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出征西北的前一夜,下着大雪,他趁夜半过来,偷偷敲开窗户,打翻了放在同个位置的香炉,把睡梦中的人惊着了。
燕小秋蜷在床角惊慌地喊“鹤洲”,像是下意识叫了他的名字,在床畔一支红烛光下瞧见走近的人是他,又立刻扑上来抱住他。
接吻的时候,燕小秋哭得抽抽噎噎,央求他不要走,可他不得不走。他把丝帕包裹的簪子拿出来,燕小秋撇过头去,要他一定回来,回来时再送,到那时才愿意收下。
如今他是回来了,簪子也送出去了,但早已物是人非。
他又喝了小半壶酒,琴声终于停了,抬眼看过去,与燕小秋怨愤的眼神撞在一起,一霎时酒醒了一半。
燕小秋手仍放在琴上,见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一扫琴弦,弹出一串怒音,紧接着把琴摔在地上,站起来背过身去,略带哽咽地说:“王爷只是来喝酒的话,就请回吧!”
他急急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紧紧搂在怀里,道一声歉,又说很想你。燕小秋全然不领情,用手肘撞他一下,仍是欲哭地问:“王爷说的不过都是哄人的话罢了,既想我,先前又说爱我,那我生病的时候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在?我以为……”
他啜泣一声,“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我死前都见不了你最后一面……你还说想我爱我?!”
梁鹤洲垂头伏在他肩上,心口遽然一痛,身上发凉,醉意尽消。
“我……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前些日子才收到书信,我……别叫我王爷,小秋,别这么叫我。”
燕小秋捂着脸哭,“你不用解释……就算书信准时送达又如何?西北战乱,你身为骠骑大将,真能抛下国家来为我一人么?你注定就是回不来,爱不了我的!”
他拔下头上发簪,紧紧一握,犹豫片刻,还是摔在地上,那簪子碎得一片狼藉。
梁鹤洲头晕目眩,浑身发软,缓缓跪下来,额头抵着他后腰,紧抓他的衣摆。
燕小秋身形微晃,还是狠心背对着他,说:“你应该听说了,程公子救我一命,往后,我便是他的人了。”
梁鹤洲无话可说,也深觉自己没有立场再说什么,顿了片刻,只问:“你是男儿身,他——”
“王爷无需多言,程公子如何能不知!”
“好,好……”
燕小秋挣脱他退到房间角落,指向门口,“王爷请回!”
梁鹤洲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到桌旁,拿起酒壶,将剩余酒尽数喝完,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趔趄着又走到他身前,说:“小秋,我辞官,明日我便进宫去见皇上,好不好?”
燕小秋擦了眼泪,摆出一副冷脸,“王爷醉了,酒后失言,小心被旁人听去。”
梁鹤洲确实醉了,醉得站不住,又跪在地上,往前爬一步,双手碰到燕小秋脚上那双金边绣花鞋。
“我不做将军了,做这将军,也是对皇帝对国家的不忠不道,我在西北,只记挂你一人,打仗也不为家国安定,只是想早些了了战事,回来看你。”
他再往前爬一步,钻进燕小秋衣服下摆里,燕小秋一惊,躲着推开,他再跟上来,抱住他的腿,手摸进他裤子里,用嘴唇去碰他胯间,说:“我要做,也只做你裙下之臣。”
燕惊秋被他这番妄言吓得心悸,终于垂眼看他,一下子望见他肩膀上晕开的殷红,到底是没能再说一句赶他走的话。
他唤伙计拿了干净的纱布来,替梁鹤洲重新包扎伤处,肩上的伤其实很重,被箭矢扎穿,前肩后肩各有一个疤,触目惊心。
燕小秋伏在他肩头哭,惶惶然觉得仿佛回到生病那段日子,害怕自己会死,害怕他会死,死在战场,害怕两人再也不能相见。
梁鹤洲低头来吻他,他别过脸去,用手挡住,梁鹤洲便握住他的手腕亲他的掌心,伸出舌尖舔他的指缝,醉眼迷离,口无遮拦地说:“公主……垂怜。”
燕小秋摆脱不了他的纠缠,涨红了脸骂:“谁是公主!”
“你是,你就是我的公主。”
他再凑过来,燕小秋没躲,搂着他的脖子,乖顺地轻启双唇。
隔日,小梁王辞官一事便在京城传开。但理所应当的,皇帝没有准允,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罚其闭门思过一个月,并将他和公主的婚事定下,一并选好了吉日,就在下个月初八。
燕小秋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满月楼的雅间抚琴。
他面前挂着一道薄纱帘子,将他与几个吃酒玩乐的官宦子弟隔开来,当听到那几人聊起梁鹤洲时,他忽然心起恨意,恨这帘子不能挡住声音,恨这一群乱嚼舌根的纨绔,恨宫中皇帝,恨一切。
“你们可知皇帝如何斥责梁将军?”一人清了清嗓,摆出威严的语气,说:“你如今尚未而立,竟起辞官之心,简直荒谬!”
另一人道:“皇帝震怒,实则是梁将军眠花卧柳,醉心于一个青楼女子,要说他看上的是什么官宦人家女子也就罢了,为了花柳巷里的妓女拒婚,皇家颜面往哪里搁?”
“竟有这样的事情!”
“怎么没有?程宰相的儿子,说是要娶花魁,气得程宰相卧病在床上呢!”
“呵!”
“这二人平日里都一本正经,油盐不进,还以为有多清高!”
“我原想他虽一介武将,但坐到如今的位置,怎么也该有些谋略,不想如此痴傻莽撞,冲撞皇帝。”
燕小秋咬着牙,猛地挑断琴弦,“铮”的一声,房间终于安静了。
离开满月楼那天,他见到了梁鹤洲府上的管家。
管家捧一个金漆木盒进屋,轻轻放在桌上,说:“燕姑娘,这是王爷的一点心意。”
木盒上方贴一张红纸,上写“恭贺良缘”几个大字,燕小秋气得把桌上茶壶杯子摔了个粉碎。
管家低眉垂眼,“楼下还有几箱小玩意儿,抬上来不方便,也是将军送与您的,将军说,就当做您的妆奁。”
“什么?”燕小秋只觉得荒唐至极,推开门跑出去,趴在栏杆上往下瞧,几十个红木箱挤满了大堂,店里的伙计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什么妆奁……他这个混账!你叫他亲自来见我!”
管家叹一声,无奈地说:“燕姑娘,近些日子的传闻您多少听到些,前几日将军被召进宫,皇帝再问娶亲之事,将军宁死不愿,若不是朝中臣子谏言,或许……今日早些时候,将军已经启程前去西北戍边,官职也降了几阶,这都是皇帝的旨意,将军应允下来,不是屈于皇帝威严,只是为了日后还能再见您一面,将军要您好好生活,旁的,比如您与何人缔结良缘,将军都无所求。”
燕小秋心神俱震,趔趄着跌坐在椅子上,流下泪来。
管家又道:“将军还托我告诉您,一日为臣,终身为臣。”
燕小秋泪如雨下,回过神时管家已然离开了。
十月的西北大漠,风已经带上鲜明的寒意,夜深时呼啸而至,惊扰得人难以入眠。
梁鹤洲正辗转反侧之时,守夜的下人来报,有位客人求见,自称将军故人。
他心猛地一颤,顾不上穿衣便往外跑,远远瞧见一个人影,一副男子打扮,穿白色长袍,腰间一块血玉玉佩,手里一把洒金玉骨扇,不知道冷似的,扇得哗啦哗啦响。
他想叫他的名字,却不知为何发不出声来,只一昧跑着,到了近前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檐下灯笼实在亮堂,照出他一双眸光潋滟的狐狸眼睛,他也不说话,搂着梁鹤洲便亲。梁鹤洲尝到尘土味,还有他咸涩的泪。
“将军,我今日是来报丧的,”他抽噎着,“燕小秋病亡,已经入土为安,我如今是燕惊秋,你明不明白?”
梁鹤洲紧抱着他,眼眶潮润,哑着嗓子说:“臣……恭迎公主殿下。”
“你乱讲!”燕惊秋眼泪流得更多,用扇子嗔怪地打他,又附在他耳边悄声说:“我该是皇子殿下。”
年末,雪一连下了好几日,车马难行,程庭南赶到梁鹤洲府上,已然精疲力竭,被下人迎进府中,来不及去见梁鹤洲,只让人知会一声,便回到房中,倒头就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个下人都喊不来,只能自己在府中乱晃,没找到厨房,倒进了后院,院中积雪没有打扫干净,两株紧挨的梅树下堆了个半人高的雪人,沿着踩出的小径再往里去,只有一间小屋。
他喊了声“梁将军”,听得一声带着笑意的应,加快脚步过去,推开门,扑面而来一阵暖风,炭火烧得极旺,仿佛春日里似的暖和。
西北艰苦,也不知道梁鹤洲哪弄来这么多的炭。
他搓着手哈几口气,见梁鹤洲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燕惊秋,拿一把细小的刷子,蘸了蔻丹小心翼翼地涂在燕惊秋指甲上,听见他进门的动静,头也不抬。
燕惊秋则打着哈欠懒懒瞥他一眼,朝他笑了笑,又像小猫似的往梁鹤洲怀里缩了缩,挂在椅子扶手上的腿翘着一晃一晃。梁鹤洲旁若无人地亲了亲他,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什么,逗得他咯咯笑。
程庭南觑见梁鹤洲脖子上几个吻痕,骤然红了脸,咳了两声,给自己斟了杯茶,说:“梁将军,我此次前来是皇上的——”
“不急,”梁鹤洲声音幽幽,“晚些再议,我得陪小秋午睡。”
燕惊秋又笑,用另一只手举着发梢蹭梁鹤洲的脸和耳朵逗乐,梁鹤洲也低声笑起来。
他喝一口茶,又尴尬地咳几声,惹得燕惊秋看过来,他缓缓一扇睫毛,扑出一阵艳曲般娇狞的眼风来,直扫到他面庞之上。
他与燕惊秋相处过,一直以来都相敬如宾,哪里见过他这幅模样,当即只觉得耳朵发麻,恍惚仿佛真听得耳边有妓子在唱歌,娇声尖锐又浑浊,黏黏腻腻,软懒无力,拉着人往那淫靡洞里坠,叫人一心只想溺在里面,溺死了也无所谓。
他想,情有可原,情有可原,换他在这里,他也像梁鹤洲一样,只选美人,管他什么劳什子的社稷江山。
包厢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抬头望去。
梁鹤洲醉得厉害,反应慢半拍,等他抬头时,那张魂牵梦萦了好几年的脸便猝然映入迷蒙的视线中。
他恍惚片刻,以为在做梦,茫然看了眼身边的秘书,一用力把手中酒杯捏碎了。碎片扎进皮肤里,传来细小的钝痛,伤口渗出的鲜血和淡淡的血腥气刺激着感官,让他骤然清醒过来,一霎时心跳如雷。
梁鹤洲闭了闭眼睛,再去看门口站着的那人。
他双眼透着苍白的淡色,眼神稍显浑浊,看着人时视线模模糊糊粘连着,像顽强嵌在牙缝里的奶糖碎屑,甜里带着一派令人生厌的冷傲。
但梁鹤洲很喜欢,他感受到一种近在咫尺的真实,是此刻扎在手心的玻璃碎片这样的真实,是能看到那人眼白上横亘的血丝这样的真实,仿佛过去这么多年,他一直双脚离地般地生活着,是一只风筝,飘飘忽忽,风一吹就愈飞愈高,现在终于被线牵引着落到地上,稳稳当当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他站起身,那人看他一眼,目光扫视圆桌,又回到他脸上,问:“你们中间谁是梁鹤洲?”
虽然是冷硬又无礼的语气,但梁鹤洲听着,只觉得他的声音比棉花还软,争先恐后地挤进耳朵里,屏退了包厢中其余细小的声响。他们之间相隔的两三米距离,好比多年前两人间相隔的那道斑马线,只是那时候他们不在一个世界,如今,这个世界中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梁鹤洲听见自己用微微发颤的声音答道:“我就是。”
那人挑了挑眉毛,忽然露出一个笑,却骤然将先前不曾出现在面庞上的憔悴姿态显露出来,衬出五官的凌厉尖锐,尖锐到看着有些刻薄,勾人的媚意被打压下去,藏进微笑时眼角的细纹中。
“梁总,有笔交易……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梁鹤洲几乎是在他还未说完时就点了点头,扔下秘书和一包厢的客户,被夺魂摄魄了一般,快步跟着那人走了出去。
两人坐电梯直上顶楼套房。推开门,梁鹤洲侧身让他先进去,他留着比那时还要长的头发,擦肩而过时翻飞起来,甩出一股香风,比酒还醉人,梁鹤洲浑浑噩噩,双腿发软,踉跄着进屋,就近坐在一张单人沙发椅上。
他打开了灯,站在远一些的位置,靠着墙。那灯是嵌入式的夜灯,射出的光线晦暗,一道浅浅的暗影落在他面颊的一侧,掩盖住他的神色。
梁鹤洲要他靠近些,他没有照做,只开口将来这儿的原委讲明。
“我的经纪人告诉我,你今晚会在这里,我过来是因为……我需要你。”
他刻意把话讲得暧昧,不是需要你的钱你的资源你的地位,只是需要你。
梁鹤洲经历过许多相似的场景,但没有哪一个像他这样,唐突莽撞地行动,直白坦诚地言语,又把包养这件事说得像情话一样动听。
他勾唇笑着,问:“你叫什么?”
“燕惊秋。”
梁鹤洲点头,静静凝望他,长久地没有说话。或许是这样的沉默让他没有了底气,他露了怯,声音变得嘶哑,语气在恳求和威胁之间犹豫不定。
“如果你拒绝我,你一定会后悔的,”他说,“我是一个很好的床伴。”
然后他开始脱衣服,边脱边走上前来,半跪在沙发椅边,把头枕在梁鹤洲搭在扶手的臂膀上。
梁鹤洲没有制止,他把一切都望进眼里,优雅的肩颈线条,胸前的粉,盈盈一握的腰,太过削瘦以至于隐隐显露出的肋骨,蜷曲的耻毛,修长笔直的双腿,绷紧的细长跟腱。
过去多年的痛苦在一瞬间变得乏善可陈,渺如尘齑,他看着这些,觉得那些辗转反侧、那些因思念而几近疯狂的时光是那么虚幻不实,仿佛一条奇怪的岔道,隔开了他初见燕惊秋的那一个晚上和重逢的这一个晚上。
而现在,梁鹤洲想,燕惊秋根本不明白,他笨拙的谄媚行为是怎样的画蛇添足,因为在多年前,他就已经成为燕惊秋的俘虏,成为燕惊秋手中的那只风筝,燕惊秋要折断他,放飞他,或者抛弃他,他都无可奈何。
他抬手抚摸燕惊秋的头发,燕惊秋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抬头看他一眼,又乖顺地伏进他怀里。
燕惊秋的身体很僵硬。
他低头端详他的眉眼,沉静中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梁鹤洲皱了皱眉,解开西装外套裹住他年轻美好的胴体。他意识到燕惊秋这些亲昵举止中暗藏的细微棱角,每一个都在说燕惊秋不喜欢他。
但没有关系,他现在把人真真切切地抱在怀里。
他小心翼翼吻过燕惊秋的头发,轻声说:“好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六月,燕惊秋受邀参加临国电影节,凭借上半年主演的一部电影夺得了最佳男主角奖项。上台领奖时,燕惊秋没有发表陈词滥调的感谢语,在这场直播上,平静地面对镜头向外界宣布了自己的婚讯。
前些日子为了给电影造势,经纪公司安排燕惊秋和剧中男二号传绯闻,但燕惊秋不愿意配合,公司便自作主张爆出了几张模糊的照片,掀起一阵舆论,现在舆论尚未平息,又起风波。
经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立刻给国内公司的公关部打电话。
燕惊秋表现得仿佛与这件事无关,镜头里的他垂着眼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眶微红,像还没能从宿醉中清醒过来。
梁鹤洲盯着电视屏幕上的他看了良久,直到秘书敲响办公室的门。
“梁总,视频会议还有十分钟。”
“我知道了。”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点了支烟。
燕惊秋闻到烟味总咳嗽,他已经很久不抽了,烟雾在肺里转过一圈,陌生的辛辣味刺激得他也咳起来。
他把烟夹在指尖燃着,看向手上的戒指。
与燕惊秋在一起五年了,尽管已经五年,且婚期将近,但不安总见缝插针,钻进任何一处罅隙,挑拨他原本就震荡的心绪。
这一回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事,燕惊秋要去电影节,他被工作绊住不能陪着,听见他在电话里委屈地说话又舍不得,挤出一天的时间飞去临国,到那边却从新闻上看见燕惊秋和剧里的男二号在酒吧里搂搂抱抱的照片。
他找过去,燕惊秋见了他,故意说些伤人的话,什么谁要你来,什么我有人陪着,又叫他以后都和工作过日子去。
他又连夜飞了回来。
燕惊秋在闹别扭,他当然能明白,那些和别人的搂抱大概也只是为了气一气他,可他忍不住去想,假如某一天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他该如何自处?
“梁总,到时间了。”秘书推门进来,放下几份文件,又说:“刚才我接到燕先生电话,他说他三小时后到机场,要您去接他。”
梁鹤洲掐灭烟,皱了皱眉,看了眼手表,飞机落地也得晚上十点多了。他叹口气,说:“叫司机去接他,直接送他回家,不要让他到这来。”
“好的。”
他开完一个视频会议,下属又打电话来,说这次与甲方签订的合同出了问题,火急火燎赶去见客户,处理完又回到办公室批文件,送上来的财务报表漏洞百出,他急躁地发了脾气,把已经睡下的经理叫来加班,回过神已然晚上十一点多了。
手机上有很多燕惊秋的未接来电,微信消息提示的数字一秒跳一下,已经要近百条了。秘书送了咖啡来,他喝了一口提神,回拨电话。
燕惊秋懒懒地说话,隐约还听得见电视机的声音。
“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别生气了嘛。”
梁鹤洲咽下残留在口腔里的苦涩,说:“今晚不能回去了,在忙,早点睡觉。”
“不行,你必须得回来,今天是你生日啊,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梁鹤洲一愣,这几日燕惊秋只字不提,原以为他忘了。梁鹤洲听到他轻浅的呼吸,神思恍然,醉了般晕晕乎乎,什么都顾不上了,挂断电话奔出办公室往家赶。
十二点还差五分钟,他推开家门。
燕惊秋就站在玄关,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女仆装,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衣服的领子低到胸口,大半胸膛露出来,白色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裙摆短得过分了,只遮住大腿根,一双过膝的蕾丝长袜,末端延伸出几条短而飘逸的丝带。
他见到梁鹤洲先转了个圈,裙摆扬起来的弧度都带着妩媚风情。
“梁总,你回来得也太晚了,”他笑着缓步走近,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儿,又抽出他的领带来往自己身前拉,继续说:“我等你好久啦。”
梁鹤洲搂住他的腰,把他不安分地撩拨人的双手钳住,低头吻他,慢慢觉察出他身上有些烫,鼻尖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热气,大约是发烧了。
“着凉了?”
燕惊秋点头,“嗯,我今天一直晕晕的……老公,你再亲亲我。”
两人又吻在一起,燕惊秋抓着接吻的空隙断断续续地说:“我还准备了烛光晚餐呢,可是全都冷掉了。”
梁鹤洲抬眼望向餐厅,桌上确实还燃着蜡烛。
“别生气了老公,我下次不这样了,你说句话嘛。”
梁鹤洲抵着他的额头,眼眸低垂,轻声说:“我爱你。”
燕惊秋亲亲他,也说我爱你,又说生日快乐。
话音刚落,客厅里的电子时钟响起来,十二点过了。
燕惊秋笑起来,“差点就来不及了,有点遗憾没能一起吃饭,明年,以后每一年,我一定第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
忽然之间,心中攒聚的不安像一缕烟似的化开飘走了,梁鹤洲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龌龊,怀疑着、猜忌着燕惊秋会在某天变心,会对自己不忠,未免太过轻视燕惊秋展现出来的赤诚的爱意,对燕惊秋太不公平。
他讨好地吻他,说声对不起。燕惊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但煞有其事地说:“我原谅你,我原谅你的一切。”
梁鹤洲眼眶几乎潮了,爱怜地亲亲他,去解他的腰带,他躲了一下,笑得狡黠,说:“干什么呢梁总,不太合适吧。”
他拿过一旁柜子上一块白手帕,假模假样地擦起柜子来,扭着腰,裙摆摇摇晃晃地甩,时不时露出些许春光来。
“我只是个打扫卫生的呀。”
梁鹤洲倚在门边,笑着看他演戏,说:“还有哪里没扫干净吗?”
“有啊。”他拿着手帕挥过梁鹤洲脸颊,解开他衬衫纽扣,在他胸前摸来摸去,一脸认真地说:“这里要用手擦才会干净。”
梁鹤洲任由他胡闹,燕惊秋沉不住气,没一会儿就急不可耐地攥着他的头发往下拉,要他跪下去。
他跪着,抚摸他的大腿。不知是长袜尺码太小还是他近来胖了些,袜边溢出一圈肥白的软肉来,碰一碰就摇摇晃颤,丰腴完满,醉人眼睛。
他用嘴唇抿着那软肉,伸出舌尖舔一下,燕惊秋双腿颤颤要跌下来,被他扶住。
“老公……”
梁鹤洲不理,咬着短丝带缓缓拉下长袜,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大片被蕾丝勒出的繁复花纹,像生来就长在身上一样,魅惑人这件事也仿佛是天然就会的。
燕惊秋被他不疾不徐的动作磨得难耐,推倒他,双腿岔开在他耳侧,几乎要跪坐在他脸上。
“老公,快点……”
梁鹤洲撩起他的裙摆探进头去,闻到夹杂着香味的腥热气息,张口含住了前端。
燕惊秋软了腰,一下子坐下来,抵到他喉咙最深处,轻轻地呻吟。
谁也没有心情回房间,就在玄关胡来。
燕惊秋发着烧,身上软绵绵使不出力气,梁鹤洲便坐在他跨上慢吞吞地动,他身上烫,放进去后更烫,梁鹤洲适应了好一阵子,动起来时腰也发颤。
他不放过燕惊秋任何一个似是痛苦似是欢愉的皱眉和眨眼,他微张着唇轻吟时,粉嫩的舌尖总露出来,像熟透的樱桃,在诱惑人去采撷一般,当夹紧双臀的时候,他会受不了地蜷起身体抵御快感,无措地张望过来,像在森林里迷路的小鹿,霎时间褪去了那些风情万种的作派,只有一片纯真天然。
梁鹤洲被撩拨地很想欺负他,用领带绑着他的手,又按住他的腿不让他乱动,或快或慢地抬腰又落下。
燕惊秋红着眼睛掉了几滴金豆子,委委屈屈地说:“你、你把我当按摩棒,趁我发烧就欺负我!”
“你平时欺负我还少吗?”
梁鹤洲笑着说话,不怀好意地扭一下腰,燕惊秋喘几声又哼几声,撒娇说:“你给我解开,我想抱着你。”
梁鹤洲俯身来亲他,“不行宝贝,今天听我的。”
“你耍赖,你生日已经过了,哼……不要不要,解开……啊……”
梁鹤洲抓着他的手握住自己的下身,他顿了一下,乖顺地捏了捏,叫一声“鹤洲”。梁鹤洲点头,亲吻他泛红的手腕,柔声说:“你得说要,说要我,说爱我,这样才行啊宝贝。”
“我不说,你真讨厌……”
燕惊秋声音轻轻的,伸长手臂抱过来,顿了片刻,似乎担心梁鹤洲真的相信了他说的话似的,附在他耳边纠正道:“我乱讲的,我爱你,鹤洲,并且我永远爱你。”
梁鹤洲一阵心悸,从心口泛出的猛烈的绞痛感蔓延到四肢,淡化成一阵酥酥麻麻的过电感。他想,爱上燕惊秋简直就像患上感冒一样寻常而简单,令人防不胜防,会反反复复地发生在一年四季,心动的瞬间即便不是在异国的那个夜晚,也会是在他闯入包厢或是说出那句“我需要你”的时候。
“我知道的宝贝,我全部都知道。”他轻声地说。
第62章 番外 十年
风是软暖的,朝霞或是晚霞,全部都赏心悦目,月光也柔和,街边花坛栽种着栀子,花香能一直飘到公寓阳台。
可燕惊秋讨厌这个时节,总让他回忆起和梁鹤洲惨烈的分手,所有美好都与他无关,他的初夏只和寒冷悲戚联系在一起,他只能闻到什么东西在体内腐败后散发出的恶劣腥臭。
又是夏天了。
近来梁鹤洲周末要去踢球,周五周六晚上的七点到九点,在离家半个小时车程的私人足球场。吃过晚饭,燕惊秋送他到地下停车场,看车子开出去。车子是五六年前买的,不过很少开,还像新的一样。燕惊秋总是被它火红的尾灯刺得睁不开眼睛。
坐进车里前,梁鹤洲拥抱他亲吻他,说再见时声音里藏不住的欢欣。这让燕惊秋没办法开口挽留。地下室阴冷的寒气把他的气管和肺叶腐蚀得锈迹斑斑,他的嗓子是一辆被截停的火车,“不要去”三个字是遥不可及的终点站。
尽管,他提要求的话,梁鹤洲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留下,可他想要梁鹤洲开心。只是四小时而已,燕惊秋觉得三十五六岁的自己要有这样的度量。
觉得,但其实他根本没有。他假装自己有。
回到家里,先进厨房喝一杯酒。耳边滑过与梁鹤洲分别那一夜的雨声,砸在伞上的被放大的雨声。
他已经想不起来那时候自己说过什么话有过什么举动,只是这雨声刻骨铭心,回头看不见梁鹤洲的那种惶恐刻骨铭心。
下一周,燕惊秋跟着去了足球场。
十多年了,他仍然不能体会到这项运动的乐趣,坐在一旁,只害怕球飞过来被砸到脑袋。休息的时候梁鹤洲过来喝水,问有没有被蚊子叮,要不要早点回去。他还没答话,场地上传来一阵骚动,草地上躺着个突然晕倒的人,周围有人大喊快打120。
梁鹤洲把水瓶往燕惊秋手里一塞,什么话也没说,急急跑过去,让周围人散开,蹲在那人身旁开始做心肺复苏。他重回大学读了书,学的体育保健学,对急救措施很熟悉。
燕惊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看了一会儿,也跑过去。梁鹤洲正低头要给那人做人工呼吸,燕惊秋心一紧,高喊一声“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