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不坏—— by里伞
里伞  发于:2023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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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排坐,数蚂蚁。昨晚一场大雨,小虫家中被淹,纷纷出来透气。
数几个数,郝思加先受不了,用手肘戳丁昭,让他讲话。
“说啊,你肯定有事,快点说,上次的建议试过没有?你不行还是Nate不行?”
“……不是那种事,”丁昭重申,“也不是他。”
那是哪种事?郝思加努力琢磨,无果,只能放弃,“算了,床上那些我懂,下了床,不在咨询范围。”
丁昭无语:“那你还大言不惭骗我买饮料给你喝?”
“说过了,床上可以,你那次不就问这个吗?所以他到底怎么对你了?这样?那样?”
他列举种种,听得丁昭发晕。停停停,他阻止郝思加的发散思维,不情不愿说,是精神上的打击。
哈!郝思加听完,做个嫌弃表情:“程诺文,果然贱人。”
他看手机,长久不出声,丁昭问他干嘛,郝思加头也不抬:“找房子啊,你不想搬出去?”
想过,可是付出实际行动,就是真要撇清,他没做好这个准备。优柔寡断四个字,已在心中默写多天,无需别人耳提面命。
“他家还有狗。”
好烂的借口!郝思加哼了哼,转而眸光一闪,深深看丁昭,看过后,理解多于责备,开始自言自语:“我知道,你肯定在想,万一呢,万一有余地,有转圜呢?就像那些赌博的,输光所有钱,还沉迷下一把,人有时就是会被这种万一的念头害死。”
他下意识去抓手臂。丁昭问旧伤痒吗。郝思加摇头又点头,卷起袖子,伤口的痕迹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浅一些。
“以前我在热店给医药客户写文案,有些截肢的病人康复期时会产生幻肢痛,明明伤口愈合了,却还是会产生幻觉,一遍遍重复体验截肢时的痛感。”
他遮上衣服,含住电子烟,皱着眉头吸一口,“这些病人为了止疼,需要长期服用曲马多。曲马多温和,但到底是中枢性止痛药,过量吃也会上瘾。所以就轮到病人选择,到底是让自己无休止地疼下去,还是为了好过些,放任身体屈服另一种依赖品。”
这种理智与情感拉锯的难题,丁昭答不上来,郝思加也没指望从他这里获得答案。手中烟杆的指示灯亮起,提醒烟油量过低,他从兜里掏出烟弹盒,换上一枚新的代替。
不是那些甜蜜的水果香味,冷泡龙井,现在的烟弹口味也真古怪。
回办公室,工作袭来,暂可麻痹神经。这次伦敦的项目,客户组只出三名阿康,丁昭、赖茜以及程诺文。庄晓朵原本同行,签证都办了,可惜手头有个急活,离不开她,需要驻上海解决,权衡再三,还是留下。
海外拍摄事务繁重,丁昭负责客户与艺人团队的沟通,微妙之处甚多,需要万分注意。庄晓朵特意喊丁昭进会议室,抽时间给他培训。当年佲仕的TVC拍摄,她是程诺文的副手,跟随对方跑遍五国,大把经验分享。
丁昭认真听。提到江天禹,庄晓朵暂停,似乎有所忌惮。她与程诺文类似,是CO2少数对江天禹持保留意见的人。
有什么问题吗?丁昭问。那天吃过饭,江天禹的人设在他这里有所变形,不再如想象中那般十全十美。
“Nate不是圣人,对不同人会有不同看法。与江天禹,单是工作关系,处理起来已经很令他,”庄晓朵用词诡谲,“疲惫。”
“他们过去闹过不愉快?”
“可以这么说。”
工作上?不像,如果是,佲仕那支片子怎么可能执行得那么好。况且这次合作之前,江天禹就知道CO2服务丹斐,要是他和程诺文工作不合,不会那么轻易答应。
那就是私人关系。这方面丁昭不是很想猜,他哦一声,埋头整理笔记。
庄晓朵细细看他,笑起来:“好啦,也别太有压力,这是你第一个海外拍摄,肯定会犯错误。总之,到时擦亮眼睛,要真发生什么,随时找我。上海与伦敦时差八小时,顶多被你们半夜吵醒。”
“而且我相信Nate的功力,能忍的,他一定忍得住,我只是怕,”她隐去笑容,“一些不安定因素。”
下午数个会议连开,丁昭头脑发涨,到最后一个开完,整个脑子都像个巨大百叶结。
他去洗手间洗脸,回工位看见有个快递。拆开,是前段时间给小红买的玩具,因为延时发货,今天才到。
拿着下楼,想去找小红玩一会,到保安室门口,小姑娘没像往常那样趴在树荫下睡觉,完全不见踪影。
丁昭敲门,刘师傅还在,见到他,急得语无伦次,连声说不好了,出大事了。
他被吓一跳,让刘师傅冷静,先组织语言。
刘师傅脸色憔悴,拉住丁昭,当他是救命稻草呜啦啦讲了一大堆,说小红下午给抓走了,不知道是大楼里谁去举报没办狗证,城管直接过来给套上嘴,哪个区来抓的也不知道。他当时不在保安室,等回来已经来不及,打了一下午电话,又去附近的派出所到处问,也没结果。
“怎么办啊,他们不会把小红那什么,安乐死吧?我看新闻他们处理流浪狗都用这办法。”
这三个字把丁昭的心狠狠扎了一下。中午的时候,小红还围着自己讨零食吃,到现在过去不过几个小时。他强忍住不安,安慰刘师傅:“不会的,您别急,我来想办法。”
刘师傅背过身抹眼睛,“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小红喂饭,它不能饿的,一饿就要叫,我怕那里的人嫌它吵打它。”
嘴上说想办法,其实丁昭根本没有主意。他拨打市民热线,接线员态度很好,但爱莫能助,只能给他一个辖区城管的办公室电话号码,丁昭打过去,不是忙音就是占线。
保安室外面有两个摄像头,他让刘师傅调监控,想看清楚抓走小红那辆车的车牌号,可惜距离远,画面太糊,两人盯着发光的屏幕,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盯久了眼睛痛,丁昭直流眼泪。刘师傅有些抱歉,说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值班不要紧,影响你休息就不好了。
丁昭想起家里还有只狗。下午开会,他听庄晓朵说程诺文晚上和老总吃饭,叉烧只能自己去遛。
他放心不下小红,对刘师傅说我回去一趟,待会再来。
一刻不停赶回家,还是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叉烧焦虑症发作,打劫一包纸巾,趴在地上撕个天昏地暗。它一见丁昭进家,瞬间起立,一个箭头往外冲,疯狂拿头撞门。
丁昭赶紧带它下楼。遛了半小时,叉烧愣是玩,不肯回家,拉了好几次都不听,还发脾气冲他叫。
想到小红还不知道在哪里,丁昭急了,先是求,再是哄,叉烧仍是油盐不进。他光火,语气也不好了,叉烧不甘示弱。它气丁昭回得晚,更气两位主人最近仿佛约好般不疼自己,于是恢复初见时的样子,用音量和丁昭抬杠。
程诺文从饭局上抽身,进小区走两步,就见到丁昭和叉烧在楼下互吵。
出发去英国前,乔蓓特地找他,嘴上说得好听,吃饭饯行,实际借机敲打,中心思想就一句:丹斐是我们今年的重点客户,未来要做很多生意。他们喜欢江天禹,你也得喜欢。我明白,要是给你把刀,你是恨不得捅他个三刀六洞,但出去工作,还在国外,再不痛快都给我憋着,至少演给客户看——你,Nate程,我们,CO2,绝对是行当里最专业的。
这番话成功烦到他,不禁喝多两杯。最近他没和丁昭对过时间,不知道对方安排,叉烧在家又不太平,便冷着脸对乔蓓说知道了,没其他事我回家遛狗了。
乔蓓说去吧,又问,只有狗吗?
多余的他不愿说。出门冷风一吹,脑子蒙,老毛病犯了。程诺文摸包摸口袋,没一个里面装药——也是,这种事情他提前是想不到的,只有某个人会考虑,将止痛片剪成小片,对照他的日程表,在每个外出应酬的晚上趁他不注意塞一片在他身上。
这人正和他的狗大战,吵到楼上有人探头观望。程诺文眉头都要皱没了,他走过去,丁昭和叉烧齐齐转头,两只动物的狗狗眼都湿湿的,仿佛各自受到天大的委屈。
还是人有优势,能用语言解释自己的难关。丁昭见到程诺文,彼此直视目光。多久没这么看对方了?距离那日过去几天,怎么胸膛还是闷得厉害,压着他话都讲不出半句。
外壳包装再好,眼睛却不争气地发酸。他疼,疼得受不了。袖扣他不舍得扔,也不舍得转卖,留在抽屉里给自己看,打开一次难过一次。
他选依赖品。丁昭低着声音对程诺文说小红被抓走了,遛完叉烧他要回公司。
听到小红出事,程诺文酒醒一半。他接过狗绳,发狠一拽,将叉烧拎到跟前,抬手往狂吠的小狗屁股上抽。
不许叫!程诺文真正发火,叉烧会怕,立即禁音,摆出认错的态度,翻着眼睛偷看爸爸。
程诺文将它送上楼,下来时衣服也没换,对丁昭说立即叫车,去恒光,他也一起。

第64章 旧尝试(3)
听完事情经过,程诺文在路上没闲着,打了多个电话,上海话交流,估计是找本地朋友帮忙。到恒光,刘师傅见丁昭还带回一个程诺文,知道是多了帮手,稍微不那么忧愁,三人重新看起监控。
程诺文没挂电话:“金杯,香槟色,牌照开头是沪E,后面看不清,对,有四个人,没穿制服——”
他冷静陈述,随后按住手机听筒,问刘师傅小红打没打过针。
刘师傅说打过,那种街边的宠物店,没有记录的,都怪自己当时偷懒,没去办狗证。
“那有点难办,无证的狗万一找不到——”程诺文停顿,后面没再说。
是我不好。刘师傅再也忍不住,泪眼婆娑。丁昭心里不好受,刘师傅平时看着粗心,实际很疼小红,为了省钱给小红买狗粮,烟都戒了。来沪打工的没有关系门路,碰上这种事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自己也是,帮不上任何忙。程诺文问他有无小红的正面照,要清晰,方便辨认。丁昭急匆匆翻相册,找到几张发过去,这才觉得自己稍微派上点用处。
电话那头似乎讲了很久,程诺文表情晦明不定,最后干脆走出去继续通话。
保安室的两人站着,像在等判刑,几分钟有几个钟头那么长。
等到程诺文再次进来,他先望丁昭。只需一眼,丁昭便知,至少不是坏消息。
“找到小红了。”
一语宣判,他心头大石落下,身体一松懈,差点摔倒。
程诺文说小红被送到青浦的犬只收容中心,刘师傅想赶过去,程诺文说不着急,今天很晚了,他托人打过招呼,等明天过去交了罚款,重新办完狗证就能领小红回来。
他将地址和联系人电话抄给刘师傅,对方老泪纵横,对着他千恩万谢。程诺文拦住他,说记得带点吃的和净水,再备条毯子,收容中心的条件不太好,小红呆一晚上肯定又饿又冷。
刘师傅连声说好。丁昭问明天要不要我陪您一起,他说不了不了,今晚麻烦你和程先生,已经很过意不去,之后的事情我一个人能应付。
他将两人送出保安室,远远还给他们挥手,背后灯光昏黄。
来时紧急,丁昭与程诺文同坐一车,注意力都在小红那边。眼下氛围转冷,两个人之间谁也不主动开口。
丁昭打开叫车软件,犹豫半天,声音蚊子叫:“一起?”
程诺文不说好,也没说不好。丁昭默认他是同意了,等司机过来,他们分开,从两边各自上车。
路上无话,安静得过分。丁昭想起刚才场景,心有余悸,程诺文到底是跟着自己过来,还帮个大忙,怎么说他也欠对方一句谢谢。
两个字升到喉咙,程诺文头偏过去看窗外。丁昭认为他是有意做出这种“别和我说话”的姿势,话咽回去,垂头看手机,直到视线模糊。
夜半高架不堵,司机驾驶风格强悍,几个弯道当自己车神漂移。丁昭坐得头晕脑胀,下车才好转,回过身发现程诺文在自己后面,面色很白,一脸的不舒服。
“你还好吗?”
“晕车,”程诺文边说边靠路边栏杆,“抽支烟就好。”
丁昭陪他五分钟抽完两支,程诺文总算恢复。两人上楼,叉烧听到门外电梯声,早早埋伏在玄关处。丁昭开门,它直接蹦到他身上,张大嘴假装要咬。
牙齿还没碰上,小狗瞄到跟在丁昭后面的程诺文,嗅出爸爸身上味道不对,滴溜溜一转眼睛,乖乖收嘴,小碎步跑回狗窝,钻进去巴望两人。
肯定是喝酒头疼。丁昭找出解酒药,问他要不要煮点东西,吃完落胃,人会舒服一些。
程诺文连杯水也不倒,吞了药,坐下闭目养神,死一般沉寂。
他太熟悉程诺文这幅死人面孔,自顾自在锅里烧水,煮完小馄饨放到程诺文面前。对方没动,合着眼,似乎睡着了。
登登两声,叉烧从窝里出来。到它睡觉时间,小狗想上主卧大床,钻到桌下叼程诺文的裤子,被丁昭半路抓住。
今天和我睡。他点叉烧鼻子。
嗯嗯,也不错。小狗再嗅一嗅家中空气,没有那么冷冰冰,心情好两分。丁昭抱起它,将客厅地暖开高两度,回房锁上门。
隔天出去看,碗已经洗完放回架子,不知道程诺文是吃了还是倒了。
小红傍晚被刘师傅接回保安室。丁昭还在公司,特意下去一趟。经历过一次惊心动魄的抓捕,小红活力尽失,恹恹的,裹着毯子窝在刘师傅怀里,模样十分惹人心疼。
刘师傅告诉丁昭,多亏程诺文提前打过招呼,他去领小红时没被为难,很顺利地补办了所有手续。负责的人说最近严打市容,抓狗找的是外包人员,有绩效,下手狠,全城跑全城抓,市区的狗抓到市郊是常有的事,如果找不到路子,大概率是寻不回的,只能等着被处理。
听得刘师傅胆战心惊,向丁昭转述时紧紧拥住小红,仿若劫后余生。
昨天没找到机会,无论如何,今天要找程诺文当面说声谢谢。丁昭去了一趟附近的麦当劳,回公司九点多,程诺文还没走,把自己关在小会议室,百叶窗一拉,不知道在干什么。
丁昭敲门,里面问:“哪位。”
“是我。”
“门没锁。”
他进去,麦当劳外卖袋放在背后。程诺文没抬眼,以为丁昭找自己有工作谈,“什么事情?”
“小红回来了,我刚下去看过,没什么事,就是精神不太好。”
程诺文嗯一声,说他知道,刘师傅接到狗给他发了信息。
丁昭久站不语,程诺文察觉到他并不只想讲这一桩事,停下手头动作,“还有什么问题?”
犹豫几秒,丁昭拿出纸袋放到桌上,“谢谢,如果昨天不是你帮忙,就凭我一个,肯定找不到小红。”
刚才捏得太用力,封口皱成一团。程诺文见了,表情没无太大变化,眼中却有不知名情绪掠过,他重新盯回笔记本屏幕,口吻平静:“我说过很多次,你有问题,只要肯提,我都会帮你解决。”
“工作上吗?”丁昭问。
电脑反光在程诺文脸上映出几道波折。他善于应对追问,面对挑战质疑,向来会在心中用逻辑下棋,能回答得严丝合缝,不给对面任何回击的机会。
整夜难眠,反复思考一些人或事。神经跳起来,像被人狠狠踩在脚下,比哪次喝多之后都要疼,程诺文抬手摁住太阳穴,许久后,反问丁昭:“我们现在还能分得这么清吗?”
是不行了,工作和生活的分界早被破壁机打碎融在一起,摘不出你和我,然而这团混合物有太多味道,吃下去不知其味,狠心丢弃又嫌可惜。
丁昭得不出答案,闷声说不打扰你做事,准备退出去,却被程诺文叫住。
他喊丁昭,第一次没有反应。再喊一声,丁昭转身,程诺文从外卖袋中拿出玩具盒,递给他,
一个举动,说不清含义,可丁昭清楚他最近正在收集的款式。程诺文的那座玻璃柜,如今他闭着眼也能说出哪一排第几个是什么样式。程诺文致力扩大玩具版图,精神锲而不舍,仍在寻找下一个,他没有的那一个。
丁昭接过玩具盒,拆开的手指略有颤抖,万一呢。
盒中坐着一只哭泣小熊,它闭着眼,两滴落下的眼泪是黑色桃心。
这双手的确有些小运气,程诺文的博物馆还未收录该款,但丁昭不确定,只凭这份小运气,是不是足够维持到抽中他最想要的奖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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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简单,心死很难。

第65章 旧风景(1)
上海往伦敦,行政订票时怕转机耽误时间,给一行人选的直飞。周六清晨,天蒙蒙亮,丁昭拖着行李箱去机场,一个人,程诺文出门比他还早。
两人在机场遇到,没说话。丁昭几人坐经济舱,程诺文自己贴钱,升去商务,柜台办完值机,与他们说落地后见,直接快速通道走了。
阿康去任何地方都得随时携带笔记本,有平地就打开工作。进关后,丁昭在候机区找个有插座的位置,和赖茜核对拍摄计划。
赖茜最近愈发沉闷,往常她习惯将情绪放在脸上,如今却是喜怒不形于色。丁昭说,她听,挨个在行程表中打勾。
对到一半,桌面端微信突然跳出信息,名叫TY的人给丁昭发来一句话:几点飞?
丁昭赶紧关掉提醒,赖茜面无表情,说继续,下一个。
核对结束,女孩抱着笔记本坐去另一头,丁昭这才打开聊天界面。江天禹给他连发多条信息,询问什么时候到、上没上机。还有一张照片,半夜亮灯的伦敦眼。
为了让江天禹倒时差,他的团队提前两天飞去伦敦。那天吃完饭,江天禹不知道从谁那里拿到丁昭微信,加上后常找他闲聊。
大明星对自己如此关注,换个人可能惊喜,丁昭却直觉不是好事。江天禹找他聊的虽是废话,但有关拍摄,文字内容又不过界,他一打工的,很难不理,只能三句里答一句,保持礼貌,保持距离。
早班机没有延误,他们准时登机。丁昭身边坐的是文案组的组长艾瑞克,本来脚本是郝思加写的,理应他跟来把控创意,可惜祖宗讨厌跋山涉水,转手将出差的任务扔给组长。
艾瑞克心宽体胖,是公认的好好先生。他与丁昭在其他项目也有合作,不算陌生。上机后两人聊两句,艾瑞克说顶不住了,今天起得太早,现在困得眼皮打架,我得睡会,过会发餐记得喊我啊。
丁昭还有工作处理,手在键盘上飞舞,直到空乘提醒即将起飞,要他收小桌板,他才赶紧合上电脑。
飞伦敦,去程十四个小时。经济舱座位窄小,丁昭人高,腿伸不直,坐半小时就要换个姿势。艾瑞克吃完第一顿飞机餐,戴上机上眼罩睡得死死,中途气流颠簸也颠不醒他,看得丁昭羡慕不已。
已有好几个晚上睡不得一个好觉,时梦时醒,闭眼就是某人轮廓,描摹不清,模模糊糊的一团。他看不下去,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发呆,再看手机时间,三点到四点,一小时过得飞快。
饮料?饮料?外国空乘推着小车,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询问每一个亚洲脸的乘客,到丁昭,对方友好指指一大桶棕色液体,咖啡?
热咖啡是粉末冲泡,香精味大于提神效果。十四个钟头,丁昭续了五杯,勉强熬过这段长途。落地希斯罗,伦敦下午四点,已近余晖,睡了一路的艾瑞克大叹麻烦,时差难倒,自己晚上要睡不着了。
他问赖茜航程如何,赖茜说还行,她买了机上wifi,时不时回邮件,最多也就睡了四五个小时。艾瑞克同情,说阿康是忙,接着把问题踢给丁昭,小昭你呢?
丁昭还未开口,程诺文从通道出来,反常地戴了墨镜,浑身写满“请勿靠近”。
艾瑞克小声道:“Nate坐的商务舱,全是小隔间,条件最好,怎么还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他替程诺文心疼升舱费,忘记再问丁昭要答案。丁昭关掉飞行模式,他在飞机上换了电话卡,重新联网后,手机恢复功能,跳出好几条信息。
除去工作,最醒目是江天禹,问了好几次你到没到。
丁昭嫌烦,先不回了。几人排队出关,赖茜预约了机场接送服务,却没见到司机在外面举牌。
走到出口,才看见车子。一行人正要上去,对面有辆丰田埃尔法,副驾驶按下车窗,冒出老朴圆滚滚的脑门。
他望见程诺文和丁昭,勉为其难伸伸手:“Nate、小昭,坐我们这辆吧。”
程诺文全程没合过眼,精神状态一般,但见到那辆埃尔法,仍是第一时间警觉,站在那边不动,问老朴你怎么过来。
“你以为我想?”老朴压低声音,他视线落到丁昭身上,“不止我一个来。”
欢迎欢迎!车门开了,江天禹探头,他见到丁昭,满面笑意,“发你信息怎么也不回呢?网太差了?”
一看就是时差倒好,江天禹整个人都发光,与团团乌云的程诺文截然不同。他喊众人上车,说是特意来接,我们这辆宽敞,坐起来舒服。
艾瑞克凑到丁昭身边,好家伙,影帝这么平易近人?
哪有这么简单。丁昭觉得那辆车子像张个血盆大口,坐上去会吃人,他犹豫,程诺文往前一步,挡在他前面。
几个深呼吸过去,程诺文让他们上江天禹的车。赖茜说我不就坐了,预约接送的车总不能放空跑回程。程诺文点头,说行。
三人陆续上车,江天禹坐第二排,拍拍身边位置,说小昭你坐这里。丁昭一时拒绝不了,刚要答应,有人手覆到他背后,轻轻按在那里。
“坐里面。”程诺文在他耳边说。
丁昭照办,和艾瑞克挤第三排,让程诺文坐到江天禹边上。江天禹好像也没太失望,发车后笑眯眯和众人说什么长途飞行是不是特别累,明天马不停蹄就要拍摄,真是太辛苦,晚上他做东,一起吃顿开工饭,接下来还要麻烦他们等等。
话说得让人难以拒绝,程诺文没接,他坐江天禹身边没抽对方已经算是很给面子,隔老半天才说晚上我们有事,你想吃饭自己吃。
我们有啥事?艾瑞克掐丁昭。
嘘,丁昭给他做个手势,你别添乱。
江天禹惋惜,说我在soho订的川菜呢,算了,不勉强,留着结束摆个庆功宴吧。
坐在副驾驶老朴旁听一路,连连擦汗。老天爷,回酒店这几十分钟的路,比十四个小时飞机还要如坐针毡。
车停西区。丁昭下车,先看见泰晤士河,夕阳斜照,波光粼粼,不远处则是那座江天禹照片中的伦敦眼。他转身,酒店两翼古朴庄重,SAVOY几个字母接着映入眼帘。
萨沃伊是伦敦传奇酒店,一晚房价上万,原本丁昭他们没有预算。幸运的是这次将酒店排做拍摄点,为了他们拍片方便,客户特意做了沟通,酒店方当是公关事件,给了特惠价格,一行人均下榻此处。
丹斐是英国品牌,与萨沃伊颇有历史渊源。酒店内还有一间品牌的主题套房,这次江天禹顶着全球代言人身份过去拍片,自然入住其中。礼宾员显然认识他,热情迎接,招来人替他们取行李。
酒店给他们准备了三间房,程诺文、赖茜各自一间,丁昭和艾瑞克拼一间。艾瑞克有过不少海外出差,但享受如此豪华的住宿待遇还是头一回,不禁说奢牌中还属腕表最豪爽,你看那些时装客户,给博主寄包拍片都要回收利用,一个包可以寄十个人,你弄坏了还要赔呢。
丁昭从行李箱取出西装。杨师傅守约守时,替他赶工做完了三件套,拿到手上,却不像当初看到江天禹封面时那样憧憬。
哇,这间房对着河,真漂亮。艾瑞克拉开窗帘,喊丁昭来看。他闻言,有些茫然,的确是将泰晤士河尽收眼底的好景色,心中却生不出任何欣喜。
飞跃半个地球,时差终于打败身体。还未到十点,丁昭昏昏欲睡,上床再睁眼,已是第二天。
拍摄任务繁琐,他们每天的日程都从早晨七点开始。制片在伦敦找了一支当地团队,沟通成本翻倍,丁昭与赖茜从早忙到晚,不带停歇,连艾瑞克这样过来看创意的都被当成小工使唤。
好脾气的胖先生忍不住了,叫苦连天,说酒店再好有个屁用,回去沾床就倒,根本没的享受。
丁昭左手手机,右手对讲机,两边都有人找。一会艺人团队说江天禹妆发还要半小时,一会客户问人呢人呢,总部大佬来了,赶紧让导演他们动起来,别一个个坐在遮阳伞下发呆。
高强度工作到第三天中午,伦敦突下暴雨,外景拍不了,只能临时调整,先拍原本排在后面几天的酒店内部镜头。一群人呼啦啦换场,丁昭跟着场务搬东西,摄影器材金贵,他搬得小心翼翼,来回几趟,等全部移至室内,腰都直不起来。
碰上意外,客户也体恤团队不易,说我们先休息一小时。丁昭坐在道具箱上喝水,灯光师是意大利人,和他抱怨伦敦的雨天像尿失禁,滴滴落个不停,真是烦死人了。
丁昭说他在上海工作,都是雨水充沛的城市,阴湿这点倒是差不多。
意大利人叹气,多情的城市总是多雨,我在伦敦认识一个上海姑娘,分别都是在雨天……
他与丁昭讲起爱情故事。意大利男人那张嘴比花还美,把自己说成来自弗洛伦萨的第一情圣。丁昭听得乐了,拍摄间隙难得放松,笑容都大一些。
“这么开心啊,在聊什么,我也能听吗?”
灯光师停下来。江!他笑着摇头,说我可不在演员,尤其大师面前讲故事。完了借口有人找,扛着补光灯跑了。
江天禹回去小憩,顺便补妆。他连拍三天,老实说也不轻松。江天禹对待工作认真负责,若是早上来得晚,一定与众人说抱歉,多留时间补足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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