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打探口风,没想到被塞了一堆陈年旧事,尽是令人不痛快的那种。后续两人聊的话题,丁昭全无兴趣。边晔找他过来,庆祝升职只是借口,实际是为了打听有关郝思加的事情。丁昭没力气搭理,装糊涂,敷衍两句,匆匆喝完手上一杯就借故要走。
边晔也没留他,一脸目标达成的满足,分开前喜滋滋续杯酒,说要独自再坐一阵。
回家路上,丁昭紧紧抱着购物袋,像抱着唯一可以给他安全感的东西。他下车,憋着一口气,到公寓门口却不进去,头抵着门,做长长的呼吸。
从CO2跳槽去T&H,听边晔的意思,那个许方纶选了一条与程诺文完全相反的路。都是程诺文教出来的阿康,丁昭尝试揣摩对方的心思,未果,只能没好气地想,肯定是个大笨蛋,谁会愿意离开程诺文?
他打起精神,看向手里的礼物,想象程诺文会摆出怎样的表情——最好没睡,就算睡了,也要敲门叫他起来。
按下指纹锁,丁昭推门进屋。程诺文在家,也没睡。
不止他。
有个陌生人正挂在他身上,亲热地与程诺文耳语。两人坐在餐桌边,贴得极近,地上几件衣服,缠绵得分不清是谁落下。
那张餐桌,他和程诺文一起办公、吃宵夜、看叉烧在桌底打滚的餐桌,记录过很多他们共度的长夜。
有几次晚归,程诺文给他留灯,他进门时看见,心里暖和,就会在桌边坐一会。休息的同时,望向主卧紧闭的那扇门,偷偷想那里什么时候可以对自己开放。
现在,这张黑胡桃木长桌不过是程诺文增添性趣味的场所。
程诺文身上的人,不同张脸,一样漂亮得追不上,与自己截然相反。他发现丁昭,不恼,也没惊慌,露出几分好笑,挠程诺文下巴:“可以啊你,今晚要玩三人行吗?”
购物袋掉到地上,丁昭去捡。程诺文捏住帅哥脖子,“别乱讲,”他分出眼神给丁昭,“租客而已。”
那是程诺文能给出的最冷淡的模样。
帅哥眨眼,他生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略有歉意对丁昭道:“我以为你也是呢,不好意思,今晚要是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麻烦你当听不见,好吗?”
说完他拍程诺文后背,“还不肯起来?都说客厅冷了,非要在这里做。”
丁昭背过身,克制全身力气,他蹲着,假装解鞋带,嘴里说你们忙你们忙,我马上就回房间。再抬头的时候,客厅哪里还有人,早回屋了。
自从那次被人撬门,说程诺文顾忌邻里也好,爱护狗儿子也好,他几乎没在丁昭面前再带人回来。这么久了,丁昭都快习惯程诺文收敛习性,以为他有所转变,却忘记,当程诺文真想伤害谁,他会有多无情。
他工作、待人,实际都是一个样的。他不怕被记恨,不如说,他希望别人恨他恨到放弃。
回房关门,客房门板薄,程诺文那间主卧隐约传出声音。丁昭划开手机,他手抖,划了几次才解锁,随便点开一首歌,调高音量。
上月大扫除,他找到一副耳机,以前程诺文娱乐时,他常用来躲避噪音。耳机被叉烧咬得面目全非,他就顺手扔了,丢进垃圾桶还有点乐,想,可能再也用不到了。
原来潜意识也觉得,只是可能而已。
他躺到床上,仰面躺,没过半分钟,感觉呼吸不上来,只能坐起,手掌抵住胸口拼命揉,好像这样做可以化解一丝这具身体内部绵延不断的痛楚。可惜效果微弱,他越揉,那里越疼,疼到唯有大口喘气,才能好过一些。
丁昭这晚失了个大眠,几乎没有入睡,六点多听见鸟叫,身体实在困倦,合眼眯了一会,再醒已是九点半。
还没遛狗,他想起叉烧,立即起床,匆忙出房间,没想到在厨房撞见昨晚那位帅哥。人还没走,上面套了件T恤,下面只穿了一条平底裤,正站在平时他站的那个位置煮小馄饨。
帅哥发觉视线,回过头,送上灿烂笑容,“morning,室友!”他指了指锅,“要吃早饭吗?我看冰箱好多小馄饨啊。”
他穿着程诺文的T恤。丁昭帮忙洗过,当时水洗标研究很久,生怕洗坏了惹程诺文生气。程诺文的衣服总是整洁,洗完要熨,力求干净平整,他拼命做到,不想让程诺文失望。帅哥却不管,他往碗里放两勺酱油做汤底,碗太浅,酱油溅出来,在程诺文的白色T恤上留下几团污点,他也不在意,手一抹,脏了,起褶了,继续哼着歌在锅里搅来搅去。
脚边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凑过来,叉烧难得没在早上闹他赶快下楼。丁昭想抱小狗,听见对面声音:“我早上遛过了,它也太活泼了吧,我差点都拉不住。”
重重一击打到丁昭语塞,明明想说什么,胸口却堵得难受,像是回到晚上喘不过气的那种煎熬。他手指抠着衣服,帅哥见他脸色不对劲,好心问怎么啦。
有人经过丁昭,程诺文出房间了。他走到厨房,帅哥端上一个更灿烂的笑容:“醒啦,吃早饭吗?”
程诺文目不斜视,嗯了一声。
被忽视的人手冷脚冷。程诺文不缺人给他煮小馄饨,也不缺人遛狗。丁昭低头看自己,下床太快他还没来得及穿拖鞋,右边袜子上面有个洞,他赶忙缩缩脚,说不打扰你们,逃难般跑进卫生间。
进去也不洗漱,傻傻站在镜子前。睡眠不足,好憔悴一张脸,不好看,笑起来也不够灿烂。
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笑声,自信的人笑起来声音总是响亮,帅哥说你不吃这个吃什么,程诺文的回答听不见,随后笑声转轻,变成那种软乎乎、带点水的声音。
他们在接吻。
第61章 旧朋友(3)
去英国拍摄的签证出了,丁昭拿到护照。今年春节与伦敦出差的时间重合,他回不了家,给惠芬女士打个电话。妈妈理解,说你专心工作,等有空再回来也没问题。
他没回答,有些走神,妈妈担心问怎么了呀。丁昭立刻就笑,说没事,昨晚加班,有点累了,还有事忙,先不聊了,你注意身体。
一月底,雨水卷土重来,阴霾到不见阳光,站在恒光28层往下看,人都变成撑伞的一个圆点,在汹涌车潮中缓慢移动。室内也湿度惊人,杰西卡实在受不了,关掉加湿器,抱怨说上海冬天又冷又潮,昨晚她还在厨房看见一只两截指头粗的蟑螂,吓得差点忘记抄起拖鞋去打。
本地同事笑道:“这种东西的生命力在南方会被无限放大,个头进化过,还耐寒,给个阴暗角落,就能给你生——”
哎呀,恶心死了!杰西卡求求他们赶快收声,又问丁昭你家有类似困扰吗?丁昭对着屏幕打字,久久说有啊,超大一只,想打死的,但没抓到。
杰西卡同情地说我买了好几款杀虫药,用完给你推荐一个。
当天忙碌,中饭也在工位吃,三明治两口吞完,丁昭手不停,做不完的事情,他回邮件发邮件,动作相当机械。
临下班前,杨师傅信息过来:速到试衣。
做到八点多,丁昭喊车去工作室。立在镜前,他无精打采,与上次状态全然相反。杨师傅看得眼睛翻到天花板上,说干嘛啦干嘛啦,一副死人面孔,我做的是西装不是寿衣好伐。
模仿江天禹的三件套,实物很美观,甚至是目前为止上身效果最好的一套。请杨师傅做这套衣服之前,丁昭只付了定金,今天试完,该结尾款,可惜他脑子一热,将这笔钱拿去给程诺文买了礼物。
信用卡额度不知道够不够,丁昭问可以刷卡吗,裁缝说你和以前一样直接转账好了。
丁昭不出声,杨师傅察觉出端倪,冷哼道:“现在知道没钱了,前段时间钞票花得爽吗?”
“对不起,我出去找个atm取钱给您。”
裁缝责怪般看他:“我又不是逼你还钱,等等好了,衣服我会做好的,让你能穿去英国,等你手头宽松点再打给我吧。”
杨师傅收起卷尺,等再转身,丁昭站在他面前,脸上两行眼泪掉下来,也不擦,鼻尖红通通的,像犯错的小孩等待被教训。
阿爹拉娘诶。杨师傅手忙脚乱,扯过一团餐巾纸塞给丁昭,哭什么啦!
心底委屈泛上来,根本忍不住。裁缝以为自己刚才两句话太重,说你们小年轻,一时得意,昏头了管不住钱包是常有的事情,以后注意就行了啊。
不是……不止是……丁昭哭声渐强,他、他了几次,用纸巾捂住脸,低声呜咽。
杨师傅似乎看明白了,他不会安慰人,手指戳戳丁昭,问有人欺负你?是不是小程?
丁昭不肯明说,杨师傅已有答案,痛心疾首,“第一次我就说过了呀,你和他一起,是寻死!”
这场眼泪早该流的。今早不死心,等那人走后,他将袖扣给程诺文,不敢说礼物,说谢礼。
程诺文没要,压根不想收。他一看到那个牌子,那个式样,脸色变了,充满厌恶地让丁昭去退掉。
丁昭不肯。他说你嫌丢脸?小票给我,我去退。
定制的,退不了。
他倔起来,势头不依不挠。袖扣一左一右,镶边处浅浅刻着两个字母,不仔细观察不会发现。程诺文却提前预知般,侧过袖扣看清上面的刻字,闭了闭眼,你非要把自己名字刻在上面?
呆子的缩写也是DZ。
程诺文说你撒谎都不会,拿起手机问五千多少?算了,我给你六千,拿去扔了。
袖扣退不掉,或许还能找人低价转卖,但真心呢?付出后能收回吗?程诺文对他是必须,他对程诺文又算哪一种?下属,同住人,可以随便拍拍的宠物,还是什么都不是。
这一哭就是好久,裁缝不停给丁昭换纸。那对送不出去的袖扣正躺在他的袋中。他从程诺文手中夺走,对他说这不是你有过的玩具,可以说扔就扔。
那句话是他仅剩的气势。
哭掉半包纸,丁昭呼吸渐渐平复。杨师傅给他接杯温开水,嘴一努,让他坐去角落。丁昭手抵着胸口,那里疼了一整天,拼命工作也缓解不了。
裁缝找张凳子坐他对面,“小昭,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了。”
年轻人!长辈经历风雨,看他像看温室小花,怒其不争,夹杂两分怜惜。
“小程二十五的时候,不比你好多少,”杨师傅摘下老花眼镜,“他和你说过自己的事情吗?”
一星半点,总归是有,丁昭低声道:“说过,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因为家里的关系,他不喜欢过年。”
“连这个都和你说了?”老头子叹一声,“那我多说点,也不算多嘴了。”
他本来想拿个烟灰缸,看看丁昭,作罢,一只手捏着香烟盒子,“我住在中原的时候,和小程是邻居。他爸天天在外面,没人给他弄饭,有时我看到,会叫他来我家吃一顿。工厂区长大的小囡,个个和孙悟空一样皮,他小辰光不好好读书,成天和别人打架,还有个绰号叫‘上侬坟’。我那时常和他说,程诺文,你要是再这么打下去,迟早有一天要进少管所的。”
杨师傅认识程诺文超过二十年,程诺文少年时代离经叛道,裁缝家中常备红药水,半个医务室。
“我后来托朋友,搬回市区,在这里租了个工作室。再见到他,居然读大学了,特意找过来说要去大公司面试,想我帮忙做套衣服。
“和以前不一样了,文质彬彬,看不出是野小孩。我想他是想通了,有出息了。进了那家,什么什么H的,反正很厉害的一家公司做事。说厉害,也是吃人厉害,他的工作,你也做的,晓得的,要和客户周旋。那排场门面,衣服和表,是一点点都不能坍台的。他为了买齐行头,没钱,房子都住不起,到我这里打地铺,话么说得很好听,帮我看门,赤佬相信!”
杨师傅嗤笑一声,笑容只停两秒,“穷哦当时,穷得抽烟都要问我借。有一趟,我记得一清二楚,他陪客户喝酒,喝得半夜醉醺醺回来吐,噢哟气得我,差点拿痰盂罐套他头上。吐完他拉住我,和我说有个客户想和他睡觉,只要他点头,以后做什么都行。”
“我一听,不对劲,说程诺文,你要这样做了,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亭子间容不下你这只金凤凰,你飞出去,攀别人高枝好了,但我告诉你,总有一天这根枝会断的,你做好心理准备。他听完,不说话了,第二天,照常早上九点去上班。”
丁昭垂头,不吭声,手揉着心脏位置。
“那件事过去两个月,有天回来,他说他把那个客户打了一顿。因为拒绝了嘛,对方使了点手段,把他做的成绩让给别人,他咽不下这口气,跑过去打人,说一拳下去人就倒了。我一听,那么坏了,要被开除了呀。
“他说没有,没开除,他去道歉了。我心想,长大了,学会忍了。但其实小程这个人,有些东西长在骨子里,是不会变的。小辰光他不是很高的,也没有很壮,打不过那些大小囡,却不服输,拳头缩回袖子里,任他们打,等到离得近了,他轰一拳出去,对准人家下巴,打掉两颗牙。
“他就是这种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过了小半年,有天忽然和我说,那个客户名声臭了。我问怎么搞的,他不肯细说,只笑,说对方是惯犯,不止骚扰过他一个,现在全世界都晓得了,在行当里算是彻底废掉了。我用脚趾末头想,都知道肯定是他做了什么。”
杨师傅捏扁手中的香烟盒,扔进垃圾桶,他看丁昭低头露出的发旋,“之后他赚到些钱,从我这里搬出去,不怎么来了,逢年过节给我送两张超市卡。我以为他只会工作呢,没想到有次,居然带了个男孩子过来做西装。我头一回,看到小程在外人面前会一直笑的。我给那个男小孩量完衣服,听他对小程说什么客户这次要求一天搭出一个迪斯尼。我说你们做事这么妖啊,一天盖个主题公园,怎么可能,除非太阳西边升起来。”
“那个男孩子哦,鬼灵精,对我说杨师傅,做我们这行,别说西边升了,哪怕客户要太阳东西南北四边升,我们也要找四个太阳出来。小程听完,就笑,那个嘴都快咧到耳朵跟上。我说程诺文,你这个小跟班不得了。”
丁昭猜他说的是许方纶,自己是没看过程诺文笑成这种二百五的样子,不语。杨师傅知道他不好受,摸摸他的头发,“是不得了,小程后来在他那边吃了个大亏,具体的我就不说了,反正那之后,他就有点变了。有时候我会说他,你这样搞来搞去有什么意思?他也不反驳我,只说对,没意思。我说你没意思还搞?他说就是没意思才搞。好了,输给他了,到底什么意思嘛?”
他问丁昭,两人一同沉默。丁昭吸吸鼻子,说我也不知道。真心话,每次他觉得搞懂程诺文的某一面,下一刻都会被事实抽耳光,痛得睁不开眼。
杨师傅想了半天,还是开口:“所以去年,他带你来,其实我是很吃惊的。”
“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喏,精是一点都不精,还有点木噱噱,但我想,如果是你,可能小程会——唉,我不想帮他说好话,他那个死样子,总有天会被收拾。我只是想,你要看重自己,有些东西够不到,硬要踮脚,只会摔伤自己。”
丁昭捧着水杯,一口没喝,温开水变成冷水,将他掌心的温度也带走。杨师傅起身,说我给换杯水。丁昭摇头,一饮而尽,说今天抱歉,我先走了,谢谢您借我地方坐,衣服的钱我会尽快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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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替各位给过某人邦邦两拳了,不过有些事情以后也会解释,不提前剧透了^ ^
第62章 旧尝试(1)
拍摄筹备已近最后阶段,临行前的一场PPM,程诺文没去,都是些细节沟通,不需要他亲自到场。
江天禹也没现身,来的经纪人老朴。开完会,他留下丁昭,说请他吃个晚饭,顺便和他再对一下行程安排。
邀请时,赖茜也在旁。丁昭想了想,说不如一起吧,Ceci负责勘场,我们彼此补充,可以讲得更详细。
老朴估摸出他的意思,爽朗说没问题。他这顿饭不是临时起意,提前就定好位置,选了市中心环境菜品双佳的粤菜馆,还是包间,三人坐六人位,非常宽敞。
赖茜近来沉稳许多,工作状态也相当生猛。制作公司那边众多细项,件件料理干净,获得庄晓朵的高度赞扬。
讨论过拍摄安排,几人闲聊,谈起伦敦风光。丁昭从没去过欧洲,关于异国的知识全部来自于互联网,老朴跟着江天禹全球跑,阅历丰富,对伦敦毫不陌生,指着几个拍摄点说这里好,那里也不错,你们拍完片可以去玩玩。
考虑到海外成本,他们将拍摄周期压缩在一个星期,任务量庞大,估计是抽不时间做观光客。丁昭也不驳人好意,说如果有空,一定亲自去看看,当然这次出门是工作,还是会以拍摄为先。
老朴很吃他这种态度,频频点头,说辛苦你们。突然手机震一震,他拿起看,脸色略有变化。
“不介意待会加个人吧?”老朴问他们,回答自然是不。经纪人听了,没有放松,反而有点烦恼,低头打字。
二十分钟后,有人进到包间,竟是江天禹。
丁昭以为他不在上海,老朴解释是私人行程,他也不再多问。
江天禹记性好,记得丁昭和赖茜的名字,友好与他们打招呼。
他挑了丁昭旁边的位置,坐下后,笑盈盈望向丁昭,“上次合照怎么没发呢?”
细究语气,话里藏着两分责怪,丁昭不知怎么化解,江天禹又来一句:“呀,不会删了吧?”
没删没删,我珍藏着的。丁昭翻开相册,给江天禹看。对方动作轻巧,从他手中取过手机,“好多小狗照片。”
他手一滑,“嗯,程诺文的也不少。”
赖茜闻言抬头,丁昭心都快跳出来,好说歹说,才问江天禹讨回手机,翻过去盖到桌上。
江天禹是真来吃饭,施施然点了燕窝粥与炒田鸡片,又给丁昭和赖茜每人加一盅汤品,说入冬应当注意滋补。两人互相瞅瞅,不明白江天禹用意,默不作声配合喝汤。
有江天禹加入的聊天,话题总在他身上。他看过行程,说可惜,只拍一周,不能多留下转转。
老朴轻咳一声:“你之后没排计划,想留几天是几天。”
“我是说他们,只能呆一周,可惜了。”
他问丁昭,去没去过伦敦,有无想去的景点云云。丁昭搬出刚才回答老朴的说辞,江天禹会心一笑,“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有心就有空,我以前在伦敦拍片待过大半年,你们要想去哪里玩,我给你们介绍,做导游也可以。”
他说你们,实际丁昭觉得,他是对着自己,说你。
客气是客气,可江天禹今天的表现未免过分热情。他是大明星,不该最注重隐私?私下跑来和拍广告的代理商吃饭聊天,完全没必要。
上次开会,丁昭对江天禹印象不错,一时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唯有礼貌应答,说您时间宝贵,开工收费以秒来计,请您给我们当导游,大材小用不说,我们也付不起。
江天禹笑出声,转身问老朴,我费用有那么高吗?经纪人敷衍两句,不停看手机,瞄门外,直到包间外面的走廊传来脚步声,他几乎跳起,对众人道:“我喊了Nate一起,有点事情商量。”
话音刚落,程诺文走进室内,六人间现在有五个人,显得局促不少。
江天禹往丁昭那边靠了靠,向程诺文招手,“昨天我到上海发你信息,没回,以为你微信又出毛病了,看来老朴的信息倒是收得到的,对吗?”
不在会议上,程诺文连商务表情都不端了,他直接点名:“Ceci、丁昭,你们先出去。”
他叫他名字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感情。
江天禹眉眼带笑:“如果是谈工作,大家一起听不是更方便?还是说你不想谈工作,要谈其他事情?”
程诺文身体早已绷紧,老朴的信息写:Nate,十万火急,我拦不住天禹,请一定过来。
附加定位。昨晚江天禹发信息骚扰他,今天开会,他刻意回避,自己不在,江天禹一定失去兴趣,不会到场。谁知道这人的神经病比那个时候还严重,他进去,看见丁昭坐在江天禹身边,江天禹不讲距离感,两人几乎贴到一起。
自己退一步没用,有人热衷偷窃,可以前进百步。
他没心情和江天禹玩似是而非的对话,干脆直说:“没工作谈,饭吃完了,我来接我的同事回去,不让吗?”
“程诺文,你紧张什么啊,”江天禹托着下巴,“等他们喝完汤再走吧。”
他伸手,握住丁昭的汤勺舀起一块猪龙骨,递给他。
着实一块硬骨头。丁昭舀两勺,意思吃过了,起身和江天禹鞠躬,说我们还要回公司,Nate来接我们,就不多留了,今天这餐谢谢,下次伦敦见。
江天禹坐回位置,神情依旧悠闲,说好,伦敦见。
三人从粤菜馆出来,外头下起阵雨。赖茜拉住丁昭,悄声问:“Nate怎么会过来?”
丁昭摇头,“不知道,也许真要叫我们回去加班。”
乌鸦嘴,赖茜用包打他。
程诺文开车来,下雨天气,他不能放两个手下不管。三人下到停车库,丁昭认得程诺文的车,程诺文车钥匙还没按,他就走到车边,差点直接开车门。
等反应过来,手火烧般缩回去,程诺文站他身后,面无表情按下开门键。
他讪讪低头,往后排走,一进去就看见叉烧的安全座,还是玩飞盘那次装上的。好久没坐程诺文的车,居然到现在也没拿走。他怕被赖茜发现,飞快拆掉,放到地上。
小狗留下的痕迹太多。赖茜有鼻敏感,一坐进前排,直接两个喷嚏。她手指抹一下座位,捻起几根狗毛。
她问程诺文你家养什么狗呢,程诺文顿两秒:“土狗。”
赖茜哽住,勉强笑:“土狗也挺好。”
丁昭一颗心落下悬起。他望着后视镜,镜中的程诺文发动车子,起步时,他忽然抬眼,通过后视镜抓住他目光。
只一个相交,程诺文先移开。
程诺文的确是送他们回家。他问赖茜住哪里,女孩用手机看导航:“我住闵行,这里离徐汇近,先送小昭吧,他就住徐汇。”
她扭头问:“你家具体哪条马路?”
要命,丁昭忘记编故事。他不能说滨江,公司好多人都知道程诺文在那里买房。好在车子开过一个地铁站,他立即说放我这里下车就行,这条线直接到我家门口,不用绕路送我。
程诺文也是一样想法,靠近停车带,准备放他下去。
“还在下雨啊,”赖茜担心他,“小昭你会淋湿的。”
“我没事,过个马路就到。”
他又从后视镜看程诺文,对方这次没有任何反应。丁昭下车,冒雨跑到对面。坐地铁时,雨水淌进脖子,他终于感觉到冷。
这晚程诺文没有回来。丁昭替他留灯,隔日早上,那盏灯依旧亮着。
他上班时留意,程诺文中午才到公司,也不知昨晚去哪里过夜。
一餐饭曲折,老朴事后发信息来,扯东扯西,解释一大堆,句句打太极,没一个重点,大致是说江天禹偶尔行为跳脱,让丁昭不要在意。
那和程诺文有什么关系?他昨天来是为什么?丁昭想不通。再想,程诺文哪件事自己想通过?多添一样罢了。
这几天两人回家,和住旅馆似的,落个脚,睡一晚,偶尔碰上,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真像拼房的室友,丁昭想,居然回到了最初的关系。
他们不当这间屋是家,叉烧不行。在爱中长大的小狗,突然体会不到爱,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急得团团转,困惑跟着变成愤怒,坏脾气再起,天天折磨沙发。
丁昭也不教育,默默拿毯子盖住被抓坏的皮套。
有人手落到他肩膀,丁昭转头,赖茜一脸严肃。
“昨天回家你坐的是几号线?”
丁昭没反应过来,随便说2号线。
“你下车那里是9号线。”
“哦哦,是我说错了。”他辩解。
“你之前说借的房子在徐汇,具体哪里?”
丁昭停下动作,“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关心你。”赖茜直直看向他。
丁昭被这直接的眼神打败,避过去,紧盯电脑屏幕,“就徐汇啊,徐汇很大的。”
“哪里大了,徐家汇、漕河泾还是龙华?差很多的。”
赖茜追问,语气冷硬,逼得丁昭呼吸急促。他不想对赖茜撒谎,可是有些事情错过该说的时间点,再说出口,反而徒增麻烦。
有人横插进来,大头拍丁昭桌子,“走啊小昭,开会了,还坐着干嘛?”
很重一声,堵回赖茜的问题。虽然是和赖茜叫板,但丁昭感激大头现身。他站起来,走出去两步,忍不住回望。赖茜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有乌云笼罩。
之后两天,赖茜很少主动找他,沟通都线上解决,态度极为公式化。
大头在工作群里发现这个苗头,对丁昭呵一声,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现在连你都记恨上了。
丁昭心知赖茜多少察觉到他和程诺文的事情,可让他主动点破,去解释,也很别扭,只能暂时维持这种状态。
所有关系都岌岌可危,只有信用卡账单雷打不动,稳得仿佛世界下刻毁灭也依旧发来还款提醒。丁昭中午捧着便利店十六块八的盒饭,绿叶菜煮到干瘪,挖到一半实在没胃口,不吃了,坐着发呆。
身边人脸色更差。郝思加的健康餐断了,无人给他做饭,只得回到用饮料代替午饭的日子。他原本最喜欢甜腻腻的东西,一杯全糖冰饮几分钟便可见底,现在却喝不进,吸两口,丢到一边,用力抽电子烟,飘出的不是水蜜桃味,香气苦涩生冷。