情管其他,蜷了蜷脚趾,张开腿放肆地弄着,也不压着声音了,露台上回荡着黏糊糊的水声和他的呻吟。
高潮的时候他挺着腰射了很久,等慢慢平复下来后一睁眼,梁鹤洲还在面前站着,视线再往下移,金主的休闲沙滩裤上一缕缕惹眼的白浊,他腿间的东西硬起来,鼓鼓囊囊,把裤子撑得好像要崩开。
燕惊秋挑了挑眉,轻轻地笑,用手指在他裤子上一抹,捻着黏糊糊的液体,故作惊讶地说:“啊,脏了。”
梁鹤洲走过来坐下,握住他的手指含进嘴里,细致地从指根舔到指甲。他嘴巴里好暖和,燕惊秋不愿意把手抽出来,夹着他的舌头作弄,金主的口水滴滴答答。
他凑近了亲金主,也学着只给一个吝啬的蜻蜓点水的吻,手抚上他的下身,沿着轮廓摸过一遍,突然推开他,甩手扬长而去。
哼,这不是能硬起来吗,大半年都不和我做爱,自己玩去吧。
别墅管理员来拜访,邀请燕惊秋明天去参加晚宴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圣诞节到了。
晚饭过后两人在附近散步消食,偶遇一家纪念品商店,进去逛了逛。
这儿的圣诞老人摆件不是踩着冲浪板就是坐在日光浴椅子上喝啤酒,燕惊秋第一次看见,觉得稀罕,一口气买了好几个,梁鹤洲跟在后面默默刷卡付钱,又把购物袋抢过来替他拎着。
出了店门,燕惊秋问自己的圣诞礼物是什么,他说回别墅就拿出来给他。
到家他又把这事儿忘了,躺在梁鹤洲身上看肥皂剧,晚上洗澡的时候才又想起礼物还没拿到手,草草冲了澡出来,梁鹤洲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首饰盒。
又是手表吗,真没劲。
他撇撇嘴,接过盒子,随手扔在一边,又拿人当靠枕,打着哈欠选了部电影看。
安眠到天亮。
起床时梁鹤洲不在,已经中午了。他在别墅里晃了一圈,在书房找到了人。
金主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在小沙发上,还关着门,不知道聊什么,两人脸上还依恋着笑意。
他和梁鹤洲对视几秒,摔门而去,任凭梁鹤洲在后面怎么叫都没回头。
梁鹤洲在别墅,一直等到晚上都没见着人,急得心焦,让人去找他,本来不想参加晚宴,奈何一波又一波人来请,再不去显得倨傲,想着只到那儿露一露脸就回来。
进了会场,只觉得刚刚的想法天真,来搭讪的人络绎不绝,怎么都脱不开身。
香槟喝了两杯,有消息发来,说下午燕惊秋在附近商场刷卡买过衣服,他要了地址想去找,刚放下酒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糯糯的喊。
“老公!”
周围人群静了一瞬,他回过头,心心念念的小家伙就在眼前,穿一身女士晚礼服,绿色的拖地长裙,V字的深领口,一直开到两胸中间,细细的吊带缀在肩上,仿佛随时要断掉。
他化了妆,艳艳红唇,衬得整个人白得发亮,戴及肩的假发,十指丹寇,谁都不会看出来他其实是个男人。
“老公……”他又捏着嗓子喊,微微歪头,眼角滑出一行泪来,圆润润的泪珠滚落到下颌,要掉不掉,摇摇欲坠,很美,也充满算计,不是真正的泪。
但金主还是心软,心甘情愿迈进他的陷阱。
他走过去,搂住燕惊秋的腰,算是默认了“老公”的身份,恍然又发现,礼服是露背的,后腰都露出来,能隐约瞧见两个腰窝。
他捏了捏眉心,脱下西服披在燕惊秋肩上。
燕惊秋倚在他肩上,掩着脸哭。
“你不要我了么?”
“不是,没有,下午只是在和那人谈生意。”
“……来度假,你还要谈生意?!”
这会儿的情绪却不是装的了,梁鹤洲自知理亏,想要辩解,一个不察没搂住他,被他溜走,眼瞧着他推开人群跑了出去。
梁鹤洲向众人赔罪,说了些客套话,急匆匆去追,在沙滩上截住他,抱着他回到别墅。
等不及回房间,两人就在玄关谈话。
金主低声下气地讨饶,燕惊秋抿着唇,过了半晌,说:“我明天就订机票回去,你自己在这里谈生意吧!”
“小秋,是我不对……”梁鹤洲说着来亲他,他躲开,吻全落在颈上。
“道歉也没用。”
“那要我做什么?”
燕惊秋看了他一眼,去扯他的领带,解开后系住了他的手腕,说:“做爱,我上你。”
玄关的地面很凉,燕惊秋半跪着觉得膝盖又疼有冷,但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
“你别夹腿。”
燕惊秋按着他的大腿根,把手指戳进臀缝一阵乱戳,一点没有轻重,他忍不住地想蜷起身体抵御痛感,身上烫得厉害,头昏脑涨,视线都模糊了。
“啧,你怎么不配合我,是不是又哄我,说要让我上,其实都是谎话!”
梁鹤洲动了动被绑住的手腕,摇摇头,喘着气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燕惊秋没了耐心,握住自己的下身对准,一点点往里挤,没有充分准备,两人都很疼,燕惊秋看见他胯间软软的一团,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霎时来了火气,咬咬牙把自己一下子全埋了进去。
他扯下头上的假发扔到一边,俯身亲他,唇舌间尽是口红的涩味,牙齿碰撞间磕破了梁鹤洲的舌头,嘴里又溢满了血腥。
燕惊秋粗暴地动作,或许下面也流了血,很快变得湿滑,柔柔软软下来。
梁鹤洲始终抿着唇,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下面还是没有反应。
燕惊秋停了停,放缓动作,轻轻地来,张开嘴巴,用食指勾着嘴角,说:“我……这里也很暖和,要不要给你口?”
梁鹤洲皱着眉摇头,捂住半张脸,要不是他的小腹起起伏伏,燕惊秋总觉得自己在和人偶做爱,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他退出来,又缓缓放进去,伏在他耳边,色情地喘着气,一手握住他软绵绵的下身。
梁鹤洲僵了僵身体,夹紧了屁股。燕惊秋猝不及防,喉咙里溢出呻吟来,张口就是荤话。
“嗯……鹤洲……啊,你……里面好暖和好紧……”
“再来……啊……”
“鹤洲,哥,老公……”
活像片子里女人的叫床声。
梁鹤洲涨红了脸,不知何时挣脱了手腕的束缚,紧紧抱着他,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叫,慢慢被从尾椎绵延上来的快感攥摄住心神。
他亲吻燕惊秋,一把扯开礼服薄薄的布料,去揉燕惊秋的胸,用手心的薄茧去蹭,反复磨着,乳尖很快充血红肿起来,他用虎口托着那小小一团胸往上拢,张口含住,用力地吮。
燕惊秋抱着他的头挺胸,好像很舒服,下面动得更凶。
几番睁眼闭眼,意识清醒又模糊,他一侧头,看见窗外微亮的晨曦,海边的棕榈树将将苏醒,在风中晃着,略含咸味的风,潮湿的海味,清脆的海鸥叫声,远处在光下闪亮的幽蓝水波。
燕惊秋好像不知疲倦,从背后抱住他,咬着他的肩膀,说:“老公,再来一次,最后一次……”
他塌下腰来,迎合他的动作。
国内还在下雪,快要阴历新年,燕惊秋没有休息,在摄影棚拍杂志封面照。
一众员工战战兢兢,生怕惹了这位臭脾气的顶流,小助理送咖啡来时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溅到燕惊秋白色的鞋上。
他瞥了一眼,竟没张口骂人,挥挥手示意没事,哼着歌滑手机。
拍照片的时候,摄影师夸他光彩照人,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他一甩头发,傲兀又大方地说:“是啊,性生活太和谐了,每天都很爽,对了,露背露肩的照片不许拍,我老公看了不高兴。”
杂志赶在新年前印发出来,燕惊秋拿了一本带回家,家里冷冷清清,梁鹤洲又出差去了。
他吃吃睡睡,浑浑噩噩过了几天,某日早晨打开电视看到财经频道,正放着关于梁鹤洲的专题采访。
梁鹤洲坐在桌前回答记者问题,镜头扫过他的书桌,在一本杂志上顿了几秒。记者打趣着说:“原来梁先生也追星?这本好像是新刊,听说一本难求。”
“啊……是。”镜头里金主勾唇笑着,波光流转之间,眼中的柔情蜜意仿佛春水縠纹般漾开来。
“您很喜欢他呢。”
燕惊秋看见金主毫不犹豫地点头,他的指尖拂过杂志上那张美艳面孔的眼角,镜头又给了特写,金主无名指上带着一枚亮闪闪的戒指。
什么时候……出差前都没有这戒指。燕惊秋皱眉。
“啊!”记者惊呼,“实在冒昧,您……结婚了?”
“暂时还没有。”
“看来是好事将近的意思了?哎呦,多少女人要伤心!”
话题被转移了。
燕惊秋愣愣的,心如擂鼓,耳边还回荡着梁鹤洲的声音,仿佛夏日惊雷殷殷动地,直直劈到他心坎上。
他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跑回卧室,从抽屉里拿出在澳洲收到的圣诞礼物。
打开盒子,里面一只钻戒,和梁鹤洲手上的明显是一对。
除夕,燕惊秋去机场接梁鹤洲,夜已经深了,天气很冷。
他在咖啡店买了杯咖啡暖手,有意无意向店员展示手上的大钻戒,不等人家开口问,自己先开口:“好看吧,我老公送我的。”说完拿了咖啡就走。
快午夜,梁鹤洲一个人拉着行李走了出来,燕惊秋一眼瞧见他,挥着手臂喊他,也不害臊,老公老公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回荡。
梁鹤洲过来抱住他,亲他的脸。
“冷冰冰的,不是说了不用来?”
他握住燕惊秋的手哈气,被那钻戒硌了下手心才反应过来,愣了愣,和燕惊秋四目相对,忽然微红了眼眶。
“小秋……”他喟叹着,喃喃念这个名字。
“好看,我喜欢,你应该在圣诞那天就拿出来给我戴上,跪着跟我求婚。”
梁鹤洲低低地笑。
两人依偎着走出机场大厅,也不打车,就在马路上信步。
“你手机壁纸上到底是谁?”
“除了你还能是谁?”
“哼,那么糊,谁看得明白。”
“好多年了,在国外看见你,只来得及拍到这么一张。”
他永远会记得那天,闪烁的霓虹灯,来往的汽车,被鸣笛吓到突然回头的美丽青年,薄薄的雾,细雨淋湿的夜。
“那你怎么不和我做爱。”
“我想要你把我当爱人,不要把我当金主。”
“这是新年愿望?”
“要帮我实现吗?”
燕惊秋伸出无名指来晃了晃,“不是已经实现了?”
远处飘来机场上方那座大钟敲响的声音,一下,两下,十二下,寒风重新刮起来。
“新年快乐,宝贝。”梁鹤洲握着他的手放在胸前,给他一个柔柔的吻。
“我真的得走了,乖乖的。”
他抚弄着眼前人的如墨长发,望向那张模糊成一团白雾的脸颊,低头吻下去,嘴唇触碰到柔软虚无的空气,意识被骤然炸响的汽车鸣笛声攥住,抽离出了这个缥缈的梦。
睁开眼,窗外一片混乱重叠的墨绿色,树影在昏黄的暮色中摇晃,车子正行驶在圣保罗街的梧桐大道上。
他降下车窗吹风,闭上眼睛回味方才的梦境。
分开这么多年,他已经记不清燕惊秋的长相了,每次梦到他,总是那样一片虚幻的白。时间冲淡了记忆,但感情依然在猛烈的波涛中顽强地屹立,是每一次梦见、想念都会心痛的程度。
“嘿,裴,到机场了。”
前座的短发女人回头看过来,伸出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几个响指。她最近才开始学中文,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他回过神,“嗯”了一声,推门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走到驾驶座旁,弯腰向女人道别。两人碰了碰脸颊,女人摘下墨镜,用西班牙语说了一句“假期快乐”。
“回去路上小心。”他答。
女人点头,摆摆手,车子开了出去。
飞机在正午时分抵达桃湾。这儿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热,但比不过马德里的仲夏。
这次回国不是公开行程,本该清清静静,不想却有大批粉丝来接机,记者举着长枪短炮蜂拥而来,围堵住他。也不知道从哪儿走漏了消息。
为了脱身,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回答了几个问题,告知自己回来只是度假,探望母亲,希望大家不要过多打扰。帮几个粉丝签完名,机场的保安总算出现,前来维持秩序。
他急匆匆跑出机场,打车去桃湾市区。车子停在一家叫“茉莉”的花店前。
店门口还有一辆卡车,有员工从车厢搬着半人高的绿植出来,他跟在后面走进去,看见裴素丽正指挥着,让他们把绿植放角落里,没有注意到他。
收银台站着一位顾客,挑选的花束还没有包装,他抽出一张报纸,顺手包好,结账的时候才听裴素丽惊喜地喊了他一声“鹤洲”。
母子俩相拥,裴素丽拉着他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说:“瘦了,妈晚上做好吃的给你补补。这次回来住多久?”
“一个月。”
“这么久那?住我和马丁那儿应该不太方便了,是不是有间别墅还空着?我叫人去打扫打扫,晚上你再过去。”
“好。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倒是马丁,胆固醇有点高,医生跟他说……”
裴素丽絮絮叨叨地说,他默默地听,在花店待了一下午,帮忙打扫卫生,接待顾客。傍晚的时候,马丁开着车来接他们回家。
他是西班牙人,个子很高,身材健硕,留着发白的胡子,不管是外表还是眼神,压迫感都十足,但实则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
两年前裴素丽去马德里探亲,认识了马丁。马丁对她一见钟情,义无反顾跟着来到桃湾,两人早早订完婚,最近才开始商量结婚的事情。
裴素丽握着一小束玫瑰走出来,马丁迎上去,抱着她亲她的脸,一口一个亲爱的,用流利的中文说了些夸张的情话。
他没寻到时机打招呼,上了车才和马丁说上话。对这个即将成为他父亲的人,他很满意,只要裴素丽开心。
晚上做了一大桌子菜,全是他喜欢的,吃完饭又和裴素丽聊了会儿天才动身离开。
车子离别墅越近,他就越焦躁,刚才在饭桌上喝的那些酒这会儿才开始作祟,搅得他头晕目眩,不经意往窗外一瞥,又瞧见路口那几棵香樟。
与燕惊秋在这几棵树下接过吻,也默默在这儿抽过烟,看他和程庭南笑着从别墅走出来。
或许不该一时冲动在这儿买房子,不该买在燕惊秋家的隔壁。
他没来过这儿几次,但确认过,在买下这幢房子的时候,燕惊秋已经搬走了,大概是像那时候说的那样,出国读书,现在已经成为医生也说不定。
他皱着眉,不舒服地抚了抚心口,推开车门下车。
房子久没有打理,前院长满了杂草,覆盖住窄小的鹅卵石小径。屋子里亮着灯,大概是裴素丽请的家政还在忙。
进了屋,一个领队模样的人过来打招呼,告诉他二楼已经打扫干净,只有一个员工在收尾,如果要休息,可以现在就上去。
他点头道谢,慢吞吞上楼,在长长的走廊里,架着一座梯子,有个身材瘦削的人正跨坐在上面,举着消毒喷雾喷洒,听见脚步声便回头看过来,却忽然被吓到似的,身子晃了晃,往一边栽倒下去。
“小心!”
他跑过去,堪堪接住那人,两人抱在一起滚了一圈。他直起身,喘着气去查看那人状况,在视线触及到那双眼睛之后,恍惚间顿觉自己坠入了早些时候的那个梦境。
冷白的走廊灯光照得他皮肤惨白,几近透明,如同梦中一样缥缈虚幻。
他撑着双臂,一动也不敢动,紧紧屏着呼吸,生怕下一口气稍重一些,就会把眼前人吹散。在这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下,又渐渐浮现出针尖般锐利的真实感,那没有被口罩遮住的上半张脸,靠近太阳穴的地方,青紫色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细弱的黛眉,半垂的眼帘,翕动的睫毛,盈盈的泪眼,浓暗的瞳仁,全部都咫尺之距。
“小秋。”他叫他的名字,醉意缓缓泛上来,烧得心口和脑袋滚烫,眼眶和呼出的气息一样炽热,舌尖僵着,一阵酸麻,除了这两个字,再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燕惊秋抬手挡住脸,微微蜷起身体,并不作声。
他愣愣望着燕惊秋的手,原本它们柔软又细腻,像水又像雾,举着手术刀的时候又展现出利落果断的凌厉,现在它们粗糙干涩,指甲边缘的皮肤有着细小的开裂,指关节的细纹变得很多。
曾几何时,他自己的手也是这样,浸泡在繁重的工作里,磨出一层又一层的茧来。
怎么回事?出国呢?医生呢?
他想要去细想,但思绪被厚重的醉意阻挡着,只能哑着嗓子又喊一声“小秋”,只觉得如鲠在喉。
燕惊秋终于有所反应,摇摇头,沉闷而微弱的声音从手掌下传来。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说着便推开他,刚扶稳墙壁站好,身子摇摇晃晃,又往下倒去。
燕惊秋一睁眼,看见自己垂在枕畔的手扎着针。
病房里很暗,他悄悄望向微弱的光源处,那是从走廊照进来的光,门半掩着,日思夜想的人就倚门框站着,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延伸到床尾。
燕惊秋伸出手,指尖在空中顿了顿,去触摸那道影子,却好像这细微的动作就将影子的主人惊扰,鹤洲回过头来,望向这里。
他极快地翻过身去,心如擂鼓,揪着被子,希望刚才自己动作够快,没有被觉察。
医生站在门外,隐隐约约能听得清一些他们的说话声。
“身体状况很糟糕啊,营养不良就先不说了,有胃出血的症状,还在发烧,有点肺炎,晚点等他醒了再拍个CT进一步看看情况……这个说不好……肯定得住院……吃点好消化的东西吧……行,不用客气,我走了。”
关门声,渐近的脚步,衣物摩擦的暧昧声响,床畔陷进去一些时传来的震感,呼吸,淡淡的酒气,轻轻盖在自己额头的干燥的手,真实的、令人怀念到痛苦的体温。
“醒了?”
燕惊秋颤抖着睫毛装睡,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因为愧疚,因为窘迫。
先前他不能明白很多事情,用自己的无知和傲慢肆意伤害过他人,包括眼前这个他最喜欢的人。他设想过,再相见时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但此刻面对两人交换的境遇,口舌沉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美丽漂亮的燕惊秋了,做着肮脏的苦力活,被一点点磨平了棱角,而鹤洲,他买了大别墅,穿得光鲜亮丽,戴昂贵的手表。
“怎么不说话?”
他缩着肩膀往被子里躲,“抱歉……你真的认错人了。”
鹤洲一声轻笑,听起来又仿佛是轻蔑的一声哼,说:“好,是我打扰了。”
床畔轻了一瞬,紧接着传来脚步声,燕惊秋心里一紧,无论什么时候,“鹤洲要离开”这个认知,都能轻易将他击溃。
他坐起来去拉他,指尖却只碰到他的衣角,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形轮廓已经靠近门口。
“吱呀——”门被拉开了。
“不、不要!鹤洲!梁鹤洲!”他紧握着床单,气喘吁吁,猛地咳嗽起来。
好一阵,病房里只回荡着他的咳嗽声,鹤洲就静静站在门口看着,等他咳完,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从门口那儿悠悠飞来。
“我现在姓裴,裴鹤洲。”
他口气冷冷的,不知是在为被赶走生气,还是在为前些年两人之间的纠葛生气。
燕惊秋感觉有血腥味泛上来,紧咬牙关忍着,一个“裴”字还在舌尖打着转,门却已经被拉开又关上,房间再度被浓重的暗包裹。
他倒回床上,呜咽哭出了声,心一阵阵发颤,想着鹤洲可能再也不会来了,一抬眼却看见了床头那只亮闪闪的名贵手表。
第三天,燕惊秋再次见到他,他进病房后也不坐下,像还有其他急事要忙,急匆匆的,开口第一句话便问:“你看见我的手表了吗?”
燕惊秋一阵揪心,只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手表重要,转念又一想,或许事实确实如此,鹤洲愿意帮他,大概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他煞白着脸,把头垂得很低,从枕头底下拿出手表递过去。
鹤洲伸手来接,两人的指尖短暂地触碰一秒,他还来不及抓住那一丝温暖,手心便空了,心也跟着一空,晴天霹雳似的,惊惧得想要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