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看表,说离开拍还有半小时,你可以再休息一会。
“赶我回保姆车吗?”
江天禹也坐到道具箱上,丁昭屁股往旁边挪,“不是,我怕您累着。”
感觉到他与自己拉开距离,江天禹嘴巴一扁,做出无奈的表情:“怎么来了伦敦,见我就避我啊,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不敢不敢,丁昭挠头,说我只是太忙了。这些天江天禹在片场挺安分,可私下还会发信息骚扰,丁昭挑能回的回,不能回的就是忙,没空。
“行了,你在我面前演戏?”江天禹勾起嘴角,“看你最近总是没精打采,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又听话又可爱的。”
他说完,啊一声,“不是生我的气,那就是生别人的了,谁啊?程诺文?”
被江天禹点名的始作俑者陪客户坐在监视器后面,丁昭下意识瞥一眼,江天禹即刻捉住,“果然是。”
“您误会了。”丁昭还想否认,江天禹突然靠近他,一张脸离他不过几厘米。丁昭吓一跳,往后退,撞到身后石柱,疼得五官换位。
“躲什么呀!”江天禹笑起来,“我又不是要亲你。”
他伸手要摸丁昭后脑勺,丁昭正疼着,没空制止,任凭江天禹手指穿过头发。对方一下一下揉着,动作起初温柔,等到丁昭缓过神,才发觉江天禹早已用手臂环住他,氛围多少显得暧昧。
“我没事,已经不疼了。”
江天禹按住丁昭。小昭。大概也学老朴,江天禹如今都这样叫他,演员念台词功力极深,他这么叫自己,声音实在亲昵过头。
“你很可爱,就像小动物那种可爱,但不会有人愿意和小动物做爱的。”
丁昭愣在原地,为江天禹过分的直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做——”
“上床啊,哦,我知道了,”江天禹点点头,“你还是处男,至少后面是。”
“不……您……你……”
“我打个比方吧,比如程诺文喜欢狗,喜欢摸一摸,逗一逗,但他不会操狗,狗是好玩用的,不是睡觉用的,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他用一种挑逗的目光看着丁昭,“我和程诺文不一样,只要够可爱,小动物也可以。”
“江老师。”
有人打断他们对话,赖茜来找江天禹了。靠近两人时,她感到氛围不对,目光在丁昭和江天禹之间打转,似乎觉察出那股不寻常的暗流。
女孩微微蹙眉,捏紧手上分镜,问江天禹能否跟她走个位,有两个点位需要提前踩一下。
江天禹面色如常,微笑说好,没问题。对讲机此时传来声音,丁昭也不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腾地起身,说你们去,有人找我。
他心狂跳,颤巍巍走两步,怀疑地回头,江天禹果然还在看他,见丁昭转身,对他很快眨一下眼。
后背发寒,头也隐隐作痛。这人怎么这样?丁昭不禁思考,还以为江天禹是行业少见的高风亮节之辈,有艺术家气性,谁知金玉其外,江天禹太会装,芯子像是黑煤窑挖出来似的——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包装深沉人设?不怕露馅吗?
手机跳出信息提醒。程诺文:过来。
丁昭抬头,程诺文独自坐在监视器后面,脸色极差。他以为哪里出了问题,跑去问怎么了,又四处瞅瞅,客户呢?
“江天禹刚和你说什么了?”
监视器后面的位置,视野全场最佳,哪个角落都能看个一清二楚。程诺文特地坐这里,借机观察:丁昭搬完器械喝水,招惹不知道哪里来的外国男人,聊个两句就被逗乐了,眯着眼笑,比对自己时开心许多。
很久没见丁昭这么笑过。最近他们关系紧张,丁昭看见自己要么忧心忡忡,要么闷闷不乐,一点活力都无,难得能够放松,哪怕是因为别的什么人,他也勉强忍了。
只有江天禹不行。
丁昭语塞,支吾半天不出声。这幅姿态在程诺文眼中,比起紧张,害羞更多。他心里一团火,加柴烧。江天禹不是人,碰到那种黄鼠狼,丁昭不躲,反而敞开任摸,做慈善的都没他大方。
“没什么,随便讲了两句。”
眼神飘忽,显然没说实话。那把火窜到喉咙口,程诺文语气也冲起来:“今天外景不能拍,明天来不来得及补也不知道,所有人都忙得要死,你倒是一点不急,还有空和他聊天。”
“我是正常休息,”丁昭表情沉下去,“我也没和……是他来找我的。”
他找你,你给他乱摸。我找你,你和我顶嘴。什么逻辑。
程诺文正要发作,上个厕所的客户回来了,看见丁昭,哎呀一声,问是不是准备好继续拍了。丁昭看程诺文一眼,拿起对讲机问了两句,随后对客户说各单位都就位了,随时可以开始。
下午室内的拍摄结束比预期早,老天给面子,太阳下去前,雨停了,趁着落日光线好,众人抓紧出去补了几个镜头,以减少第二天的拍摄压力。
其余人暂可休息,阿康回酒店,还要重新制定明天的计划。丁昭和赖茜勾掉拍完的镜头,盘剩余的工作量,弄完已是后半夜。他忍不住打个呵欠,对赖茜说你早点去睡吧,还有一点收尾的我做掉就行了。
赖茜没动,她盯着电脑屏幕,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我有个朋友,以前做娱乐记者,说江天禹早年私生活很乱,全靠他们公司公关厉害,遮得好,外面只能捕风捉影,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丁昭安静,赖茜接着说:“他是BI,两边都行。”
“哈哈哈是吗,”丁昭干笑两声,假装在听八卦,“这样啊,看不出来。”
他感到赖茜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很焦灼的一道。女人对所有变化都很敏感,赘肉、毛衣上的头发丝、一些人的眼神。世界的不宽容练就了她们的观察力,后天的,也是绝佳的。
她几乎立即破解了真相:“你不是和Nate在一起吗?”
丁昭没想到她这么问得如此直接,脱口道:“没有。”
“我是说你们住在一起。”
到这个地步,不承认也太虚伪,丁昭很慢地点一下头,“他只是租我房间住。”
“你不用和我解释,”赖茜制止他,“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Ceci。丁昭试图挽留她,赖茜轻轻挣脱,拿起笔记本。
临走前,她对丁昭说:“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我不说,你也不说,很公平,但小昭,一个人就算了,二个三个,人是应付不了的。”
后续几日,拍摄整体尚算顺利,偶有小波折,处理起来并不困难。庄晓朵在上海,每天赶早与他们进行电话会议,了解进度,听完丁昭和赖茜的总结,笑说还以为你们会手忙脚乱,没想到是独当一面,做得蛮好的。
结束之后,她会单独来找丁昭,问程诺文状态如何。丁昭就回还行,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庄晓朵:嗯,你多留意,要可以,尽量别让他们直接沟通,你做个桥,帮忙对接。
面对这个请求,丁昭五味杂陈。江天禹在他心中形象已如神像跌落,彻底垮台。这几天有心避开对方,不过他对接艺人团队,再怎么回避,一起工作的时间还是不少。
台面上,江天禹对待他是一视同仁的和蔼。只有没有别人在场时,才会摆出笑眯眯的姿态,要与他亲近。
至于程诺文,这次出差,他吹毛求疵,但凡丁昭闲下来,必定把人叫到跟前,大部分时间也没什么可交代,纯粹喊来让他罚站。
都有毛病,这桥谁爱当谁当去。他不想做这层夹心,事情多,压力大起来,白天再累,晚上也睡不好,半夜听艾瑞克在隔壁床打呼,丁昭戴着耳塞,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爬起来,穿个外套下楼。
萨沃伊服务到位,半夜也有穿得笔挺的酒店人员,看见丁昭下来,微笑着问他是否要出门。
丁昭说不了,只是睡不着想散个步。对方露出理解,送上一本小册子,说不如去酒店内的酒吧喝上一杯,可以打发下时间。
册子上写,萨沃伊的酒店酒吧举世闻名,是品味不凡的旅客到访伦敦时的必去景点云云,看得丁昭有些动心。他们拍摄行程满,从海德公园到诺丁山,再到东伦敦砖巷,每个地点都是匆匆一瞥,无法深游。现在告诉他,全伦敦最好的酒吧(之一)就在自己房间楼下,难免心痒。
一点酒精,不仅助眠,还能帮他忘掉那些烦心事。丁昭揣着册子,进酒吧时,侍应生迎上来问几个人,丁昭刚想说就我自己,不远处有人扬起笑声:“小昭!”
闻声而望,三人小桌,左边程诺文,右边江天禹。中间一个空位,似乎等他落座。
第67章 旧风景(3)
侍应生见他们认识,想领丁昭去座位。丁昭挣扎,问有没有一个人的位置。侍应生有些惊讶,礼貌答如您所见先生,我们今晚吧台都坐满了,您的朋友既然有空位,加入他们不是更方便?
被停在杠头上,丁昭进退两难,咬咬牙,坐到两人中间。江天禹热烈欢迎,代替侍应生主动给他拉开椅子。程诺文动都没动,他坐姿警戒,面色也不好,不知道之前在与江天禹聊些什么。
侍应生送上书本一样的酒单,问丁昭想喝什么。江天禹插话:“这里是Hanky Panky的发源地,第一次来的人都会尝试下,你不讨厌金酒吧?”
丁昭对这杯酒陌生,侍应生配合介绍,说口感苦甜,草本风味强劲,非常值得一试。
他正犹豫,江天禹凑到他耳边,“Hanky Panky,翻云覆雨,最适合睡不着的时候喝。”
砰一声,程诺文拿起水杯敲在桌上。丁昭拉开与江天禹的距离,对侍应生说我要杯金汤力就行。
外人走开,小桌氛围紧张。江天禹是笑面人,嘴角笑容永远不会消失,衬得对面的程诺文那张脸冷若冰霜,他看不下去,故意说:“下班时间就别板着脸了,你看,吓得小昭都不敢说话了。”
丁昭抠着椅子边,感觉程诺文在看自己,只好偏过头,脑子一蒙,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哈哈!江天禹笑声爽朗,“还能聊什么,总归是以前的那些事情。”
他兴致勃勃与丁昭分享两人认识的经过,说到佲仕拍片那段,丁昭听进去了,江天禹见他感兴趣,便多说两句,指着程诺文道:“那时候我们三周跑了五个国家,最后一站,我记得是南法,在马赛,拍完那个晚上,我俩出去喝酒,店里一群男孩子,看到他,全挤上来,场面不要太壮观!”
程诺文沉默以对,表情愈发阴郁。江天禹全然不顾,接道:“但他呢,一个都看不上,全部拒绝,喏,就用现在这张脸,至少惹哭三个。我说不是吧,程诺文,每个都很漂亮啊,你要求也太高了,结果你知道他讲什么吗?”
不等丁昭回答,江天禹直接往下说:“‘Allen要不开心的’,原来是为家里那个守身如玉,我笑他妻管严,他还不乐意,一杯都没喝完就走了。”
丁昭一颗心吊起。程诺文起身,有个瞬间,丁昭以为旁边的那个不是程诺文,而是一头杀气腾腾的野生动物,下一秒就会向江天禹发起攻击。
文明社会,侍应生过来上酒,程诺文变回人,他用尽全身力气坐下。江天禹没有丝毫畏惧,叠起腿,语气轻松:“干嘛呀,我说你爱情观忠贞,是表扬你。”
丁昭觉得讽刺,居然有人会用这两个字形容程诺文。可他也没资格评判,自己认识的只是现在的程诺文,对方以前是什么样子,对待恋人是哪种态度,他从未体会过。
他低头,搅着金汤力里的长条冰,两片薄荷叶在上面悠悠打转。
“Allen是许方纶吗?”
他问江天禹,左右两人同时变化表情,吃惊居多。
“你也认识?”
“我见过,聊过几句。”
轮到丁昭看程诺文,“也听过他的事情。”
程诺文避过他投来的视线,神情很不自然。江天禹打量二人,大约估出丁昭的信息量,发出短促的笑声,“对,Allen长得很好看,是吧?我总和他说,如果他想,进我们圈子也不难,不过他不愿意,说不喜欢过整天有镜头对着自己的生活。他是那种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个性,挺拼的,我一直觉得他喜欢工作比喜欢人多。”
这番话不像讲给丁昭听,江天禹说话的对象是程诺文。后者别过头,始终没给反应,颈侧青筋却绷得非常紧,忍耐已到边缘。
江天禹浑然不觉,继续大谈特谈三人的过去,说自己与程诺文先认识,经程诺文介绍才结识许方纶,“我们过去很熟的,我要在上海,常找他俩喝酒。”
他朝丁昭比划:“坐下就好像我们三个现在这样。”
一只野豹突然进攻。程诺文拿起桌上水杯,扬手尽数泼向江天禹。对方机警,闪得及时,只湿了半边肩膀。
另一边的丁昭已被程诺文拉起,二话不说拽着他往外走。
“要我买单啊?”
被丢下的江天禹拖长声音,慢悠悠飘过来,“那下次你请——”
丁昭被程诺文拖出酒吧。外面小花园,客人闲散,三三两两抽烟聊天。他将丁昭推到角落,巨型的热带植物遮住两人身影。
手腕被程诺文捏得发红,比起痛,更多是气。丁昭甩了几次,程诺文不肯放,惩罚似的越握越紧,直到他眉头紧皱,疼得倒抽气,程诺文才松手。
有病啊。他咕哝,程诺文听见了,摁住胸口,深呼吸好几次,似乎很不舒服,“你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又是这种高高在上的责问语气,好像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不对。丁昭倔劲上来,想起这几天被程诺文罚站,硬邦邦回嘴:“我下班去哪里也要你批准?”
如果今晚自己不在,只有江天禹,几杯酒下去,丁昭会碰到什么,他不能想。一去回忆,面前就出现那道他最想关上的门。
“现在回房间。”他拎住丁昭衣服,提起要扔回窝里。
丁昭挣脱,瞪圆眼睛看他。
犟头倔脑。应付一个江天禹,够他烦的了。狗东西说今晚自己不陪他喝酒,他就去敲丁昭房门。江天禹极其敏锐,两次试探,将他和丁昭之间的关系摸得明明白白。丁昭为什么不能在这种时候选择听话,乖一点,让他省些力气,也能安心。
来伦敦五天,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小时,再铁打的身体都吃不消。程诺文闭上眼,睁开时,不再掩饰疲倦:“丁昭,回去睡觉,做得到吗?”
教叉烧的时候,几百遍指令也不听,到最后,他没办法,用同样的口吻说,宝宝,坐下,能做到吗?
叉烧咕噜咕噜两声,听出他情绪低落,放下屁股,终于做对一次。
你……丁昭恢复平日看他那种时刻忧心的状态,想问什么,话缩回去,垂下头,说我知道了。
程诺文送人上楼,看丁昭关门才走。回房间,兑水吞了两片褪黑素,英国药房能买到的最强效的一款,标准剂量不起作用,他这两天都是翻倍吃。
室内窗帘紧闭,一盏灯也不开,他在黑暗中躺下,等时间过去。手机忽然闪了几下,有信息进来。
庄晓朵:小昭刚和我说你精神不太好,没事吧?我推你的那款褪黑素别多吃啊,对身体不好的。
我没事。他回复完,退出去,打开隐藏相册,有张照片一直躺在里面,没删,下不了决心删。
五年前,他还没在滨江买房,和许方纶租房在外面住。他的生日,许方纶找了一大堆朋友过来给他庆祝。他勾住他,将蛋糕奶油涂在他眉毛上,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
画面有点模糊,江天禹的拍照技术与人品,烂得天怒人怨。
他手指移到下面的删除按钮,久久悬在上面。今晚江天禹说的那句话在脑中回响:程诺文,纸你剥了,却不吃糖,怎么,害怕不好吃吗?哎,你不吃,我怎么吃呢?
隔天拍摄,丁昭听老朴说江天禹昨晚在酒吧喝了至少八轮,他震惊,问今天还能起得来拍吗?
老朴倒是不担心,显然习惯了,说天禹就这样,喝不醉的,基因里比其他人多一大堆酒精分解酶。
还是相处久的人了解最深。二十分钟后,江天禹做完妆发来了,精神奕奕,根本不像豪饮一夜的模样。他经过丁昭,说早上好呀,昨天都怪程诺文,没让你喝成Hanky Panky,下回我补给你。
周围还有别的工作人员,这句话说得其实很不恰当。丁昭舌头成结,老朴拿着手帕擦脑门上的汗,打个圆场,说喝酒哪天不能喝啊,哟,导演来了,我们赶快过去。
他推着人走了。没过几分钟,程诺文现身,他脸色比昨天更差一些,客户见到也惊讶,问你昨晚没睡好?
程诺文说抱歉,有个工作处理。客户理解,拍拍他,说辛苦你,还有两天,再坚持一下就结束了。
拍摄进入倒计时,关键的几个部分业已拍完,主要是补人物和产品镜头。江天禹是全系列代言,基本要将丹斐几条线的表都拍过一遍,结果中途出了点岔子,客户清点产品时发现漏掉一块经典系列,联系总部才说是少寄了。
不算大事,产品下午才拍,中间还有时间,差人去取即可。这个任务落到丁昭头上,不过就他一个,客户不放心,最后听程诺文说他一同去,才点头。
两人坐车,路上程诺文撑着头,看不清脸。丁昭看他的手始终握成拳,几次想问你还好不好,没问成。等到了目的地,联系总部人员取上产品,丁昭边走边叫车,走出去两步,发现程诺文没跟上,回过头,程诺文脸色苍白,喊,丁昭。
刚喊一次,人就眼睛一闭,往前倒。丁昭吓得差点产品袋脱手,一只手死死捏紧袋子,一只手抱住对方。
“程诺文你别吓我啊!”他嘴巴也不拦了,直接喊上全名。程诺文软绵绵的,浑身冰冷。他不轻,整个人倒在丁昭身上,压得丁昭膝盖打弯。
丁昭努力揽住程诺文的腰,扶他坐到路边长椅,掏手机火速打上999。
接线员带点口音,沟通起来相当困难,丁昭只能不停重复地址,说有人晕倒。两方讲了半天,接线员说可以派救护车来,但你们要等一会,没那么快。
路边有人停下,围过来问他们怎么了。丁昭说麻烦你们散开来点,他不舒服,需要新鲜空气。
他哆嗦着拿手给程诺文扇风,轻声问:“程诺文你能不能听到我?再忍一忍,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程诺文还有呼吸,也有意识,只是闭着眼。丁昭继续等车,半小时过去,他越发着急,生怕接线员给他开空头支票,气得在心中暗骂英国医疗系统。也许是他的指责起效,又过十几分钟,救护车居然来了。
他看着程诺文上车,担架床抬上去,一瞬间觉得程诺文好轻,就这么能被抬起来。
心里涌出许多不舒服的感觉,他爬上车,钻到程诺文身边。救护员给程诺文测血压心率,问丁昭病人病史,有无药物过敏,丁昭一一答了。救护员给程诺文吸上氧,程诺文稍微恢复意识,他伸手抓到丁昭的手,握住,不肯放。
小昭。他听见程诺文喊他。程诺文和庄晓朵他们不一样,从来不肯对丁昭喊出这个称呼,也许是嫌太亲昵,也或者觉得取笑的成分过多。
但现在为什么要喊呢?丁昭不明白,但他的心瞬间变得很软,软得哪怕程诺文这么叫是开玩笑也能包容。他手指滑进程诺文手心,握得更紧。程诺文一张脸白得没血色,丁昭还是习惯朝自己皱眉的程诺文多些,那么生动,只要能好起来,他多骂骂他也行。
第68章 旧错误(1)
救护车开进附近医院的A&E,急诊人不少,送到后,救护员说程诺文的情况不算最紧急,让丁昭先去前台填表挂号,然后排队等医生。
怎么不算紧急?他刚才差点呼吸不上来了。丁昭听得冒火,正要同对方据理力争,程诺文伸手拉住他。
“去挂号,听话。”
声音有些虚弱,却用一句话令丁昭服从。他说那你坐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就回来。接着匆匆跑去前台,接待处的护士看过护照,让丁昭填表,问你是不是病人家属。
丁昭张嘴,真在考虑该说哪种家庭关系,随即意识到这么想的自己很蠢,于是说我是他的同事。
等他填完表,护士指了指墙上的电子屏幕,说你先陪病人坐着,轮到你们医生会出来叫名字,到时进去就可以。
丁昭一回头,屏幕上写两小时。他问没法再快点吗?护士说抱歉,A&E是按照病情的严重程度排顺序,目前只能等待。
他实在没辙,回程诺文那里,对方头靠墙,呼吸极慢。
丁昭蹲到他身边,“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程诺文缓缓睁眼,“是不是要等很久?”
丁昭点头,他觉得自己好没用,鼻子一酸,“对不起,他们让我等,可能要两个小时,我也没办法……”
程诺文手放到他头上,轻轻摸一摸,“没事,在国外人生地不熟,你做得很好了。”
不够好,还是不够好。丁昭拼命摇头,每天在片场看到程诺文,面色都很差,一开始以为他心情不佳导致脸臭,现在想,估计是每晚缺乏休息,累积到顶点,身体承受不住才突然爆发。
明明自己是离程诺文最近的那个,却没有及时察觉。他愈想愈愧疚,眼眶湿润。程诺文曲起手指,敲他的额头:“不准哭,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他点着身边的空位,让丁昭坐下。丁昭用力揉眼睛,再使劲吸鼻子,发出很大一声,引得周围病人侧目。
程诺文靠着他,低声道:“你先回去送表——别和我犟,我们出来太久,东西再不送到,下午拍摄赶不及的。客户问起来,就说我临时有个视频会议,开完晚点再过去。”
都成这样了,人晕倒,要靠救护车拉走,程诺文清醒后的第一件事还是考虑工作。丁昭下意识想拒绝,他恨这种无法反驳的要求,可理智告诉自己,程诺文是对的。
“好,我现在就去,送完表马上回来。”
他不愿留程诺文一个人在这里。对方听后摇头,“不用,片场只有Eric和Ceci,人手本来就不够,你再跑了,客户会有意见。”
程诺文离开他肩膀,撑起身体独自坐好,“我已经进A&E了,就算再发生什么也会有人帮忙。”
可别乌鸦嘴了。丁昭不让他往下说,还想争取回来,被程诺文用眼神制止。他拍拍丁昭的手,冰冷的掌心略有回温。
“听话。”
最有效的命令,程诺文总是熟练掌握。丁昭答应了,走前和接待处的护士软磨硬泡,请对方多照看一下程诺文。
护士失笑,说先生,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们对病人一视同仁,每个都会尽力帮助,你要不放心,我给你背一遍希波克拉底誓言怎么样。
丁昭讪讪低头,护士叹口气,指着他留下的号码说我会留意的,你不是写了电话吗?如果你的partner碰上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联络你。
他不再争论,抱着产品袋走出去,到门口了,忍不住扭头再看一次程诺文:对方靠墙坐着,闭上眼休息,沉郁得像尊石膏像,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
那只表安然无恙,丁昭坐车回拍摄点,及时赶上进度。他将表交给道具,客户检查过后,问起程诺文。丁昭按照交代相告,想想还是补一句,国内打来的视频会议,估计要花挺长时间,如果各位有什么需求,我这边会配合处理,再同步给Nate。
拍摄到了最后阶段,客户跟了一周,也有些懒散,感慨Nate真忙啊,反正今天镜头也不剩几个,你和他说一声,不用特地再来了。
人在片场,一颗心丢在医院。除了竭力做好手头上的事情,每隔十分钟,丁昭都要发一条消息,询问程诺文情况。
对方回复,先后做了心电图以及抽血,等了一小时,医生出来喊人,给他做完检查,判断是疲劳过度,没有大碍。
丁昭将信将疑:确定吗?要不要换个医院再看?
程诺文说可以了,医生开了药,他也感觉好很多,能够自己走路了。跟着反问丁昭拍摄进行得怎么样,有没有遇上麻烦。
都是些小打小闹,不至于到麻烦的程度。丁昭给他一五一十同步现场,发生什么,怎样处理,结果如何。
总结:尚且顺利,你别担心。
程诺文打来一段话,写清应对客户的几个要点,让丁昭注意。
丁昭反复读,想象对方在急诊处理工作的样子,针扎在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当晚收工早,送走客户,丁昭赶回萨伏伊,本来想去探望程诺文,可惜敲过门,长久没反应,他也不多打扰。程诺文到酒店给他发过信息,估计是睡下了。
这件事他连赖茜和艾瑞克也没告诉,众人都以为程诺文消失一下午是分身乏术。隔天,他出现在片场。丁昭正和老朴商量几个细节问题,抬头瞧见对方。不过一晚,程诺文的精神已经恢复七八成,衣着笔挺,一丝不苟地陪在客户左右。
早晨丁昭给他发过信息,问身体好点没。程诺文只回了一个字,嗯。
昨天那个从自己手中轻飘飘飞走的人,再次变回坚实的一座山,仿佛谁也无法打倒。也许是被盯得久了,程诺文回以视线,两人隔着半个片场捕捉到彼此,相触两秒,共同移开。
站好最后一班岗啊!艾瑞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猛拍丁昭后背。丁昭强撑出一个笑脸,说我会的。
下午三点,最后一个镜头结束。
按照惯例,丁昭定了一束花,准备在拍摄结束时送给江天禹。他没自己送,让赖茜帮个忙。
江天禹收到花后,温和说谢谢,辛苦大家了。
客户起立,带头拍手,随即全场响起掌声。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也来得及让人培养出些许默契,有几个工作人员击掌庆祝,均露出一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