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拍拍她,让她冷静,说自己只是暂时回家,他原先的工作有一部分需要杰西卡接手,该交接的都交接完了,之后要麻烦她多消化。
杰西卡帮不上忙,心中过意不去,悄声说公司要有什么变化,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丁昭笑一笑,说没必要。他抱着东西往外走。下午时间,公司忙碌,同事们来回穿梭,做不完的工作与沟通。他们奔于造梦,吹出消费主义的美丽泡泡,不在乎是否一戳就破,所有人口中都是尽快尽快、更好更好。
那是CO2的丛林生态,井井有条,接受规则的人都能在其中找到位置。程诺文爬到顶端,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也足够美丽耀眼,一出现别人就要让道。丁昭躲避不及,翻过身,露出最柔软的腹部,却被对方一脚踩扁。
走出恒光,丁昭去旅馆拿行李。结完房费,他拖着行李箱坐地铁,变回一条沙丁鱼,在罐中摇晃。
去虹桥的路上,丁昭买好车票。年后返乡的人流骤降,行人零零散散。站台前后窜风,几个烟民抓紧时机,正抽最后一根烟。
丁昭坐上高铁,发车后,乘务员出来卖盒饭。他实在太饿,掏钱买了一份,十五块一荤一素。
拆开一次性筷子,往嘴里送两口,丁昭突然吃到一股咸咸的味道。仔细看,发现是混了眼泪。可他没停下,继续吃,没办法,快乐要吃饭,难过要吃饭,甚至难过的时候肚子更饿,想吃得更多。
他吃完,眼泪也一并吞回,然后找出宠物摄像头。画面中,程诺文刚到家,正和他的狗对峙,叉烧不听话,碰都不让他碰。
丁昭将app删去,打开飞行模式。他望向窗外,景色在眼前逐渐模糊。
一个太想别人开心,没自我。
一个只管自己开心,太自我。
如果把两个人揉在一起,再一分为二,也许会生出两个最完美的人,可惜,他们做不到这点。
第74章 旧定格(1)
丁昭到家,行李七零八落,眼圈也是红通通。惠芬女士心疼不已,以为他生病了,摸摸他的额头,说昭昭怎么了呀,哪里不舒服。
他看着妈妈两条深进鬓角的眼纹,弯腰抱紧她,随之越变越小,回到几岁童年,与邻居小孩玩游戏。大家做国王做皇后,都挑最好的,那王国谁来服务?胖乎乎的手指全指向丁昭。
他习惯了。先对人好,再求回报。第一轮做平民,送上赞美,默默等下一轮有人能为他戴上王冠。
没有人,没有一轮。
丁昭在老家度过两周。以往休息,说是假期,也免不了工作长眼,见缝插针袭来。如今飞行模式一开,彻底清净。丁昭手机看也不看,没电了也不充,每天花大量时间陪伴叮叮车。
金毛老了,不爱动,跑两圈就喘气,丁昭就靠着它看电视,从早上睁眼看到晚上闭眼,煲完一部部家长里短。
他不出门不说话,耗能降到最低,一天只吃一顿饭。惠芬女士嘴上不说,仍是热闹张罗伙食。有天半夜,丁昭起来上厕所,妈妈坐在饭桌边,对着冷掉的晚饭和过世的父亲相片抹眼泪。
第二天,他早起,对她说妈妈,我饿了,想吃饭,想吃很多很多。
两人出门买菜,傍晚围在桌边。惠芬女士看丁昭大口扒饭,比收到多少转账都放心,冬瓜排骨汤舀了一碗又一碗。
中间电话响,妈妈接了,问两句,转给丁昭,说找你的,姓袁,说是你的同事。
“小昭,还在老家呢?”
大头声音响起,丁昭没答,那边叹气:“我给你听啊。”
他拉远话筒,传来高铁报站声,家乡的两个字格外响亮。
“我也回家,正巧顺路,想来看看你。”
你请假了吗?丁昭问。大头笑起来:“丹斐那件事的结果出了,我被开啦。”
丁昭来不及反应,“什么?”
“是我做的。你有空吗?我下高铁了,找个地方吧,我想和你聊一聊。”
他们约在市区商业街的麦当劳,地标,在街口,亮黄色非常醒目。
丁昭到得早些,位置旁边有个小女孩,正拆童餐附赠的玩具,打开一看,泄气了,说爸爸,这个不好看,我不想要。
家长舍不得宝贝扁嘴,说我再去给你买一个,多出来的爸爸吃。结果新机会也是浪费,拆出个一模一样的,女孩眼泪汪汪。
噢噢不哭了,不哭了。家长摸着女孩头发,轻声细语安慰,有时候是这样,不是你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的。虽然没有那么好看,但你抽到一对,它有它陪,就没那么孤单了,是不是?
女孩懵懂,把两个玩具放在一起,看了片刻,突然心情变好,说对哦,就像爸爸丑丑的,妈妈也没嫌弃。
周围偷听的食客抿嘴笑了,徒留家长一脸无可奈何。
“小昭!”
大头推门进来,激动地挥舞手臂。他模样大变,摘了毛线帽,还将为数不多的头发全部清理干净,推得非常短。
坐到他对面,大头笑嘻嘻晃一下手:“傻啦?”
丁昭回过神,久久不语,大头也收起笑,他下意识摸头,显然还在习惯这个新造型。
“对不起啊,我来一路上都在想,碰见你第一面应该先给你道歉,怎么说也是连累到你,如果你想揍我,欢迎。”
他打开双臂,丁昭沉默地看,终于出声:“我不明白,怎么是你。”
“是我做的啊,邮件是我用你笔记本发的,小昭,以后设密码,别再用生日加名字缩写了。”
他解释道,你不是有天在办公室开夜车,中间熬不住去沙发床睡觉嘛,就是那个时候——理由?没什么理由,就是偶尔想做个大坏人,想世界毁灭。
丁昭追问哪天、几点,大头说完,记忆回来了,那晚加班不止他。
“你帮Ceci顶罪?”他问。
大头哂笑:“谁帮她啊!”
“没道理,哪怕你辞职,都不需要做这种事情。泄露公司数据,圈子这么小,HR互相一问都能摸清,以后没有广告公司会再敢要你。我没录音,袁泳仁,我想听实话。”
“是不是我,重要吗?有人犯错误,有人承担错误,一比一抵消,大家都轻松。”
“不是你的错误,为什么你要承担,我不觉得轻松。”
见他神情严肃,旧同事笑意停在嘴边,认真的丁昭最难糊弄。
大头撑着下巴。小昭,他慢慢说:“我们都是阿康,经历过的事情差不多,很多时候,我们都在等,等回复,等流转,等确认。自从做了广告,微信就没有一天清净,洗个澡都在想怎么回消息。”
“一上班,无休止的扯皮,永远在增加的聊天框。你看过很多日出,获得的成就却只有一个‘收到’,一个‘好的’。这份工作挤压掉你所有的时间和私生活,你想爱一个人都没办法付出全部力气,值得吗?”
愿意留在CO2的人,哪个不拼。他们自认努力都有意义,为一切排序时,自己永远排不到第一位。
丁昭安静下来,大头继续道:“我是老土的人,相信一个人哪怕行差踏错,都该有第二次机会。茜茜比我清醒,她全家都靠她一个,手停口停,所以想要什么,不能要什么,她看得透,能够牺牲,但我知道,她活得很苦。”
“不都说嘛,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广告公关,我是不准备再做了,可有人想继续,路是她选的,我只能最后再祝她一次。”
祝她,助她。头发少的人大概用情最真,丁昭知道追问也不会有答案,他们三个,性格天差地别,唯有一样相通,面对某些事情,总是太过倔强。
“那你之后怎么办?”
“回老家咯!”大头爽朗道:“我爸妈喊我回去继承饮食店呢。潮汕人做生意,一家店怎么满足?我家是连锁食铺,他们天天催我回去打理,现在终于满意了。”
他自己也满意,语气欢快:“雨过天晴,我是自首,所有责任在我,客户那边也交代过了。Nate撤回了你的停职处理,有空记得看手机,很多人找你的。”
说完长出一口气,像某种解脱,随后笑着问丁昭:“真不打我?我定了车票,还有一小时,快要走了。”
丁昭坐着不动,他手握成拳,捏紧,最后放开。许多话到喉咙,说不出,卡在那里隐隐作痛。
走啦!旧同事起身,往另个方向。
“大头。”
丁昭喊住他,没有下文,但对方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轻轻摇头。
“不后悔,真的,一点都不。做这行看到的接触的越多,给你的也许不是充实,而是迷失。小昭,如果你也像她那样,还想继续走这条路,就要更坚强,更自我,可以的话,最好也能更无情一些。”
丁昭回家找出手机,充上电,他关闭飞行模式,联网之后,许多信息涌进来。
原来自己失踪两周,也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他逐条看过去,最勤快是杰西卡,每天给他发信息,说一说公司情况,最新进展是真相大白,催他快快回来。
庄晓朵、边晔、Kate,一些合作过的客户与供应商,陆续有几条,基本是想了解他精神状况是否还好。
老朴、杨师傅、狗公园碰到的家长……最恨发信息的郝思加,居然也有五六条,字数递增,从“人呢”到“你回上海记得找我别当没看见”。
他一一读,有关心总是温暖。
中途又有信息,他退出去,一个头像跃到列表顶端。
乔蓓:小昭,休假如何?若回公司,请提前通知我。
第75章 旧定格(2)
从虹桥下车,丁昭给乔蓓发消息,说已到上海,他坐地铁去公司,大约需一个半小时。
乔蓓打来两个大笑emoji:打车吧,算报销。
出租车等候区秩序井然,丁昭站了几分钟,轮到他时,负责指挥的工作人员询问目的地,他张嘴,停了一秒,随后回答淮海中路。
对方摇着小旗,示意他去第三车道。
那年春节,他从老家跑回上海,那颗归巢的心滚烫,一路反复琢磨情绪如此炙热的原因,想象程诺文看到自己的反应。
幻想当然比现实绮丽许多。窗外太阳极速下坠,城市建筑不再笼罩毛绒绒的一层暖黄,露出铁灰色的真身。车开上延安路高架,分道口一个大转,往恒光方向驶去。
企业微信自动登录,跳出一条日程提醒:今天是程诺文生日。
在家太久,丁昭把这件事忘了。去年生日,正逢程诺文事业丰收,公司大办特办。老总想的创意,让A组每人举着一个字母的蜡烛,拼起来就是happy birthday, nate。
丁昭拿的是i,站在中间。程诺文对这排场很是无语,无奈乔蓓笑得大声,还是任由他们去了。行政送上特大蛋糕,老总亲自开香槟,啵一声,气泡钻出瓶子,全公司莞尔,拍手喊Nate!生日快乐!
他切到公司大群。今年不同,丹斐事故的余波未褪,公司气氛萧索,行政一切从简,只发了两张照片,在程诺文据点般的小会议室挂上彩带,孤零零飘着两个数字:33。
其实替程诺文庆生,没有特别大的意义。各式节日、纪念日,对程诺文来说,不过是营销节点。这种日子,他也不一定回家,找个地方,找个漂亮男孩干到天昏地暗。家这种捆绑性概念,程诺文根本不需要。
车停到恒光楼下,丁昭将行李箱寄在保安处,请刘师傅代管。
乔蓓约他在一楼星巴克,谈话场所决定谈话内容,选择用开放式空间,意味着她想聊的并非什么沉重话题。
老总与程诺文发出联合邮件,阐明丹斐事故的处理结果,大头被写作引咎辞职,丁昭则恢复职务,至于后续如何安排他的工作,邮件上没有明说。
有些问题,当面厘清是最好的。自己面临的几个可能性,丁昭来时已想明白。他见到乔蓓,与走前相比,老总面色缓和,恢复几分以往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小昭。乔蓓招手,示意他位置。
两人坐定。入职以来,丁昭与乔蓓直接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最深那回,还是佲仕出事,他像个祭品的羊崽子,面对位高权重的老总话都讲不清。
“在家休息得怎么样?”
乔蓓寒暄几句。丁昭礼貌答,还不错,没有浪费,他用这段时间考虑清楚很多事情。
“看起来是养足精神了,”乔蓓点点头,“丹斐的事件已经告一段落,调查结果也出了,我想你理解,之前将你做停职处理是正常流程,不代表我们对你个人有任何负面的评断。不过以后一定要注意信息安全,避免再出现类似事故。”
丁昭脸上没有太大表情,说我明白。
乔蓓眯起眼,“员工向来是CO2的立根之本,我珍惜每位有潜力的伙伴,更希望每个人的能力可以在适合的位置上发挥到极致,你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前段时间,我知道你和Nate有些,”她笑了一下,“分歧。不如换个角度,重新观察一下,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是让我换组吗?”
目前保住工作是第一位,能选的方向不多。CO2的客户组只有两队人,如果边晔同意,去那边也不错。
乔蓓没有急着公布,她忽然问:“如果我让你继续在Nate手下做事,你愿意吗?”
丁昭想了想,“我不认为我和他能继续保持团队合作,硬要在一起做事,产出会受影响,从公司角度,应该也不乐于看见这种结果。”
乔蓓舒眉展眼,似乎有些满意。
“Kate和我提过,BD目前缺一个有策略思维的阿康,我看过你之前做的方案推导,蛮有洞察的,但她手下这个职位是基础岗,你过去之后,title会降一级,薪酬也会有一定幅度的下调。”
丁昭抬头,他又问一遍:“BD?”
乔蓓挑眉:“你要想去B组的话,我也可以帮你问问Ryan。”
CO2的BD部门属于商务拓展,负责为公司开拓资源,同时主导新客户的大型比稿。什么生意能做、好做、应该做,BD都要配合老总进行评估,是乔蓓的探金石。
与其他组相比,BD相对独立,拥有自己的阿康与创意团队。Kate是甲方出身,有些家世背景,因此人际关系丰富。程诺文之前想接触新客户,也需请她帮忙。
还有一点,年前工位做过变动,BD与其他组分开,划了一块单独区域,可以最大程度避开闲杂人员。
哪怕降级,都是非常好的机会。Kate外表冷艳,实际人很和善,几次比稿会议旁听,丁昭对其极强的专业能力印象深刻。
全新的团队、模式,一切都要重新适应,从头来过。
他没回应,没动,仍旧坐在那里。
“还有什么想问?”
乔蓓主动开口。丁昭沉思片刻,“其实今天来之前,我有设想,公司是不是准备开除我。”
哈哈!女人乐了,“丹斐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我虽然有点老花,但不至于是非不分。”
“是我和……那个规定。”
乔蓓听后,眼里透着一丝好笑:“哪个?喔,办公室不能谈恋爱啊,可你和Nate也不是恋爱关系吧,对吗?”
她问得很轻巧,却当头棒喝般打醒他。原来没发展到那步,反而帮了自己一把,好残忍的事实。
“对,不是,从来都不是。”
丁昭平静说:“BD的职位我接受,谢谢,给我多一次机会。”
与乔蓓谈完,入夜,老总原想送他一程,丁昭婉拒,说自己还有些事要处理。
女人心领神会,笑说去吧。她看天气,补充,是个收拾烂摊子的好日子。
从恒光去滨江,地铁只需三站。
丁昭上楼,按指纹锁,门开一条缝隙,里头没有光线。有个身影早早藏在玄关处,听到开门声,耳朵警觉立起。
叉烧看见丁昭,一时没有扑上去,确定对方真是失踪整整大半个月的另一位主人后,狂叫两声,飞身冲到丁昭怀中,使劲扑腾打转。
想死了,想得宝要死了。
它拼命闻丁昭身上的味道。丁昭却只是摸一摸小狗脑袋,没有过往久别再见时那般,边笑边说慢慢,别急。
察觉出这份不同,小狗歪着头,大眼睛扑扑闪闪。
丁昭放开它,客厅凌乱得仿若龙卷风到访,他不关心,径直走去房间。还有一个行李箱留在程诺文家,装得下所有东西。本来就是借住,未曾购置大件家居,至于那些给叉烧和厨房添的东西,就留下,不带走了。
打包半小时足矣,最多还是衣服,不该折的叠的成套正装,全被丁昭卷起来塞进箱子。
叉烧蹲在门边看他动作,以为他在大扫除,想起以前,立刻跑去阳台,叼着一块抹布回来,以为丁昭会开心。
小笨蛋。丁昭从它嘴里取走抹布,终于抱住小狗,抚摸它,“以后没人管你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把这个家搞得翻天覆地也没关系。”
叉烧听不懂人类语言,以为这个拥抱只是迟到少许,欣喜地舔舔丁昭的脸,又立马躺到地上,露出肚皮给丁昭摸。
丁昭点一点它呼哧作响的小鼻子,站起身,提着行李走向门口。
有人从屋外开门进来,叉烧嗅觉灵敏,提前发出一声欢呼:两位主人都回家了。
再早五分钟,就不用看到这张脸。丁昭遗憾,他在大事上的运气总是差上一些。
程诺文气息不稳,像匆匆赶来,额头薄汗也顾不上擦。开门看见丁昭,他肩膀往下沉,似是放心,然而发现对方手中的行李箱后,呼吸加快两秒。
“你去哪里?”
劈头盖脸就是发问,很有程诺文的风格。
“搬家,我找到新的住处了。”
“在哪?”程诺文一脸不信,“和谁?”
“和你没关系吧,我们只是同事,有些私事也不方便说。”
同事。程诺文重复一遍,这次轮到他消化这两个字的威力。
看来是有些冲击,程诺文沉默半晌,说还有租赁关系,我们签过合同,你现在违约,付过的钱我不会退你。
“噢,押金是吧?”丁昭不在意,“你拿着吧,我不要了。”
他说完,作势要走。程诺文堵住门,伸手抓丁昭手腕,想将人扯到面前,却被对方先一步逃开。
丁昭往后退,眼神戒备,“麻烦让让。”
程诺文现在来做门神了,动也不肯动。两人僵持半天,叉烧跑到中间,冲程诺文怒嚎。
“你是不是想听我道歉?”
程诺文语气疲惫:“好,对不起,我承认之前有些事情是我没处理好。丹斐出事,我没能第一时间帮到你,又连累你调组,但我已经在尽力补偿——”
“我不接受。”
丁昭打断他,“怎么了,难道你道歉,我就必须原谅你?做阿康,一定要学会说不,你教的啊。”
程诺文没想到他会这么回应,一时怔住。大脑跑过无数逻辑线路,没一条管用,引以为傲的理性思维此时派不上任何用场。
说句对不起,只需承担愧疚,但说不,就必须承担拒绝的后果。原来丁昭早已成为他最好的学生。
嘘。丁昭对还在喊的叉烧做个手势,不要叫了。小狗乖下来,向他摇头晃脑。
“你有没有想过,程诺文,你只是习惯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习惯我做什么都以你为先,捧着你,让着你,所以当我不这么做了,你才会感到不舒服。”
他声音平淡:“你不需要我,你需要的只是个听话的小动物,这个动物叫甲昭乙昭丙昭还是丁昭,对你来说,没有差别。”
对方闻言,脸色僵硬。少有这种时候,程诺文居然也有答不上的题,而出题人是自己,多荒谬。
丁昭视线落到餐桌,正中央有道很浅的痕迹。那次程诺文的炮友上门寻衅,留下过一张字条,用刀钉在桌上,刀尖对准他的名字。
——程诺文,别让我恨你。
没什么值得再去争论。他拖着行李箱,绕过程诺文。按下门把手那刻,身后的人沉沉喊,“丁昭。”
下一句是,“你不能走。”
床上听这句,还觉心动,想他多少是离不开自己。现在听来,堪比引线的火花——留人还下命令,程诺文真当自己是哪国皇帝,谁对他都要俯首称臣?
丁昭回头,他是座活火山,无事则已,一旦爆发,能量是震天撼地:“你以为你是谁啊?脚长在我身上,要走就走,关你什么事,而且我已经不是A组的人了,操你的程诺文,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听你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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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阶段结束啦。Ceci这边还有些未揭露,后文发展到再解释,还蛮纠缠的吧这个事件的设定。最先解脱的是大头,遥祝袁老板生意兴隆。
第76章 坏习惯(1)
程诺文带狗下楼,六点,冬天清晨鸟都不叫。他牵引绳一放,叉烧撒开腿,围着草坪上蹿下跳,专挑水坑踩。
踩完一脚,还抬头看他,姿势相当挑衅。
他神情漠然,随便它折腾,只在跑得太远时,手腕用力拽回来。
连续这个点遛狗已经超过半个月,狗比闹钟还准——以前明明不会这样,至少也能坚持到八点叫自己。程诺文被拱醒,开门放它出去,还能睡个回笼觉,等九点多有人敲门,他起床冲凉,选衣服、挑表。
进客厅,干净整齐,永远一股热气,有人在厨房煮早饭就会这样。叉烧看到他,情绪稳定地跑去角落的玩具箱,从里面叼出球球,央他陪着玩一会。
现在不是叼球,狗跑到程诺文面前,啃得一嘴新鲜泥土。他抽出湿巾要擦,叉烧不配合,一吐气,全部抹他手上。
你故意的对吗。他捏住叉烧鼻子,小狗一甩头,从他手中挣脱。
跑足一小时,叉烧上楼,进家门就爬沙发,客厅四处飞絮。程诺文放好绳子,给物业发信息,让他们找保洁上门打扫。
值早班的物业回复:程先生,不是前天才去过吗?
请几时几点来,谢谢。
他去阳台抽烟,两支下去,喉咙发粘。最近抽得太多,自己都受不了那股臭味,庄晓朵找他,也刻意离远一步,问她干什么,就说Nate,你再喷点香水吧。
手机有信息提醒,Kate:你是不是在T&H做过Z牌?感觉怎么样?
做过,一般。
昨天见过客户,也觉得不太行,和我们理念有偏差。
程诺文皱眉:你们起那么早?什么会七点就要开。
不是,我酒店的瑜伽早课。
又一条:噢,你不是关心我。
程诺文没再回。BD的新比稿,Kate带人去北京开会。丹斐那桩事情影响颇深,乔蓓对今年的业务非常担忧,嘱咐Kate但凡是新客户,来之不拒,只要有比稿意向,先接再说。
……调组几个星期,看日程表,前后出差已有三次,还有一些行程在计划中。
他续一支烟,打上火,没抽,任其燃烧。
昨天和庄晓朵盘过手上所有项目,效益不算乐观。乔蓓将丹斐的失误算在他头上,说这次我给你面子,人我不开了,但丹斐掉了的后果,你必须补回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笔钱要赚回来,没得商量。
谈到钱,乔蓓向来说一不二。她也记恨自己。决定丁昭去留时,乔蓓意思是及时止损,他没同意,说转组,但B组不行,Ryan手下那群人会带坏他。
乔蓓快给气笑了,说CO2你做主还是我做主?不去B组,丁昭还能去哪里?创意吗?他会写文案还是会做设计?
可以去Kate那边。
程诺文你他妈脑子有病吧,我可以没你没Ryan,但我不能没BD,你以为那里谁都能去?
他一再坚持,乔蓓勉强答应询问Kate的意见。三人在办公室,他头一次拉下脸,说Kate,拜托你。
对方不吃这套,抬手喊停:我先说好,Nate,我不是帮你忙。她转而对乔蓓说,莉莉出国之后,我下面确实缺个人,面了几次,没有特别满意的。我知道丁昭,是有些潜力,如果他过来,我不会拒绝。
乔蓓哼一声,那就是皆大欢喜了。
他私下给Kate道谢。女人说免了,丑话讲在前面,我只是递橄榄枝,丁昭能不能留在BD,要看他本事,真的不行,我开人比你爽快。
烟灰飞到指甲上,程诺文灭掉,烟灰缸差点塞不下这条多余的尸体。客厅里,叉烧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餐桌下面,四条桌腿的毛边被它啃得翻出来。
宝宝。他喊一声,叉烧停两秒,当没听见,继续啃。它怀恨在心,每一口下去都是怨气。
程诺文走到桌边,抓住狗,往它屁股狠狠抽两巴掌。小狗急叫,张嘴咬他,程诺文吃痛,松开手,叉烧立即跑开,奔进客房,跳上里面那张床。
丁昭走得急,阳台晒的衣服忘了带走,叉烧所有玩具都不要,只认这件T恤。它垫着,在床上团起身体。
呜呜。小狗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声音。呜呜。
有什么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淹没他。
幼时开始,就经常有这种感觉,与人打架也无法排遣,打赢甚至会加重。后来程诺文找到办法,不去理会,快要透不过气那刻,他闭上眼,让这一瞬间过去。
闷过一阵,窒息感自然消失,久而久之形成习惯。他睁眼,心绪平复后,翻联系人列表,给朋友发信息:帮我介绍一个训狗的老师,尽快。
北京出差两天,丁昭没出过酒店。除去拜访客户,剩下时间就在房内办公。服务器文件夹几百个g,读不完的资料与案例,他必须全部消化一遍。
屏幕盯到眼花,他揉一揉眉骨。太多需要学的东西,只嫌时间不够,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
BD与客户组的模式完全不同,没有固定服务品牌,随项目灵活调配。Kate作为负责人,需要全国甚至全球跑动,联络品牌高层。丁昭跟着她,出差时间比坐办公室多一倍。新租的房子空关着,唯有请郝思加隔天就去看一眼,以免有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